陈进睁开眼,医院病房一片漆黑。她憋涨的腹部,像有个人在里面吹了过多气体的皮球,马上就要炸开。
秋虫在角落里低鸣,不知道是不是等待某个异性回复。外面遥远的地方隐隐有丝线一样的声音,仿佛乞丐又脏又破的衣服磨易坏掉的边角,被风吹动,应该是这个城市唯一穿城而过的高速公路上各色汽车发动机的轰鸣,或者城市边缘江上货船劈波斩浪混着巨大轮机的低吼,只是隔着十数里的密集高大的楼宇街道生活区和良田,隔着茂密的树林浓稠的秋天湿漉漉的空气,衰弱得似乎像一张快被时光抹掉的铅笔画,模糊暗淡。
这让她想起七八岁躺在自家木板搁起来的床上,听到四五里外繁忙的河港里,嗡嗡传来的轮船汽笛。虽然前者渺不可闻,后者强壮有力。但同样让她感到无比孤独惆怅。那时她也像现在一个人躺着,人们好像都没什么事可做,但又都似乎忙得无暇顾及到她的存在。
这时候是凌晨四点,距离车祸已经过去了三个白天和两个黑夜。她被人用汽车撞得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在她感觉里,自己陷入了一个漫长无边的黑暗,似乎再也无法通往光亮。她想从病床上一跃而起,去找个厕所或者随便哪个杂草丛,把该死的尿液从身体里干掉,却突然发现双腿根本没有听从她指挥的意思。她在黑夜里大声呼叫起来,楼道里的自明灯立即亮起了一列,像是一排蒙尘的白色琴键,被尖利的叫声一个个按响。
没有人理她,这所医院像是废弃了似的,既没有护士医生也没有病人。即使她死掉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别人只会淡淡地说一声:哦,死掉了啊,又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吃一口方便面、看看早新闻报纸,撸一口羊肉串,或者用指甲扣掉眼角的眼屎拔掉鼻毛什么的。
她后来连叹气都没兴趣了,呆呆地望着黑暗,仿佛一下子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时候她还不像现在这样苍老脆弱,脑子里充满了阳光般明亮的理想和追求,她相信别人说的,年轻就一切都有可能,她可以成为任何想成为的人。但现在她不过是躺在病床上无人打理的垃圾了。所谓理想,不过是虚荣的另一种隐晦的说辞。成为银行家科学家金融家,成为市长国家主席外交部长或者发言人,多体面多荣耀的活着,谁也不想成为垃圾或者扫垃圾的。
陈进这样哀怜着自己,还是不禁叹了口气。那个叹息,仿佛一块沾了水的抹布迅速落到黑暗里,被秋虫和远处的声音消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