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成熟了。一身绿军装经过秋风的浸染变成了黄军装,腰间别着的玉米棒子露出几粒小金牙,棒顶的粉红缨风干成一络紫黑色的小胡子,苞衣紧紧地裹着饱满的玉体。玉米在该收获的季节里要抓紧收获。
收玉米的日子也是每一家经过精打细算排列出来的。收早了贪青,收晚了怕丢。一般收玉米是比较靠后的,玉米皮实,是能作老秋的作物。如果上得不成实,玉米棒不掰,连杆拉回家,戳成堆,玉米粒还能上得实成一些。倒出功夫再扒,总比放在地里放心些。
放玉米杆的速度要比放葵花秆快得多,用力也轻巧一些。葵花的头在上面,头重脚轻的,平衡不好掌握,经常会撅向一边,把不住劲,头就摔落在地上,累手腕子。玉米的果实在腰间,容易掌握平衡,一次抓两三根都可以,拎在手里比较自如。几十根玉米放成一铺子,五六条垄放成一趟子,如果有十几条垄,就放两趟玉米铺子,两趟铺子之间要留出一条车道。
玉米叶子表面的毛毛真是无孔不入,碰在你裸露的皮肤上,将你裸露的皮肤拉得红肿。收秋时穿得严实,一般裸露的地方比较少,胳膊被袖子护着,脖子就没什么护着了,脸也外露着,脖子被拉出一道道的红凛子,脸上也常常被叶子划伤。人着急干活,顾不得那么多,闲下来时便有一种灼痛感,火辣辣的,仿佛被虫子叮咬一样。
扒玉米也很热闹,全家老少齐上阵,甚至远方的亲戚也来帮忙。如果镇上大姨家的表姐表妹要是来帮忙,那可就来了精神,仿佛恋人从远方到来,身体注入了无穷的力量。人手多了,干活也有劲儿。
一铺子一铺子玉米铺向远方的天边,一眼望不到地头。大伙嘴上说说笑笑,挨个儿捯饬出村里近年来发生的事,甚至是早先流传下来的种种趣闻轶事。每个人的讲述都是那么带劲儿,她们讲述的正好满足了我搜集素材的愿望。心里暗暗佩服这些七大姑八大姨娘婶子们的嘴,讲起故事来真是有鼻子有眼儿有模有样的,仿佛天生就是讲故事的料儿,这些人就是书没念好,这要是念好了,也没谁的了。
大伙讲可是归讲,手脚可是丝毫不停歇,手指麻溜地掰、拧、拽、扯,好像比赛似的,谁也不藏尖心眼儿。每个人的手上都套着一个苞米签子。苞米签子是竹子做的,一头削成扁尖型。签子也就一拿长,上面有个眼,系着绳环或绳套,正好套在中指上,握在手掌心,用签子尖豁开玉米的苞衣,左右一扯,玉米就裸露出来。这个小小的家什,闪耀着劳动人民智慧的光芒。有了它,扒苞米的速度就能提高一半,有了它就不费手指肚和手指甲了。小小的一截竹签子,成为一件劳动的利器,省却了人们多少力气啊,节省了多少时间啊。苞米签子经过汗水的浸泡和岁月的磨蚀,已经成暗红色。今年用完了,放在指定地点,来年接着用。可谁也说不清一支苞米签字多大岁数,经过多少岁月的风霜,刺穿多少玉米。人们离不开它,却又没有人注意它。
金黄的玉米棒子一穗一穗经过手指的抚摸,脱离了母体,聚集成堆,全部的成果都在这里呢。大苞米棒子掰起来特别过瘾,小苞米棒子掰起来比较麻烦,有的皮还绿着呢,口紧,费劲,贪青,苞米粒一掐还出水呢,这样的能烧着吃。如果在野外弄捆蒿杆子,烤苞米,那味道没有什么能比得了的,借用赵本山的话说,秋苞米烧熟更香。有时也把嫩苞米扔给牛马吃,那牛马是非常欢喜的,嚼得满嘴直冒沫子,拉车更加起劲儿,也更加听使唤。牲口吃点小青苞米棒子,大概跟人过年吃饺子是一样的味道吧。人在秋天的时候抢秋膘,牲口也在秋天的时候长秋膘。秋天的牲口毛管总比平时发亮,屁股和肚子也比平常浑圆。牲口一定喜欢过秋天,活虽然累点,但是口头的零食一定也随口就来,是平时的好几倍。不知牲口们心里有没有这个数。
装满马车。我坐在马车上,裤腿上粘满烦人的鬼圪针、苍耳籽。我躺在泼辣辣的阳光里,感觉歇息的幸福。马车走起来忽闪忽闪的,马铃声声,枣红马步态轻盈,屁股滚圆,膘肥体壮,我说这马要是有膘就是带劲,巅起来简直像跳舞一样。伯父听了,乐得合不拢嘴,他说这马就跟人似的,有膘就显得富态,招人看,你不知道我喂了它多少好草好料啊。
如今,家乡的土地主要以种玉米和黄豆为主,放眼望去,玉米漫山遍野,金黄一片,成为一幅富有生机的大手笔的图画。图画的面积远远超过了黄豆。收玉米已经不再用手工,而是机器活,用一种叫做玉米收的体型庞大的机器。十多亩地的玉米,机车一冒烟一撒欢几个小时就完事了。人们也不在急着抢收玉米,玉米秆可以在地里站到老秋,站到入冬,没有人来偷,没有牲口祸害。社会的文明程度真是进步了一大截。
玉米收完后,玉米秆打成包,成为一个一个整齐划一的圆柱体,那圆滚滚的几何形状,在地里存放整个冬天,成为广阔土地上的一道风景。
烧炕取暖、作饲料已经使用不了这么多的玉米秸秆,这么好的秸秆,很少得到利用。那些漂亮的玉米秸秆还要等到政府统一号令,在来年春天种地之前焚烧掉,真是可惜。什么时候,这么好的东西能得到有效利用呢?我想,在不久的将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