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 梅
久未降雨,气温一直徘徊在二十度以上,本是秋冬常客的霜,在今年缺席了。立冬那天,看到手机界面换成了霜景图,没由来的对霜分外想念。
最忆小时候,睡梦被鸡啼鸣破,推开吱呀的木门,但见屋瓦、落叶与枯黄的草上,一层薄薄的霜犹如碎玉,清冷洁净。一两只麻雀飞来站在屋脊,叽叽喳喳地喊出了一柱炊烟。邻居小伙伴来找我玩,一张嘴也呼出了一股白雾,我们发现此乐趣,于是你呼出一股,我喷出一柱,咯咯的笑声,将清晨的寂静撞出一圈圈涟漪。
霜不仅只和枯草落叶为伴。院墙外有一片小菜园,母亲开辟的,里面种了几垄蒜和一畦乌叶小白菜。蒜叶细长,留着的霜少。乌白菜叶片大而青黑,霜都附在叶片的边缘,像新绣的白色花边,甚是可爱。田埂上还留着夏天的扫帚草,经一秋的风吹,绿色早已褪去,留下一株枯黄。夜晚潮气上升,附着在细碎的枝叶上,白露遇冷凝结成霜,俯身围观,竟是一处雾凇小景。
小时候只觉得霜清冷、美丽,渐渐长大了,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和霜一样清冷的人生。
描写霜的古诗词很多,我尤其喜欢温庭钧的《商山早行》:“晨启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每每读起,眼前都会出现一个清洌的清晨,月亮还挂在天上,鸡鸣声是一道剑,划破了寂静,也惊醒了旅人的梦。他们揉揉眼睛,看看窗外发白的天空,起床洗脸,整装,给马喂足草料。马打着响鼻,晃了晃颈上的鬃毛,脖子上戴着的铃铛就叮叮当当地想。又要启程了,牵着马走出旅店,村外的板桥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霜,踏上去就留下了脚印,每走一步就离故乡远一点,何时才能结束这漂泊的生活回去呢?也可能这一趟后就能回去,也可能会客死他乡。霜浅悲深,那一个个脚印是游子们思念故乡的眼泪。
见霜悲伤的还有一个叫张继的人,那天他又落榜了,衣锦还乡的梦再一次破灭。他独自一人在姑苏城外的一条船上,呆呆地坐着,从白天坐到傍晚,从傍晚坐到月亮从东方升起,再坐到月亮从西天落下,乌鸦啼叫,霜花满天。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多年埋头苦读的自己,更不知该如何面对翘首以盼的家人。他就那样呆呆地坐着,悲伤而茫然不知所措地望着河对岸的渔火,黑夜掩藏了他的孤独,也掩藏了他的耻辱。可天终究要亮的,月亮已经落了,钟声不再响起,渔火已熄,乌鸦也觅食去了,只有那落在他肩头、眉毛上的白霜,还暂时陪着他,不知他此后的人生是否都和这白霜一样清冷,但那霜却永远嵌进了历史,成功地激起了一个又一个命运相同者的痛。
霜,形似盐,质如玉,幸运的人遇到它,欣赏到了美丽;不幸的人遇到它,就被腌渍出了清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