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和莫北的逃离 文/林培源 1998年盛夏的雨水比往年都要多,莫北站在南方烈日的灼烧下遥想着长江泛滥的情景,发狂的河水冲破堤岸浩浩荡荡地奔向四方,莫北闭上眼睛似乎看到了万马奔腾。 那一年抗洪救灾的画面把电视填得不留余地,莫北一个人坐在家里,手拿遥控器,与一场百年一遇的洪水展开了无声的对话。对于灾难的恐惧让莫北坐立不安,莫北被电视屏幕上众志成城的场面搅得热血沸腾。一场遥远的灾难以铺天盖地的方式到达他的眼里,莫北想象自己跳进滚滚洪流中抢救落水群众的悲壮,突然就萌生了"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念头。莫北被这个念头吓得闭上眼睛,他环顾四周,雨滴还在敲打窗户,像妈妈的絮叨一样。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看来这场灾难真的离他很遥远。 莫北从小就对危险过度敏感,总是忧心忡忡地生活在自己臆造的危险国度中。8年之后莫北看到了卡夫卡的《地洞》,那只不知名的小动物总是不停地钻洞,储藏食物,处心积虑,战战兢兢,唯恐死亡突然降临。莫北被卡夫卡笔下的这只小动物震住了,他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一晃8年就过去了,8年前莫北乳臭未干,成天生活在自己想象的虚幻世界里:武侠、行走江湖、劫富济贫、惩恶扬善……可是转眼莫北就被游戏机迷住了,莫北常常偷偷地溜到游戏机室里打上一通。那位脸上长着一颗黑痣的老板一看到莫北一脸慌张地走进来,就嘿嘿地笑个不停,他还没看过像莫北这样胆小的顾客。莫北不喜欢这个总是嘿嘿笑个不停的老板,可他还是伸手掏出藏在衣兜里的钱,然后接过老板递过来的钢币。莫北不明白为何当初会如此迷恋游戏机,也许是那些逼真的画面满足了一个孩子对暴力和征服的欲望吧。 许多年以后,莫北站在教室的走廊上看棉絮飘满天空,那些白色的棉状物让整个天空一片迷蒙,这时莫北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常常出现在他梦中的英雄对决的场面:漫天飞雪,英雄的背影在白色的天幕下显得那样渺小又那样高大。可是至今莫北都没有看过一本武侠小说,他所有对于武侠的想象都是从电视上获得的。莫北从小就是一个胆小的孩子,所以他才会把自己想象得很强大。不过他终究逃不过现实,自从妈妈警告他说如果被发现看武侠小说的话就打断他的腿以后,莫北对武侠小说产生了免疫,他认为武侠小说是低俗的,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几年后金庸的武侠小说会入选中学教材。事实就是这么奇怪,通常我们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总是站不住脚,而那些被排除在意识之外的东西却常常后来居上。 莫北脑袋里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想法,一旦想不通就会对着天空发呆,他喜欢在黄昏时分看夕阳偷吻云彩,云彩羞红了脸的样子。每每这时,颜妍的样子就会浮现在他眼前。颜妍是大家公认的美女,班上许多男生都心照不宣地默默喜欢着这个有着姣好面容、学习成绩也很好的女孩子。莫北早在高一入学军训的时候就注意到她了。那时还是8月末,太阳依然毒辣,莫北站在灼热的塑胶操场上感到头晕目眩、四肢酥软,可强烈的自尊意识支撑着他,他不能倒下,他怕被人笑话。但事与愿违,向右转的时候他的方向感出了错,然后他与后面的女生打了个照面,那位女生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他,让莫北瞬间产生了掉进深蓝湖水的错觉--当全班的笑声哄然响起的时候,莫北才回过神来。他只觉得脸上发烫,可那双清澈的眼睛却化成了漫天飞舞的蝴蝶,在他眼前不停地晃来晃去。 队伍解散之后,莫北如释重负地坐在操场台阶上喘气。他反复回想着刚才那一幕,可是一阵清爽的笑声打断了他的回想,他看到刚才那个女生正有说有笑地站在一群女生中间。像是所谓的顿悟,莫北脑里闪过一个叫"鹤立鸡群"的成语,用在这个场合最适当不过了。莫北为自己的突发奇想感到自豪,刚才被同学嘲笑所产生的尴尬也烟消云散了。 莫北抬头望望天空,西边像被火烧一样,一片火红。 一个美好的画面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烙在了莫北年轻的心上,后来莫北才知道这个有着一双清澈眼睛的女生叫颜妍。胆小的莫北始终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两个人始终像平行线一样。尽管如此,莫北还是会在想起颜妍时感到雨过天晴。
高一时,莫北常常被同学问起为什么叫莫北。莫北的爸爸年轻时随着部队到过新疆,年轻的莫爸爸被西北大漠上那些壮丽的风景深深吸引。一个黄昏,莫爸爸站在哨岗前看到了大漠的落日,一时诗情大发,然后脱口而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大漠的景象让他终生难忘。从部队退役后莫爸爸就回到了南方,娶妻生子,过着平凡人的生活。尽管长年累月的工作压得他喘不过气,对于大漠的依恋却始终像火一样燃烧。莫北出生后他爸爸就给了他这么个名字,取的是"漠北"的谐音。让莫爸爸遗憾的是对大漠的执着和迷恋并没有遗传到莫北身上,直到现在,莫北对于那个遥远地方依然是一片模糊。莫北记得小时候,爸爸经常拿起当年在大漠上的留影,然后饶有兴趣地沉浸在回忆之中。莫北看过那张照片,一望无垠的大漠,如血的残阳,爸爸穿着绿色的军装站在天地间显得那样英姿飒爽。莫北看见照片的时候并没有萌发诸如守卫边疆保家卫国之类的伟大理想,莫北想的是大漠孤烟下的剑客与瘦马、枯藤、老树、昏鸦。 当过军人的莫爸爸经常对儿子说男子汉就要有一番抱负,要敢抛头颅、洒热血。莫爸爸说这句话的时候莫北只有8岁,那时还是夏天,莫北所在的小镇遭遇了百年难得一见的高温,莫北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年,地面热得烫脚,天空蓝得晃眼,阳光火辣辣地铺满大地。半夜,莫北被爸爸叫醒,莫北揉揉惺忪的睡眼,他看到爸爸赤身抱着个圆滚滚的西瓜,呵呵地笑着说,儿子,起来,吃西瓜咯!一家人就这么坐在门口吃起了西瓜,其乐融融。那个炎热的夏天因为爸爸的一个西瓜而给莫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沁人心脾的清凉让莫北咧着嘴笑了很久。莫爸爸就在这时候感慨了起来,他摸摸莫北的头然后说出了那句他至今都觉得荡气回肠的话。 小时候的莫北并没有在爸爸的熏陶下学会做一个男子汉,许多个日子里,莫北只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想象刀光剑影和行侠仗义,可现实里,莫北是那样胆小的一个人。莫北记得有一次,他和邻居的一个男孩子一起玩鞭炮,那个男孩子经常让街坊邻居头疼,莫北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跟他在一起,那个男孩子信誓旦旦地拍着自己的胸脯说他敢把鞭炮拿在手里点着。莫北有点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然后说,我才不信。小孩子的逞强心理被莫北的话激发了,他斜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胆小鬼然后大义凛然地拿起一支蜘蛛牌响炮点了起来。莫北很快就跑到草垛后面躲了起来,当"轰"的一声过后,莫北看到了一双惊恐的眼睛和一双流血的手,然后就是一声比鞭炮还要响亮的哭声,响彻整条小巷。躲在草垛后面的莫北不知所措,张着嘴巴似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一个小时后,受伤的男孩被自己的妈妈带着来到了莫北家门口。惊恐的莫北看到他的手包得像棉花糖,莫爸爸闻讯后走出门外,当看到门口站着的母子俩后他狠狠地瞪了莫北一眼。女人叉着手开始了一连串有理有据的控诉,莫爸爸的脸在女人的叙述中由白变黑,然后他大吼了一声,揪起莫北就是一顿毒打。不明所以的莫北除了哭泣之外根本就没有机会辩解,他像只小猫一样躲在角落里,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地板上,就像邻居男孩被鞭炮炸伤后滴下的血。 从那以后,莫北就对鞭炮以及所有会发出爆炸声的物体产生了不可名状的恐惧。与此同时,莫北的胆小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可是,莫北并没有对邻居深恶痛绝,莫北认为自己被揍并不是邻居造成的,凶手是自己那个蛮不讲理的父亲。一个月后,莫北又重新和邻居男孩走到了一起,一起上学,一起放学,莫北就像跟屁虫一样跟着他,不仅帮他提书包,还替他写作业--似乎只要跟在他身边莫北就能变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许久以后,莫北在课本上读到了"狐假虎威"这个成语,莫北在狐狸身上看到了自己卑鄙的影子,然后他痛下决心要与他断绝关系。
后来莫北真的跟他断绝关系了,邻居男孩因为学习成绩太差留级了,一年后,莫北看到他身边又多了一个跟屁虫。莫北感到自己解脱了。 这就是童年时候的莫北。有时候,莫北会把长大后的自己和童年作比较,这时莫北就会对那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产生怀疑,他想自己小时候交了这么一个恃强凌弱的损友,可是自己并没有被他同化,莫北这时就会想起自己的爸爸,想起爸爸怒目圆睁的样子。然后莫北恍然大悟,原来这么多年来,自己总是在爸爸的潜规则下循规蹈矩地生活,想到这些,莫北不禁有些感动。 莫北不明白为什么长大后和爸爸的距离会越拉越远。小时候莫北经常拉着爸爸的裤管到处跑,过年的时候会坐在爸爸大腿上看电视,吃完饭喜欢看着爸爸吸烟时吞云吐雾的样子,有时候还会坐在爸爸的自行车上去外婆家…… 直到莫北升入高中,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家越来越陌生了。一个星期回一次家,吃几顿饭,然后收拾行李,拿着爸爸给的生活费返校。反反复复。有时候莫北会站在教室的走廊上望着家的方向,然后莫北就会想起爸爸和妈妈,他不知道自己在学校,妈妈是不是还在念着自己,爸爸是不是还喜欢拿着照片沉醉其中。突然间,她觉得妈妈的唆没有那么讨厌了,爸爸的严肃也没有那样让他心寒。距离在这时候变得模糊,一会儿拉近一会儿拉远,空间上的距离和时间上的距离总是颠倒,这让莫北感到心烦意乱,索性不再想。 高中时莫北变得更加沉默,每天面对铺天盖地的课本和试卷,夜里的失眠让他白天精神萎靡。可莫北还是强打精神听课,有时候实在忍不住了才敢趴在桌子上小睡一会儿。莫北趴在桌子上的时候耳边尽是老师的声音,像是耳朵里塞满了嗡嗡叫的苍蝇。 这一节是数学课,莫北不喜欢数学课,如果把所有科目比喻成妃子的话,数学应该就是被莫北打入冷宫的那一个。可事实证明数学在高考中是那样重要,莫北整天在别人的信息轰炸中挣扎在数学的世界里。莫北感到自己成了一只不会游泳的鸭子,浮浮沉沉。莫北强迫自己不要厌恶数学,可是厌恶这种情感就像大热天的棉被,裹得莫北喘不过气。莫北一面强迫自己认真听课,一面又渴望下课铃早点响起,两种矛盾的心理在莫北身体里展开了拉锯战,莫北禁不住掐了自己一把--这是莫北惩罚自己的方式,有点"头悬梁,锥刺股"的味道。莫北看到数学老师在讲台上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下面的同学很默契地配合着,可莫北的思维跟不上老师,他像只被人遗弃的鸭子,歪歪斜斜地走在后面。还有10分钟才下课,莫北的肚子偏偏在这时疼了起来,他咬着牙忍了一阵,身上的鸡皮疙瘩慢慢地浮了出来。头顶的风扇还在呼呼地转动着,天气虽热,可莫北却感到寒意阵阵。莫北在心里咒骂食堂师傅的祖宗十八代,如果不是早上吃了两个冷包子,兴许现在就不会这样了,这样想着的时候莫北又把思绪拉回到课堂,老师的声音被风带到耳边然后又溜走了。 莫北实在忍不住了,可是他不敢举手,他从来没有在课堂上举过手,即使有特殊情况他也是忍到下课,可是这次,情况不妙。时间像患了绝症,走得异常慢,莫北恨不得自己变成时钟上的分针,然后飞快地转上一圈又一圈--放了学才痛快!
终于等到下课铃响了起来,莫北长长地吐了口气,摸摸额头,汗水涟涟。 可数学老师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依旧兴趣盎然:"同学们,还有最后一道题,讲完再下课。"莫北恨不得跑上去掐他一把,可事实上莫北只能捂着肚子像个孕妇一样趴在桌上。莫北的愤怒像火一样燃烧起来了。莫北握紧了拳头,咬了咬牙,然后做出了让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决定。只见他"霍"的站了起来,然后在老师的注视下堂而皇之地走出了教室,全班哗然。老师在后面大喊:" 莫北,你干什么?!回来!"莫北全然不顾老师的喊叫。莫北的勇敢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走到走廊上时莫北发现有好多同学在看着自己,老师的愤怒像满天飘荡着的棉絮一样。让莫北感到奇怪的是肚子在这个时候突然不疼了。可是莫北不能再回去了。他的满腔悲愤慢慢地被恐惧排挤掉,莫北知道故意顶撞老师的后果,轻则警告,重则处分,可莫北真的不能再回去了。 莫北走在长长的走廊上,走在满天飘舞的柳絮中,莫北想起了小时候幻想过的剑客,莫北就是一个剑客。 莫北在黏稠的时间里度过了这个神奇的下午。莫北走出校门后,来到街上。盛夏的阳光还很猛烈,木棉树挺立在阳光下。街道两旁林立的商店还有踩着三轮车的车夫让莫北感到迷茫,莫北转身,慢慢地走向了学校后面的护城河。宽大的护城河在阳光下波光粼粼,两岸的杨柳在风中舒展着婀娜的身姿。莫北走上了一座桥,阳光的灼烧让桥面发烫。莫北把手搭在额前,努力睁开眼睛张望着。这时莫北看到了长长的护城河,护城河变成了一条金碧辉煌的腰带,环绕着这座身材丰腴的海滨城市。 莫北就这样站到了黄昏,天色渐暗,热气却没有消退。莫北看到四周的建筑物慢慢地被黑暗所笼罩,夕阳渐渐隐去,护城河失去了粼粼波光,整座城市陷入了黑夜,像个卸妆的女人。 莫北眼里失去了阳光,他有点失魂落魄地往回走,他想到自己是逃学出来的,也预感到了回校后即将遭遇的惩罚。可莫北这次没有害怕,黑暗的来临让莫北萌生了勇气。莫北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那张照片,想起照片里一望无垠的大漠,如血的残阳,爸爸穿着绿色的军装站在天地间飒爽的英姿,想起那个盛夏爸爸对自己说过的话:做个男子汉就要有一番抱负,要敢抛头颅、洒热血…… 莫北挺起胸膛,大步流星地走上了大街…… 林培源的话: 大家好,我叫林培源,87年射手座男生。出生于汕头澄海一栋古旧的屋子,成长于九十年代的懒散岁月里,平时走路面无表情,但骨子里却是个极其阳光的人,喜欢在安静的房间倾听艾薇儿,在喧嚣的环境下听克莱德曼。我痴迷文字,像一尾鱼儿,渴望用吐泡泡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曾经参加第九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并出乎意料拿了一等奖,目前为寒国工作室成员,《Way未央》电子杂志专栏写手。 那一刻,所有的喧嚣瞬间从林小小的身体中抽离, 林小小睁大眼睛看着一脸认真的方小妮, 想起两年前的夏日,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 两个人的衣服都因湿漉漉的汗水而黏在身上, 无限粘稠闷热的样子。 那个名叫石磊的男孩子逼她承认自己喜欢的不是任西, 然后她与任西的关系,彻底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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