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学戏剧影视文学系,上海最世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签约作者,已出版作品《北城以北》、《万能胶片》
走出育英
余慧迪
当我回想起在育英三年的初中时光,第一感觉是不幸福的。稍作思索,似乎未曾遭受虐待和歧视,也没有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在心中长留下怨恨的种子。诚实地说来,在高考以前的任何学子是不会有真正的幸福的,因为他们对自由一无所知。而由脑袋空空的“无知无畏”产生的简单满足的“无欲无求”,当属于人生的最低境界,在此不予以赘述。
有几个碎片式的记忆存在我脑海里:一是捧起一份叫做《随墨》的报纸。这是第一份完全由学生团队自主萌发、创意、设计、编辑并印刷的作品,虽然附属于扬帆文学社,制作班底也多有重叠之处,但就此埋下了一颗能够发出自己声音的自由刊物的种子。另一个是四月下午六点钟榕树间隙下投下的碎光斑。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放学之后要在操场上跑八百米,在累得气喘吁吁之后收拾书包走回家,那些金箔般的光点撒在人脸上美轮美奂,最好的朋友在旁边说,走我带你去流浪。于是不明目地地就走——时时刻刻,被当下所裹挟的窒息感,卷在那年的话语中,我依然怀念那样的斜阳西照,那样带着壮士一去不复返之感的友情。最后便是在老博中憋闷潮湿的礼堂里,排队等候进入考场。初中的最后一任同桌那天生日,亲手给她柔软的耳垂上套入一只耳钉。因为闷热,肌肤上细密的绒毛在背光的昏黄里微微地似小口呼吸。那就是诀别了,那一役之后必是分道扬镳。
这三年来我没有再写过这样煽情的文字。然而育英给我的印象却总是在被夕阳中的橘黄色笼罩着,所有人并排着站在鲜红的操场上,眼神里都写着告别,有一点微微笑的样子,又有一点苦涩的悲哀。我知道这并不难过,但脆弱的理性并不能战胜回忆的永久。我知道的大部分同学都过上了正常的生活,少数冲出去了的还在为未来孜孜努力,或背井离乡,或累如犬马。而守在原地的未尝不更艰辛。我不禁思索,是否要达到自己初始的梦想才是成功?如果生活得不幸福美满,是不是就是错的?理性和追求在利益的问题上是否永不言错?
伴随着粗陋、愚钝、任性、逆反、骄傲自大、井中之蛙、锱铢必较——初中的岁月总是狂躁不安,即使表面乖巧伶俐赢得大家交口称赞——你可以说那是阅历,我想那都是因为无知。年轻人总是轻易把问题推到极端,言辞激烈、充满挑衅性,在遭遇更强大的、往往是来自父辈方面的打击和挫折时撤退得又迅速而全盘,妥协于千人一面的生活方式。千军万马的高考以及中考,都不可能太强调人的个性,而它们的出口方向,即是向廉价的、蚁穴般的“幸福”生活,传送新一代的投降者、牺牲者。
走出这片土地,经历一连串的疑惑、反省、犹豫、自责、惶惑、忏悔、质疑,摒弃过去的感激、随想、感触、独白、感受、思念。在通往一条漫长的尽头未知的道路上,不确定性如影随形。“思想者只为思想而痛苦,不为外在力量所摇撼,”在关注其他人哭泣以前,必须先抑制住自己的眼泪。有时往往还要只求真理、不计功利、不计成败、不惜性命。走出去,走出自己的小圈子,走出自己的理想世界,去关注民族的命运,去认识人民的苦难,去辨识对他人及自我中的人性的善与恶、灵与肉的冲突的焦虑。如此算是走出去,走出一块小小的方寸的土地,进入一个广袤无边的世界。
育英虽好,亦是驿站。望所有人的三年时光,不负父母,不负自己,不负梦。
余慧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