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要说的英国女作家伏尼契的经典作品《牛虻》。
对我国很多人来说,《牛虻》这个名字并不陌生。1953年,《牛虻》中文版上市的时候,三个月就卖出了50万本,是名副其实的畅销书。在苏联,这本书出版了74次,被翻译成18种苏联民族文字,又翻拍成电影,引起巨大反响。不过,同样是这本书,在英国和美国的文学界,不仅没激起什么水花,甚至还得到不少负面评价。一个英国人写的书,为什么在西方世界不受欢迎,反而在苏联反响热烈呢?作为中国读者,我们该用什么样的态度看待这本书?听完本期音频,相信你会有自己的答案。
《牛虻》的故事发生在19世纪30年代的意大利,主线剧情是主人公阿瑟从一个单纯的爱国青年,成长为坚毅的革命者。需要提醒你注意的是,这个时间设定非常重要,因为当时的意大利跟现在很不一样,不了解那段历史,就没办法理解小说里的各种冲突,所以在正式讲故事之前,我们先来了解一下时代背景。
从公元8世纪开始,一直到19世纪,意大利地区就受教皇国的统治。这个教皇国,不是一个单一制国家,而是由许多城邦、小国和贵族领地组成的,受罗马教廷领导,政教合一。1815年,拿破仑战败之后,维也纳会议召开,奥地利、俄罗斯、普鲁士、法兰西四国缔结“神圣同盟”,在上帝的名义下,重新划分势力。这一回,奥地利取得意大利主要地区的控制权。
从1848年开始,意大利各地爆发了反抗奥地利统治的运动。当时的罗马教皇是庇护九世,这位教皇比较开明,颁布了一系列改革措施,比如开放新闻自由、建立公民自卫队等。但是,面对民族独立运动,教皇却不可能公开支持某一方,因为作为天主教领袖、上帝在人间的代言人,归根结底,教皇是没有民族性、没有国籍的,他的目标是基督教世界的统一和扩大,就不可能支持意大利教徒去打奥地利教徒。而在意大利人眼里,他们需要独立统一、需要反击侵略者,所以普世性的宗教必然和民族革命冲突。《牛虻》的故事,就建立在这种冲突上。
主人公阿瑟是个私生子,从没见过自己的爸爸,他妈妈嫁给一个二婚的英国富商。富商和妈妈去世后,原配生的两个儿子继承了家产,阿瑟继续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尽管哥哥们供他吃穿读书,但没什么感情,一直把他当外人,刻薄的嫂子动不动就提起他不怎么光彩的身份。虽然家里环境恶劣,阿瑟却长成了个温柔单纯的少年,因为在家庭之外,有两个最重要的人给了他爱的温情:一个是医生的女儿琼玛,阿瑟的初恋对象;一个是红衣教士蒙泰尼里,他的精神导师。
受蒙泰尼里的影响,阿瑟长大后去了神学院上学。而跟阿瑟青梅竹马的琼玛则投身民族独立事业,加入了青年意大利党,是党里的活跃成员。前面我们提到,宗教和民族革命是冲突的,阿瑟最亲近的两个人一个跟宗教有关,一个跟民族革命有关,阿瑟该怎么选择呢?他的决定是,既要当虔诚的天主教徒,又要参加革命。
不过,阿瑟对革命的看法,跟琼玛不太一样。有一次,他们俩一起听了一场关于“共和国理想”的报告。阿瑟听得钦佩不已,琼玛却感到不满足,因为那个作报告的人讲了很多在思想上、感情上、素质上应该提高到什么程度,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具体到底该怎么干。这种风格,跟天主教的宣教特别像。于是琼玛就感慨,耐心和容忍是不能提供出路的,意大利需要的不是耐心,而是有人站出来捍卫自己,因为天主教精神和意大利革命之间没什么关系。但阿瑟激动地反对用愤怒和激情拯救意大利,他说“意大利需要的不是恨,而是爱”。用“恨”这个字眼来概括琼玛的想法,确实有些偏激了,不过,爱与恨,或者说,从爱到恨,的确可以概括阿瑟的人生历程。
今天的读者们经历了各种言情小说、肥皂剧的洗礼,身经百战,再回头看阿瑟接下来的遭遇,就会觉得有点套路:单纯的阿瑟在忏悔中不经意泄露了组织成员的信息,导致自己和党里的一个主要成员被捕。被捕已经够倒霉了,出狱后的打击,更让阿瑟难以接受。琼玛误以为阿瑟是故意出卖同志,伤心失望之下给了他一记耳光。阿瑟回到家以后,又跟嫂子起了冲突。吵着吵着,嫂子爆出了一个大秘密:原来,阿瑟的亲生父亲正是蒙泰尼里。这个他最信任、最崇拜的人,让他成了私生子。蒙泰尼里的欺骗和背叛,让阿瑟陷入彻底的绝望和愤怒,他当场砸碎了神像,和上帝反目成仇,又伪造出自杀现场,离开这个伤心地,隐姓埋名去了南美洲。
13年后,一个浑身病痛、腿有残疾的古怪男人回到了意大利,他声音阴柔,说话刻薄,有时候冷酷,有时候又突然任性得像个孩子。他反对教会,尤其憎恨已经当上红衣主教的蒙泰尼里。他的笔就像一把刀,用讽刺文章把敌人刺得鲜血淋漓。这个古怪男人的名字叫牛虻。当然,牛虻就是阿瑟,他回到琼玛身边,与认不出自己的爱人并肩作战。而当琼玛逐渐对他的身份生疑时,牛虻再度入狱,受到酷刑。在监狱里,牛虻还和蒙泰尼里见了面,坦白了自己的身份。蒙泰尼里非常痛苦,但仍然选择站在上帝一边。最终,绝望的牛虻被执行枪决,而为上帝献祭了儿子的蒙泰尼里受到惩罚——他发了疯,很快离开了人世。
《牛虻》的故事,到这里就讲得差不多了,回到我们开头的那个问题,为什么一个爱尔兰作家要写一个意大利故事?为什么这个故事会在苏联受到欢迎?这就不得不提作者的经历了。
作者艾捷尔·丽莲·伏尼契生于1864年,出生不久,就跟着母亲搬到伦敦生活。从少女时期开始,她就游历了欧洲各国,还在彼得堡居住过。在彼得堡,她认识了一些俄国民粹派革命者,跟他们走得很近,甚至参加他们的会议。民粹派主张通过农民革命推翻沙皇统治,支持人民拥有土地的权利,希望实现地方自治。从19世纪70年代开始,民粹派发展出的一些组织就先后遭到迫害和瓦解,大量民粹派革命者流亡海外,其中一个重要据点,就是伦敦。
在伦敦的俄国流亡者之中,伏尼契结识了自己的精神偶像谢尔盖·米哈伊洛维奇·克拉夫钦斯基和他的家人。克拉夫钦斯基笔名斯捷普尼亚克,是当时非常活跃的革命理论家和作者,参加过俄国和意大利的革命活动。伏尼契选择写意大利故事,一方面是因为当时意大利已经通过解放运动实现了统一,为俄国革命提供了重要借鉴;另一方面,跟斯捷普尼亚克的密切合作,也开启了伏尼契研究意大利解放运动的契机。
那小说中的俄罗斯文学气息又从何而来呢?跟斯捷普尼亚克也有些关系。在作为小说家出道之前,伏尼契帮斯捷普尼亚克翻译了一些论文,也翻译了不少俄国文学作品。应当说,无论是俄国革命,还是俄国文学,都在伏尼契的创作中烙下了印记。而在《牛虻》写成之后,第一个外文版本就出现在俄国。1897年9月,《牛虻》在伦敦出版,三个月以后,俄文译本就面世了。根据苏联研究者的材料,在英国版出版之前,伏尼契就写信跟俄国诗人明斯基讨论俄文版的翻译,而明斯基的妻子正是《牛虻》俄文版的译者。这两口子跟伏尼契私交很好,当时俄国某书店出版的新百科全书中对伏尼契作品的介绍,很可能出自他们之手。在这段简短介绍中,伏尼契被亲昵地称为“丽莉”,关于《牛虻》,文章是这么说的:“在这部描写意大利革命时代的长篇小说中,读者可以看出俄国革命运动的影子。这是因为作者是非常熟悉俄国的革命环境的。”可以说,从一开始,《牛虻》就建立了和俄罗斯文化之间的血缘关系,其亲密程度,超过了英国这个母体。
在中国,读者是通过另一本书知道《牛虻》的,这本书就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1942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被翻译成中文。1949年以后,中苏蜜月期来临,苏联小说成为国内引进外国文学的主要来源,这部作品很快变得家喻户晓。因为作品中多次引用了《牛虻》,让中国读者对这本只闻其名、不见其面的小说充满向往。1953年版《牛虻》的译者就回忆说,他中学时期读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对书中多次提到的“牛虻”非常好奇,心里想着有朝一日读读原著,把它译介进来。《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牛虻》之间的联系,主要表现在保尔·柯察金和牛虻这两个人物之间的传承关系上。比如,当保尔受了重伤,在医院治疗的时候,无论承受多大的痛苦,他都一声不吭,有人问他怎么做到的,他说“您读一读《牛虻》就明白了”。50年代初,一位叫马仁的志愿军战士在朝鲜战场上牺牲,而他留下的日记中写了三个名字:牛虻——保尔——马仁。当时,《牛虻》中译本还没有出版,可是因为小说人物之间的命运关联性,也因为中国人自身的历史语境和信仰,牛虻和保尔已然合二为一,共筑起中国读者心目中的英雄谱系。
中国读者对《牛虻》的喜爱,还引申出对小说作者的爱屋及乌,促成了一桩有趣又温馨的故事。1955年年底,《牛虻》的读者之一、中国作协会员封凤子收到美国朋友的来信,写信人提到自己的丈夫是伏尼契的侄孙,当时伏尼契已经92岁高龄,住在美国,生活拮据。伏尼契的生活状况,引起了中国作协的极大关心,作协党组将有关情况上报中央,这份请示文件非常真诚地写道:“伏尼契的《牛虻》在我国青年中影响很大,但她的生活目前竟陷于困境,我们认为我国应对伏尼契有所表示,并给以帮助。”共青团和文化部很快积极回应,以稿酬的名义,向伏尼契支付了一笔款项。于是,在那个冷战时代,在中美敌对的背景下,一笔来自红色中国的汇款,经由中国国际书店以及瑞士的某家银行,辗转寄到身在美国的原作者手中。而意外收到五千美元稿酬的伏尼契,于1956年回了信,感谢中国读者带给她的巨大惊喜。这桩几乎被历史湮没的小事,带着那个时代特有的气息,留给我们一种既陌生又亲切的温暖。
题外话:读书可以扩充我们知识边界,获得更多看问题的视角,但盲从是要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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