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国庆/图文
这是一个现实版的《活着》的故事。早年丧妻的程仪兴靠着那双干农活的手把三个孩子拉扯大。眼看着两个女儿嫁人了,儿子也考上了大学,和一个比自己大10岁的女人组建了新家庭的程仪兴将要开始他的幸福生活。不料,却因积劳成疾,累垮了。就在程仪兴的生命被医生判了“死刑”的时候,正在读大二的儿子程即来选择了陪伴父亲走完最后的日子。
程即来用自己打工攒下来的3000元学费买了口棺材,四处凑钱为父亲准备后事。未来怎么办,他来不及多想。这个24岁的年轻人和他的父亲,和很多生活在底层的中国人一样,沉默坚忍地活着。“父亲的心脏随时都会停止跳动,剩下的时间是在用分秒计算,我经常做梦父亲能起死回生,但这只是梦中幻想,唯一的愿望就是陪伴父亲走完最后的日子。”程即来一边说,一边用力砸着一沓沓火纸,旁边摆放着一口黑色的棺材。这口棺材是程即来用自己在大学期间打工攒下的3000元学费购买的。
24岁的程即来是镇安县张家乡营胜村人,高考成绩492分,距离二本分数线仅差几分。由于家境贫困,无法承担起昂贵的学费,程即来最终选择了西安航空高等专科学校,贷款6000元走进了大学校门。程即来在家中排行最小,上面有两个姐姐,母亲在2000年患癌症去世,那一年程即来刚满12周岁。这些年,父亲程仪兴既当爹、又当娘,抚养三个孩子。两个姐姐只上到小学毕业,就先后出嫁了。父亲最大的愿望是能看到儿子考上大学,光宗耀祖。
程仪兴今年56岁,身体硬是累坏了,天气炎热时连下地干活都困难。程即来上高中时,是在百里之外的县城上学,根本帮不了家里,只有寒暑假帮助父亲干点农活。即便这样,父亲还是担心儿子累坏了身子,只让程即来做一些轻松的农活。每当看到父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流下,上气不接下气在地里忙碌,程即来心里就特别难过。程即来觉得父亲应该再成个家,这个想法姐姐也赞成,可父亲不答应。他说自己都50多岁的人了,只要几个孩子有出息就满足了。
程即来找来村里几位长辈给父亲做工作,最终在长辈们的撮合下,腊月,程仪兴和村里一个比他大10岁的女人组成了新家。这个女人的丈夫几年前去世,膝下无子。继母过来后和一家人相处得很好。程即来说,看到这样,他们姐弟几个都放心了。
但好景不长,程仪兴的身体出了问题,他舍不得花钱去医院检查,啥病都搞不明白。春节过后,程即来随父亲到西安市长安区一家医院做了检查,是直肠癌,大夫说必须做手术。化验单是程仪兴自己去取的,他没有告诉几个子女,只是说回家休息一阵子就能好。实际上,程仪兴很清楚自己的病情,他只是想收了麦子再说。等到麦子收完后,程仪兴看到家里的灶房快塌了,又向别人借了6000元盖了一间厨房。短短几个月里,安置好了家里的大小事,到了年底,身体也彻底垮了。12月14日,女儿赶紧将程仪兴转到西安长安区一家医院。医生拿着化验单责怪地说,都什么时候了,才来医院。这时候程即来才真正知道父亲的病情,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主治大夫了解程仪兴的家境,直言不讳地说,他身体里的癌细胞已经扩散,手术也只能是暂时的缓解,花钱再多治愈的概率也极小。程即来明白医生的意思,1月30日,程仪兴在医院里度过了45天便回到了镇安老家。
回到家的第三天,长辈们来看望,大家都表示不乐观,得赶紧准备棺材。程即来到集市上了解到,一口棺材最低也要3800元。大姐跑回家里给公公做工作,能否先将公公的棺材买下。公公也是病重瘫痪在床,比自己的父亲好不到哪里去,但公公还是答应将这口棺材以3000元的低价卖给程即来。
程即来从上高中就开始在外打工。上大学时,每月生活费至少也得500元,父亲和姐姐每月给他凑两三百,剩下的只能靠打工来解决。这些年,他去过工地、当过保安、摆过地摊,几年下来积攒了4000多元,本来是用这笔钱交学费的,但再怎么艰难也要给父亲买一口棺材,不然怎么对得起父亲的养育之恩。就这样,程即来辛辛苦苦攒了几年的学费换来了一口棺材,再加上100元运费,一共花去3100元。
在搬运途中不慎将棺材顶部的一块漆碰掉了,程即来心里一直很难过,责怪自己为什么连这点小事都没有做好,还要多花钱。实际上,他是为给父亲买了一口有瑕疵的棺材感到内疚。
3月21日,陕西镇安县,程即来来到县城药店寻找麻醉药。
新学期开课,程即来请假在家照顾父亲。父亲出院时,医生开好了处方,考虑到药价太贵,在西安打工的二姐专门到医药批发市场买药,这里比药店价格便宜。每次都将买好的药品通过长途车司机带回到县城,然后再从县城托人带回到家里。
程即来自然就成了父亲的“主治医生”,每天负责给父亲清理伤口和换药。父亲最常用的是“肛肠罩口袋”,每天必须更换一到两次。为了节省费用,程即来买来的罩口袋是最廉价的,每个7元钱,而质量好的要22.9元。按照一般病理常识,给病人换药必须使用药棉,但药棉他也买不起,每次程即来都是小心翼翼地用卫生纸擦洗伤口。因为父亲体内的污物排泄,需要大量的卫生纸擦洗,每天至少要用去两卷卫生纸。
每次换药,躺在床上的父亲都疼痛难忍,用力咬紧牙关,时不时大喊:“让我早点走了,儿女们早点解脱。”每当听到父亲的呻吟,程即来的眼泪都忍不住流到父亲干瘦的身体上。“我们没钱买麻醉药,止痛片已经不起作用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受罪”,程即来说。
在校园里,也有女同学喜欢程即来,但程即来却从未敢有过谈恋爱的念头。谈女朋友需要花钱,哪怕买点小零食去讨好女朋友的钱他也没有。程即来身高1.73米,穿上棉衣体重刚过100斤,而躺在床上的父亲程仪兴,已经瘦得比一袋面重不了多少,只是最近两条腿肿得很大,增加了体重。
3月21日,父亲病重期间,程即来和姐姐第5次来到县城,去县新型农村合作医疗经办中心打听父亲的医药费是否到账?因为家里急需用钱。
经办中心主任寇正平得知此事,提前支付了程即来父亲的医药费。
医药费只能报销40%,在外购买的1万多元自费药品还不在报销范围,住院治疗花了12020元,最后只报销了4326元。
程即来领取了父亲住院期间4326元医药费,在医药费清单上签字。
这笔钱对程家来说太重要太及时了。程即来在寿衣店花630元给父亲买了一套寿衣,衣裤、鞋帽、袜子都齐全,只是父亲的脚肿得太大,他又托村里的大妈订做了一双布鞋。
在服装批发市场,程即来转悠了很久没敢进门,突然见到一家服装店打出20元低价出售的广告牌。
随即直奔这家服装店,经过讨价还价,最终40元给父亲买了一套线衣。程即来说,这套线衣要在父亲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先在自己身上暖和一下再给父亲穿上。
随后,程即来又来到菜市场,花了19元买了一条2.4斤的草鱼。他说父亲平时最爱喝鱼汤,自从病倒后,只是在西安住院期间喝过一次鱼汤。
第二天早上,程即来将炖好的鱼汤喂给父亲,奄奄一息的程仪兴只勉强喝了两口就咽不下去了。
为了给程仪兴治病,家里已经花完了所有的积蓄,原本养着两头猪,程仪兴住院期间就卖了一头还未成年的小猪,如今家里还有一头老母猪,程即来打算卖了,但程仪兴说什么都不让卖,这头猪再过一个月就能产崽,现在卖了实在可惜。程即来说自己没本事,亲戚都借遍了,只筹到两万多元。
的确,这个家太穷了,房子还是土坯房,谁愿意借钱给他们呢?不过小舅答应,一旦父亲去世他给拿5000元,“不管怎样,要先把老人埋了”。小舅今年38岁还未娶媳妇,这5000元是他用来成家的。
村里有两位老人先后去世,程即来共计行了300元份子钱。
眼看父亲在世的日子不多了,程即来正在为父亲准备后事。
眼看父亲在世的日子不多了,程即来正在为父亲准备后事。
这一阵子,程即来和父亲同睡在一间屋里,时刻陪伴在父亲身边。他明白,父亲已经不行了,随时都可能走。3月10日凌晨1点,从未下过床的程仪兴硬是爬了下来,一步一步地向猪圈挪,在窗台上摸到一个瓶子,他用自己的身子准备将瓶子暖和一下再喝。当瓶盖打开时,一股刺鼻的农药味散发出来,程即来被农药味呛醒,他冲下床,一把从父亲怀里夺过农药瓶子,父子俩抱在一起嚎啕大哭。程即来说,他不怪父亲,父亲也是实在撑不住了。因为没钱买麻醉药,疼痛难忍,就想早点结束生命,减轻子女的痛苦。“都怪我年纪小,挣不来钱,没能力减轻父亲痛苦。”
3月21日晚上,程仪兴知道自己快不行了,这个操劳一生,从未偷过懒叫过苦的男人,还是放心不下自己唯一的儿子。又把儿子叫到跟前交代:“盖厨房还欠别人6000元,俺娃一定要还,一定要照顾好你妈(继母),一定要好好学习。”程即来只能含着眼泪重重地点头,他知道这几乎是父亲最后的遗言了。
3月27日昨晚9时30分,程即来打来电话称,父亲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