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暴走了几十天,基本没歇着。缠着深秋,穿前穿后。就像很久很久前家里的小狗,一天到晚黏在脚边,跳上跳下,有永远挥洒不掉的精力。有时它埋着小脑袋闭上了眼,但你一动它又神经质地跳起来,精神抖擞地看着你,像个疯子似的摇着小脑袋撕扯你的裤管儿。大家见了面都在说雨,心里骂着这雨什么时候才停,妈的。每个角落都是水,躲无可躲,天上地上,树上草中,连走廊里飘进来的雨都能汇流成股直冲宿舍区。据地理老师教导,这是冷暖气流相遇,冬天的冷流要来,秋天的暖流不肯,两个人在我们头顶上拉锯,弄出无数的水,“殃及众生”。所以大家似乎都不喜欢雨,巴不得它快点停。却一直不停。有一天起来,它竟忽然没了影子。天青,云远,阳光透明的。寒冷也终于入侵。棉衣上身,瑟瑟缩缩。也就怪起冷的天来,妈的。阳光没有冷暖交战的阻碍,一泻而下,似乎从未如此灿烂,照的睁不开眼。有的人,躲在手举起的一小片阴影后面直皱眉头,好像照在他身上的不是阳光而是利刃。阳光去,阳光来。绕了一圈,你会发现,一个人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那他喜欢什么?抱怨。 3点一秒不差,醒了。该死的老c起来喝茶,像个幽灵,拖着拖鞋,尽量小声,却尽人皆知。喝完茶,照例要踱来踱去,运动健身(关于这种养身的致命谬误我在白天已经对其作过口诛),有某几次,他会停下来,这表明他可能像小居同志之前借开玩笑口吻传提醒之实说的那样,立在我或小居两个人的床前,悄无声地,看着我们裹着被子的躯体做些不可捉摸的想象。小居那时说你为什么要站着,起来喝了茶就继续睡呗,要站就现在你自己的床头也好,干嘛站在别人旁边,像鬼似的。这表明小居完全没弄明白事实。想着有个人忽然没有了声音,他应该就在身后居心叵测地看着自己,我的睡意全没了。只能躺着陪其一起健身。9分钟之后,他终于爬上床,亮起手机上网,小居那边咳嗽,原来他也醒了,我就也翻个身。老c叹口气。然后按顺序重复,我们应该都知道彼此醒着,只是谁也没说话。这时可以听见外面的雨声。于是有了个开头:乌云逐突,古城凝立。乌云暗得就像城墙,城墙暗得就像乌云。乌云和城墙之间连接着绵绵不绝的雨声。又想起昨晚临睡前小居放的p,该p突兀地落在终于赶走灯光和交谈的安静里。清晰,怪异。几秒后,我终于对他说,你这是在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屁话,他紧接着就说。他是在骂我,但这句话有问题。我就笑起来,是啊,你这真是屁话呢,回答谁的?他又说,当然是你啊。我就说,可我刚才问你之前,你就回答了,你这是抢答啊。他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怪异地笑:小样,都会抢答了啊。又接了一句,瞧你这损色。前一句是范伟的,后一句是宋小宝的。纤毫毕露。我们都笑了起来。雨声绵绵里,老c的呼噜如约而至,不知何时又睡着了。
我已经从二楼东边不允许我住的宿舍搬到西边可允许我住的宿舍里,在搬的过程里必然扔掉了一些我觉得不必再跟着我的东西,尽管我所有不丰,吃的睡得穿的玩的,寥寥可数。这其中就包括了一双原先在亚马孙特价的阿迪跑步鞋。该跑步鞋也许是质量太好了,而我又在那一季穿着它在篮球场疯狂地奔跑,从来不洗不晒,于是只在我身体的最底层任劳任怨了未过两年,鞋底基本磨光,鞋面前掌折叠处网面都烂出了豁口。我将鞋带抽掉,把它扔在废箱子里,等收拾的人替我再扔到垃圾堆去。这是一个多月前的的事。今天早上在文印室,我躲在门口的寒冷的阳光里,这双鞋竟然又开始跑动。那是一双属于帮学校收拾废弃品的老头儿的脚。他从我跟前快速走过,我觉得自己看花了眼。它本应该出现在某处废品收购站才对。不久之后,老头又打转回来。我追出去看,是我那双破鞋。那豁口还在。老头儿穿着这鞋,脚步轻盈。鞋在他脚下显得很合适。我跟姜老师讲。他正将一张语文卷子放进去扫描,他皱了皱眉,说,他家没得。
多年以后的我站在2016初冬的夜里,几十个面目狰狞的未来的花朵在灯光里聒噪,把光线搅得有些凌乱。我想起了多年前那个手里提着根长长的竹竿摸索前进的瘦瘦高高的瞎子,于是从聒噪里我听到了悠悠回荡在午后树影的小铜铛的声音,叮–_叮叮–_叮,清澈而遥远。那个午后幼小的我跳动在还健壮无比的父亲身旁,他像任何其他老实巴交的农民一样对自己和自己儿子的未来充满敬畏和好奇,端坐在有些昏暗的堂屋聆听面前那个和上天订有秘密契约的人宣布自己命运。他的儿子一点都不在意周围发生的一切,可那些他无意听到的从那个被人们认为算无遗策的瞎子口里流出的每一个字多年后居然再次清晰无比地从隐蔽处跳跃而出,重又回响在耳边。时间缓慢而坚定地证明,像人们认为的那样,那个瞎子说的有多么灵验。
希拉里的完美,使得她天生自带一种优越感,而忽视了对手的可能性,她并未意识到,她真正可怕的敌人并非和她很像的,而是和她完全不像的对手。就如同在瞬间灭掉巨头诺基亚的不是和它很像的摩托罗拉,而是和它很不像的苹果;英特尔真正可怕的竞争对手不是和它很像的AMD,而是和它很不像的ARM。金庸武侠作品里常常有这样一句“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因为和你很像的,在经验和实力上都逊你一筹,最终都会败在你手下,反而不可怕。怕就怕那些和你不像的,有自己的路数,不知道会出什么怪招来颠覆你。
三天前的晚上,宿舍里来了一只毛茸茸的小老鼠。浑身灰黑。贼眉贼眼。如果它长得像实验室里的圆圆胖胖的小白鼠,我会很欢迎它的到来。可惜不是。那黑身子配上一条肉息息的粗尾巴,让我想起了另一个恶心的东西,身上立时起了鸡皮疙瘩。它把南边靠墙的老c装酒的纸箱子和另一个杂物箱弄的沙沙作响。我以为有人来了,忙着去开门,然而没人,有点纳闷地坐下。它便又开始挠箱子,我这才恍然,恼怒地寻到南墙角落里。拉开一个箱子,没有。拎起纸袋,也没有。最后拉开马儿从猪那里做汽车保险换来的泸州醇,它终于露出讨厌的身体。蜷缩脑袋躲地上一个坑洼里,背对着外面。箱子移走一秒钟,它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了,转过来,用黑亮的如羊屎般的眼睛瞥了我一眼,又把脑袋缩进去。我用手里的叉衣棍敲敲它。它这才觉得自己该有所表示,转身沿着墙根往宿舍北边逃去。它当然没有我快,我手里的叉衣棍紧随其后,追着它逃窜的身体敲打。就像动物世界里的大象在追一只小鬣狗。它躲进卫生间凌乱无比的洗脸洗脚盆热水盆鞋架子里,没了踪迹。我故意把盆子捣的当当作响,它也不出声。一番搜寻,拎开贴墙而立的铝皮簸箕,在一瓶之前不知谁用过的飘柔洗发精处再次找到了它。它依然缩着脑袋躲着,背对着外面。居然不动。我敲敲它,它转头看看我,眼如羊屎般闪亮。我再敲它,它拔腿一沿墙根一溜烟不见了。又一番搜寻,它现身于东边角落里,用叉衣棍戳戳它,它迟钝地再转身,又溜到飘柔瓶那里。我再去敲它。如此循环。终有一次,它不再从一个角落逃至另一个角落,而是孤注一掷,从我脚下夺路而逃。我被吓了一跳,虽然不至于像办公室里的女的表现出那种夸大式的惊恐,但也确实使我有些意外。它钻进我和老c破陋不堪乱七八糟的铁架床下。我只好站在床前虚张声势地吓唬几声,拿它没了办法。它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已经无需担心,在铁架床的二层跑来跑去,弄出声响来。第二天我去袋里拿苹果吃,里面有七个苹果被啃了几口,显然都拜该老鼠所赐,这满满一袋苹果显然让它高兴得有点不知所措,它这个啃一口那个啃一口,随啃随丢,就像进了玉米地的狗熊。最后舔舔甜甜的嘴唇扬长而去。整个过程都发生在我睡着期间,这说明它非常小心,没有吵醒我。但这天晚上它显然不觉得自己有必要这么害怕。它在我刚刚熄灯上铺之后几秒钟就在老c的木橱柜里咬得戈戈作响,这让人有些恼怒。我摇摇床,床撞着了木橱,发出空洞的噗噗声。它停了下来。隔了几分钟,它又开始咬得戈戈作响,我又摇摇床,这回它显得很淡定,过了几秒就重新开始。也不管了,睡吧。不知何又醒了,听见柜子被咬的戈戈响,一看时间,3点半。这不是另一个老c嘛,我气呼呼地想,明天去买老鼠药。睡前我把那七个苹果被啃过地方切掉,自己吃了一个,还有的丢在凳上。似睡非睡间,听见苹果被咬的嘎滋声,立马清醒了,坐起来下去查看,其中一只果然被吃掉一些。我将其他的藏进柜子,这一个也随他了,扔在桌上,继续睡觉。过了一会儿,听见扑的一声,用灯一照,果见苹果掉到了地上。今早去看,那苹果被吃了一大块。老鼠也太不能吃了。吃饭时问c老,你什么时候带了只老鼠过来的?他一愣说我没有啊!怎么没有,它晚上就住在你的木柜子里面,还咬得戈戈响。他笑,那也不能说就是我带来的啊,是你带来的吧,我住在里面怎么没发现?他周五就回去了,平素他要到周六才回,这个星期他女儿回来了。我斜眼一瞪,说,肯定是你的了,你在的时候它不敢出声,你走了,它就胆大了。你看怎么办吧,不要偏心眼啊。最后我们决定先留着它。我们原想捉只小狗来养养的。他那里有老鼠药,随时可以拿出来。到时候涂在苹果上,我说。这真是个好主意。以该老鼠的反应来看,它是在劫难逃了。
刚刚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鲍勃•迪伦说了这句话:“如果我必须当一分钟其他人,那个人很可能就是科恩。”科恩刚刚死了。这个噩耗实在太突然,他刚刚在今年10月底发布了第14张专辑《You Want It Darker》,可惜还来不及做更多的宣传,老人家就离世了……我只听过他老人家一首歌,听歌学英语出的卡带,单曲循环无数,歌名已经忘了,只记得他呓语般的吟唱,沙哑却温厚。他也是个诗人。首先是个诗人,然后才是歌手。和迪伦一样。迪伦比他小7岁。若是有个人可以和迪伦分享诺贝尔文学奖,不是中国人意淫的这个那个阿猫阿狗,最应该的就是他了。
小居从最西边搬到最东边之后,宿舍里就剩下我和老c。老c每晚必起,我每早必起,他早睡晚起的生物钟完全被我们颠覆,面容一天天憔悴下去,这对于一个以帅著称的人来讲完全在可接受范围之外,在连续把自己的床铺翻来覆去搬来搬去四五次之后,他终于选择远走。而我没有别的选项,唯一能做的就是适应。稍微可做的,就是让老c晚上别起来或少起来。这对于健康毫无益处。我对她说,你不是要养身吗,这完全是折寿的做法。他张大了嘴。但他自然不一定能控制住自己的生物反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不能对别人要求过多,那不符合规律。那只老鼠来了之后,它像老c一样喜欢在夜里三点多爬起来活动,我故意留了一个它啃过的苹果让它晚上出来继续啃,但它每每出来总是瞎跑,还是把人吵醒。于是我带了两只小狗回来,一花一黄。我们在路上走,两边的灯都息了,只有几点火,或高或低,我们能叫的出那火谁家的。其余就是寂静。六只脚在空荡荡的水泥路上晃悠,发出沙沙的拖地声音。这时一个小影子从路边斜跑出来,月光隐在即将带来雨的云层后面,朦朦胧胧里,像一只狗。果然是一只狗。肉乎乎的。把它抱起来。带走吧?他们说很可爱。这时后面又跟来一个小影子。是另一只。两只都刚断奶的样子,萌萌哒。带一只两只都孤单,不带走,这么晚还在外瞎跑一定是无家可归。所以只好都抱走。日光灯下,已经十一点,我看着床边的老c,问他,黄的叫小黄,花的叫小花吧。他说无所谓。我叫它们几声,不过瘾,它们也不理我。于是就说,花的叫小居,因为比较时尚些,黄的叫小陈,看上去老成些。我不停地这样叫它们,让它们形成条件反射以期某一个时刻,只要我一叫这两个名字,它们就快活地摇着尾巴跳过来舔我的鞋。。我一边想一边得意的笑。老c说你笑什么。我说不告诉你。我在洗脚的时候,老c已经裹好被子躺着了。灯光雾白色,静悄悄,小居和小陈褪去初入宿舍时的紧张发抖,在地上床底下桌底下摇摇晃晃地东嗅嗅西嗅嗅,一只去卫生间,一只在南墙角落,各自侦探,有时候它们会靠在一起抵着小脑袋,互相舔舔对方的耳朵和嘴巴,显得无比亲热。准备上床时,它们却不见了,叫它们也不出来。拉起床单,就看见它们蜷在床下。小脑袋躲在毛绒绒的身体里。它们各自挑了一只纽拜伦跑鞋,在我的臭袜子旁边满意地眯着眼。
两天一顿,还吐了,送回原来捉它们的地方,不见母狗,只寒风嗖嗖。带回长江,宠物店的人说是疟疾,送南通挂水,两三百。出来一看是土狗,说算了吧,买点药吃吃,好不了就扔了。买药,奶壶,回家,两只小狗半瓶干掉,一会儿后肚子里像有台风箱在拉,它们把脑袋搭在纸箱子口上,一动不动,忽地刚好不容易弄进去的奶水又吐了一大口。再灌。我看电视,它们在箱子里不动弹。。蜷着靠在一起。不知道能不能过这一关啊。。。
死了。
某一个晚上,我和老c喝酒。那只老鼠呢,好像不出来活动了。他抿了一口酒,有些得意:我就说过嘛,它没得吃早晚会走的。那天我在食堂责问他之后,他就为自己开脱,并且让我不要担心,宿舍里除了我们制造的垃圾没别的可吃的。那只老鼠晚上偷偷出来,跳进老z两个侄子吃饭的桌子里寻吃的,把小铝盆碰得响起来,我亮起手机灯,照着了它黑亮如羊屎的眼睛。它吓得一动不动。等它发现灯光亮着没有什么威胁,又转身去看盆子。盆子里空空如也。至多还有点油渍。它失望地下了桌,沿着墙角到别处寻找。晚上我们睡着的时候,它应该也在这样可怜地搜寻。某一晚,我们睡着的时候它终于绝望地离开了。它从门缝里挤出去,四周黑咕隆咚,在下楼梯是跳跃着肉肉的身体,不小心还摔了一跤。我举起酒杯,对着老c作这样的想象。你说的不对,老c把杯子跟我碰了一下:它该是从下水道走的。我这才记起,之前我在抱怨宿舍怎么来了只老鼠的时候,小居还没远走,小居说老鼠是从下水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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