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迷妹到首席黑粉,她对鲁迅态度恶化,只因那晚发生了一件事 原创 刘愚愚 2019-06-20 17:47:25
苏雪林这人,现在人是陌生的很了。可是她在民国时代,以及在后来的宝岛,始终是文坛学苑非常传奇的大名人,也是以个性强悍著称的奇女子。 电影《建党伟业》中的苏雪林,秦岚饰
她自1930年代起,就向与冰心等并称才女;后来,天地玄黄,渡海至台,于成功大学执教鞭数十年,加上又罕见的长寿,是所谓百岁人瑞,更兼90载笔耕不辍,著述称上千万言,虽说过世也有20年了,可至今岛上文化圈人士,恐怕没有不知道她的。她有关古典文学的那些书,虽喷子如我,也是一直在读的。 她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人,生命力如此顽强,悟性是如此高,才情又如此了得,实在值得我们衷心纪念。只是,不免让人有点啼笑皆非的是,近些年她之所以还偶尔为我们所提起,很大程度上只是与鲁迅的骂战八卦有关。 事件前后的鲁迅与苏雪林
而这起是非,会经常被翻出来作谈资,又多是因了谜一样的困惑所致:她年轻时,是鲁迅大佬的“死忠粉”,视鲁夫子若神明;可是逮鲁迅双眼一闭,她又翻身充任鞭尸的最狂热分子,被后人说是“用尽半辈子去辱骂鲁迅”。何以会有这么反转的诡异? 其实,就我的阅读,观感挺好理清,认为核心原因有二。 其一,往小谈,是她性格有问题,有大丈夫的偏执,也不乏小女人的褊狭,与鲁迅是致事起于微末,出了小误会,却永远耿耿于怀,衍为情结,终不可解; 1925年,从法国归来的苏雪林
其二,从大说,是双方政治理念有分歧甚至对立所致,越往后越明显,也越有利可图——那地方毕竟是以批鲁为主调的。导致至死不松口,成为“骂鲁第一人”,自谓“反鲁是半生的事业”,无法一笑泯恩仇。
是的,我以为,苏雪林和鲁迅关系的凶终隙末,只是因为一次会面的小误会所致,且当首先与她自己一贯的性情有关。人世间有太多大事,其实都起于小事,而这小事会生变,往往都导源自各自性格所驱。 苏雪林少女时代
这当然卑之无甚高论,但不难理解。再攀附点讲,这委实是所谓的“性格即命运”说。这一点,看似解释乏力,其实我们在生活中多会体验到,尤其是常从女性那里,更多会感知到这种微妙而难解的情绪。 话说苏雪林这人,论性情,坦白讲,本身是比较奇怪的。她一生言行,都非常极端偏执。这一点,还真跟她前偶像鲁迅是一类人。她1897年出生在安徽名门,在黄山脚下的岭下村,自小就性格执拗,极有主见。七八岁那会,就成天顶撞家塾里的老先生,搞春香闹学那一出。后来念中学,因为第一名被插班新同学夺走,她竟然仇视为“学敌”,各种明争暗斗,为此还激起一场大风潮,两败俱伤,结怨甚深。
过去,一般乡下女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都是听从母兄安排,她则誓死不从,敢以自杀相要挟。民国乱世中,她一介弱女子,无依无靠无背景,靠着自己的奋斗,凭着才情而不是容貌,跨出小家庭,奔出小县城,上了大学,出洋留了学,并最终以名作家、名学者、名教授、甚至是名画家名动一代。 可她性格确实不好,不是温柔宽厚的那类传统女性。在她自己、在时人的回忆文字中,至少在中年以前,她论性格,敏感、顽强、好胜、自尊、自负、好斗,同时常有竭嘶底里之症,一生我行我素,率性而为,很不好相处。不仅和鲁迅,早期的她,与袁昌英关系还不错,此外几乎就没朋友。屡屡挑起文坛大论争,是四面树敌,自得其乐。 苏雪林在武汉时,最闲逛的东湖边,她说看人打野鸭也是一趣
她是到了哪里,都要和人闹掰。学者朱东润,君子人也,在武大时曾与之共事。自传中也暗讽她是蛮不讲理,需敬而远之,可想而知。
她自己,在《苏雪林自传》里开篇就说,“我是一个自卑感相当重的人”。她其实更是一个极自负又极具悲剧性的女人,至少前半生是如此。你要求这样一个女人,如何宽厚,也是勉为其难吧。 苏雪林在武大时,最讨厌爬这些老建筑.她说每次上课、借书,都累死
她是一个很可怜的旧社会女性。世间一个普通女人最不堪的不幸,她几乎一身集之:原生家庭有残缺、婚姻不幸、常年单身、没有子女,孤独终老。她是父亲早死,母亲长病,祖母一家独大,又歧视女性,常令母亲打骂她,年仅4岁就被强行裹了小脚,“使我成为形残,终身不能抬头做人了!”,童年的阴影是挥之不去。 特别是成人后,因了家里的包办婚姻,遇人不淑,她更是饱受折磨。膝下无子无女,长期压抑,单身70多年,都没有再谈恋爱,这个世界唯一珍重的亲姐,又早死她30年,为此哭的死去活来。这些世间苦熬、孤苦伶仃之感,会更加剧她性格的乖张吧。 苏雪林(前排右三)、与陈西滢(圈中)、凌叔华(前排右二)夫妇、及胡适(前排右四)等合影于武大十八栋
是以,她到晚年时,自己说,“在文学和学术界薄有成就,正要感谢这不幸的婚姻”。另有学生问她,怎会作出这么大的成就,写出这么多的书,还什么门道都精通,她的回答是,“婚姻的失败和一生的落寞”。 这些性格点面与情感经历,同为女作家的张爱玲是情况有些近似,表现又完全不同。张爱玲由这些不幸聚为高傲远人的隐忍、与不屑一顾的清冷,是大家女子风范;而苏雪林则更多是外发,是无畏的泼辣,是得理不饶人,性情稍微有点扭曲。 她晚年那本自传,很平实地讲述了自己传奇的一生。前些年,曾取来参读,生了很多感慨。既有佩服,也有亲切,更时常为她难过——她过去在武汉的住所,其实就在我寓所不远处,而她那些年岁月沉酣之际,玩乐谭讌之地,风景依稀似当年,我至今每日都会信步走走。 1990年,冰心访台,与苏雪林合影于其东宁路宿舍前院
有无数个黄昏,夕阳下,走在乱草石阶上,我都常常会不自觉地,想起这么个渐行渐远的旧人物,还原她在此间的生活状态。
我们不难想见说,她这本敏感、压抑、偏执、自尊、自负又竭斯底里的性情,是最容易受伤且伤人,也是最会把小事放大,然后积越久越会把它极端化处理的。 她与鲁迅关系的陡变,就让我们看到了这个例证。 1965年前后,苏雪林在新加坡南洋大学
苏雪林曾经是鲁迅的特粉,很狂热的那种。她比鲁迅小了16岁,不是鲁迅正式的学生,但可称私淑女弟子。据她自述,她在妙龄少女时代,就读过很多鲁迅的文章,内心是非常膜拜的。 后来,她挣扎到北京女高师上学,虽然彼时给她上课的老师,是“周二先生”周作人,鲁迅暂时还没去那里上班,二人一直没有见过面,可苏雪林无时不刻看他刊发的文字,且论渊源也多少也算校友吧。 她在那时,是以鲁迅精神传人自居的,有着一颗狂热的崇拜心。比如,1928年,她终于出了第一本书——散文集《绿天》,想到的第一个要赠书的人,就是素未谋面的鲁迅。她恭敬工整地在封面上题的款,是“鲁迅先生教正 学生苏雪林谨赠.7.4.1928 ”字样。 1928年的鲁迅,在上海寓所
与此同时,那时的她,还在报纸上写了很多评介鲁迅的文章,对其人其文,都推崇备至,视为“最值得敬爱之师”,颂词洋洋乎盈耳。那种小学生式的谦恭、小女子的欲说还遮忸怩、死忠粉对偶像的盲目崇拜之状,甚至是足以让人忍俊不禁的。 我过去阅读这些文字,地点恰是在她教课的某大楼保存书库上,总会不自觉联想起如今的“虹桥一姐”,然后不厚道地发笑几声。
好景不长,随着这本书的寄出,他们二人关系的生变,其实也很快而来。我以为,这里面,还有一个很关键的信息是,苏雪林对鲁迅那般崇拜,可作为“偶像”当事人的鲁迅,似并非感知到这一点。 苏雪林在潘玉良法国巴黎家中,时间不详.前排中坐潘氏,右1为苏
从《鲁迅日记》看,他知晓有苏雪林这么一个人,可这种认识程度,也仅是偶有两三次,在记录书单时,提到“苏女士”而已。他到底是否能把她的全名完整念出,都是让人疑虑的。我自己的推测,问题的症结有可能恰出在这里:二人的关系认知与信息源,并不对等,一方一厢情愿地崇拜,而另一方却漠然无觉。 不经意的裂痕就此而来:1928年7月7日中午,当时的北新书局老板,请一众新老作者吃饭。这其中,就有鲁迅,与刚出了处女作的苏雪林。对于这一次会面,苏雪林是极感振奋的,因为终于能面见偶像了呀,可以亲聆他謦欬了呀,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
可正是这场会面,苏雪林敏感的心,深深地遭受重创,终身不得平复。她后来的追忆文章说过大体情形:那天会见,大家是先后共聚在一屋子内的。苏雪林后到,东道主意在引介,领着她,来到了文坛前辈鲁迅面前。 苏雪林满怀热情地,欢笑着,主动先伸手与鲁迅打招呼。可意想不到的是,素有关爱青年美誉的鲁迅,此时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没伸出手回应,面无表情,甚至连坐姿都没挪动一下,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傲慢”。 一场本充满期待的聚会,就此都兴味索然,不欢而散。
苏雪林非常气愤这次会面,可是她永远都不知道的是,在此前后的鲁迅,其实心境异常糟糕。他可能是完全无心的。
也就是说,他对苏雪林,未必真的要格外摆谱傲慢,而是那时确实极其烦躁与郁闷,只想“一个人静静”。那时,不说她苏雪林一陌生后辈女子突然接近了,连身边很多亲人、朋友,其实也常常无端触发他的“火药桶”。 看相关材料,就会明白,当时的鲁迅,心情太糟糕了。被迫落脚上海不久,不仅国事是非,自己处境也是内外交困:日军出兵山东,外面的国民党通缉他,内部同志的创造社、太阳社又在围剿他。他与友人谈话,曾悲伤说过:“1928年,民国没有了,我们只是民国遗民”; 名学者郑奠教授,与鲁迅往来密切,他的儿子郑祖樵写有《鲁迅与许广平游杭州》一文,很好地记录了当时鲁迅的心境。在与苏雪林那场聚会前后,鲁迅曾对郑奠父亲感伤地说过,“一个姓蒋的介石要通缉我”,“目前我是受两面夹攻,国民党反动派要整死我,自己阵营里也有几个围攻我”。 此时的鲁迅与林语堂
那时的鲁迅,处在人生低谷,心情极低落消沉,还常常一反常态,动不动发脾气,让许广平都为之忧心。他与林语堂等好友无端决裂,就是在和苏雪林闹掰的一个月后;而且,与苏雪林会见仅隔5天,鲁迅身边的家人、好友、弟子,都看不下去了,“觉得有必要让先生放松一下”,“换一个环境,请到杭州来散散心” 这样一种状况,是苏雪林当日及此后,都不知道的。她记住并受伤的只是那一刻,怀恨在心的也仅是被冷遇的一刹那。如果她不是已经故去,我真想写信告诉她这些状况。
正是这次粉丝与偶像的首场见面会,让苏雪林这位自负的才女,感觉到深深的羞辱。她是如此高傲一人,性情又如此执拗,如何能够忍受这等待遇? 晚年苏雪林与她的作品
所以,我后来无论怎样阅读,怎样去复盘推敲这段逸闻,都以为这次不开森的会面,小事不小,就是让苏雪林从铁粉蜕变为黑粉的导火索,甚至是核心原因所在。尽管,苏雪林也曾长期隐忍不发,可研习文史者也会明显看懂,正是自此聚会以后,苏雪林虽也偶写还有写鲁的零星文字,可基本都只是浅白就作品论作品,倒像单纯挣点稿费,极少有此前那种由衷的称许了。 因为有了这层恶感因素的铺垫,加上她后来思想上也越来越右翼化,越来越认同改良的政治主张,对鼎故革新派持痛击态度,理念上与鲁迅是越来分离,倒与同乡前辈胡适越来越趋近,反鲁逻辑上也是正常的。更因她后来远溯岛上谋生,情势上痛砭鲁迅乃政治正确,她之持续骂鲁,也就更加顺理成章了。 在大学教书安度余生
只是,需要插一句闲话是,前几年,有一位成功大学某中文系教授,来大陆讲学时,我曾在座下听他谈起过苏雪林。他是苏雪林的老学生,对她后半生知之甚详。他说,晚年的苏雪林,其实性格转变很大,变得非常宽厚,很爱护学生,每日笑容可掬,完全就是一“老祖母”形象。 他还说,他后来读到相关文献,始终无法想象,“苏老师”的年轻时代,在大陆的那段时光,曾经是如此的张牙舞爪之态;看她骂鲁的那些文字,完全是村妇骂街,殊失身份与中正之心,怎么想都和他印象中的苏老师判若两人。也许,人老,性格还是会变化的吧。 1999,102岁,最后的告别
不过,不闲识小。从鲁苏突然反目这事上,我至今还总八卦地腹诽,女人呀心海底针,随便一件屑末之事,处理不好就可能生变,甚至可能积怨成仇,真是得处处小心谨慎呀。幸好,我还是单身,没那么多烦恼,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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