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邢占双
村里的露天电影观看露天电影,是我童年记忆中最快乐的事情之一。那种快乐比看耍戏法的表演气功,比看二人转的扯闲皮,比看正月里扭大秧歌划旱船要多出很多倍。
放学了,我们背着书包走在前屯和后屯之间的榆树林中,百无聊赖地揪着路边的蒿草把玩。一回头,看见马车载着绿箱子颠颠地跑过来时,我们就知道来电影了。胆大的孩子追上车,坐在木制车板上,车老板的呵斥啥事儿不当。我看见两根碗口粗的长竹竿一上一下地忽闪,心里那个高兴啊。一进屯,便奔走相告,来电影了,来电影了。
母亲会炒上一锅瓜子,我揣满衣兜裤兜,裤兜热乎乎的贴在大腿根上。有时带上黄瓜、西红柿、甜杆儿等零嘴。用手绢包柿子特别方便,一个手绢能包上四五个柿子,够一晚上享用的,解困,解渴。孩子们早早来到场地,放个板凳,放块坯头,占据有利地盘。
呼拉拉一大帮孩子,跟在放映员屁股后面,放映员走哪儿跟到哪儿。看他立竹竿,钉铁钎,扯银幕,挂音箱,安电锅(发电机)。放映员往绿色的电锅里倒满汽油,用绳子缠在轮上,用脚蹬住电锅,猛力一拽,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大伙也跟着着急,数次拉拽之后,电锅就哒哒哒地响了,喷出一股汽油味儿,好闻。电锅一响,声音传出很远,电影开演了。
电影开演了,往往先放一个十几分钟的科教片,宣传农业科学知识,养猪了,种田了,急得人直搓搓脚,盼着快些演完。正片正式放映了,孩子们最喜欢看的是战斗片和武打片。那些战斗片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闪闪的红星》,《地道战》,《上甘岭》,《铁甲008》,《高山下的花环》,《蓝色档案》等,这些影片使我们大呼过瘾,对军人充满了无比的崇敬。最难忘的是演武打片《少林寺》,我看少林和尚和官兵打拼时,心一直激动得颤抖,仿佛提到嗓子眼儿,全身不停地抖动,一直到武打场面结束。真是眼界大开,世上还有这么厉害的武功。心随着剧情的进展,热血沸腾,捏紧了拳头,心中充满了正义的力量,仿佛自己也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似的。
那段日子里总想成为武林高手,家里的杨树桩成了击打对象,嘿嘿哈哈的脚蹬手拍,杨树桩竟然被拍打得光溜溜的,变了颜色,由灰白变为汗黄。为此,我还特意买了一本书,叫《八极拳法》,一招一式,练了很长时间,能完整地把一套拳打下来,让同学惊奇不已,说我会武功。
一次,妹妹受班级同学欺侮了,吓得不敢上学。我找到那个男生,三拳两脚,便把那个男生打得鼻青脸肿,然后他的光头哥哥,大我好几岁的混混,跑到学校来要教训我。我手里攥着两块大砖头,做出要撇出去的样子,他光着头,诈唬了一阵,说等哪天的,然后就转身走了。我的勇敢和冒失使我逃过了一劫,到现在我也弄不明白,那个曾经喝过一碗酒,然后手拿尖刀杀死过一头老牛的小混混,为什么会被一个瘦弱干巴的六年级小学生吓退,而且旁边还围了上百人。但此后,那个男生再也不欺侮妹妹了。而那个小混混,我见面依然叫他三哥。
夏季看电影,会受到蚊虫的叮咬,裸露的皮肤会被蚊子叮起包,奇痒难忍,但依然影响不了看电影的兴致。有时,繁星满天的星空会突然起风降雨,雨丝在放映机的照射下闪着亮光,有人会咒骂天气,有人会选择离开,也总有一些人认可挨浇也要坚持到最后。如果刮风,那四方的银幕会像一张鼓起的帆,倾斜,仿佛要跑上天,人影扭曲,令人担心。竹竿子被风刮倒,砸到人的情形也有。
冬天看电影比较遭罪,大家挤在一起,互相挡风,可是脚下受冻,冻得出现一片跺脚声,可是离开的人还是很少。散场后,急切地奔向家,想着被窝的温暖,恨不得一下子钻到被窝里美美地睡上一觉。
有时会错过一场电影,第二天听到别人的述说,走到那片放映电影的场地,看见满地遗留的瓜子皮和烟屁股,真是满心遗憾,感觉自己成了被世界抛弃的人,错过了一场精彩的美丽的电影。有一次,电影演到中途因为天气原因停止了,大家都散场了。可是第二天我却听说电影在大伯家屋里放映了,大伯是队长,说句话好使,我伤心得不行,怀疑大伯和大娘是否真的喜欢我,平常吃点啥都惦记我,怎么看电影的事把我忘了?整天想的都是一堆人坐在炕上看电影的情形,电影放映在北墙上,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呀!可大娘大伯为什么没招唤我呢?
有的电影看一次不过瘾,又追到前屯后屯去看第二场第三场。那时常央求三舅骑自行车驮着我去看,并且将自家的新自行车偷偷地推出来,我坐在自行车前梁上,两手握住自行车车把,三舅将车子蹬得飞快,我低着头看车轱辘花儿转成两条黑线,沿着黑泥土路上一条白线向前跑去,白线是车辙印,有的地方颠簸,硌得屁股生疼。
到了前屯,感觉那个看电影的黑压压的人群好陌生,不敢走近去看,只得远远地站在一边观看。有半大孩子生性顽劣,还会欺侮外地来的观众,出现打架的事情是常事,打得头破血流的也不稀奇,也没人找派出所解决。上后屯也看过几场,那个屯属于另一个村了,是我骑着自行车跟伙伴去的,那个村的电影银幕比我们村的小一圈,我们远远地站在银幕的背面看,字是反的,有四条竖纹,感觉很别扭。回来时路过一片坟莹地,大家拼了命甩开膀子蹬车子,吓得头皮发麻,一身冷汗,好像真的被鬼撵了似的。
关于电影胶片的往事前屯后屯一起撵着看电影的伙伴,其中有一个叫大占的。大占人如其名,长得人高马大,成年后个头1米88的样子。有一天,大占找我去西沟子撸车前子,勤工俭学,交给学校。骄阳似火,我俩在开满野花的西沟子撸车前子,口渴了,到砖厂去喝水。喝足拔凉拔凉的井水,向屋里一瞥,大占和我眼前一亮,嘿,有电影箱子,屋里没人呢。
大占说:“这有电影片盒子,我们扯点胶片玩吧。”想起拿着几截电影胶片到班级里去炫耀,那有多神气啊,我的心一阵激动。大占快速地扯下几截胶片,我也不甘示弱地撕扯了几条。大占狞笑着撕扯得更来劲,嘴里说着,这就是为咱们准备的。
这时,窗前有一个人影闪过,是前屯的放映员老郭,黑塔一般堵在门口,他踢了我屁股一脚,直奔大占而去,也许是大占长得过于高大,太惹眼了,也许是他手里还攥着几截胶片,啪啪,两个大嘴巴子落在大占脸上,一翻兜,又掏出几截胶片,啪啪,又两个大嘴巴子,大占脸上留下带油污的两个指印。老郭先前在砖厂修理机器,满手是黑乎乎的柴油。大占大声哭叫起来。
门口围着一堆人看热闹,有人示意我快跑。我撒腿就跑,拼命地跑。放映员老郭来撵我,那边大占又跑了。放映员回头去抓大占,我头也不回,只顾逃命,耳后传来放映员的呵斥声和大占响亮的哭泣声。
我挣命一样跑进庄稼地,穿过玉米地,穿过高粱地,穿过谷子地,叶子划破了我的胳膊和脸,火辣辣的疼。我累了,趴在垄沟里不敢动弹,心简直要跃出嗓子眼。站在高粱地里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感觉四外圈都有放映员老郭堵住我的去路。大半口袋车前子早跑没了,心里反复想着大人说的话,拍部电影得好几十万元呢,今天,被我俩毁了,好几十万元啊,还不得抓我俩蹲监狱啊,真是惹下了天大的祸根啊。
在地里走出很远,晃悠到中午,才磨蹭到家。母亲听说这件事后,皱紧眉头对我说:“记住,是你的东西你得,不是你的东西不能动。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丢了名声可不好往回找啊。”我如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那天,我心惊胆颤的不敢午睡,怕有骑跨斗摩托的警察来抓我。午后,大点肿着脸走进我家。原来他被抓回去后,被狠狠地揍了一气。他被反锁在砖窑上的小屋里,说是要送派出所。趁放映员去吃午饭时,大占掀开窗户,从两三米高的砖窑上跳下来,一路往北跑,跑进柳条通,跑出柳条通,用西沟子的水洗了屁股。原来大占因为连打带吓,早已尿了裤子,又拉到了裤子里。
那天晚上,我和大占坐在村头,村西三里外的砖厂方向传来隐隐约约的放电影声。大占恶狠狠地说:“等我长大的,这个老郭,他打我一嘴巴子,我还他十嘴巴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如今大占在城市打拼,自从我考学后,我们再也没见过面。二十多年了,他凭着灵活的头脑和聪明的干劲,已经在城里立住了脚,扎下了根,有楼有车,自己承包一些工程。他曾在微信中对我说,你来我这儿吧,看我怎么招待你。他还常在朋友圈里晒和朋友吃火锅的饭局和到哪儿哪儿去旅游的照片,看样子,日子过得挺风光。我想,在他心里已经不记恨老郭了吧。想起来真有些愧疚,是大占替我承担了罪过。
镇上的电影院镇里有家电影院,位于镇政府大院东侧,是个南北走向的厢房,房子一角高高矗立一个大烟囱,上面写着大字,“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大姨家住在镇里,我常在寒暑假时到她家小住几天,适逢电影院放电影,就和二哥二姐红妹一起去看电影,一两毛钱一张票。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一起涌向电影院,排队进去,穿着鲜艳衣服的姑娘很多。把门检票的人非常凶狠,有些孩子想逃票,左右晃荡,瞅机会往里钻。门口有买瓜子的,买汽水的,买冰棍的。
电影院里有两排通道,北高南低,上千个硬板座椅,一道长方形的光束在黑暗中射向宽大的银幕,银幕比我们村的宽两倍,挂在舞台上方。那个舞台很大,镇里的大型演出和重要表彰会都在那个舞台上进行。舞台上挂有垂地的红布,能拉开,能合拢。总之,就是气派,就是宏大,使坐在电影院里的我感觉胆怯,生怕自己会迷失在电影院里。
如今,露天电影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镇里的电影院早已不复存在。如今,足不出户,在家里就可以看到电影。县城电影院的电影已经是3D的了,票价也上升到几十元不等,看的人总是稀稀拉拉的,再也没有当年看电影的那种兴奋劲,再也体验不到家乡电影的氛围,再也体验不到那么多人挤挤擦擦的热闹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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