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散文：故乡的水碓

乡情散文：故乡的水碓  作家唐运泉 2019-08-13 22:2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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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唐运泉 优质美文领域创作者
故乡不但有水车，而且还有水碓。屋后不远的车涧头河边，有两大一小三架水车，共用一条车厢供水作为动力。车厢上部两架装有车筒的大水车，专门车水，解决村里的生产生活用水；车厢尾部那架较小一点的水车没装车筒，就是带动水碓舂米的水车。
故乡早年的河床很低，车涧头那一带田地高出河面有一丈多。站在车涧头高高的河岸上，可以看到水车上游的拦河陂头，陂头下方的小石坝，数百亩宽的大石坝，大石坝东面的主河道和东埔村的竹林村舍。
从车涧头河岸那条斜坡小路下去，河岸半坡处那座石墙房子，就是水碓房。站在水碓房东墙边，与带动水碓的水车相距不足三尺。在河岸上面看到的小水车其实也不小，它在水碓房地面之上的半圆部分，就比水碓房还要高、还要宽。排行老三的小水车，看着两个哥哥不停车水上高处好玩，它也顽皮地撩水玩耍。那被撩起的水滴，不停落在水车幅条上射开，就像毛毛雨，被风吹到脸上身上，湿润而又凉爽。
水碓房东墙下，车厢中湍急的水流哗哗作响，推动着水车不紧不慢地转。带动水碓的水车中轴，从东墙的墙洞伸入水碓房内，转动的水车发出轻轻的吱呀声。站在水碓房东墙外，要是碰上水碓房内的水碓正在舂米，细心的人还能听到水碓舂米发出的沉闷响声，感觉得出脚下地皮微微的震动。脚下车厢中奔腾而出的河水，将下方浅滩的水面冲出绵绵不尽的波浪，影影绰绰的波浪下有不少鱼儿悠闲地游来游去。
座北向南的水碓房，是在河岸高坎中打土方，开辟出一角空地建起来的。水碓房的门开在南墙西侧，河岸斜坡小路就从水碓房旁边经过。两尺宽的黄泥路铺了些小石子防滑，两边杂草遮盖了一半路面。水碓房再下去十多米，就是过河的浅滩。那去水碓房的斜坡小路，那经过小河往河坝的小路，是一条生活之路，一条艰辛之路，也是一条记忆之路。
少年时代，我时常跟着母亲和姐姐到水碓房舂米、收米；在岔河对面小草坝开荒种番薯、种菜。读小学五六年级，学校劳动课时和老师、同学一起到小草坝挖沙、担沙；在白霜铺地的冬天早上，和姐姐脱去鞋袜趟过浅滩寒冷剌骨的河水，到小坝菜地摘芥兰和豌豆。在家里准备多建一间房时，每天傍晚和母亲、姐姐一起，去小草坝挖沙、筛沙挑两担河沙，得干到天黑才回家。
水碓房西墙根和北墙根，稀疏的茅草中杂生着好些三月泡。三月泡是故乡最好吃的野果之一。小时候，我跟母亲或姐姐去水碓房舂米，都要在水碓房墙根摘三月泡吃。水碓房并不高，又处于河岸高坎下，在车涧头河岸稍远点地面上就看不见水碓房。水碓房西墙、北墙与河岸高坎之间只有两尺宽，从西墙转到北墙就像过一道夹缝，大人仅可转身。因为河边比较偏僻，少人摘的三月泡又多又红又大。
东墙有突出的一段墙脚，约有一尺宽，那里的三月泡更多更大。可东墙挨着不停转动的水车，我不敢冒着危险去摘那里的三月泡，那里的三月泡熟透了，被水弄湿很快就会变成乌黑色，或是被小鸟吃了，或是被风吹落墙下水车车厢，被急流冲走，真是可惜。
小时候跟母亲去水碓房舂米，惦记那清甜无核的三月泡，就总是兴冲冲跑在前面，将水碓房门上的绳扣取开，推开门板让挑箩筐的母亲进水碓房。水碓房北、西、南三面石墙都开有小窗，西墙北墙小窗紧贴河岸高坎，采光不好，只有南墙小窗透进光亮多一些，水碓房内光线就不太充足。水碓房因为建在河边，水汽重，在水碓房里总能闻到发霉的米糠味。
每次去水碓房舂米，母亲总是将挑来的糙米放在水碓房北向碓窝旁，先拿小扫把将碓窝里的灰尘或老鼠屎彻底清理干净，才将糙米倒入碓窝。小时候粮食困难，每次碾米，量都不多，最多的时候也不过是一箩谷，刚够碓窝舂米的容量。母亲将糙米倒入碓窝后，就在一旁扳着碓头，我将套在碓头上的藤圈脱开，母亲再放开手，那石杵碓头就落下开始舂米。
水碓房有并排的两具水碓。东墙外水车那长长的中轴从墙洞伸进水碓房，水碓房内一个大木墩上有个铁圈，承托着转动的水车中轴这一头。贯穿水车中轴的两块垂直方向的木板，当作两架水碓的机械动力传动齿轮，对应着水碓的尾部。每架水碓都有一个门型碓架，碓架中间一尺见方约两米长的碓杆，约略在五分之二位置有一横轴装于碓架两柱，成为杠杆力点。碓头嵌有一段饭盆粗、两尺长的圆柱型石杵，构成碓头较重、碓尾略轻的轻度失重之势。灰黑色碓架和碓杆，显得时代久远。
约有两寸厚的木板从水车中轴穿过，两头露出约一尺长，作为动力传动齿轮。木板转到位时将碓尾压下，碓头即抬高；木板离开碓尾，碓头因自身重力就自动落下砸在碓窝的米中。水车转一圈水车中轴也是转一圈，水车中轴两头木板就会刮动碓尾两次。如此循环往复，水碓就自动舂米或舂粉。若是两具水碓同时舂米，两碓作为动力传动齿轮的木板是垂直方向，并不同步，两架水碓就是此起彼伏。
每具水碓的门型碓架横杆上，都套着一个大藤圈，收米时，或水碓不舂米时，用藤圈套住碓头，碓头就不能落下；碓尾处于最低位置，水车中轴传动齿轮木板刮不到碓尾就形成空转。水碓自动舂米，用的是齿轮和杠杆原理。水车、水碓构造虽然简单，设计原理却甚是科学，在无电的时代非常实用，既减轻了人力踏碓舂米、舂粉的艰苦劳动，也节省了许多时间。
水车，是汉灵帝时由华岚造出雏形，经三国时的孔明改造完善后在蜀国推广使用。隋唐时广泛应用于农业灌溉。那么，水碓是谁发明的呢？
在几个网络平台搜索“水碓”， 有一说是祖冲之发明的，说祖冲之还发明了指南车，又造过“千里船”，据说在新亭江（今南京市西南）试航过，一天可以航行一百多里。有一说是魏末晋初（公元二百六十至二百七十年），杜预总结水排原理加工粮食的经验，发明了“连机碓”，即水碓。
还有一说，说最早提到“水碓”的是西汉桓谭的《新论·离车第十一》：“伏义之制杵臼之利，万民以济。及后世加巧，延力借身重以践碓，而利十倍。又复设机用驴骡、牛马及投水而舂，其利百倍。”其中所说“投水而舂”，就是指水碓。从三家网络平台搜索的结果，竟然时代不同，发明人也不同：有说宋代祖冲之发明的；有说魏末晋初的杜预发明的；又有说是西汉人发明的，竟不知谁才可信。
故乡的水碓，附近的人们不但白天去水碓房舂米，夜晚也会有人去水碓房舂米。要是晚上放糙米到水碓去舂天亮才收，舂米的时间很长，米就会被水碓舂得过碎。有时，第二天一早要米做早饭，母亲也会晚上磨谷，拿米去水碓房舂。为了不让米被水碓舂得过久、过碎，没成数，母亲就额外多放些谷壳到糙米中，再拿去水碓一起舂，米就不至于舂得太碎。
过年舂糍粉做油果时，因舂糍粉要较长时间，大家就都想去水碓房舂糍粉，以减轻体力劳动。那时用水碓就得“预约排队”，甚至要派专人在水碓房排队等候。轮到舂糍粉时，各家都会几人上阵，带上簸箕、箩斗、木杓、矮凳仔，和稍长的木棍等工具去水碓房。将矮凳仔和大小簸箕放在碓窝旁，一人坐着用长棍拨动碓窝中的糯米并负责用杓从碓窝舀粉上来，另一人坐着专门用箩斗筛粉。米被舂碎可以筛出粉来时，就边筛边舂，将筛的粗粉积多一些再放入碓窝里舂。年前舂糍粉时，两架水碓都不得空闲，很多人家都是送午饭或晚饭到水碓房里吃，水碓房里就会异常热闹。
小时候，春夏两季跟母亲去水碓房舂米，我都要到西墙根北墙根摘三月泡吃。母亲将糙米放到水碓里舂着后，就紧跟在我身后，到那夹缝一样的西墙、北墙根去摘三月泡。水碓房墙根最大的三月泡果儿，有拇指头那么大。母亲寸步不离跟着我去摘三月泡的用意，是不准我到靠水车的东墙去摘三月泡，怕我掉下水车车厢急流中去。
摘那些熟透的三月泡，手指触碰到柔软的红果儿，都不敢用力捏，生怕将那又红又软又好吃的甜果儿捏碎。摘到最大的三月泡，我总要回身往母亲嘴里塞。母亲开始总是不肯吃，见拗我不过，才笑咪咪地将红透的果儿含到嘴里，幸福地赞：“好甜，好甜！”母亲嘴里含着三月泡，虽然声音含糊不清，但我却听得分明，听到母亲赞甜，我就知道母亲那是赞我，心里就特别高兴。
没电的时代，大多数农民都是人工磨谷，用脚踏碓舂米，要吃上白米饭，得经过磨谷、舂米、筛糠、筛米、拣谷等好几道工序辛苦活。我们村里有两具水碓，离水碓房近的人们可以到水碓房舂米，节省体力。可邻近农民和小镇部分居民，也会到水碓房去舂米，人多碓少，母亲也曾挑着糙米去到水碓房，才知道没有空碓可以舂米，只好又挑回家来，用脚踏碓舂米。
用脚踏碓舂米，确是很辛苦。冬天还好点，踏碓舂米还可以使身子暖和一些。夏天踏碓舂米，不一会就汗流浃背。记得很小时候和母亲一起舂米，刚够碓架高度的我和母亲一人一边，扶着碓架卖力地踏碓。开始时还会“嘿呀嘿呀”地喊着鼓劲，不一会就累了，只好和母亲左右换位。脚踏碓舂米时，母亲都会对我说：“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我知道自己年小力弱，可也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和母亲一齐踏碓，母亲喘气就没那么粗重，说明自己不大的体重，也真是可以助一点力的。
我们家离水碓房近，常能用上水碓舂米。为了能用水碓舂米，母亲大多时候都是晚上磨好谷，清晨去水碓房，放入要舂的糙米让水碓舂米，到中午去收回自家的米。有时母亲去远山砍柴割草，中午没法回来收米，就吩咐姐姐中午叫我作伴，一起去水碓房收回自家在那里舂着的米。
水碓房那老旧的木门，并没有锁头，只是门板小铁圈上拴着个半尺多长的麻绳圈，人们走时，将那极旧的绳圈在门柱上小铁圈拴两圈就行，仅是防止狗猫进去拉屎拉尿而已。水碓房的门虽然没锁，可我们家在那水碓白天舂的米，过夜舂的米，从来都没有被人偷过，也没有听说过哪一家邻居、街坊在水碓房过夜的米被人偷走，那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时代。
每次在水碓房墙根摘了三月泡在衣袋装着，再回水碓房收拾箩筐、扁担、扫把时，我就一边吃着衣袋里甜美的三月泡，一边兴味盎然地看那水碓自动舂米：那水车中轴当作齿轮用的木板，刮到碓尾会发出“格”的一响，接着碓头就会抬高。钵头粗的碓头石杵落下砸在碓窝米中，会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脚下地皮也会微微震动。若两具水碓同时舂米，或者是一架舂米一架舂粉，“格、咚”，“格、咚”的声音就会响得更密。
碓窝里的糙米，在碓头石杵落下的重力和压力下产生磨擦，就会慢慢变白；要舂米粉，舂的时间就得长一些，米才会碎成粉。随着碓头重力和碓窝的震动，稍微前倾的碓窝上部的米或粉就会塌下，自动补充到碓窝下面，等于人工翻动，轮递受力。有时去水碓房舂米，会碰上母亲认识的人也去水碓房舂米或舂粉，母亲就会和人家在水碓房聊聊家常，我就希望母亲和人家多聊一阵，我好多看一阵水碓如何神奇地舂米。
后来过了几年，故乡遭遇一场百年未见的特大洪水，将水陂、车厢、水车、水碓房和水碓，甚至连水碓房的墙基，都刮得无影无踪，村里就再也没有水车和水碓了。好在不久公社就在东埔村河边装了水轮发电机，建了碾米厂和糖厂，用水轮机发电，带动碾米机碾米、粉碎机研粉，带动榨糖机榨糖，故乡的农民才开始用上电。
在没有电的时代，故乡的水车车水，帮助人们解决生产生活用水；水碓帮助人们舂米、舂粉，减轻人们许多体力劳动，也给我不少生活体验和故乡记忆。读者诸君，您的故乡有水车吧？您的故乡有水碓吗？您也像我一样思念故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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