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百货大楼,位于天津和平路172号地块,始建于1926年,1927年由中原公司投资47万元兴建,时称中原公司百货大楼。该楼由中国工程师设计,结合基地条件,参照了香港、上海两地各大百货公司的蓝图,时为天津的最高建筑,称“燕赵第一楼”。站在塔楼上不仅能够俯视海河,更能鸟瞰天津全貌。一直到80年代以前,“中国北方最高建筑”的地位都无人撼动,是一代人心中不容置喙的传奇地标。然而这座大楼在当年即将竣工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命案,这个案件至今仍广为流传,被称作“民国八大奇案”之一。
现在的天津百货大楼
1927年10月12日的天津,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码头熙熙攘攘,街上车水马龙。看起来是非常普通的一天。然而上午10时左右,有一个人从即将竣工的中原公司百货大楼六楼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跳楼自杀的这位年轻人叫白宗魏,是一名画家,死的时候只有35岁,满族旗人。虽然白宗魏不算名画家,但是靠卖字画也能维持生活,为什么非要想不通去寻死呢?这事情还需要从上一个故事的主角褚玉璞(点击
刘汉臣之死可看上一个故事)说起。
只不过这次故事的反派不是他,而是他的亲哥哥褚玉凤。
要说褚玉璞凶残狠毒好色贪婪,但起码也是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拿命拼出了一番事业,能力也得到了张昌宗的认可,可以算是一名乱世枭雄。
他哥哥褚玉凤就不一样了,褚玉凤仿佛是他们妈生褚玉璞时候掉下来的胎盘。弟弟的领导才能和拼搏精神没学到半分。贪财好色不学无术欺男霸女吃喝嫖赌倒是样样俱全。简直就是薛蟠和西门庆的合体。靠着弟弟的名号,褚玉凤在天津几乎是横着走,欺男霸女坑蒙拐骗坏事做尽了,老百姓是敢怒不敢言。
有一天,褚玉凤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天津有个画家叫白宗魏,虽然这白宗魏画画也就那么回事,但是他有个老婆,叫金铎,曾经是个舞女,身段容貌全天津都属数一数二,称得上是绝代佳人。现在从良嫁给了白宗魏,深居简出,做起了良家妇女。
褚玉凤吃惯了明码标价的,偶尔也想吃点偷来的。别人老婆想想都刺激,只是他这个大老粗,如何能进入文艺青年白宗魏的圈子呢?
这时,一个重要人物杜笑山登场了。
杜笑山在之前刘汉臣的故事里就已经出镜了,不过是作为友情客串,这次的故事他可是主角之一。这位仁兄早年曾当过天津警察厅的总务科长,因为私运军火擅发护照而获罪,但由于上级庇护,仅以撤职了事。后来杜笑山和哥哥杜宝桢在城里水月庵里办了一个慈善团体,名叫“南善堂”,按月发给守节孀妇每人一元至二元的抚恤金,同时还施送成药,发放破旧棉衣。
1926年春,褚玉璞当上直隶督办后,杜笑山知道自己机会来了,他不遗余力地为褚玉璞筹措巨额资金充作军费,从而得到褚的赏识,两人结拜为把兄弟,杜笑山从此可任意出入督办公署。在褚的支持下,杜笑山遂将天津的北善堂、崇善东社、引善社、公善社、备济社、济生社、体仁广生社及自己的南善堂等八家慈善团体合并在一起,取名“八善堂”。从此杜笑山名噪津门,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其实杜笑山根本就不是什么慈善家,他打着慈善的幌子,举着褚玉璞的名号,到处聚敛资财,中饱私囊。褚玉璞娶五姨太,也是他化身婚庆一条龙,替褚玉璞大操大办,比自己娶老婆都上心。
上次刚操心完弟弟的婚姻,这次又要变成皮条客操心哥哥的下半身需求,杜笑山真是褚家兄弟的一条好狗啊。
面对褚玉凤的苦恼,杜笑山赶紧献上一计,褚玉凤听完拍着巴掌笑道:“就这么办!明天我们就去找白宗魏!”
话说这白宗魏,也是命途多舛,小时候家境殷实,自幼学习绘画。民国以后父母双亡,家道很快就败落了。1925年,白宗魏被迫来津谋生,以卖字画度日,同年认识了做舞女的金铎。金铎嫁给白宗魏以后,辞去舞女职业在家料理家务。
一开始,金铎尚能甘受清贫,可见惯了纸醉金迷的她很快就厌倦了清汤寡水。金铎开始向丈夫发泄不满,抱怨自己嫁错了人,没有过上好日子。白宗魏晚上作画,白天将作品送到一家叫做福林阁的店里寄卖。然而白宗魏毕竟不是有名的大画家,市场需求量太小,所以书画作品也是问者寥寥,对此,白宗魏也是一筹莫展。
拍卖公司网站展示的白宗魏画作
然而就在这一天,福林阁来了两个土豪,进门谁的作品都不看,点名就要白宗巍的。花了300块钱巨资购买了白宗魏的两幅画作。这两土豪对店主说:“我们非常欣赏白画家的作品,过两日我们还来,请让白画家在此恭候。”
两日后,白宗魏早早来到福林阁恭候贵客。正午时分,那二人果然来了,挑出三幅白宗魏的画,给了500元钱转身要走。白宗魏忙上前作揖道:“晚辈白宗魏给二位请安!承蒙二位爷抬爱,不胜感激之至,敢问二位尊姓大名?日后倘有出头之日也好报答。”其中一个道:“你连他都不知道吗?他就是直隶督办褚玉璞的兄长褚玉凤!我是八善堂的杜笑山。褚老爷不光看上了你的画,而且还想和你交个朋友!”闻此言后,白宗魏诚惶诚恐,连呼“不敢高攀”。在杜、褚的坚持下,其三人共同来到宴宾楼饭庄,席间,杜、褚频频举杯向白宗魏敬酒,白宗魏受宠若惊不停地喝。饭后,褚提出要到白宗魏的住处看他当场作画,白宗魏慷慨应允。
杜笑山和相视一笑,计划成功了。
饭后,杜、褚二人跟随白宗魏到了住处,白宗魏将金铎介绍给了杜褚二人。褚玉凤一看,果然名不虚传,这女人身材相貌都是一等一,全天津也找不出几个来,这一趟,没白来。
此后褚玉凤经常趁白宗魏不在家的时候,以购买画作的名义前来看望金铎,送给她大量的珠宝衣物。金铎婚前就是风月场上的人,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来者不拒,照单全收。一来二去,金铎就成为了褚玉凤的情妇。
一开始的时候,两个狗男女还尚有避讳,昼出夜归。但是渐渐的,二人食髓知味,金铎干脆就不回家了,长租了酒店包房在外同居,最后褚玉凤索性公开带着金铎参加各种场合,昭告天下了。
头上一片草原的白宗魏屡次去酒店求妻子金铎回家,均被拒之门外。无奈的他去八善堂找杜笑山,杜笑山冷冷一笑:“褚爷看上你老婆金铎,那是她的造化,也是你的福气,何况,我们上千元买画钱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单纯的白宗魏痴心认为金铎是迫于褚玉凤淫威才屈服的,居然妄想杜笑山去求情,让褚玉凤放金铎回家。
见白宗魏这么不知好歹,大善人杜笑山立马面色阴沉下来:“我劝你脑袋清醒点,现在整个直隶省可都是褚家的天下,他想要谁谁就得跟着走,他想要谁死谁就活不成!要是再看见你,你的小命可就保不住了!”说罢令人将白宗魏拖出了八善堂。
羞愧难当的白宗魏回到家中,家里冷冷清清,一贫如洗,金铎曾经的生活用品和衣服还在家中——她已经不需要这些不值钱的东西了。白宗魏回想了自己的前半生,少年家道中落,青年事业无成,还被权贵夺去了妻子。他越想越悲切,愤懑无处泄,有苦无处诉,有冤无处申。
这种狗日的人生,不要也罢。
想到这里,他颤抖着铺开纸张,带着仇恨和冤屈,将褚、杜合谋诱奸、霸占其妻金铎的经过,写成一封长长的诉状揣在怀中,在天津最繁华的地段跳楼自尽,用鲜血控诉这悲惨黑暗的现世。
按照前面刘汉臣的结局,白宗魏的事情也将会是落在天津海河水面上的一片小叶子,出现了八卦报纸上被人讨论数天后,在水上打几个转,便轻飘飘的沉入河底的最深处,无人再提。
而老天就是爱开玩笑,这位可怜的年轻画家生前走投无路,诉冤无门,却在死后莫名其妙的报了仇。万物在冥冥之中也许早已注定了结局,谁也逃不过。
民国时期的舞女们
白宗魏死后,他怀中的诉状被转交给天津警察厅厅长常之英。常之英看完这血迹斑斑的诉状,立即下令拘押杜笑山,同时将天津屠兽场,以及杜笑山的办公室一并查封。
依杜笑山当时在津的势力,常之英这个小小的警察厅长怎敢拘押他呢?这事情要从 1926年,也就是褚玉璞当上直隶总督以后开始说起。
1926年9月,杜笑山担任天津屠兽场场长。屠兽场场长可是一个肥差,但按旧例,屠兽场一直隶属警察厅,其收入当然归警察厅统一支配。每天见大把的钞票从自己手中流走而不得,杜笑山打起了屠兽场的主意。
1927年年初,杜笑山通过褚家兄弟开始运作,将屠兽场划归给了杜笑山的慈善机构八善堂。当时接任警察厅厅长的常之英虽然极度不满,但是慑于褚氏兄弟的势力,也只能接受现实。再加上杜笑山自恃有褚家兄弟作靠山,平日里根本不和常之英来往,更别提“孝敬”了。常之英上任警察厅长之日,各方人士都前来祝贺送上厚礼,杜笑山连面都没露一下,轻蔑态度显而易见。
眼看着杜笑山与褚家的关系日渐亲密,常之英虽也尽其所能,对褚玉璞极力逢迎谄谀,但比起杜笑山,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起效果。于是他将自己官场的不如意全都归罪于杜笑山,认为长此以往下去,杜笑山的势力越来越大,对自己十分不利,遂生出夺回屠兽场,除掉杜笑山的念头。
只是常之英没想到,机会来得如此之快。拘捕杜笑山时,正是褚玉璞前方战势吃紧之时,褚妄图抵抗北伐大军,亲往前线督战,不断往返于徐州、天津之间。常之英把杜笑山拘捕之后,派人清查屠兽场帐目,查出杜笑山自接任场长之后,滥用权力,徇私舞弊,贪污达到数万余元,帐面亏损也达万元以上。
常之英拿着这些调查结论去找杜笑山,他向杜笑山提出条件:将侵吞的赃款吐出来,提出辞职,把屠兽场的管理权交还给警察厅,这案子就算结束了,至于白宗魏,他是自杀,又不是你杜笑山杀的,到时候随便应付结案即可,这事就算过去了。
所谓上天欲让其灭亡,必先让其不正常。听完常之英的条件,杜笑山哈哈大笑,他斜着眼睛对常之英说:“想跟我谈条件,你也不看看我是谁!只要你枪毙不了我,等褚督办回来,我让他就枪毙了你!”同时,杜笑山通过关系,派家人去北京找张作霖,让北京方面勒令常之英放人。常之英感到此人如果不除,以后对自己将是致命的威胁,于是他决定要杀掉杜笑山,以免后患。
说做就做,常之英快速草拟了一份函电寄到徐州褚玉璞手里,其中列举了杜的数条罪状。褚玉璞当时在前线连吃败仗,灰头土脸的他将失利的原因归罪于杜笑山在后方没有及时供给军饷,导致军心涣散。此刻又接到常之英的函电,更是火冒三丈,立即动身回津处理此事。
12月23日上午褚玉璞抵津后,常之英立即将白宗魏的诉状递上,说到:“这事儿在天津城闹得很凶,但现在外面还没有人知道白宗魏跳楼的真相,如果再晚几天,消息透露到外界,恐怕对尊兄和您都十分不利,要不是杜笑山出的这馊主意,尊兄也不会受其蛊惑做出这么离谱的事情。此事因杜笑山而起,留着他终究是个祸害,不如借杜笑山在屠兽场营私舞弊之名,将其处决,一了百了!”
褚玉璞沉吟了一会儿,将状纸往桌上一拍:“立即枪毙!”
常之英趁胜追击:“褚督,我们警察厅可没有枪毙人的权力呀。”
褚玉璞气呼呼的说:“你没权,难道我还没权吗?”说罢拿过一张纸,大笔一挥:今令警察厅枪毙杜笑山,立即执行。
常之英接过这张纸,如获至宝。他惟恐褚玉璞改变主意,等褚玉璞离开后,将已经拘押两月的杜笑山立即被五花大绑押上监车。杜笑山万万没想到,自己等来的褚玉璞命令竟然是一道催命符。他脸色惨白,在监车中不停咒骂常之英,并要求面见褚玉璞,但根本没人理会。
下午2时许,监车来到刑场,警察将杜笑山从车上拉了下来,此刻的杜笑山已站立不住,瘫跪在刑场上。他终于感受到了白宗魏死前的绝望。一声枪响,以“大善人”欺世盗名的杜笑山,最终得到了这样一个可笑可耻的下场。
当年报纸上关于处决杜笑山的公告
此后,褚玉璞又投入到紧急的战事之中,常之英趁机霸占了杜笑山的全部家产,八善堂无人主事,随即瓦解。翌年,杜家迁入法租界内,并从此销声匿迹。
1928年6月,北洋军阀在中国的统治最后崩溃,褚玉璞退出天津。1929年初,张宗昌、褚玉璞率残部在烟台登陆,被驻扎在胶东的刘珍年包围后生擒,一代军阀褚玉璞被下令活埋。
在白宗魏事件当中,除了稀里糊涂的白宗魏本人,当事者没有一个是好人。杜笑山靠褚玉璞发家,出卖人性谋求荣华富贵,嚣张跋扈得罪人而不自知,最终马屁拍歪被主子卸磨杀驴,真所谓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褚玉璞横行霸道,罔顾人命,枪毙无辜百姓,最终被曾经的部下叛变活埋;而常之英之所以办案,也是为了杜笑山的万贯家财和捞取油水,整个案子闹下来像是权贵之间的一场生死游戏,平头百姓白宗魏的性命,到头来也无人在意。
现在我发现网络上居然有个调调叫:回到过去当“军阀姨太太”。真心建议都好好读点历史,不读历史读点野史也可以。起码要知道兵荒马乱野蛮生长的年代,别说姨太太,连军阀自己都摆脱不了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怕是穿越回去只能做个穷苦人家的女儿,卖给权贵家做丫鬟,高兴了做个地位低下的侍妾受尽欺辱,不高兴就乱棍打死拖出去喂狗了。
珍惜现在的好生活吧,起码还可以网购一件98包邮的旗袍,躺在空调房,做出“想当军阀姨太太”这般的荒唐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