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 母亲 口罩 如皋市九华初中 龚文平 tel:15051235837 一 遥望熟悉而又陌生的大地,南风徐来,饱满的麦穗将梢头压弯了。 已是初夏。 自行车停在渐烈的阳光里。卡车,轿车,跟妈妈一样的电瓶车。尘土缓缓落下,旋即又被飞转的车轮搅了起来,连接新区和老村的柏油马路总是这样烟笼尘绕。 妈妈每天和她老旧的二手电动车,在这条路上,作钟摆一样规律的运动。她的人生似乎从来都如此忙碌。 她需要一副口罩。 二 路边,一周前堆积成丘的废墟已近消失,挖掘机笨拙又坚定地改编着生活。 曾经隐在房前屋后树荫里的河流,暴露了出来,显得局促而孤独。河岸边夷平之地,原是屋舍栉比,阡陌纵横,曾经安睡过各式各样的人,曾经书写过各式各样的故事,有顽童无忌的叫声,有老人爽朗的笑,还有邻里一亩三分地的纠葛。这片土地种植过无数旧的时光和记忆,现在又有无数新的时光和记忆散落在泥土里,夜露弄湿它们,白日又将它们烘干。 三 一模前,收拾新装修的房子。夜很静。 “妈,都拆迁了,就不要出去了吧。” “那咋行。”她弯腰将一块废木料塞进蛇皮袋,奋力提起,夯了两下,”你妈这辈子都没歇过,年纪大了干点活,贴补你俩上学,足够了。” 我心头一紧,哥大一,自己正初三。 “那买副口罩吧,路上灰尘多。” “我也不是一天到晚在路上。”她埋着头,灰扑扑的乱发在灯下晃动,“再说,那东西戴上还被邻舍笑哩。” 沉重的蛇皮袋撞击着瓷砖地面,“叵”“叵”闷响。
四 1945或更早的早春,曾祖父领着族人渡江北来,木船翻覆,自此家道中落。 那时这里的土地刚从江水里长出来,贫瘠荒凉。各方聚集的人们凭水而居,将身体埋进黝黑泥泞的滩涂,艰苦打理出一方方粗陋的田园。他们身后沿河岸散落低矮却修葺一新的茅屋,鸡鸭鹅在屋前空地上摇摇摆摆,间杂着猪儿狗儿的叫声。芦苇茬儿浸在还未退去的江水里,如同新鲜的标本。 那时现在被成排伐倒廉价卖掉的大树都纤细而活泼,在辽阔几无遮挡的田野上吹过来的清风中摇曳身姿,水里顺着潮水而来的鱼儿,仰着脑袋感受着它优美的颤动。 那时现在已经瞎了的于爷爷眼睛明亮闪烁,拖着没有诱饵的钓钩沿着河岸飞奔,到了家门口拎起来一看,钓钩上居然跳跃着一条大青鱼。 那时现在年老或死去的人们还活力四射精力充沛地卷着裤脚,立在河水里一钉耙一钉耙往岸边捞河泥,腥湿透明的水汽浸润着光滑自信的脸庞。田里嘹亮着快乐奔放的劳动号子。男人女人开着各种秘密的玩笑。 我的爷爷的腰还没有后来我看见的弯曲成弓的样子,奶奶的牙齿在阳光下幸福健康地闪着光。我爸是个小伙子,跟漂亮而且同样年轻的妈妈相视而笑,俯身耕耘。 我想。 数十年来人们就是这个样子,奋斗不息、辛苦自足,日子过得朴实而有光泽。 村落安静地生长繁衍,日出日落,淡看风云。它的故事到了2010年就无法写下去了,小路、河流、草木、悲欢,时光累积起来的一切,都被挟进本地万亩良田和农村城镇化的洪流,毫无保留地冲进它身旁一泻千年的江涛。它好似做了一场梦,一开始被一望无际的江水吞没,到后来又被一望无际的田地吞没。相对于漫长的岁月,它就像暗夜一根划着的火柴,很快亮起,又很快熄掉。 村落是我们的,因其建于一九五零年,就叫五零村,到它消失,整好60年。 五 沉甸甸的穗子挂满梢头,它们将迎来岁月的最后一次收割。它们的后代还是会在这片土地生根发芽,成长,恋爱,丰收。 一年一年,一代一代,人们繁衍生息,奋斗拼搏,挥洒热情和汗水,苍老,并死去。那些逝去的时光,那些时光里人们,父母,祖父母,更久以前,正是他们不知倦怠的奔走和奋斗,这片土地才如此欣欣向荣。 他们和他们的时光,配得上所有后辈遥望时真诚的敬意与回报! 跨上车,空旷的老村一路退去,繁华的新区胶片一样滑进眼帘。麦田尽头那家药店,我停在门口。 “请问——” 柜台里有位年轻皮肤很白的阿姨,向门外甜甜地笑。 “有口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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