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范同学的一次小聚会上,我见到了一位十年未见的同学,如今,这位同学给我的印象,只能用四个字形容:珠光宝气。但我从他身上既看不到“珠”,也看不到“宝”,只是觉得他那件T恤的料子很光滑,涂了亮油似的,他裤子的裤缝线特笔直,像一条绷紧的黑线,皮鞋比天花板上的吸顶灯还亮。他长得精壮,手臂很粗,没有我们的啤酒肚,胸肌微微将T恤撑起。他比十年前壮实多了。
十年前,他和我一样,甚至比不上我。我和他师范毕业以后,都按部就班地成为了一名人民教师。我们像蒲公英的种子,在风中吹散,只不过我运气好一点,飘到了一所城区学校,他飘到了一所乡镇学校,然后我在沃土生根发芽茁壮,他在那所乡镇学校劳碌折腾潦倒。他过得很不如意,我从他不时在报刊上发表的一些诗歌中感受得到。
这景况绝不是他的责任,我知道,他参加工作的时机,正是中国飞速发展的时期,城区用一条条宽阔的马路蛮横地将乡村越拉越近,搂在怀里,极有爆发户调戏良家少女的架势。交通方便了,工业发展了,进城的农民就越来越多了,那些乡镇学校的学生数量像坐过山车一样畅快地下滑着。学生一少,市里的拨款就少,老师们的待遇总被飞涨的物价拉得踉踉跄跄的,甚至摔得头破血流。我这个同学就离职了。
后来,我听说他在南方办过报纸,在北京卖过软件,在东海挖过贝壳,到西藏贩过虫草。再后来,他就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消息,永远只停留在我们这班同学逢年过节聚会时,口中的一句句“也许……”上,也许在云南,也许在东北,也许还活着,也许……
但这一次聚会,当我们在QQ群里发出聚会号召时,突然看到了他的留言: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见面了,我们七嘴八舌地问“胡汉三”这些年怎么混的,他说,不容易啊!
他说,在西藏倒卖虫草的时候,被一个生意上的伙伴坑了,本打算一把翻身,结果买了假货,全赔了,当时死的心都有了。于是,他整天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天天喝酒,天天骂那个没心没肝的人渣。后来,他的一个朋友联系到了他,劝他不要这么消沉,说人总会有失败,但如果永远只是怨天怨地,永远心中只有负能量,那你永远也不可能走出失败的阴影。成功的人哪一个不曾失败过,只不过他们无论什么境地,都要把自己赖在阳光里,这样才能看到阳光,才能看到希望。
我的这个同学看到了窗框上的一抹绿色,那是一棵小草,草籽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到腐烂的木头窗框里了,那棵小草向外倾斜着身子,两片稚嫩的叶子小手一样伸向窗外的阳光。
他终于冷静下来了,虽然自己这次输得很丢脸,但自己的失败何止这一次。他重新振作起来,忘记了这次失败,把自己打扮得光鲜漂亮,每天坚持健身,让人一看就觉得自己是成功人士,看不到半点失败的阴影。他就这样继续利用自己这么多年建立的业务网,寻找着机会,和许多老板打着交道,谈论着各种生意前景,渐渐地,和老板们的交往中,他找到了许多投资的机会。
“后来,我就真成了一名成功人士!”他略带炫耀地说,把“成功人士”四个字咬得很重。
“不,从你决定赖在阳光里,你就已经是一名成功人士!”我说。
他微笑着扭头看向窗外,窗外的阳光,的确非常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