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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经典] 原创武侠:云亦萧1紫色蝶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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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wp! 发表于 2020-2-21 19:00:5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中国江苏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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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武侠:云亦萧1紫色蝶翼

  谨以此文献给我最可爱的情人、最善良的徒弟、最奇妙的知己。


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12 11:23:55
  楔子
  明月下,姐姐用一根桃树枝牵着她非常小心地穿过那片密林来到那段瀑布旁。
  湍急的水流笔直泻落的声音震耳欲聋,正好可以掩住她们热烈的爱语。
  她们穿着的衣服是相同样式,只不过姐姐的那件要色深一点,此刻已被瀑布不停歇的飞珠溅玉打得湿透。
  衣服水淋淋地紧贴在她们成熟的躯体上,她们取了玉钗解散发髻,让乌黑亮丽的长发也像瀑布般顺畅地流泻而下。
  她们相互凝眸,沉静含情,巧笑嫣然。
  她们的私密终于在对方眼前展露无遗。
  姐姐身材细挑,腰肢秀软,微蹙黛眉间显出一种似是而非的倔强,目光尖利又阴寒,可以剥开所有坚硬的外壳,穿入所有怯弱的心。
  她怀着怯弱的心,被姐姐的目光伤得瑟瑟发抖。
  但先为对方褪下衣服的人却是她,姐姐一丝不挂的时候竟是不经风吹的瘦削。
  衣服成了姐姐身上天长日久的谎言。
  绮罗轻衣笼出的秀丽多姿、坚信是恰到好处的纤细,赤裸展示之后才知道是肋条毕现,瘦骨如柴,伤痕累累。
  她细致入迷地抚摸着每一条伤痕,呢喃地说出那些伤痕的来历。
  每一条伤痕是昔日父亲每一天的毒打所致。
  尤其是那天父亲突然瞥见她稚气未脱的身体已有了某些粉嫩傲人的发育,馋涎欲滴地要扑向她大发兽性,姐姐冲过来用剪刀狠狠地刺进父亲的背脊,趁着父亲剧痛难忍跌地惨呼反手胡乱去抓剪刀之际,拉上她狂奔离家。
  她们当时就藏身在这段瀑布后,一连藏了三天,口渴还有现成的清水能解,肚饿就什么也没得救了。
  她奄奄一息地饿晕,姐姐咬紧牙关,知道父亲仍然带着许多人在附近严密搜索,也顾不得情势危险,下定决心要出去,再不找点吃的,就会眼睁睁看着妹妹饿死。
  但姐姐刚离开瀑布没几步,正被父亲手下的人发现。
  瀑布后其实是一片深渊,边沿的石头滑不留脚,相隔对面的洞穴起码有两丈宽,一个强壮敏捷的男人要纵跃过去也不容易,何况还是她们两个本就体弱多病的少女,姐姐满身是伤,妹妹胆小如鼠,要姐姐抱着妹妹纵跃过去根本是不可能,所以父亲和他的手下人一直没考虑到这里。
  他们不知道她们早已发现了一条极为安全的秘径,平常遭茂盛的藤萝遮得严不透风,不凑近细看再用手拨弄是无法觉出端倪的。
  那次父亲将她们找到,只给她们吃了些馊饭冷菜,看着她们饿极了狼吞虎咽的样子,父亲痛快大笑。
  她们的母亲曾是醉月楼最红的歌姬,卖唱不卖身,可父亲给她赎身娶进家门后偏就不信她红了那么多年伺候了那么多男人,始终未失贞洁。
  他将母亲囚禁在一间地下石室,不许再有任何男人去瞧她一眼,原本善解人意的风流公子露出恶毒善妒的本性,令母亲痛悔欲绝。
  接连诞下两个女儿,他又偏要坚决认为是她与别的男人私通,两个女儿都不是他的种。
  母亲知道他是疯子,自己也终于被他逼疯了。
  自己一直被他严密地关在地室中,一切是他亲手来做,不论端饭送水还是清理秽物,连最心腹的仆人他也绝不让其代劳,她哪有机会碰到别的男人?
  如果他不是疯子,怎有那么混乱荒谬的逻辑?
  她也疯了,因为她发现这个疯子不仅不给她解脱,还要折磨日渐长大的两个女儿。
  他不当她们是亲生,只将她们看成比她更贱的娼妓。
  她想保护她们,可她被牢牢锁在地室里,听着她们凄惨尖厉的哭嚎,什么都做不了。
  大女儿开始来经潮的那天,他满手是经血地跑来地室,兴奋得眼放寒光,一把抹在她脸上。
  她脑海里瞬间闪过一种不堪卒睹的残酷景象。
  她再也受不了,发疯地以头撞墙,直接撞死在他面前。
  他却已对她彻底无所谓,因为两个女儿次第长大取代了她。
  以后长达八年的日子里,姐姐想尽办法地保护妹妹。
  姐姐每天都要承受马鞭的毒打,马鞭浸了辣椒水,继续抽在血淋淋的伤痕上足以令人痛不欲生。
  姐姐好几次差点痛死当场。
  直到第八年的一天,姐姐惊骇地发现妹妹睡过的那摊稻草上有小片殷红的血迹。
  妹妹终于也来了经潮,这是最为可怕的信号,姐姐不能再坐以待毙。
  于是在紧接着的另一天,父亲也发现妹妹已开始有明显的发育迹象而兽性大发,姐姐积压了十几年的怨恨之意都倾注在一柄冷冰冰的剪刀上,用尽全力地刺入父亲的背部,带着妹妹远走高飞。
  可惜那次她们没能真的走多远飞多高,父亲毕竟是城里势力最大的富豪,他怒发冲冠地一挥手,门下豢养的数百精壮汉子散布开去,形成一张严密巨网,她们连城门都不及出去,只能逃向父亲宅邸附近的那片山林。
  三天后,她们被父亲抓住,父亲怒气犹盛,在马鞭上又扎了密密麻麻的鱼钩,猛力抽打姐姐瘦削的背脊,不立刻提起,而是再猛力往下扯。
  姐姐的背上有一条粗如食指的皮肤就那么被硬生生地扯掉。
  但姐姐咬牙挺了下去,因为她是妹妹在这世界上唯一可依靠的亲人,她还要鼓起勇气奋力地继续保护妹妹。
  虽然那次妹妹也挨了这辈子第一次毒打,有了她在前面先让父亲发泄足,妹妹受到的鞭打就不至于太毒。
  后来没过多久,父亲被牵连进一桩非常严重的权臣逆党案,刑部受命要将其抄家灭族。
  父亲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无可救药的荒唐执迷让他在临刑时坚称她们绝非他的亲生。
  监刑官看见两个少女面黄肌瘦,满身伤痕,尤其是姐姐的身上简直惨不忍睹,如果是亲生,一个父亲怎会如此凶残地虐待两个女儿长达十几年,所以轻易相信了他,将她们当场放走。
  现在又是几年过去,她们相依为命,恩爱热烈,更加难解难分了。
  她们之间浓稠至极的感情已远超出普通的姐妹亲情。
  妹妹牢记那十几年姐姐为保护她而遭受的一顿顿毒打,用火热的嘴唇细腻的亲吻来做报答。
  姐姐一开始慌乱,接着陷入迷乱,现在是可以完全安心地接下她这种奇特的报答方式。
  她们甚至都有一种日益强烈的直觉,觉得妹妹只要足够诚挚,只要坚持这样亲吻,那些丑陋的伤疤很快就会消失,姐姐的皮肤很快就会变得和妹妹一样白皙莹洁。
  但今天,姐姐急切地需要她的亲吻往上移动。
  她早有灵犀,颤抖发热的嘴唇移上去,微微沾了姐姐的嘴唇。
  她们都忍不住浑身一激灵,喘息着再难自控。
  她们在轰轰烈烈的瀑布后无懈可击地融为一体,再也没有男人可以恣意地对她们进行侵害。
  因为火山爆发般的情欲已洗礼了她们受尽屈辱遍体鳞伤的身心,她们的肉体在香汗淋漓间逐渐地美如璞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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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12 11:56:13
  地狱谷死穴
  密室。
  绝对密不透风的一间斗室,甚至连门窗都没有,你的眼力及耐力再好也不会在这里找见一条缝。
  可这里偏偏有风有光。
  密不透风的意思是指内部的风吹不出去外头的风也吹不进来。
  而那光是发自一个几乎完全透明的盒子。
  华丽耀眼的光已将这个盒子里的秘密非常奇妙地掩藏住。
  光的源头是这个盒子,风呢?
  风的源头竟也是这个盒子。
  每一丝风每一片光都真真切切地不断从这个盒子里吹出射出。
  这个盒子里到底有着怎样的秘密?
  怎样的秘密才会不断地吹出风射出光?
  只有林七太爷知道答案。
  可他也无法进到这密室中碰到这个盒子。
  他也无法搞清楚这个盒子是如何在那一夜突然从他枕畔转移进了这密室中,是谁干的?
  三年前他付出了巨大代价,几近众叛亲离,终于获取了这个盒子。
  当时正有数十个江湖上最可怕的杀手争先恐后地和他血战。
  那些杀手和他血战倒不是为这个盒子,只是为他当时付出的巨大代价让他一下子成了杀手界的众矢之的。
  要得到盒子里的秘密,就必须义无反顾地趟过臭名昭著的血河。
  那是杀手界的圣河,据说每个杀手初出任务成功后都尽快在血河中洗干净身上及兵器上沾染的鲜血。
  血河中注入了与他们息息相关的鲜血,他们就算是真的可以冷血无情了。
  血河并不长,也不宽,更不深,充其量是一条小河沟而已,是一种象征。
  但神圣的所在绝不许外人侵犯。
  对他们来说,外人当然是没做杀手的人。
  林七太爷腰缠万贯,阔气逼人,在长安大街上走一步路就会带起一阵风,威风。
  如此威风的林七太爷却无意中知道了这个盒子。
  他还没亲眼见过亲手摸过这个盒子已深深地痴迷,于是义无反顾地要趟过血河去。
  来到血河时,他早被杀手杀得满身浴血,可他受的伤不多也不重,那些血大半是那些对他穷追猛攻的杀手流的。
  每个杀手最终都以同样的死法像刀割麦穗般倒在他的身后。
  不是因为他武功比他们强,是因为何羽一直寸步不离他左右。
  何羽做他的保镖,其实和杀手的本质也差不多,不同的是杀手没有长久稳定的雇主。
  相同的是他和那些杀手一样,都杀过数不清的人,用太多人血洗过手。
  他们是江湖上最可怕的数十个杀手,有时候数量却会让质量大打折扣。
  最可怕的杀手不止一个,最可怕的保镖数十年来只有一个。
  要长期保护一个人,有时候也远比短期杀一个人困难。
  以前的林七太爷虽未侵犯血河,但已有不少时刻想除他后快的冤家对头。
  何羽的可怕,全是被一次次冤家对头派出的暗杀磨练起来的。
  不是每个在血河里洗过手的杀手都有对敌何羽的丰富经验。
  而何羽却已经熟悉透了每个奉血河为圣地的杀手的基本路数。
  何羽绝不让林七太爷担上任何的风险,林七太爷趟过血河只用了七步,短短的七步间,何羽就杀光了对林七太爷穷追猛攻的所有杀手。
  林七太爷非常顺利地获取了这个盒子。
  这个不知曾有多少豪侠枭雄梦寐以求过的透明盒子,一到他手里就产生了极为神奇的魔力。
  短短七个月,他不仅重新做回了长安城的首富,而且更上层楼,攀升为整个中原大地的巨富。
  想得到这个盒子,他必须趟过血河,身边的人除了何羽外都冷漠胆怯地离他去了。
  他感激何羽的忠诚。
  七个月后,他要分一部分极为可观的财富给何羽以示报答与奖励,何羽并不拒绝。
  从这个盒子里,他不断地挖掘出越来越惊人的财富,在一堆比一堆更耀眼夺目的财富面前,他逐渐忽视了何羽的忠诚,逐渐被贪婪自私蒙蔽了心。
  没有冤家对头会再派杀手来暗刺他,何羽在他身边的作用似乎只剩下陪着他一起过纸醉金迷的靡靡日子。
  何羽的忠诚也开始变质。
  财富是最能吸引人的,可对何羽来说,财富是臭狗屎,他在财富的漩涡中终日头脑昏沉,急迫地想要远避。
  就在他终于下决心离开林七太爷的那天前夜,林七太爷爱不释手的盒子竟然失踪了。
  短短七天后,林七太爷拥有的财富如洪水般迅速流失。
  巨富当然深怕自己再落回一穷二白众叛亲离的境地。
  他拼了命也得找回这个盒子。
  一出大事,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只有何羽可用。
  他派何羽出去秘密地找,千万不要声张。
  他知道何羽的直觉听觉视觉嗅觉都比普通人更敏锐,既然当初那些血河的杀手已被何羽杀光了,这次上路就少了不少阻碍,找起来应该不是太困难。
  何羽出去找了半个时辰,冷冷淡淡地回来见他。
  他急声问:“盒子呢?”
  何羽点头:“找到了。”
  他长舒一口气,眼珠子放光,激动地用手握住何羽的肩膀:“我就想,你从不会令我失望。”
  何羽又摇头:“不,这次我令你失望了。”
  林七太爷怔住:“但你刚才……”
  何羽的右手拿着剑,左手紧握成拳,此刻突然抬起左手慢慢地将拳头展开。
  手心里是一张纸。
  一张又脏又破又臭就像是直接从粪坑中捞出来的草纸。
  纸上写了一行字。
  一行又大又丑又斜的字,如果不仔细看,真难看出是字迹。
  林七太爷仔细看,但他富甲一方,怎奈终究是目不识丁,就算让他仔细看一年,也看不出所以然。
  幸好他身边的何羽文武全才,武能杀人寻物,文能帮他弥补这个缺点。
  他问何羽:“这张草纸是什么意思?”
  何羽答:“有人用这张草纸上的这行字来引导我,使我一天不到就极其顺利地找到盒子的所在。”
  林七太爷振奋道:“你没把盒子带回来?”
  何羽苦笑:“如果带回来,就不是令你失望了。”
  林七太爷急声问道:“怎么?”
  何羽道:“这行字是一个地址。”
  林七太爷道:“是哪里?”
  何羽此生第一次流露出深深的恐惧之情:“地狱谷,死穴。”
  林七太爷没听过这个阴森诡异的地名,只有更急迫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何羽道:“你是完全的生意人,不是完全的江湖人,所以你不知道这个地方。”
  林七太爷甚至连少林武当都不怎么了解。
  何羽道:“血河是那些杀手的圣地,却非最大的圣地,死穴才是。”
  林七太爷脸色变了。
  何羽接着道:“血河组织只不过是死穴组织的一小部分。”
  林七太爷道:“我已借助盒子成巨富享受了近三年,他们要来夺回盒子对我报复,未免行动得太迟了吧?”
  何羽道:“不迟,你的余生不止三年,可三年巨富的骄奢淫逸养得你贪婪无比,一旦失去盒子,财富迅速流失,家境一落千丈,剩下的日子还很漫长,你绝对会过得凄凄惨惨生不如死。”
  林七太爷终于开始感到惶恐,但还是抱着一丁点希望,颤声道:“上次你帮我得到盒子,这次你也可以帮我……”
  何羽断然道:“我不帮你了。”
  林七太爷满头冷汗,差点跌坐在地:“你是我的保镖,怎么不帮我了?”
  何羽冷冷淡淡地道:“我已不是你的保镖,说完这些话我就要头也不回地离开你。”
  这些话到这一句就算完了,他的话一向比林七太爷的话更毋庸置疑,所以他立刻转身。
  他走得就像平常林七太爷吃太饱了出去散步,却果然头也不回。
  林七太爷想出声叫住他,但心绪凌乱,一下子疲软地做什么事都觉吃力。
  他眼睁睁地看着跟随他二十多年的何羽头也不回地离开这片或许明天就会被人收走的宅院。
  他竟忍不住流泪。
  何羽的离开仿佛抽走了他的魂魄,使他真正意识到自己已逐渐老了,自己剩下的日子都是空虚悲凉的风烛残年。
  他五十三岁,身体已陆续出现了一些衰老的警告,比如大清早站在窗前越来越受不得凉风吹面。
  家财万贯的时候,年轻的生气蓬勃像是会永远属于他,在穷人身上非常明显的衰老迹象,在他身上都会轻微得不易觉察。
  现在即将破产,再次众叛亲离,他才又明白什么叫光阴似箭岁月不居。
  何羽说的不错,未来很漫长。
  漫长的风烛残年,他该如何度过?
  何羽只给他留了一张用来揩屁股都嫌脏的草纸,一个他知道比血河更可怕却不知道何所在的地名。
  他当然再也拿不回盒子。
  即使何羽不走,希望也是完全破灭的,但那样至少有何羽会忠心耿耿地保护他。
  一穷二白时,有个人朝夕相伴将是世上最温暖踏实的事。
  穷并不可怕,孤独才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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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12 12:14:40
  XXX
  离开林七太爷的何羽,目的地直指地狱谷死穴。
  他去死穴不是为了拿回盒子,而是为了偿还一笔债。
  因为那个人给他那张草纸的同时,他也看见了那个人身后站着一群人。
  那群人就是一笔债。
  他原本以为血河的杀手们个个都孤身无情,血河洗净了他们的身体,也洗冷了他们的血。
  至少江湖上对血河一直是那么传说的。
  今天他才知道,传说是用来宣扬的,用来蛊惑与恐吓的,用来虚张声势的。
  有了那种传说的衬托,血河的杀手们更具威慑力,每次执行任务就先夺得了三分气势。
  他们其实也是普通人,只是他们养家糊口的营生很特殊罢了。
  何羽当初投奔林七太爷是因被人追到绝境,他们做杀手也是被逼无奈。
  如果不做杀手,他们照样见不得天日,照样随时会丢掉性命。
  一个庞大复杂的组织收容了他们,形成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家庭。
  他们生活在远离尘嚣的地狱谷,那个组织就叫死穴。
  组织的经营发展不需要他们付出一文钱,而是全靠盒子在外吸引财富。
  那年林七太爷带着何羽前去义无反顾地趟过血河,夺走了组织财政的命脉,也让他们成了河滩上一具具惨不忍睹的尸体,留下一家家孤苦无依的残老妇孺。
  这笔债太沉重,何羽一条命拿出去也不够还。
  可何羽只有一条命,只能拿一条命去还。
  他们却坚决不要林七太爷还一条命。
  既然一条命不够,两条命也不够,何不就让已变得贪婪懒惰的林七太爷今后在孤苦无依的处境里生不如死?
  何羽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公平的报复方式。
  这种报复方式对林七太爷而言,不仅公平,也和死亡一样残酷。
  或许过不了多久,林七太爷就要宁死都不肯继续承受那贫困与孤立。
  在贫困与孤立面前,林七太爷犹如刚出母腹的婴儿,蠢笨又无助。
  回首往昔,何羽更惶恐难安地发现,始终在林七太爷身旁寸步不离的自己其实也像个思想幼稚的孩子。
  其实他在护卫林七太爷的时候,更多情况下是林七太爷在庇护他。
  乍一离开林七太爷,他的身心也和林七太爷是同样濒临崩溃的。
  他像个对人生似懂非懂的孩子终于有胆量离开父亲,走上自认为会成熟长大的旅程。
  他走到血河边,蹲下身去细致认真地洗手,这就是孩子的一种庄严圣洁的成人礼。
  他的手看起来一点也不脏,在已几乎只剩淤泥的血河里洗过之后反而脏透了。
  但他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里里外外从未有过的干净舒畅。
  他独立了,开始自主的人生。
  他抵达地狱谷死穴,立刻跪下去,垂头引颈待戮。
  他知道这里再没足够强壮的男人了。
  这个组织已彻底瓦解。
  他们之所以三年不对林七太爷发起报复,最主要的原因不是想让仇人尝一尝云端跌落孤立无助的滋味,而仅是他们根本不存在任何报复的力量。
  若不是因为死穴还有“头脑”,现在他们也不会思及复仇。
  天黑如墨,夜风酷寒。
  有个老婆婆牵着外孙子走到他面前,将一件破夹袄盖上他冷得起栗的背脊。
  过了半晌,又有个小女孩端来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菜粥,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眼前。
  破夹袄满是破洞,盖不住他整个背脊,夜风仍能像冰刀般反复刮过他的身体,让他冻僵之余也疼痛难忍。
  他痛得剧烈发抖,冷得脸色发青,饿得眼冒金星。
  大颗的汗珠接二连三地从额头落下,正中那碗热香四溢的菜粥。
  他原本是真诚地来等他们复仇的利刃砍断他的脖子,大快他们仇怨久积的心胸,安慰他们逝去亲人的在天之灵。
  他怎么会想到最终等到的是他们以德报怨。
  他艰苦跋涉,远远地来这里已几近虚脱,此刻羞愧难当,眼含热泪,哪还有脸接受他们的任何恩德?
  既然他们不报仇,就由他自裁谢罪。
  他抬手要取下那件破夹袄,岂料自己实在太疲惫衰弱了,手刚抬起就头晕眼花,扑通一声沉甸甸又软绵绵地侧摔在地,瞬间不省人事。
  何羽朦胧苏醒,发觉自己仍身处荒野,只是通体暖洋洋,甚至散发着幽香。
  他还没醒来就已在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及香气中如痴如醉,醒来之后更像躺在母亲羊水里的婴童般安详舒适。
  他也喜悦也销魂。
  他却本不是来休养享受的,而是满怀羞愧来竭诚偿债,来一心求死。
  但此情此景的他并未产生丝毫耻感,只因这番安详舒适实在显得太自然,简直可算是当今世上最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他若稍有挣扎反坏了意境,那将是比那笔债还难抵偿的罪过。
  阵风吹袭,纷纷花瓣飘飞如雨,有些终究落在地上惹了尘埃,有些兜头罩脸地扑撒向他,猝不及防地叫他呆住了。
  弥漫氤氲的水雾轻裹着他落红斑驳的身体,他才意识到自己是身无寸遮地倚坐在一口温泉里。
  桃林稀疏,水静烟暖,月夜幽冷,清风无定,雾色凄迷,人心沉醉。
  情浓才溢的诗人如果身临其境,立刻就该感风颂月地朗吟一首,也不辜负这人生罕逢的美景良辰。
  可惜他虽非目不识丁情思唐突的粗汉子,此刻却呆得头绪空空了。
  正在他为自己思绪的空乏而略觉惆怅时,一男一女冷不丁地欺向前来。
  男的面如冠玉,目如朗星,作书生打扮,头戴文士帽,身着轻衣袍,腰束白玉带,手摇诗画扇,足踩云履靴,整个人文彩秀逸,气韵夺人,又带了几分久不食烟火的道骨仙风。
  女的绣带拂风,容颜俏丽,眼神痴迷中杂着一丝纯真无邪楚楚可怜的孩子气。
  男的年龄看上去要比女的大些,约莫男的二十出头,女的仅十六七,都是风华正茂,充满活力,让何羽在他们面前也突然如获新生回归少年,只觉多年未有过的神清气爽。
  何羽实在想不到世间竟有这么一对赏心悦目的璧人。
  即使男子的目光冷锐地投在他脸上,他也可以顺其自然,很坦率很安宁地接受。
  这对男女并肩携手,若说是两情相悦的爱侣,相貌又如出一胎,若说是贴心亲近的兄妹,两人又不时地情浓意转,缠绵悱恻,远超出普通的兄妹情深。
  女子一只手牵着男子,一只手端着一碗热粥,递到何羽手里。
  何羽手捧粥碗,扑鼻的香味立刻使他食指大动馋涎欲滴,他才想起自己远途跋涉,肚子还始终空着。
  女子抿嘴轻笑,男子另一只空手从怀中拿出一本账簿,放在泉边的一块干净岩石上,上面早放着一叠衣物。
  何羽再也抵受不住热粥的诱惑,仰脖子就像大口喝酒般一下子把碗喝了个见底光,非常舒爽地吐出一口长气,浑身精力充沛,简直忘了泉边还立着一对如仙子降凡的璧人。
  男子道:“你在温泉里泡了整整一夜,皮都泡皱了吧。”
  男子的声音清亮,有一种直入灵魂的穿透力,更有一种谁听了都会立刻被强烈吸引的磁性。
  这种声音富有男人的刚毅勇悍,又含着女人的温柔娇媚。
  何羽迷上了这种声音,感觉这根本不是人发出的声音,而是来自远古的瑞兽。
  他抬手在眼前,发现自己的皮肤果然是皱巴巴了,想撑起身子,却顾忌两人。
  女子噗嗤一笑。
  男子道:“你上来穿好了衣服,看完了账簿,觉得还有必要进一步了解情况,就走出这片桃林,有条清溪,对面有间茅草屋,我们在那里等着。”
  话未说完,两人已转身飘然远去,像是足不沾地,轻盈无声。
  何羽又陷入莫名其妙的迷惘。
  他们的来临,如一场梦,一段相思,他们的离开,如一片烟,一缕夜雾。
  何羽怅然若失。
  何羽觉得自己也如一场梦一段相思一片烟一缕夜雾,只要天色破晓,阳光普照,梦就要遗憾地惊醒,相思就要残忍地破裂,烟就要迷离地散尽,夜雾就要凄凉地消逝。
  而他那时候还可能真实存在吗?
  他开始强烈地惧怕那些感觉,惧怕那遗憾残忍迷离凄凉会将他撕得粉碎。
  他突然心乱如麻,急躁地翻身跳出温泉,仿佛泉水已不是恰到好处的温度,而是热得可以煮烂一头牛。
  他逃到泉边,又惊异地发现边上几尺以内虽还是泥地,却非常洁净,湿淋淋的身体跌坐下去,仓皇间也绝不会沾染一点污迹。
  他忍不住在心里暗自感叹:真是世外桃源。
  但他依旧惧怕,怕得片刻也不想继续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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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12 12:29:06
  他的手急急地伸向那块岩石,先摸到了那本账簿。
  封面没有任何字迹,只是一片浓重的墨黑。
  他的手刚接触到似有温度的账簿,乱麻般的心就又恢复宁静,莫名其妙的惧怕也突然消失了。
  那片墨黑像是一个深邃的洞穴,可以吸尽人身上所有不好的情绪与感觉。
  翻开封面,扉页上也黑无一字,再翻一页,终于出现了一个字:死。
  这本让人立刻心情恬宁的账簿,映进人眼睛里的第一个字却是人世间最悲惨忌讳的“死”。
  可这个死字并没有引起他再次的心慌意乱,只是更觉得心里如一潭死水,任何想法都无影无痕了。
  继续往后面翻去,开始出现了用工楷写就的账目。
  这些账目不是计算银钱的收支,而是记录与死密切关联的事件。
  ——某年某月某日,岳谦杀陈阿荣一家三口,于某年某月某日被杜环春一剑穿喉,地点:镇江城北郊观月寺。
  ——某年某月某日,秦盛义杀白孟升一家七口,于某年某月某日被杜环春一剑穿喉,地点:临淄县北潭水镇郊外。
  ——某年某月某日,沈红江杀明嫂母女,于某年某月某日被陈枫暗器破胸,地点:长安幕西牌坊。
  ——某年某月某日,卫海幽鸩杀七公,于某年某月某日被刀月蓉床上阉割,地点:杭州破云楼。
  每页最少记了十条,最多竟达二十三条,一共十七页。
  每条所记都是当朝十年间悬而未决的迷案,这些人活着莫不做尽恶事,要么称霸一方要么官势逼人,受他们欺压残害的人根本得不到一丁点的公道。
  近十年来,这些人纷纷离奇死亡,官府总是查了一段时间就再也查不下去,只得找个随便的理由草草结案。
  其中少数因位高权重,一直把案宗挂在刑部,至今仍在追查。
  何羽翻到最后一页,看见最后一条,瞬间如焦雷炸顶,头晕目眩。
  ——某年某月某日,云寄心杀何青云一家六口,于某年某月某日被金途马鞭断颈,地点:长白山。
  何青云就是何羽的亲爹,当时年少气盛的何羽早已因父子争吵而离家出走了两个多月,前半个月全家在村里村外找遍了,终于在河边发现了一具肚子泡胀脸也泡烂的少年尸体,因衣着高矮极似何羽,家人就坚定地误认是他,等云寄心要来灭何家满门时,也相信了何青云本来是两个儿子已落水淹死了一个,七口只剩下六口。
  血河杀手们杀的人不仅没一个无辜,还都是大奸大恶,不仅帮他查清了灭他全家的凶手,还帮他秘密地报了血仇。
  可他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大恩人?
  他咬牙,起身穿好衣服,拿上账簿,疾步走出桃林,直向林外清溪对岸不远的那间茅草屋而去。
  茅草屋的门开着。
  里面一灯如豆,一男一女亲密地依偎在一张床上。
  他走进去,他们的亲密并不对他有丝毫避讳,男的伸手指着灯旁的另一本账目。
  这本账目非常薄,总共才三张纸缝成,除了封面和封底,内容就只写了一页。
  ——某年某月某日,云满天云寄心屠陈家村四十七人。
  后面又是一团墨黑。
  何羽明白:“云寄心是灭我全家的仇人,被血河的杀手金途马鞭断颈,但云满天仍好端端地活着。”
  男子点头:“云满天的父亲是开国名将沈兴鹤的心腹之一,虽然当今的皇帝已换了三代,沈氏一族在朝廷照样可以呼风唤雨,即使不提这份关系,单凭云满天的一身渐入化境的绝顶武功,以及云家堡堪比皇宫的森严警戒,要杀他难如登天,之前血河已派了五个经验最丰富的杀手去,行动都惨败了,还差点泄漏死穴的机密位置。”
  何羽目中精光闪灼,沉声道:“但云满天非死不可。”
  男子道:“所以我作为死穴的头脑,细思下来,只能先将我们置之死地。”
  何羽皱眉道:“盒子的秘密是你们故意透给林七太爷的?”
  男子微笑:“如果我们直接来找你出手,你当然不肯轻易相信。”
  何羽道:“你们可以拿出这本账簿,让我知道你们已帮我报了血仇。”
  男子道:“你照样不肯轻易相信,一个本子,一些字而已,我们又再无别的凭据。”
  何羽道:“看来你们早就把我的性格摸透了。”
  男子道:“我只是太了解人之常情,这种质疑在你的角度来讲也属于人之常情。”
  何羽道:“为了破除这人之常情,你们不惜一切代价,包括所有血河杀手的命?”
  男子道:“云满天是死穴组织必杀的最后一个目标,我们一开始本就抱着必死的心态,既然所有血河杀手都已无法让整个计划圆满成功,死又何妨?”
  何羽道:“你觉得我就定能成功刺杀云满天?”
  男子道:“你护卫着林七太爷赶到血河的一路上,我们的追杀也安排得非常严密,终于你的确没有让我失望,你不仅成功阻退了我们的一次次追杀,还杀得我们的人尸横遍野,要知道我们的人每个都是杀人这一行当的精英老手。”
  何羽陷入沉默。
  男子道:“至少我坚信,所有血河杀手集合起来,绝对不差于云家堡里三层外三层的暗卡秘哨,你可以轻松杀退我们的人,也足可顺利击破云家堡的那些卡哨。”
  何羽忍不住沉声道:“即使接近了云满天,我却没有太大的把握挡得了他十招,两年前在泰山的英雄会上,我见过他与峨眉的木空师太对掌,他们的武功修为和我相比,简直是神仙比凡人。”
  男子呵呵冷笑:“我们会跟你同往,助你一臂之力,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叫魏风然,她叫叶笑痴,我们这些年基本上是足不出地狱谷,对我们的名字你应该很陌生。”
  何羽叹道:“你是死穴组织的头脑?”
  魏风然道:“能管住那么多的血河杀手,也本来可算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你须相信我有足够大的本事。”
  叶笑痴在他怀中噗嗤笑了,仿佛在替他感到得意。
  何羽道:“我相信你的本事肯定比我大,你怎不自己去云家堡试试?”
  魏风然正色道:“杜环春,陈枫,刀月蓉,金途等这些人,既是还债之人,更是负债之人,杜环春的仇家是陈枫杀的,陈枫的仇家是金途杀的,金途的仇家是刀月蓉杀的,当然其余杀手们,也差不多都有这类关系,现在你也如此,你的仇人是金途杀的,所以你也成了负债之人,何况你还把他们都杀死在荒野上,现在你负起的债比谁都沉,我给你一个最佳的还债机会,难道你不趁早感激我,反要我自己去冒风险?”
  何羽又陷入沉默。
  叶笑痴又噗嗤笑了,凝眸向他笑道:“明天就上路了,你别想太久,赶紧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成败与否,外面还有几十个残老妇孺看着我们呢。”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就像屋外流不停的溪水。
  她不说话的时候,笑容满是孩子气,纯真无邪得甚至让人感觉有些憨痴。
  岂料她一开口,说出的字字句句竟直扣要害,让人根本无法拒绝和反驳。
  看来这对男女的脑袋都不是一般的灵巧,一同上路应该是绝佳的合作伙伴。
  何羽在沉默中突然放下了所有的顾虑。
  他们向他以德报怨,就是为圆满完成死穴的复仇大计。
  只有他帮着他们杀掉云满天,他们才会感到自己的亲人当初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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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13 11:15:43
  女侠风清木
  从江南沿海去往东北并不是一段朝夕可至的短距离。
  如果在内陆,靠步行骑马乘车,最快的速度也得迂回辗转地走上几个月。
  幸好他们是在沿海,坐最轻便的船以最快的速度进发,最多一个月就到了。
  身为死穴组织的头脑,魏风然的手段确实了得,他在江湖上拉到的各种关系都能立刻提供最好的资源和最周全的协助。
  即使当初成了中原巨富的林七太爷,要做什么事也比不上他如此神通广大又人缘好。
  所以现在他们已坐上了一条江南最轻便的船,以最快的速度开始了最多一个月的远航。
  最轻便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在风浪中容易颠簸,春夏之交的大海本也不平静,这条船却很平稳。
  船上的水手们技术高超,不管风多大浪多猛,船身都像一条鱼轻盈巧妙地贴着水面滑过去。
  何羽直立在船头,海风吹得他脸都变形了,他的双脚也依然是稳如磬石。
  不大不小的船飞速航行。
  风声呼啸,浪花飞溅。
  尖刀般的船头划开波浪,他已上船两天,还是对这条船的速度难以置信。
  直到第七天,他终于研究出了端倪,原来一切的秘密都在风帆上。
  桅杆非常高,非常细,风帆的形状非常奇特,有个奇特的人始终站在上面,像放风筝一样拉着几根细线,牵住风帆时收时放。
  如果海面的风大些,他就收放得慢些,如果海面的风小些甚至没有,他就收放得急促。
  阳光灿烂的时候,他的身体还会朝下反光。
  又研究了很久,何羽才看出他竟是个制作奇巧的金银假人。
  魏风然趁着叶笑痴熟睡之际也来到船头透透风,与何羽并肩而立,突地露出小题大做的表情,悠然笑道:“这条船的设计人也在船上,你怎么不直接问他,反倒要自己费心劳神地琢磨。”
  何羽并不诧异,表情淡淡地道:“船上除了十个水手,就只剩下我们三个乘客了,难道设计人就在那群水手里,可我自觉眼力不差,那群水手尽管操舵控桨的技术高超,却不像是才思机巧的大师,而这船上的每一部位都充满了大师气魄。”
  魏风然赞叹道:“原来你也很会相船。”
  何羽冷笑:“我这眼力,相什么都有效。”
  魏风然又叹气,不再是赞叹,而是带着一丝讥诮之意:“但你偏偏要局限了自己的思想。”
  何羽仍然冷笑:“难道我有看错?”
  魏风然道:“你看他们看得没错,不过看错了对象而已。”
  何羽领会了他的意思,终于忍不住看向他,露出诧异的眼神:“是你?”
  魏风然点头:“如果这条船不是我设计的,大侯爷怎会那么容易就把船放心地交给我?”
  何羽不仅眼神诧异,也突然瞪大了眼:“江南只有一个大侯爷。”
  魏风然道:“本朝开国,按军功封了三大侯,春秋侯是最年轻的一个,也是现在唯一还活着的侯爷。”
  何羽的额头慢慢冒出了冷汗:“你竟认识这样的大人物。”
  魏风然傲然笑道:“所以你更该相信,有我协助,你这次刺杀云满天的行动绝对会成功。”
  何羽从他脸上转开目光,似乎感到有些惭愧,又有些气恼,也不知是在愧什么恼什么。
  魏风然看看他,就像在看一个闹别扭的小孩子。
  两人沉默了不知多久,何羽突地肃然道:“你既神通广大,必定不会孤陋寡闻,应该听过那么一种说法。”
  魏风然显出饶有趣味的表情:“你说说看。”
  何羽将每个字都说得沉重如铁又尖锐如刀:“仇人和老婆是一样的,老婆不能给别人睡,仇人也不能给别人杀。”
  魏风然含笑道:“我知道你迟早要说出这种话来的,可你也只是说说罢了,替你杀掉仇人的金途如果还活着,现在站在你面前,难不成你还想杀他?”
  何羽也笑了,笑得苦涩而悲哀。
  魏风然冷冷道:“无法亲自手刃仇家,的确是人世间一大憾事,有机会报答了替你复仇的大恩人也算得是人世间一大幸事,两相比较,你内心的愤怒与失落也可以抵消了。”
  他拍了一下何羽的肩膀,突然很亲切地柔声道:“何况当初指使云寄心灭你全家的幕后黑手是云满天,若细论起来,他才该是你真正的仇人,我们为你考虑周到,只帮你除掉了一个次要的仇人,主要的仇人留给你亲自动手。”
  何羽振奋道:“你何不早说出这些?”
  魏风然道:“虽然这条船速度最快,却也要在苍茫大海上行进一个月左右,我们之间总得多留一些可以解闷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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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13 11:22:53
  XXX
  山上有山匪,海上有海盗。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一多的地方就难免产生强盗。
  当今横行大海的强盗一共有九股,东海四股,南海一股,黄海三股,渤海一股。
  这四海九股海盗里,最恶名昭彰的一股就是黄海怒鲨帮。
  据说去年已将另外两股海盗吸纳为分支,目前是独霸黄海,势力达到巅峰,比先前更加肆无忌惮,几乎每条进入黄海的船只都难免被他们洗劫,包括一些重兵护航的官船。
  别的海盗也偶尔侵扰一两次官船。
  但他们之所以敢向官船下手,是因为在陆上已暗中和几个大权在手辅朝主政的高官勾结,而一旦感觉到高官们有点生疏他们了就用侵扰官船的办法来示以警告。
  官匪勾结从来也不会是什么稀奇事。
  黄海怒鲨帮却是例外。
  他们的势力之雄壮,已可与正规的海兵战船抗衡。
  他们的老家在华夏大陆,做了海盗后就陆续将家人转移到偏远隐秘的岛屿。
  他们还吸收了许多东瀛武士,帮中的头头脑脑都在东瀛安家立户,畅怀无虑地享受。
  可他们越猖獗,朝廷不敢派兵剿,客商行船也越来越少了。
  人们宁愿耗时更长地走陆路,陆上的强盗再厉害,至少还是懂些道义规矩的,不比怒鲨帮那么无法无天,遇船必劫,见人就杀。
  劫杀完后,直接以烈火焚船,将年轻白嫩的人留下性命,却是拖回去喂帮主养的几条鲨鱼。
  至今浩浩黄海,几个月没有一丝船影了,连常年打渔的渔船也可怜兮兮地只在近海徘徊。
  怒鲨帮第四岛是帮中盘踞岛屿里最小的,除了一个岛主一个谋士一个管账,就只有十七个小喽啰。
  幸好总帮主虽难免亲近疏远,却也勉强算是宅心仁厚,体贴手下,特别让他们不必每月往上孝敬,年底去东瀛送些礼物给头头脑脑就足够了。
  尽管如此,他们也过得不舒坦轻松,本来今年海上的“收成”就不好,上头虽不叫他们“孝敬”,却也没定期分配东西下来。
  他们已连沙滩上的贝壳都快吃光了,一个个的眼珠子都快饿绿了,像一群穷凶极恶的僵尸每天聚集在沙滩上死盯着波平如镜的海面。
  别说一条船,就是一片大些的海浪也难得瞧见。
  他们又不能离开小岛,按照严酷的帮规,离岛三日不回者,有家人就灭全族,没家人就株连全岛。
  可继续待在岛上也毫无生机,能吃的越来越少,唯一挖出的淡水泉也要枯涸了,大海已半个月没卷起一场风暴,天空没压过一片乌云落下一滴雨。
  岛主木清风带着自己的手下瘫坐在沙滩,恨不得咬手指头,喝对方的血。
  木清风甚至看见有几个手下竟绿着眼珠子恍恍惚惚地盯向他了。
  他饥渴难受又惶恐不安,好男儿有泪不轻弹,现在是想哭也无泪可流。
  谋士多次坚决地建议离开小岛,横竖是死,怎么死都比在这里坐以待毙的强。
  但他总是坚决地摇头。
  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就不能拿家人和兄弟的性命去冒险,万一……
  他的眼珠子本也发绿,突然绿得发光了。
  今年他是第一次眼珠子发光,喜悦兴奋的光。
  手下们的眼珠子也纷纷绿得发光,兴高采烈地几乎要忍不住欢呼起来。
  浩茫寂静的大海上,终于出现了一条船。
  小船。
  小如一片柳叶,只有一个人站在船头。
  船虽小得可怜,风帆却大得可怕。
  让人不禁怕风稍微大一点点,那帆就要拖着船体飘向空中,飞往云端。
  这样的船,当然不会有多少油水。
  但对木清风和他的手下而言,简直是久旱甘霖,是世界上最肥的一只羊,最清甜的一汪淡水。
  更巧的是,那条船还自动向这座小岛快速地划过来。
  船上那个人如果不是最肥又最笨的羔羊,就是最仁慈的菩萨。
  有的喽啰已在偷偷地擦口水。
  谋士更是惊喜难禁,跃跃欲试,仿佛那条船不是自己跑来的,而是他用深谋远虑赚来的。
  谋士是个聪明人,也总是以为可随便占了所有的功劳。
  “我们已饥渴得浑身乏力,上不了船操不了桨拿不动刀枪,是没法子出海去搜寻猎物,岂料老天爷可怜,竟让一条船自己送到我们嘴边来。”
  为什么那条船天不怕地不怕地笔直驶过来,船上的人难道不知这座小岛是怒鲨帮的据点之一?
  难道船上的人是个十足的瞎子,看不见沙滩上正站着一伙饥肠辘辘穷凶极恶的海盗?
  他们已饿昏了眼渴坏了头,这些本来很值得思考的问题他们都无心无力去注意到了。
  小船不用多久就抵达沙滩,船上的人非但不是瞎子,还是个英姿飒爽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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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13 11:29:52
  她跳到沙滩上,又主动挥手向他们招呼。
  看她这样热情友善,他们也觉不好意思,收敛了身上穷凶极恶的强盗气息,觍颜陪笑地走过去。
  走近小船,他们才知道这真是个女菩萨,差点没忍住直接给她下跪。
  船体虽小如棺材,其实却很深,装满了食物美酒,甚至有新衣服。
  撑起那么大一个风帆,原来是因为载有这么沉重丰富的货物。
  少女独具侠风,傲立在旁,慷慨道:“想吃的尽管拿,想喝的尽管取,想金银财宝的也尽可每人都均匀地分到一些。”
  说着话,她又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银票,更加爽快地甩给他们:“就算船里的金银财宝有亏了你们谁,我这里还有一大把银票,一张五十两。”
  木清风瞠目结舌,忍不住道:“多谢女菩萨,我们何德何能就接受你如此丰厚的赏赐?”
  少女正色道:“我可不是白送你们的,吃了我的鸡鸭鱼肉水果甜点,喝了我的琼浆玉液,揣了我的钱财珠宝,你们就都得听我指挥了。”
  众人停下手,一起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少女冷哼道:“怎地?这么多东西还收买不了你们?”
  木清风道:“姑娘莫非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少女道:“怒鲨帮久已遗忘的一座小岛而已,有啥了不起?”
  木清风狞笑道:“不管你如何耍漂亮的嘴皮子,你一个白嫩嫩水灵灵的姑娘自动送上强盗的门来,难道不是蠢得要死?”
  谋士接道:“叫你一声女菩萨,你就顺杆爬了?我们这么多凶神恶煞的强盗过来不是满怀感激地恭领你的赏赐,而是天经地义地过来洗劫你的这条船,算你还识趣,自己先乖乖地把船让出来。”
  少女瞪眼道:“你们莫非不知道我是谁?竟然这么快就跟我翻脸了?”
  木清风道:“我们知道你是谁。”
  少女昂首挺胸道:“那就好。”
  木清风嘻嘻哈哈地道:“你是小媳妇,我们每个人的小媳妇,等我们吃饱喝足拿够你的钱财珠宝之后,还要让你认真地挨个把我们伺候。”
  少女立刻怒气冲冲,呛地拔剑出鞘,剑锋直指他的眉心:“我先削掉你的烂舌头,看你的嘴还臭不臭。”
  木清风毫不在意,反倒和自己的手下们兴高采烈地打趣道:“看她拿剑的样子,一定只不过是学了几天庄稼汉的把式,就以为可闯遍江湖无敌手了。”
  谋士附和道:“她家应该很有钱,请的却是庄稼汉来教武功么?看她拿剑的样子和我以前拿锄头差不多。”
  木清风愣住道:“你以前也经常这样举着锄头?”
  谋士笑道:“否则怎么叫把式?”
  木清风哈哈大笑,前仰后合,已经完全当少女不存在了。
  他的手下们也撑不住笑起来,有的抱着酒坛刚喝了几口就笑得喷出。
  突然手下们鸦雀无声,只剩下木清风一人还在那里哈哈大笑。
  他仰头大笑,正要弯腰,身穿的衣服像落叶般簌簌地飘下。
  众人的脸上都冒出了大片冷汗,抱着酒坛的人赶忙规规矩矩地将酒坛放到原位,狼吞虎咽着美食的人紧张得恨不能把吃进肚子的都完好无缺地吐出来,手抓银票珠宝的像抓着满手的烫山芋,急迫地甩回船舱。
  他们被一个字吓呆了:快。
  天底下剑快的人并不少,可他们今天才真正见识到。
  少女的快不像闪电那么凌厉,却像烟火那么花哨。
  几乎就在一瞬间,她的剑在木清风面前舞成了一片耀眼而艳丽的光彩,但那耀眼和艳丽却不轻易给木清风发觉。
  等木清风发觉时,身上的衣服已破碎,碎片乱纷纷如风中枯叶般飘落。
  这样的剑法极其梦幻,令人亲眼看见也良久无法相信。
  少女道:“现在知道我了么?”
  木清风吓得口吃道:“不……不知道……”
  少女笑道:“这招落叶缤纷的剑法,你们居然不认识?”
  木清风腿也软了,几乎要哭出声来:“奶奶,我……我们太孤陋寡闻……”
  少女得意道:“也对,你们不是躲在这小岛上拉屎撒尿闲混日子,就是划着船在小岛附近装模作样地搜寻猎物,近年来陆上武林发生的那些惊心动魄精彩绝伦的新鲜事,你们哪会知道呢。”
  木清风忙点头:“我们啥也不知道,姑娘大人大量,千万别和我们一般见识,千万别杀我们,我们不抢奶奶的东西了,我们把奶奶供起来。”
  少女嫌厌地狠狠啐他一口:“没骨气的东西,告诉你们,我是女侠风清木,我的师父就是近年来在江湖中叱咤风云无人可敌的鬼神莫测云亦萧。”
  海盗们听了立刻都跪倒。
  少女冷笑:“不是说孤陋寡闻么?”
  木清风道:“确实是孤陋寡闻,但鬼神莫测四字又太吓人。”
  少女忍不住娇艳地噗嗤笑道:“那是说他的剑法诡秘,鬼神也测不准他一瞬间的招式变化,你们以为是说他做人处事的脾气?”
  木清风讷讷道:“鄙帮有个头脑外号也叫鬼神莫测,是指杀人没个预兆,我这小岛上本来分配了三十几个弟兄,结果……”
  风清木道:“你们也是可怜,想必被他杀得吓破了胆,现在一听神鬼莫测就膝盖发软。”
  木清风道:“对,奶奶说的极对,就是这个道理。”
  风清木道:“别奶奶长奶奶短的,别以为是个女的就喜欢做奶奶。”
  木清风磕头:“对,奶……姑娘说的极对。”
  谋士突然嬉笑道:“说来咱们岛主和姑娘有缘呢。”
  风清木道:“正因有缘,我才辛辛苦苦地载着满船的宝贝来收买你们。”
  谋士道:“姑娘却不知道那一件吧,咱们岛主的名字就是姑娘的名字倒过来念。”
  风清木沉吟着,问木清风:“真是这样?”
  木清风急于讨好,舔着脸道:“谁说不是呢,风女侠与我有缘,我叫木清风。”
  风清木露出几分孩子气,惊奇地拍手笑道:“你那么有趣呢,现在你们可愿意被我收买了?”
  木清风昂然道:“风女侠今天对咱们是大恩大德,咱们当效死忠,不惜肝脑涂地。”
  他接着哼道:“怒鲨帮放着咱们在这里饿肚皮,限制咱们的行动,叫咱们走也不成,留也遭罪,风女侠此来是久旱甘霖,活菩萨呀,咱们不顺势改奔明主,也太没眼力见儿了。”
  风清木满意道:“好,你们赶紧吃喝,待会就用你们的大船护送我渡海。”
  木清风痴痴道:“风女侠剑法超群,出神入化,用得着我们护送么?”
  风清木瞪眼道:“我这把剑还远没有练到家,比起我师父来差了好几截呢,虽然轻而易举就能制住你们,可毕竟海上满是怒鲨帮的人,成百上千,我再大的本事也寡不敌众。”
  谋士闻言,不禁对木清风暗递眼色。
  木清风立刻明白其意,可风清木聪慧过人,也立刻明白了,冷笑道:“小船里的食物酒水,我都下了一种奇毒,就算你们还未曾吃我的东西喝我的酒,那些金银财宝上也涂了奇毒,毒是我先前向师父借来玩玩的,只有他本人才拿得出解药,所以你们必须一路上学乖点,少给我惹麻烦,否则就任你们毒死在这里。”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是半信半疑。
  风清木道:“你们不信,我可以陪你们几天,在这里验证。”
  众人立刻又诚惶诚恐,纷纷磕头道:“风女侠的话,谁敢不信?只是风女侠太小心了,却也不信任咱们,居然还要劳神费劲地下毒。”
  风清木抿嘴轻笑:“没关系,这样的劳神费劲是特别过瘾的。”
  木清风垂头丧气,不得不在心里痛骂自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竟遇上个这样难缠的大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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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13 11:41:01
  XXX
  叶笑痴走上了一条翠竹夹道。
  竹影萧森,白雾郁结,仿佛每片竹叶都染了厚厚的秋霜,仿佛脚下铺砌道路的每块石头都冰冷欲裂。
  走了很久,不知到底有多久,她的双脚再也不听使唤,就像被无形的绳子紧捆着往前直拽。
  繁密的翠竹枝叶遮严了天空,使得地面的光线比在山洞里还晦暗。
  白雾裹着她,缥缈诡异,低头已看不清自己的双脚了,似乎自己的身体正从下往上逐渐地化为雾气,化为一团虚妄。
  前方隐约有姐姐的声音在急迫地呼唤她:“快跑,快来牵着我的手,他就要追到了!”
  或许姐姐的声音对她而言本就一直是无形的绳子。
  那他呢?
  或许本就是一根随时可以将她抽得飞灰湮灭的鞭子。
  她这人生注定要在前有绳子拽着后有鞭子抽着的困境里无所适从。
  “你在哪里?”叶笑痴惊恐绝望,脚步一快就踉踉跄跄:“你的手在哪里?”
  “在这里。”
  姐姐的声音微弱,细如游丝。
  而身后紧迫相逼的声音却陡然响如震雷。
  道路断了!
  万竿竹子将她围得密不透风,竹子都噼里啪啦地折下身来,竹梢都挂着同一张脸。
  父亲的脸!
  咧着流血的大嘴,残忍而贪婪。
  她疯狂地呼救:“姐姐,你在哪里,你快牵着我远走高飞,永远离开他!”
  姐姐连隐约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这一片天旋地转的黑暗里,只有她孤零零地面对凶残的父亲。
  无数父亲的脸,张开嘴伸出蛇一般的滴着鲜血和唾液的舌头,乱纷纷地涌到她面前,恶狠狠地抽打她孤零零的身体。
  她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又是一丝不挂,自己的每寸肌肤都被父亲的舌头抽打到了,莹白无暇很快成了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姐姐不会再坚守在她左右时刻保护她,不会再代她承受一次次父亲的摧残折磨。
  白雾又飘起来,更浓郁了。
  她撕心裂肺地尖叫呼喊,手足却僵硬得无法挣扎,无力反抗。
  没有姐姐,她完全是父亲随心所欲想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的盘中餐。
  父亲真的要吃她了。
  一口先吃她的脚,吃她的大腿。
  吃进肚子后,父亲再呕出来,血肉筋骨已成白雾。
  她看着自己的下半身化为白雾,终于有寒风吹来,她已残缺不全的身体开始随风飘散。
  散尽,惊醒。
  她满头冷汗,瞪大了眼直视前方。
  魏风然在前方,很近很近地挨着她,细致温柔地抚慰她。
  她猛然厉声道:“你离我而去了,所以我才又开始做噩梦,才又梦见那个禽兽在疯狂地折磨我。”
  她用力推开魏风然轻抚她面颊的手,声音里的怒气更盛:“你和那些禽兽一样,要么折磨我,要么抛弃我,你滚!既然离我而去了,干嘛还回来?”
  魏风然无话可说,手足无措。
  叶笑痴掩面痛哭,身心犹有余悸,瑟瑟发抖:“你不是姐姐,你为什么还要待在我身边,你滚!随便我怎么样死,都不需要你们可怜。”
  魏风然垂头,似乎也在流泪。
  这一切都被何羽看见了。
  世间有太多复杂的感情,让人活得不仅奇怪也太累,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除了同情,不会有别的任何感情。
  但他无法同情眼前的这对男女,因为他们的感情实在太难以捉摸了。
  他不能理解那种过于执迷偏激的感情,那真的还是属于人类正常的感情之一?
  他心底深处也产生了一点点惧意。
  他终于体验到,人类的某些极端感情比妖魔鬼怪可怕多了。
  那些极端感情把当事人变成野兽一样无可理喻,也把旁观者变成小孩子一样懵懵懂懂。
  他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们,半晌转身,默然走回船头。
  远避的想法愈加迫切,他再也不想和他们面对面,再也不想受他们之间那种极端情感的侵染。
  他已开始觉得无情确实才是一个人最安全平静的状态。
  蔚蓝平阔的大海也正呈现出一种最安全平静的状态。
  大海本就是经常无情的,难以猜测的脾气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兀地爆发,狂风暴雨,雷鸣闪电,惊涛骇浪足以瞬间粉碎海面上的一切。
  任何事物在最安全平静的状态下其实也最容易爆发。
  此时此刻的海面不止他们这一艘船在疾驶,还有另一艘船如剑鱼般在轻捷地分波破浪,两艘船的速度竟是相差无几。
  如果他是俗人,恐怕就要忍不住去嘲讽魏风然:原来你的精心设计并不是海上最快的。
  半晌后他又发现,那艘船的速度不算太快,之所以显得和他们这艘船的速度差不多,只因其船身小巧轻盈,曲线取近道穿行,船上一根极高的桅杆顶插着一面迎风猎猎的海盗旗。
  海盗就是大海的鲨鱼,不过要捕食的不是海里的各种鱼类,而是海上过往的船只。
  海盗对这片海域的了解简直已超越那些世世代代捕鱼种海产的渔民,何况他们中大部分就是渔民的后代。
  做渔民时必须守法安分,还经常被豪绅官府欺压,做海盗后就不必规矩,在海上肆意纵横,除了上头的老大,谁也休想将他们管住。
  何羽对黄海怒鲨帮久有耳闻,据说他们的人数已多达几千,曾有王爷的架船经过这片海域,照样被他们拦截抢掠。
  即使皇帝亲自来,他们也要狠狠地洗劫一空,他们是真正天不怕地不怕的。
  现在那艘船迂回疾趋,明摆着就是冲着这艘船来的。
  或许他们看这艘船也不算太大,所以只派了一艘也不算太大的船来。
  怒鲨帮在黄海叱咤横行几十年,最终吞掉了其他两股海盗,形成威不可当的独霸之势,帮中肯定有不少的厉害角色。
  现在那艘船的船头迎着烈风稳稳静立的一个人孤拔奇秀,必然也是不能小觑的。
  魏风然神通广大,轻易就借来了春秋侯爱若至宝的这艘船,全因他的身份特殊,与侯爷有特殊的交情。
  可他不会与任何人都有特殊的交情,他若也与怒鲨帮交情匪浅,何羽才真的佩服得五体投地。
  如果没有交情能化解这次危机,就算轻易击退了那艘船的海盗,也要惊动别的海盗。
  怒鲨帮人多势众,又精于水战,一旦群攻,他们定然是凶多吉少。
  何羽听说过怒鲨帮,魏风然应该也听说过,选择走水路,必经黄海,他应该早已考虑过遭遇怒鲨帮的情况。
  何羽禁不住回头,却看见魏风然还在船舱里垂头丧气地守着余怒未消余惊未退的叶笑痴。
  之前那个始终像是对一切稳操胜券的男人,那个骄傲俊雅的男人,突然变成做错事的小孩。
  看他这幅样子,委屈怯懦,精神不振,何羽就算想相信他也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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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13 11:50:11
  XXX
  为了尽快见到云亦萧,聪明伶俐的风清木逼着自己一连闪了好几十个灵光,终于确定了一个满意的方案。
  师父云亦萧剑法超群,名震关东,却因家族的规矩太过麻烦而不轻易在外行侠仗义,甚至有人开始闲言碎语,将他的脾气说得比他的剑法还要神鬼莫测,说他是江湖上脾气最古怪的剑客。
  风清木当然无法容忍任何人乱去褒贬自己敬爱的师父,在实施那个方案以前,她专门搜寻并惩罚那些对云亦萧名声不恭的人,也凭借云亦萧名声斩奸除恶,使自己和师父一起成了越来越多人诚心仰慕的大侠。
  因此她更急不可耐地要见到师父,要告诉她自己做的这一切,期盼从师父的脸上看见赞许的喜悦之光。
  师父绝对会引她为荣的,就像她从来都引他为荣。
  短短一个月内,她痛快地教训了福建沿海十几个恶霸豪强,掠取了满船的金银珠宝以示惩戒。
  她没有随便将那些罚来的财富散给附近的穷人。
  她马上就要出海远行,自己走了,穷人若接受了她的施舍,肯定会被那十几个再度气焰嚣张的恶霸豪强上门找事,日子绝不好过。
  她只恨自己还比不上师父,虽能一时制住那些坏蛋,却难以对他们形成长久的威慑。
  但穷人不收她的一文钱也非常感激她的大恩大德,有胆大经常出海的渔民主动向她提供怒鲨帮在黄海各岛屿的分布图。
  渔民毕竟不是训练精良的密探,提供出的信息难保完全准确,然而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进入黄海的第一座小岛驻扎着怒鲨帮人数最少效绩最差的分队。
  渔民畏惧他们,只能小心翼翼地近海作业,朝廷颁布了严格的禁海令,又在沿海加强了防卫,怒鲨帮再霸道,要是敢上岸陆战,勇猛精锐的陆兵民团也会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几个月来,难见船影,怒鲨帮盘踞的一座座小岛早就开始在坐吃岛空了。
  尤其是那座人数最少的小岛,上头的老大已经打算抛弃他们。
  天时地利都有了,风清木信心百倍地启程。
  上了小岛,看着一群眼睛饿绿嘴皮干裂几乎已气若游丝的海盗,风清木简直在心里乐开了花。
  这当然就是人和了,她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
  她稍微展露一点身手,吓得他们缩头缩脑,比拉磨的驴子还听话。
  等他们吃饱喝足,有了精神,上了他们的大船再次启程,傲立船头的她甚至也忍不住佩服自己的智计过人。
  可这条海盗船显然平常纵性胡为惯了,不像行商客船总是老老实实地走直线。
  看着这条海盗船走得歪歪斜斜,刚骄傲满意不久的风清木又要发火了。
  “你们当一辈子的海盗,难道不会开船?”
  幸好这时,老天又助了她一把,又替她完美地消了火气。
  她看见了另一艘船,一艘在海涛间直射如飞箭的船,真正的快船。
  她脑子里立刻灵光闪现,有了新的妙计,而且仍是带着十足把握。
  “把船扭头,看见那艘船没,向它开过去。”
  木清风哭丧着脸道:“女侠,那艘船溜得太快了。”
  风清木瞪眼道:“你要是给我追不上,就休想从我这里拿解药。”
  听了这话,木清风倒似已习惯,旁边的谋士却吓黄了脸,忙忙地提醒道:“岛主,有了目标,还怕追不上?它是规规矩矩地一条直线往前,我们可以迂回抄它的近道呀。”
  木清风如梦方醒,拍手笑道:“这种勾当咱也不知干了多少次,今天怎会犯傻,或许是女侠神功盖世……”
  风清木懒得听他奉承,叱道:“既然有办法,就不要磨蹭了。”
  于是这艘船斜刺里急向那艘船赶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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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14 23:30:12
  一笑风无羽
  这是一把扇子,一把比市面上最普通的扇子还要普通几百倍的扇子。
  这把扇子只不过是几根发黄的竹片制成的扇骨,再蒙上一张发黄的纸,纸上没有写一个字,也没有任何图画。
  但现在城里大半的膏粱子弟都汇聚在这座八角亭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把扇子,纷纷流露出了一种贪婪急切的表情。
  因为他们人生中最仰慕的人此刻正在亭内,一只手展开这把扇子,另一只手巧握中书君,蘸饱了墨,蹙眉沉思。
  那个人只要一思定挥墨,不管是书是画,都会让这把扇子瞬间变成天底下千金难求的宝贝之一。
  要等到那个人闲游山水、怡情挥洒、慷慨赠宝的机会实在不多,所以连一些城外的知名人物也远远地慕名而来,屏息凝神地守候在这座八角亭外,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守候在心仪女孩的绣阁前,满怀期望地看着女孩绣那个将要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这种感觉,没有亲身体验过的人,当然难以理解其中的妙处。
  风无羽就是这么一个自己妙极了同时可以给任何人任何妙处的妙人。
  他的妙手书画,驰名天下,不但招青年男子的喜欢,更招美人的喜欢。
  所以今天守候在亭外的,不只有子弟,也有美人。
  那些美人凝眸向他的眼色更是情深意浓,缠绵悱恻,仿佛他手里握住的不是冷冰冰的笔管,而是她们激动的小心脏,仿佛他随时可能挥洒出去的墨汁是她们痴情已久的泪水。
  每个人都坚定地认为,他是在为自己沉思创作。
  突然他的手终于在众望所归之下开始移动了,他的动作本来也并没有多么漂亮潇洒,怎奈他不是别的俗人,竟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妙人风无羽。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两句陆放翁的妙吟,被他的妙手轻灵飘逸地呼之而出。
  他又轻灵地绕着亭柱飞身上去,飘逸地翻身到了亭顶,此时斜阳未落,犹有余威,照射得初洒墨迹的扇纸上金光闪闪,一片如梦似幻的辉煌。
  不知过了多久,他扬手将扇子甩落,围观诸人急不可耐了,怕惹恼了他所以都不敢唐突去抢。
  扇子最终被小老鼠接到了。
  小老鼠是一个叫花子,本来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叫花子,也因被风无羽喜欢上,从此有了不容轻看的特殊身份。
  今天他就以风无羽赠扇特使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风无羽悠悠笑道:“小老鼠,你好生考核,别将我的宝迹轻许了人,现在天已迟暮,我也该下山赴我好兄弟的宴会了。”
  说着向众人拱手作礼:“诸位,容我失礼先走一步。”
  他走得总是很快,快得就像从没出现过。
  他的话音还在众人耳际,人已不在亭顶。
  众人莫不恍如隔世,怅然若失,有些脂光粉艳的美人甚至忍不住空空落落地低泣。
  小老鼠高声道:“你们也莫哭,赶紧打起精神来竞拍这份无羽公子的妙笔真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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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14 23:30:40
  风无羽喜欢夕阳。
  因为他曾经最爱的女子,也喜欢在夕阳的泉水里静悄悄地沐浴。
  他其实是喜欢沐浴在被夕阳染成金色的泉水里的女子,而他敏锐灵巧的头脑又善于睹物思人。
  有时候他也忍不住叹气,忍不住抱怨自己的多愁善感,抱怨自己为什么总要看见夕阳就想起她,看见一花一草就想起与她热恋的朝朝暮暮。
  这种事一开始当然是充满了温馨与甜蜜,时间长了也会令人无可奈何的身心俱疲。
  他这次赶来东北,正是要借着给云亦萧贺喜的契机转移一下自己泥足深陷的痴情。
  可他到了白山黑水间,看见夕阳如梦似幻地洒下,才发觉原本狼狈的心又燃起了爱的渴望。
  或许,这就是春天的本色,这就是春风的魔力。
  不知道正值大喜的云亦萧会不会也顺其自然地在春色里缠绵,在春风中沉醉。
  山脚下,小兔子拉着他那匹雕鞍彩辔的骏马已等得他有些不耐烦了。
  小兔子是小老鼠的胞弟,本来慢性子的他今天也不得不着急。
  因为有个人突兀地走来,恭恭敬敬非常严肃地站在一棵枯树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盯着他。
  他做惯了低声下气还经常下跪的乞丐,一时间难以忍受别人把他当多大张脸的老爷看。
  他被看得浑身发痒,又不敢伸手挠,只觉对方那样恭肃,自己也最好别失礼的轻举妄动。
  他想自己应该过去问问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也是为了求见无羽公子?若是,却怎么不直接上山去?这个人未免也太守规矩了。
  这个人虽显得和善,但一直对着他不吭声不眨眼,也实在是件足以令他背脊骨窜冷风的怪事。
  他终于意识到平常哥哥嘲笑他胆小是不错的,原来他胆小起来比他们老窝里养的白兔更没用。
  幸好现在风无羽已身轻如燕地从山顶走了下来。
  风无羽的表情很愉快,又似乎很惆怅,走到他跟前,刚接过缰绳,那边树下一直纹风不动漫无声息的人竟也风驰电掣地到了跟前,即便有风无羽在,他也禁不住吓得惊叫腿软。
  岂料风无羽却没露出丝毫的惊异之色,还直接伸手亲热地拍拍那个人的肩,微笑道:“温故知新的大总管温如夜来得果然不比我慢多少。”
  温如夜肃穆地向他一揖至地,腰弯的程度让本已吓呆了的小兔子更替他担心会突地折断:“无羽公子近可安好?”
  风无羽点头:“这次温故知新又是放你独自来卖人情?”
  温如夜道:“我家主人早在碧玉斋恭候公子多时。”
  风无羽喜得纵身上鞍,就要扬鞭催马而去,却顿了一顿,以鞭梢指着小兔子:“温大总管旧性不改,吓坏了孩子,应该赔点钱安慰安慰。”
  温如夜含笑道:“好。”
  风无羽道:“天底下做大总管的人很多,但在我眼里,你是永远做得最像大总管。”
  温如夜明白他的意思:“因为我守规矩。”
  风无羽悠悠道:“因为好像什么人的话,你都不会拒绝听的,而且大部分的要求你也愿意去实行,这的确非常难得。”
  温如夜淡淡道:“难得。”
  风无羽道:“你恰好是温故知新的大总管,这就难得到不像个样子了。”
  温如夜叹道:“如此难得,我也是从来不介意的。”
  风无羽朗声笑道:“你虽然好像什么人的话都愿意听,什么人的吩咐都愿意办,却因为你是温故知新的人,天底下还能有几个人敢随便和你说话,更别说叫你做事了。”
  这番话未完,温如夜又踪影不见。
  这人真像气泡,一旦被人戳破了就消失。
  这人不说不动的时候已经够吓人了,想不到他的行动也十分惊人。
  小兔子甚至有点觉得自己的裤子湿哒哒的。
  他现在才明白,江湖上一些人的武功太好,会比鬼还可怕。
  风无羽微一弯腰伸手,正好抚摸到他的头,安慰道:“今天真的多谢你两兄弟,一个帮我在上头殷勤吆喝,一个帮我在这里受惊吓,待会儿小老鼠拿我的真迹换来的银子就全归你们了。”
  此刻小兔子面前已经多出了一叠崭新的银票,正好是享誉关东的瑞福钱庄所开,要兑换是再方便不过。
  风无羽的锐眼看清了每张银票的数额,点点头表示满意:“温故知新是安徽首富,他家的大总管说话算数,出钱也总会爽快的,一百两一张,这一叠少说也有二十张,以后你两兄弟几辈子也用不着再苦哈哈地做乞丐了。”
  跟着风无羽混,只需轻轻松松地混一天,就可以豪赚一大把,何况他们已经跟着风无羽混了三年,每年都有机会混三天,早已不是当初苦哈哈任人欺负的乞丐了。
  但今天小兔子更发现,在某种人面前受惊吓一次,又比跟着风无羽混三年还容易赚钱。
  尽管如此,以后他也再不想见温如夜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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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14 23:31:26
  XXX
  碧玉斋的碧玉不是指人常识中的美玉,而是指鹿肉。
  在关东,有不少人一日三顿是以打猎到的诸般野味为食。
  诸般野味中,最家常的就是鹿肉。
  关东的城镇里,一些专门烹制野味出名的餐馆饭斋从来是用碧玉来做鹿肉的雅称。
  碧玉斋是关东雅名远播的一家饭斋,主打精致鹿肉的招牌,当然不只有鹿肉。
  几乎每天都会看见数十辆满载诸般野味的马车热热闹闹地进到碧玉斋的后院。
  想在这里高价出手自己猎获的野物,就必须保证每只野物都是鲜活的。
  此刻温故知新买下的一大桌筵席已陆陆续续摆满了各种烹调精美的野味。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不论荤素,应有尽有,身为安徽首富的温故知新也是头一遭面对如此丰盛的筵席。
  这么多的佳肴,还有不少的美酒,他自不是只请了风无羽。
  佳肴美酒陆陆续续上桌时,客人们也陆陆续续来了。
  首先来的是个女人,是个英气勃发的中年妇女,虽然钗荆裙布,就像刚从农家院出来要去田地里摘豌豆的,但只要看见她沉静锋锐的眼睛,再刚强的男子也会忍不住由心底扎扎实实地打个冷颤。
  这个女人气魄吞天,言行之际让人深觉她身上不是极为朴素的钗荆裙布,却是将军在硝烟中犹自寒光闪闪的盔甲。
  别人都叫她牛大娘,叫法土了一点,可每人叫出的态度简直是把她当成了凤仪归省的王妃。
  她既端庄秀雅,又坚毅勇悍。
  只是相处没多久,还是觉得她身上汉子粗糙的气息更重一些。
  碧玉斋是关东大地上最有名气的饭斋,她是关东大地上最有名气的女人。
  她开了十七家胭脂馆,十三家珠宝行,但凡富家女眷需用的事物,都能在她的各个店铺里找到上等货色。
  而她并不是只做女人的生意,另外竟还开了十家武馆,她祖传的牛氏大散手早已震惊关东,江湖上的地位绝不在飞云堡的云氏剑法之下。
  牛氏大散手和许多武功一样,定的祖规是传儿不传女,若实在没办法传了女儿,那女儿就必须引郎入赘,生下的后人也要全跟着母姓。
  可女人练了大散手,将会变得粗手粗脚,性如烈马,加上牛大娘做生意的运筹帷幄,不输任何男子,有时候亲自下武场教弟子们三招两式,也莫不显尽威风,令人心生敬畏。
  所以牛姑娘终于熬成了牛大娘,再有财势也吓得天底下没半个男子敢来提亲入赘。
  温故知新倒是对牛大娘的大名久仰,从来就非常爱慕她这种英姿飒爽的女人,这次千里迢迢地赶到关东,牛大娘又身为关东武林一等一的人物,当然说什么也得好生请来一瞻风采。
  牛大娘平常做生意,琐琐碎碎中也偶尔和温故知新有些交集,素知他的为人直率,豪气干云,不是那藏奸虚伪之辈,也早已心存仰慕,渴盼相见。
  今天他的请帖发出去,她虽非最先得到,却是最积极的。
  不过她们见面还没问询几句,第二个客人紧接着就到了。
  福州的华家被当今这一届的天绝崖天长老列入四大武林世家之一,要知道这种殊荣连长白山飞云堡的云氏也绝难妄想。
  华家被天长老慧眼看中,只因一点,他们子弟太多,远支近系算起来足有上万。
  当今武林叫得上号的人物,华家子弟就占了一半,其中最受天长老欣赏的是华楼枯。
  华楼枯不是福州华家的正支血脉,很小父母双亡,寄在亲戚篱下自研武学,颇显天赋,被人发掘出来引荐给了福州华家的老祖宗。
  从此老祖宗就把他收在膝下,认了正根,他有了机会研习华家的祖传三十七套秘技,十六岁已不负众望,在第五十届泰山武林英雄盛会上占尽风头,着实为华家争了大光。
  再过了两年,天长老的慧眼也牢牢将他锁住了,编纂江湖册,列数当今十大名公子,他在第七位。
  几百年来入选名公子的人里,他也是年龄最小的一个,所以虽在第七位,在他之上的六位却丝毫不轻看他。
  今年他二十岁,意气风发,四方行侠,名头越来越响,更兼交游广阔,和风无羽云亦萧温故知新都是极好的朋友。
  就算今天温故知新不发贴,他也打定主意要来关东向云亦萧贺喜的。
  像温故知新这种人,请客总不会一下子请太多的。
  除了牛大娘和华楼枯外,就只有风无羽和今天邀请的主角云亦萧了。
  云亦萧再如何也不该比风无羽还来得慢一些。
  风无羽每到一个地方都难免要先费劲地应付一群狂热拥趸,而云亦萧虽然性格沉郁,却很给朋友面子,绝不让朋友大煞风景地苦候多久。
  但在风无羽和云亦萧来赴席之前,竟又有个人不速而至。
  这个人的到来,尽管不是被邀请的,温故知新倒不感觉多么意外。
  杀伐山庄的庄主楚杀嗜剑如命,要强偏执,云亦萧这次大喜是来自天绝崖天长老终于评他进当今十大剑客之五,可他一年到头不休不止地狂练剑法,不休不止地四方挑战那些在天长老的各江湖榜上有名的剑客,至今无败,最后天长老只将他评在十大剑客之七。
  今天十大剑客之三的华楼枯,十大剑客之五的云亦萧同聚一席,这机会真乃千载难逢,他得知信息后当然是非来不可。
  温故知新很乐意看看当代三大剑客会切磋出怎样的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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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14 23:32:08
  岂料楚杀上楼进门,冷声就道:“云亦萧已败在我剑下,此刻轮到你华楼枯出来与我一战。”
  温故知新悚然,刚才并没有听见外面有打斗的动静,云亦萧是什么时候败在他剑下的?
  他勉强镇定,和颜悦色地迎过去:“楚大庄主光临,务必上席来满饮一杯酒再与华公子一战不迟。”
  楚杀对他视而不见,直瞪着华楼枯道:“如果你此刻饿着肚子,我允许你先吃饱。”
  华楼枯冷笑:“我第一次知道我吃东西还需要别人允许。”
  楚杀道:“如果你此刻一点也不饿,精神充沛,那就赶紧跟我下去一战。”
  华楼枯毫不动容,只淡然问道:“云亦萧几时败在你剑下的?”
  楚杀道:“刚才。”
  华楼枯道:“在什么地方?”
  楚杀道:“楼下。”
  华楼枯脸色似乎变了变:“我们怎地没听见任何动静?”
  楚杀道:“因为我只一招就轻松击倒了他。”
  华楼枯转头看着温故知新,一只手向剑柄悄悄靠近:“温兄,你信么?”
  温故知新明白他的意思,漫不经心似地笑道:“云公子剑法横扫关东无敌手,被天长老赏识,列为十大剑客之五,而楚庄主虽也剑法超群,但……”
  天长老至为公道,法眼英明,说出的话,写出的字,莫不在武林中奉为金科玉律。
  他如果定出什么规矩,没人敢不遵守,如果评出什么高下,也没人敢随便质疑。
  即使要质疑,也必须直接用行动去证明。
  楚杀并不是第一个质疑而付诸行动的人,却是做得最狠的人。
  天绝崖的权威建立几百年来,没人比楚杀将天长老的金科玉律颠覆得更多。
  楚杀沉声道:“你们会信的。”
  他用剑鞘轻敲了一下楼梯口的栏杆,两个店伙计就抬着一个人战战兢兢地爬上来。
  他们抬着的那个人果然是云亦萧。
  胸口被刺了一片红的云亦萧。
  楚杀挑战别的剑客取胜之后,即使不致死对方,也会要对方重伤。
  牛大娘身为关东知名的武林人,素来和飞云堡交往甚密,关系很好,尤其爱云亦萧的干练沉毅,看见云亦萧重伤,立刻燃起了怒火,冲过去就要往楚杀身上施展牛家的一套大散手。
  云亦萧重伤却未昏迷,急忙出声相阻:“大娘息怒,千万别动手,他是诚心挑战,我也诚心应战,天地见证,机会公平,我终究是技不如人,败得心服口服。”
  牛大娘只得收敛怒气,附身温和地对他道:“这条街上正好有我开的一家药铺,你必须快去处理伤势。”
  她又瞪着喷火的牛眼,厉叱那两个伙计:“你们还不带他去街口的牛家药铺?”
  两个伙计应声,慌里慌张地正要抬下楼,楚杀突地冷笑道:“不用费事了,我刚才已经给他敷了杀伐山庄特制的金创药,比任何药铺的药都有奇效,他现在需要的最好是安静休息,若再抬着他到处乱跑,反而可能让伤口又崩裂,白白糟蹋了我的灵药。”
  楚杀虽冷傲,却不会说假话的。
  牛大娘仍气呼呼地:“好吧,你们就在这里找个安静的房间,好生把他安置一下。”
  楚杀始终直盯着华楼枯:“现在你信了么?”
  华楼枯道:“你诚心挑战,我是不是必须诚心应战?”
  楚杀道:“天长老毕竟老了,人已昏聩无能,我要让他知道他把你们评在我之上是错得多严重。”
  华楼枯叹道:“的确,排在第五的云亦萧,在你剑下算是不堪一击了,天长老的眼力实在很差。”
  楚杀傲然道:“你在我剑下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华楼枯又转身向温故知新露出一脸苦笑:“希望我还有机会上来吃你这桌丰盛的筵席。”
  温故知新也不禁苦笑:“早知道我就干脆先把请帖发到楚大庄主手里。”
  楚杀冷冷道:“对战第五的云亦萧,我用了一招制胜,对战第三的华楼枯,我预计最多只用三招,三招也不过转瞬间的事,你这桌筵席可为我庆功。”
  华楼枯竟很赞同:“这桌筵席就当做庆功宴,谁胜了,谁上来大快朵颐,痛饮个烂醉方休。”
  楚杀脸上没有了表情:“一点也不错,请下楼吧。”
  华楼枯端起桌上的一杯酒爽快地饮尽,飘逸如仙地展动身法从楼窗飞了出去。
  楚杀身法如利箭脱弦,紧随其后也从同一个楼窗飞了出去。
  温故知新和牛大娘急忙赶到窗口往下看,却发现人潮涌动的街头已让开了一大片空场地,一个人慢悠悠地轻摇折扇坐在对面酒店门前的一张凉榻上,饶有趣味地看着刚落地成对峙之势的楚杀和华楼枯。
  那个人正是天底下第一妙人,最受万千红男绿女宠爱的风无羽。
  温故知新忍不住失笑道:“风无羽这小子居然早就悄悄地来了。”
  牛大娘瞪眼道:“原来那穿得比女人还花枝招展的家伙就是风无羽?”
  风无羽耳朵尖地听见他们在说自己,慢悠悠地抬头向他们露出优雅如诗的一笑。
  牛大娘瞪圆的眼睛立刻温顺安详地眯了起来,似乎被一支箭射中了久已寂寞的心房,脸色微红,呢喃细语着:“果真是个独一无二的妙人。”
  天底下恐怕也只有风无羽可以让汉子气息重过女性气息的牛大娘重新回到姑娘情窦初开的羞涩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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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15 13:40:40
  风无羽那一章,也就是第三章,我昨天发了两次啊,昨晚发完一开始还能正常显示,今天倒好了,显示我回复的次数对了,结果只显示9楼。这到底是咋回事,搞得我现在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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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15 13:43:12
  @彻夜等候2012 2019-07-15 13:40:40
  风无羽那一章,也就是第三章,我昨天发了两次啊,昨晚发完一开始还能正常显示,今天倒好了,显示我回复的次数对了,结果只显示9楼。这到底是咋回事,搞得我现在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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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度书名进入,又能显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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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17 11:07:33
  再战之约
  在海上抄近路是一件比在陆地上拉犁耕种更费力的事,即使这帮海盗已做过无数次,也不能感觉丁点的轻松。
  但他们每次都迫不得已,以前若不做,就算没东西上交不会遭到严酷的惩罚,自己也会饿肚子的,这次若不做,就不仅仅是饿肚子那么简单,直接是要丢命的。
  为了从风清木身上早些拿到解药,他们再辛苦也必须加倍努力,绝不可以让那艘飞箭似的船逃掉。
  他们抬出了几根带着铁锁链的锚钩,插在一把固定于船头的巨弩上。
  这几根锚钩和这把巨弩,正是海盗最厉害的看家本领。
  只要与目标靠得足够近,瞅准时机就发动巨弩,强劲地射出锚钩,几乎没有一次射不中的。
  这次也不例外。
  几根锚钩凌厉迅猛地射过去,纷纷射中那条船的左舷。
  附带机关的锚钩先是收拢如箭簇,射入船板之后再往外弹开,正好稳稳当当地卡住破口。
  何羽纵使早看见了,想出手也根本来不及。
  他的剑法再厉害,剑气再强,也不能转瞬间劈断几根粗如儿臂的铁锁链。
  整个船身在外力突兀的拉拽下猛然倾斜,船速骤降,最终极其笨拙地停下,如果不停下十有八九就要倾覆,毕竟这条船的设计为了速度,只能牺牲船身的稳定性。
  魏风然早已被惊动,扶稳了叶笑痴走出船舱。
  那些水手因船体的剧烈摇晃而七倒八歪,何羽也差点没站住脚跟,魏风然和叶笑痴却仍是如履平地,脚步丝毫不乱。
  木清风看着逐渐停下的那只船,不禁得意地哈哈笑道:“跑得快的船,一般也停得快。”
  话未说完,风清木已跃起身子,轻盈地踏在锁链上往那只船飞奔过去。
  何羽拔剑出鞘,也飞身落到锁链上,一时间两人冲撞在一处挥剑相击,奋力斗了起来。
  正在他们斗得眼花缭乱,不可开交时,魏风然突然朗声道:“何兄,不必再斗了,放她来吧。”
  两人剑锋接触,才过了四五招,何羽已觉应付稍难,对方实在是他平生未遇的一大劲敌,看对方的样貌稚气未脱,想不到其剑法竟卓绝如此,只是火候上差些。
  七八招之后,两人你来我往,互不占上风,这样缠下去恐怕终究是两败俱伤,突然听见魏风然的呼叫,何羽长剑觑着对方一点空隙抖了个虚招,对方果真缺少经验上了当,他便趁势回身跳到船头。
  风清木转过神来,立刻一路追上去,追上了船,还准备摆出对敌激斗的架势,魏风然又温和友善地摇手道:“看姑娘的样子不像无恶不作的凶残海盗。”
  风清木冷哼道:“本姑娘行侠仗义,那群海盗已经是被我挟持了,现在他们在乖乖为我办事。”
  魏风然微笑道:“姑娘这般年轻,却剑法精湛,如果我眼力不差,你的剑法是飞云堡云氏的真传,莫非你是长白山云家的人?”
  风清木动容:“你真瞧出了我剑法的底细?”
  魏风然柔声道:“天下剑派,数云家一脉最为奇绝,三年前我有幸在嵩山亲睹过一次飞云堡少堡主云亦萧的剑中风采,惊叹不已,敬服万分,从此难忘,今天看你剑法一招一式的变化,颇有他的特色,而云家剑法不可能外传,所以猜测你也是云家的后人。”
  风清木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盯着他,冷笑道:“你猜错了,我不是云家的后人,却是云亦萧的徒弟。”
  魏风然错愕道:“云亦萧怎会破了云家祖训,将剑法外传给你?”
  风清木不屑地翻了下白眼:“关你什么事,我只告诉你,今天本姑娘上了你的船,不是海盗打劫,是诚心来求搭个便船,不久前我师父大喜,被天绝崖的天长老评为当今第五大剑客,我这做徒弟的当然要尽快赶去为他庆祝,然而海盗的船虽不太慢,也不太快,那种速度势必会错过为他庆祝的大好时机,幸亏老天爷有眼,让我发现你们这只快如飞箭的船恰在今天航行在大海上。”
  魏风然笑道:“的确,应该尽快去庆祝,不过你挟持的海盗们用铁锁尖锚把我们这只船穿破了几个洞,这又怎么说呢?”
  风清木从怀中掏出一把银票痛快地塞给他:“这些够不够补你的船?”
  魏风然装出比刚才更错愕的表情:“姑娘不仅年纪轻轻就已剑法超群,还是个腰缠万贯的女大亨。”
  风清木不耐了:“你只说够不够?”
  魏风然道:“当然够了,够得已经多出来不少。”
  风清木道:“多出来的你也不用还我。”
  魏风然道:“女大亨原来比男大亨要爽利多了。”
  风清木道:“你不必抬举我,这些银子不是我自己赚的,也不是我家里积下来的资本。”
  魏风然好奇道:“那是怎么来的?”
  风清木傲然道:“是我行侠仗义,从那些恶人身上掠来的。”
  魏风然笑道:“真好,你没有劫富济贫,而是自己拿着挥霍,真不是一般的懂事。”
  风清木也不怕他的讥讽:“因为我刚刚劫完就得走人了,起码要半年不在当地,若我好心散财给穷人,你想我走后他们会日子好过么?”
  魏风然故作恍悟之状,佩服道:“不愧是云亦萧的徒弟,什么都处理得足够周全。”
  突然他又沉重地叹口气:“可惜你挟持的这些海盗弄出的这些破洞位置太低了,低得如果再飞快地航行,整条船就有漏水的风险,我们船上也没预备补船的材料工具。”
  “这没关系,”这时候木清风一伙海盗已乱纷纷地往这只船上爬:“我们有材料工具,而且我们每个都是补船的大行家,保准给你们补得天衣无缝。”
  这只船的船长忙道:“海盗不许上来,否则就……。”
  魏风然抢过他的话头:“就算许你们上来,你们这么多人和我们挤成一团,没开动就已经翻船了。”
  木清风不乐意地带着那伙海盗大叫大嚷:“如果我们不上船,等你们开动后,很快我们就追不上了,要不风女侠先把解药赐给我们?”
  财宝美食上有毒本就是风清木胡诌的,现在说明真相又感觉失了颜面,只得支支吾吾地瞪眼道:“我一开始就说过,解药只在我师父身上才有,逼着我现在拿也拿不出,何况前面还有你们怒鲨帮那么多海盗,你们不给我们开路怎么行?”
  木清风哭丧着脸:“姑奶奶,要我们开路不是害人吗?”
  风清木道:“你们护送我们,遇见别的海盗就说我们已被你们劫了,这不挺容易么。”
  木清风道:“姑奶奶想得天真,我们那座岛在下面,他们看我们跟着你们一路往上走,肯定会怀疑的,何况我们怒鲨帮各岛有自己管的固定海域,绝不可以随便越界的,而且从不会带俘虏,基本都是半道劫住,劫完东西也不留活口。”
  风清木急了:“你们要解药就听我的。”
  木清风颓丧道:“听你是死,不听你死得倒可能没那么惨。”
  风清木伶俐地突然眼珠子一转,有了新的妙计:“干脆这样,就你上船跟着。”
  木清风挠挠后脑勺,身边小喽啰叽哩哇啦地又嚷起来。
  风清木接着解释道:“刚才的计划若成立,你们的船开路,就要一起慢走,现在这计划是你独自上来,那些小喽啰都回去,没了别的顾虑,这只船就能全速航行。”
  木清风道:“我懂你的意思,你剑法这么好,他们的武功也或许不差,有别的海盗骚扰,大不了你们奋力一拼,逃过去的希望应该很大。”
  他望着自己的谋士,表情认真:“不然你们都回去,我独自跟着她拿解药。”
  谋士点头:“我们跟着岛主多则四五年少则也有七八个月了,岛主慷慨仗义,我们怎不信任?只是你这样为我们冒险,我们实在惭愧,要不你至少带几个人在身边吧。”
  木清风若有所思,也点头转向风清木道:“你觉得呢?允许我带几个人么?”
  风清木道:“那就带两个人。”
  木清风几乎要感激涕零,拍拍谋士的肩:“赵老三你是我谋士,你跟着我,大家也容易放心,再带一个人,带谁呢?”
  风清木帮他指了一个人:“我看他很好。”
  那个人一脸憨笑,嘴角甚至有口水在淅淅沥沥的流出来,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大不小,简直是他手下中最不起眼的。
  木清风看着他,像是终于发觉自己手下有这么一个人:“不……不好吧,他……”
  风清木笑道:“我说很好,你敢说不好?”
  木清风又苦着脸:“姑奶奶说很好,放个屁我也只能同意。”
  他问那个人:“叫啥名?”
  那个人吞吞吐吐的,居然还害羞地咬手指:“小菠萝。”
  木清风怔住了。
  所有人都怔住了。
  半晌后,那船上的水手和这边的海盗都上气不接下气地大笑。
  叶笑痴噗嗤一笑。
  魏风然嘴角含笑。
  何羽伸手摸了摸鼻头勉强把笑掩饰过去。
  风清木笑得弯了腰。
  木清风却笑不出:“你咋会当上海盗,咋会跑我麾下来了。”
  他本来像是在喃喃自语,小菠萝却以为他在正经发问,又害羞地咬手指:“我自己都不知道。”
  木清风暴跳道:“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什么,你是不是个傻子?”
  小菠萝目光闪动,就像万事懵懂的孩子,嘴里出来的还是那七个字:“我自己都不知道。”
  木清风快哭了:“姑奶奶,你要我带着他?带着这个傻子?”
  风清木笑得灿烂极了:“好,就这样决定吧,小菠萝赶紧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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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17 11:23:59
  入夜。
  大海的长夜和沙漠的长夜一样寒冷寂寥,失眠的人置身其间就像是已在另一个久已被遗忘的世界里。
  有时候人的思考太多,烦恼太多,情感上的纠缠太多,就需要在这样的世界里让自己的心沉淀一下。
  白天的喧闹也似一去不返了。
  第二天还会不会到来?
  太阳还会不会从海天相接处冉冉升起照亮整个人间?
  这些问题滑稽而荒唐,正常人是绝不去想的。
  可在这样的世界里待的时间长了,再正常的人也可能突然感到自己变得和这些问题一样滑稽而荒唐。
  只因这样的世界实在太静了。
  多么虚假而空洞的静。
  仿佛世界切割成了意义截然不同的两半。
  一半留给熟睡的人做甜美安宁的梦乡,一半留给失眠的人做辛苦煎熬的地狱。
  何羽是失眠的人。
  他在慢慢适应离开林七太爷之后有点梦幻的日子。
  这种前所未遇的梦幻却使他再难睡下入梦。
  他十分憔悴,直等到夜要结束的最后一段时间里才勉强倒在甲板的角落,睡得就像个无人问津的幽灵。
  他毕竟跟随林七太爷出生入死又共享荣华近二十年,多少总有些深入肺腑的感情。
  他突然忍不住想,现在林七太爷是不是真的已彻底孤立,真的已生不如死。
  他突然忍不住想回头去找林七太爷,想给他道歉。
  这乱七八糟的想法使他很快也忍不住在心底里冲自己冷笑。
  离开林七太爷之后,他的确成了幽灵,或许连幽灵都不算,只算一种任人利用的工具。
  杀人工具。
  “你一定在想,你现在是一种杀人工具。”
  魏风然的声音。
  魏风然竟又独自出来,他难道忘了白天叶笑痴的盛怒与伤心?
  何羽心底里冲自己的那份冷笑立刻毫不客气地冲到脸上,就像是故意对魏风然进行含义不明的反击:“我在想,你到底爱不爱叶笑痴?”
  他居然也有将爱这个字说出口的时候。
  爱这个字从来只让他倍觉别扭,他坚决认为爱是懦夫才会的把戏。
  魏风然深深叹息:“我爱她,我当然舍不得她,可你知道要办成大事,就不能两个人始终黏在一起,那样很累,我很需要经常出来透透气,何况在一条船上不算离开。”
  何羽目光迷茫,凝望向更迷茫的夜海深处:“我没有爱过任何人。”
  魏风然道:“你认为爱只是男女私情?父子之间,朋友之间,甚至是你这种人和雇主之间,都会或多或少产生一些爱。”
  何羽道:“你想说林七太爷?”
  魏风然道:“你十几岁就跟着林七太爷了,近二十年来你不顾一切地保护他,最终为他还杀尽了血河的那些杀手。”
  何羽冷冷道:“那是我职责所在。”
  魏风然也冷冷道:“后来我和叶笑痴瞒着你去见过一次林七太爷,他告诉我,其实他一直拿你当亲生儿子,所以才会得到盒子就与你共享富贵,他有万千财富,却没一个像样的家庭,你是他唯一可靠的亲人,那么你呢?你敢说你从不拿他当父亲看?”
  何羽怒了,似乎这一刻开始,关于林七太爷的所有事都沉在他心底里成了永远不可触碰的禁忌,而魏风然是第一个犯他禁忌的人:“现在我的雇主已不是他,是你们,我不想他,你也最好再不提他。”
  魏风然妥协了,又长叹一声,颓唐如历尽沧桑心已空虚疲惫的老人:“你的感受我是很容易了解的,因为我曾经和你一样。”
  何羽咬牙道:“不,天底下没有人是和我一样,尤其是你。”
  魏风然果然不继续提林七太爷了,他的目的已达到,他是想确认林七太爷此刻已成了何羽心底里唯一的禁忌。
  禁忌就等于弱点,此去关东,他不仅要利用何羽做杀人工具,还要抓住何羽的弱点去防备一些极有可能打乱他最终计划的意外。
  他把话锋转到何羽本该很好奇的问题:“白天你是不是想过为什么我们此去关东是刺杀云满天,却又答应那个叫风清木的姑娘上船同行?”
  何羽道:“我想过,可我没多久就想通了。”
  魏风然反倒好奇起来:“说说看。”
  何羽肃容道:“不必说。”
  魏风然愣住。
  何羽道:“我更在乎的是另一个问题,风清木是云亦萧的徒弟,看她稚嫩的身手,剑法火候太差,却还是可以在十招之内完全压制我,是我这辈子罕遇的一大劲敌。”
  魏风然道:“白天看你们在锁链上相斗,并没有发现她有占你的上风。”
  何羽冷笑:“具体如此,我当然比你们旁观者清楚。”
  魏风然道:“的确,很多时候旁观者清也是未必的。”
  何羽沉思道:“云亦萧的一个徒弟已那么厉害,云亦萧本人是不是应该更厉害?”
  魏风然道:“那小姑娘明显还不可能达到青出于蓝的境界。”
  何羽道:“云亦萧呢?”
  魏风然道:“云亦萧近年来声名鹊起,威震关东,目前又惊动了天长老的赏识,评为当今第五大剑客,不过我想他也还没有在云满天面前青出于蓝。”
  何羽的手心开始慢慢沁出冷汗:“所以云满天——那我还会是他的对手吗?”
  魏风然断然道:“你不是,但我有周密的计划,智取他的老命。”
  何羽仍感到一种诡秘的恐惧沉甸甸地压迫着他每根神经,压得他连声音也嘶嘎了:“不管你的计划多周密,反正我都要和他交上手,对么?”
  魏风然点头:“只有交上手才叫刺杀。”
  何羽道:“以我的经验,到时候我绝对在他剑下撑不过三招就已必死无疑。”
  魏风然笑了笑:“你怕死?”
  何羽道:“我对血河那些杀手的亲人们十分愧疚,恨不能立刻以死抵偿,可我作为江湖人,又无法接受被人像棋子一样,随便抛出去做替死鬼。”
  魏风然道:“那样的死确实太窝囊。”
  何羽的目光陡然锋利,似要刺破大海上漫长的寒夜,却又缓缓地黯淡如即将沉落的残星:“可我没有回头路走,知道是做棋子,做替死鬼,可我没有任何别的选择,这就是一个人的宿命。”
  魏风然竟也凄然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每个人都逃不脱的。”
  何羽沉默半晌,突地漫不经心似的一笑:“大海与沙漠的夜晚怎会这么寒冷?”
  魏风然淡淡道:“或许只因为人们总觉得大海与沙漠最无情。”
  何羽冷声道:“你该回船舱了,小心叶笑痴半夜醒来。”
  魏风然道:“你很关心她。”
  何羽的声音里又产生了一点怒气,急道:“如果你不在她身边,她可能真的要做噩梦。”
  魏风然叹道:“她聪明绝顶,却也单纯至极,她依赖我太久了,依赖得太过分了。”
  何羽直瞪住他,似在盛怒地责备他:“过分?”
  魏风然却也正色道:“你不是关心她,其实是可怜她。”
  何羽颓然笑道:“对,我是可怜她,白天她一觉惊醒的样子,像我以前。”
  魏风然道:“如果林七太爷还在你身边,他肯定会觉得你整个人都彻彻底底的变了。”
  何羽道:“没有人是永远不变的,他还是我雇主的时候,我就已经逐渐在改变。”
  魏风然双目炯炯,反瞪着他:“你变得越加柔软多情,所以你这些天陆续对我抛露了不少真心话。”
  何羽不以为然:“别人的真心话,你当然是记不久的。”
  魏风然笑道:“转身即忘。”
  何羽转身,走到舱门附近的角落,慢吞吞地挨着一个空酒桶坐下,然后微合眼睛。
  魏风然识趣,只好也走进船舱,走回叶笑痴的铺位。
  叶笑痴蹙眉,表情很艰苦,额头又冒出许多冰冷晶亮的细汗。
  果然没了他在身边,她就非做噩梦不可。
  他伸手过去,一只手轻握住她一只探出被子外的手,一只手温柔地将汗湿的头发帮她掠到鬓边。
  她艰苦的表情一下子舒展开了,就像暖暖的阳光融化了冰雪。
  ——她依赖我太久了,依赖我太过分了。
  他已经常为此厌烦,又经常恐惧她从自己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有时候他恐惧带她走到户外,恐惧随便一缕阳光都可能照得她飞灰湮灭。
  他急于远离她,又很难真的抛弃她。
  人要屈服在宿命的阴霾下,也要活得日益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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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17 11:35:53
  XXX
  惨淡的夕阳下,一抹霜锋似一痕秋水徐徐滑出鞘来。
  华楼枯的秋水剑也是驰名天下的一把名剑。
  据说秋水剑出,只斩美人秋波,而他年轻气盛,却清俊傲骨,不想多与情丝纠缠。
  剑斩情丝,孤芳自赏,最终将秋水剑逼成了天下最寂寞傲慢的一把名剑。
  福州华氏,枝繁叶茂,但秋水剑显霜锋在人眼前,华楼枯也变得是天下最寂寞傲慢的一个剑客。
  楚杀的剑,向来无鞘。
  他总认为,剑刃在鞘中,容易消磨杀气,容易生锈。
  高手相斗,生死一线,省去拔剑出鞘的累赘,反而能增加他取胜的决心。
  剑,无鞘,也无名。
  楚杀纵身,似要直直地冲向斜染牌坊的最后一抹夕阳。
  剑锋未触及深入对手的身躯,已血红得瘆人。
  夕阳突兀地完全染透了他的剑锋。
  当他又直直向华楼枯头顶冲过去时,最后一抹夕阳不见了。
  夜幕陡然降落,所有人都像失足掉进了无边墨汁里。
  夜色不是自己应时而至,竟是由他的剑锋引来。
  无边墨汁先是黑的,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直到华楼枯的剑锋也高高扬起,所有人的眼前才静静地飘起来鲜红破碎的色彩。
  华楼枯傲立在一段屋脊上。
  人们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上去的。
  当色彩出现,刺眼地看见那片轮廓时,他仿佛亘古以来就已既稳也冷地傲立在那里。
  至于楚杀,他回到了地面,可本来很平的地面,居然像是在缓缓倾斜。
  有的人觉得这倾斜实在太逼真,立刻吓瘫倒地。
  楚杀握住剑柄的手上多了一痕血迹。
  他紧盯着华楼枯手里的那一痕秋水。
  第一回合,受伤出血的是他,不过没关系,这只表示华楼枯是个值得期待的劲敌。
  华楼枯突然如落叶,轻巧地飘飞下来。
  无边墨汁里那一些红色突然爆开,急速浸染,染红了漆黑的夜色。
  楚杀冲破夜色,剑锋搅碎了从天而降的第一片星光。
  真正的夜,才刚刚开始。
  他们的剑锋交错,身形交错。
  一痕秋水,错过一痕血迹。
  血,点点滴滴,却是黑色的。
  黑血,在红夜里,绽放得越加烂漫。
  不知谁的剑锋刺入了谁的肩膀,发出孩子笑声般单纯至极的血肉撕裂声。
  第二回合,受伤出血的,终于如愿是对手。
  是华楼枯。
  一回合,一招。
  在楼上时,楚杀说过,最多用三招取胜。
  还有一招。
  谁料楚杀却不想继续了。
  破天荒地将自己期盼已久的挑战半途而废。
  “来日再战。”
  他的话总是和他的剑锋一样直截了当。
  众人诧然,甚至悚然。
  华楼枯漂漂亮亮的落在地上,胜雪的白衣上已洒落了几点血花。
  血花醒目。
  就连这血花,也像是在他身上永恒存在的。
  月光明媚,星光璀璨。
  整条街的每家店铺都陆续在檐角挑出了灯笼。
  灯光渲染出了一片似要随时烟消云散的繁华。
  多么脆弱的繁华。
  众人习惯了这繁华,他们更关注楚杀的踪迹。
  再也看不见楚杀。
  无动于衷的红夜恢复成正常的黑色,由雪白的月光、晶莹的星光、灿烂的灯光混合成一种模棱两可的蓝色。
  海洋寂寞而宁静的颜色。
  牛大娘仍然愣着神:“这楚大庄主干嘛斗了半截又跑了?”
  温故知新也迷糊:“难道是两招以内,他们虽各中一剑,而且华少侠明显伤得比他严重,他却心底里估出了华少侠的剑法终究是真的远在他之上,继续斗下去,非但难以成全他最多三招取胜的狂言,恐怕从此就再也没脸在江湖上混了”
  风无羽悠悠道:“你们居然不知道一件事。”
  温故知新哦声道:“什么事?”
  风无羽叹口气道:“楚杀这辈子什么都不怕,最怕黑。”
  牛大娘瞠目结舌:“他……”
  温故知新摇头苦笑道:“他怕黑。”
  华楼枯收剑回鞘,步态优雅地走到风无羽身边,接过风无羽递上去的满杯酒,还未饮却也想着失笑道:“如此一个冷绝傲绝的人,却怕黑,不管你们信不信,我是很难信的。”
  风无羽道:“那你觉得他突然不打了,到底是为何?”
  华楼枯道:“或许是白天吃坏了肚子,赶去找茅厕,等他拉个稀里糊涂之后,自觉今日杀气已泄,体力不足,不好意思再来与我一战了。”
  牛大娘一双浓眉皱起又立刻舒展,点点头道:“这个解释合理多了,我能接受。”
  温故知新也点点头。
  风无羽摇一下已空荡荡的酒杯,居然也点点头:“楚杀怕黑,这种话说出去,的确难以叫人信服,的确是拉肚子更好听。”
  温故知新道:“好听极了,不过楼上还有满桌的美味佳肴,这时候说拉肚子——”
  牛大娘道:“那也没关系,是他拉肚子,不是我们拉肚子,他拉他的,我们吃我们的,反正他拉不到我们碗里,我们碗里的也吃不进他肚子去。”
  风无羽拍手道:“这位大娘才是过得日子的人,做人就应该这么想。”
  牛大娘突然脸又似乎有些红了,粗嗓子也柔和下来:“那我们等什么,等满桌的酒菜都冷透了?”
  温故知新环顾四周,脑袋闪过一片灵光,振奋地笑道“要不叫碧玉斋的伙计把满桌的酒菜抬到街心,我们干脆就在这里大快朵颐,喝个烂醉。”
  风无羽叹道:“云亦萧呢?他可是今晚你筵席上最关键的人。”
  华楼枯表情郑重,沉吟道:“我们不能丢他在一边。”
  牛大娘再次嚷了起来:“他伤得很重,也不能扶过来勉强同席。”
  温故知新失落道:“那怎么办?今晚先作罢?”
  华楼枯道:“更不该拂你的盛情。”
  风无羽想了想,笑道:“我陪你们喝几杯,然后专门去看护他,你们就暂且别管我们,痛痛快快地醉一夜,出什么事我去担着。”
  温故知新道:“太难为你了。”
  风无羽道:“反正我也憋了一肚子私房话,早就想和他单独倾述。”
  华楼枯展颜道:“我们这些人里,确实只你有足够的理由憋了一肚子话急着要对他说。”
  牛大娘道:“我从来不会对任何人憋了一肚子话,我通常是憋了一肚子气,当然对云小侄是绝不会有气的。”
  温故知新道:“至于我,更没习惯和任何人单独相处,那简直别提多难受。”
  华楼枯道:“我也不可能,因为一旦在场人数不超过两个了,我就变得像未出阁的小姑娘般羞涩寡言。”
  风无羽笑道:“对,这个我有领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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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20 09:52:54
  雾中惊情
  已经陪着他们象征性地喝了几杯,又象征性地假装大醉,风无羽再打了几个不仅他自己满意也让别人更满意的酒嗝。
  满意之余,牛大娘甚至吓得当了真,差点上去搀扶他。
  但看见他离桌而起,长身玉立,精神饱满如初,根本看不出丝毫醉意,正要行动的牛大娘才有些尴尬地收手。
  牛大娘似乎终于明白为什么江湖上的人都要说他是第一妙人。
  他总有许多地方是别人一发现就喜悦难舍的。
  而他也总是在别人当他是一道最妙的风景倾心地流连忘情时匆匆走掉。
  没有人留得住他,没有人敢留他,没有人愿留他。
  他的离开就像夕阳消逝,就像落到地上的花瓣化入春泥,人们只能悄然接受,只能用优雅的书画进行虚无缥缈的追忆。
  即使这次明知他是去近在身旁的碧玉斋某个房间看护云亦萧,牛大娘也迷茫失落,像是永远无法与他重逢,自己的人生已无法圆满。
  温故知新乜斜了眼,打趣道:“大娘想必也被他迷上了,果然世间每个女人不管老少只要看见他都免不得要深深沉沉地被他诱惑。”
  华楼枯轻啜杯中酒,叹息一声:“我是否应该嫉妒他?”
  牛大娘突然扯开惯常的粗嗓子骂道:“你两个没喝多少就已不安分,干脆我把你们面前的酒都夺过来,我可不愿意在自己尚还清醒之前对着两个胡言乱语的醉猫。”
  温故知新笑道:“如果是迷蒙醉眼对着同桌醉猫,那是天底下最痛快的事,如果自己精神百倍,别人却一个个早就醉得疯疯癫癫,那天底下再无更倒霉的事。”
  华楼枯道:“此言甚是,所以咱们别提风无羽,既然他走了,不好继续拿人家做下酒菜,惹得大娘一肚子气。”
  牛大娘瞪眼道:“怎么感觉反而被你们又设了个新圈套死死地套住?”
  温故知新故意正色道:“我们有这样险恶?”
  华楼枯突然向牛大娘举杯,表情格外真诚:“小侄初来关东,不曾致敬大娘,却多番冒犯,望大娘海量,不和小侄一般见识,小侄以酒自罚。”
  牛大娘急忙让礼道:“贤侄突然如此,实在生疏了,酒桌上开开玩笑,大娘我从不计较什么。”
  温故知新点头道:“我也不喜欢酒桌上过于拘礼,咱们不是那些等闲的朋友,都别见外,平常的臭规矩就尽情地丢去九霄云外吧。”
  三人各饮一杯,相视开怀大笑,笑声由街心传播出去,热浪般震荡了整条街。
  温故知新说到做到,真的叫碧玉斋的伙计把楼上的酒宴原封不动地搬到了街心。
  风无羽走后,同桌宾主仅三人,但桌子却够大,几乎要占满了这段街道,人来人往都看着他们痛吃豪饮,时而互开玩笑,他们竟始终坦然地旁若无人。
  一开始人们还顾忌,不怎么敢在街上走了,岂料温故知新爽快地叫碧玉斋的伙计拿他的一大把银票就近去本街的一家钱庄即刻兑换了满满三大箱铜钱,叮当乱响地随街抛落,笑道:“你们别为我们的突兀就停了繁华夜市,这些钱赏给你们做见面礼,今晚夜市上的一切开销,尽管算我请客!”
  于是人们莫不兴高采烈,一窝蜂地抢了钱,即使因此相互间打得头破血流,即使要经过那段街道必须紧擦着桌沿小心翼翼地走,也没人丧了兴致,偷溜出去。
  何况牛大娘在这里,没人敢煞她的风景。
  何况人们分明看见另有三大箱在桌底下摆着,似乎散席后温故知新还准备撒一回钱。
  醉酒后的富翁,当然更容易显得豪爽。
  温故知新道:“第一次这样喝酒,真比皇帝老儿更舒服。”
  华楼枯道:“最好的下酒菜,莫过于世间的繁华。”
  牛大娘却苦笑:“这条街有我八间铺子,现在本来是我手底下忠心耿耿的人,都捧着温老板的钱完全不当我是一回事了。”
  温故知新捏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铜钱煞有介事地欣赏不已,叹道:“这就是我为钱沉迷的原因,足够多的钱撒出去,就有足够多的人立刻变成狗一样听话。”
  华楼枯摇头道:“可惜。”
  温故知新诧然:“怎么可惜?”
  华楼枯道:“可惜我没足够多的钱,可惜我也没懂钱的动力。”
  温故知新突地严肃起来:“你不必懂钱,世上还有比钱更厉害的东西。”
  华楼枯也严肃起来:“权力?”
  温故知新冷冷道:“福州华家,延续近四百年的辉煌,要说钱或许不一定比我多,但权力是一定比我多,永远也用不完的。”
  华楼枯道:“你错了,首先权力和钱同样是有限的,不可能永远用不完,其次福州华家比你多的,不是权力,是影响力而已。”
  温故知新露出自嘲的苦笑:“我知道,商人做得越大,在你们看来就越奸诈,声誉自然是不及华家了。”
  牛大娘不耐地打断他们:“刚才还胡言乱语,随随便便地拿老娘打趣,怎么一下子又正经得吓人?”
  华楼枯道:“酒过三巡,未醉之前,总有一段回光返照的清醒时间。”
  温故知新赞成:“你瞧着我们突然正经了,只说明我们离彻底的醉不远了。”
  牛大娘气呼呼地拍了下桌子:“我说最好别和男人同桌喝酒,现在你们都明白了吧?男人一沾酒,没多久就要变成怪物了。”
  温故知新道:“女人一沾酒,莫非就不会变成怪物?”
  牛大娘猛灌了自己几杯酒,畅快地吐出口气,脸颊已有红霞飞起:“你看我现在像怪物?”
  温故知新笑嘻嘻道:“你不像怪物,倒是终于有些像女人了。”
  他说得的确不错,现在的牛大娘真有些女人早该有的柔媚之色。
  让她的女性光芒终于苏醒的,一个是酒,更重要的一个当然是风无羽了。
  再好的酒,她也经常可以碰到,风无羽却向来是萍踪浪迹,飘忽诡秘,不易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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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20 10:02:34
  XXX
  风无羽走上碧玉斋,却没有直接找向任何一个房间,不管云亦萧在哪个房间,都似留不住他的脚步。
  他居然走到走廊的另一头,趁着无人发现时又纵身掠去。
  他翻上屋顶,踩着层层叠叠的屋脊漫无声响地飞奔。
  等他从屋脊跳下,落稳脚跟,停身不动时,竟已到了一个码头。
  他稳住双脚的地方在码头光线最暗的角落,显然是在刻意隐藏身形。
  突地附近一间仓库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人影敏捷地闪出来,猫儿般奔到风无羽身前,近得险些撞上他鼻梁。
  风无羽低声笑道:“你小子真的在这里等着。”
  那个人满脸肃杀之气,就像一柄随时会出鞘见血的利剑,冷冷道:“你怎么来了?”
  风无羽认真地说了四个字:“有难同当。”
  那个人坚决道:“这不是难,我自己可以解决,两个人反而有暴露的风险。”
  风无羽瞪眼道:“云亦萧,才一年不见,你就敢小瞧我了?”
  那个人竟然是云亦萧。
  他不是被楚杀重伤又被楚杀用祖传灵药处理过伤口之后先在碧玉斋某间屋子里静静休息么?
  现在他看起来不仅一点也没有受伤的迹象,而且充满了警觉。
  风无羽道:“你小子一定和楚杀勾结,那年我另一个使剑的朋友也遭到楚杀挑衅,交手惨败,楚杀也用祖传灵药给他处理伤势,那药的味儿极重,几乎能熏一里以内,如果楚杀今晚真的在你身上抹了那药,就算在街心也照样闻得到?”
  云亦萧道:“你说对了,碧玉斋的伙计抬我上楼时,牛大娘还着急地要他们把我送去她名下的药店,幸好楚杀忙说在我身上用了灵药,已负重伤的我不宜乱动,总算平息了一点计划暴露的风险,谁料你又发现了。”
  风无羽振奋道:“楚杀心如铁石,冷如冰霜,居然也愿意和你促成什么计划?”
  云亦萧道:“其实是他找上我的。”
  风无羽立刻兴趣更浓:“愿闻其详。”
  云亦萧摇头道:“一言难尽,现在也不是时候,待会儿你别捣蛋就行了。”
  风无羽惊道:“你当我是小孩子?一年不见而已,你把我都瞧成了屁事不懂的小孩子?”
  云亦萧不说话了,急忙用非常决绝的手势示意他也闭嘴。
  因为这时候一条船轻飘飘地靠了岸,一个人直挺挺地飘到岸上,就像是从火海地狱刚逃出来要寻人吸血的僵尸。
  他一只手紧贴在背后,一截闪耀寒芒的东西凸在肩头,就像是披着一颗星辰而来。
  云亦萧突然不安定了,突然激动地跳起来冲过去。
  风无羽也立刻明白了,原来那人竟是楚杀。
  他怎么又从挤着浓雾的大海上乘舟来了?
  云亦萧急声问:“情况如何?”
  楚杀怒冲冲地脸色通红:“我追丢了!”
  云亦萧整个人如瞬间风化成岩石,半晌才勉强冷静,劝道:“你别怨怪自己,你本来就不擅长追踪。”
  风无羽听得云里雾里,好奇得心里更加痒痒:“到底是追谁?”
  楚杀怒瞪着他,贴在背后的那只手伸过来,一柄无鞘快剑又满是杀气:“你来干嘛?”
  云亦萧苦笑:“世上没有什么事瞒得过风无羽,尤其是我的事。”
  楚杀声色俱厉道:“他怎会知道我们的计划?”
  风无羽也苦笑:“我也不想知道,偏偏我这人太多时候都要莫名其妙地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
  楚杀目射凶光,剑锋已直逼在他的咽喉:“我和云亦萧商议的时候就发过誓,不许再有第三个人知道,如果有,你可以猜到后果。”
  云亦萧刷地也拔剑横在楚杀的眉睫之前:“你要惩罚就冲我来,本来咱们的计划定得很仓促,否则我一定将风无羽算进去,他毕竟不是什么屁事不懂的小孩子,他是天底下最值得信赖的朋友。”
  风无羽陪笑道:“对,我最值得信赖的就是追踪,我的脚比猎豹还快,我的耐力比马还强,我的感觉比鹰隼还敏锐,我的心机比狐狸还狡猾。”
  楚杀道:“你的废话也太多。”
  他虽仍是表情残酷,语气却明显有些缓和了。
  云亦萧主动先撤剑归鞘,不给这个平素就心高气傲的人增加丝毫不必要的压力。
  楚杀道:“你可以将功补过,帮我们去追踪那个人,若你失败了,就算有十个云亦萧对我拔剑,我付出自己性命的代价也必杀你!”
  云亦萧看着风无羽叹道:“现在你知道这件事多令人头疼了吧。”
  风无羽恢复惯常的悠闲姿态,轻摇折扇道:“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呢,不过楚大庄主的为人确实很令我头疼。”
  楚杀又激怒,剑锋往前猛地递进一寸,几乎挨着他凸出的喉结了:“我最厌恶油嘴滑舌的人。”
  风无羽笑了笑,折扇轻巧地贴上剑锋:“好,我不说了,听你们说。”
  云亦萧道:“这算是一物降一物了。”
  风无羽点头,果然不再说半个字。
  楚杀瞪着他,自觉没趣,终于慢慢收回了剑。
  云亦萧道:“现在你听我们说,我们要追踪的人,你非常熟悉,甚至可以说你和他打交道的时候比我们多了太多。”
  楚杀不耐道:“你也够啰嗦的,直接说吧,我们要追踪的人是温故知新的大总管温如夜。”
  风无羽刚闭上的嘴,立刻大大地张开,下巴都像是快掉下去了,好不容易才脱口惊呼:“干嘛追踪那个天底下最无聊的人?”
  云亦萧道:“平常他在你面前是显得特别没意思,可一转身他就有意思极了。”
  楚杀道:“我们打探到他今晚要出海,而且最后会从这个码头上岸,于是我们商议决定,云亦萧在这里藏身守候,我出海追踪。”
  风无羽毫不顾忌地露出讥诮之色:“你一定认为今晚海上雾气浓郁,很适合追踪别人。”
  楚杀冷哼道:“我承认是我自大,错失了目标,不过你要替我们继续追踪,也得乘舟出海。”
  风无羽自信满满道:“这有何难。”
  云亦萧道:“你绝对要万分小心,他应该对我们有所察觉了。”
  风无羽道:“当然,温如夜毕竟是最像大总管的大总管,鼻子比狗还灵。”
  楚杀道:“他本来就是大总管,怎么叫最像大总管?”
  风无羽不理睬他,接着自己的话头道:“幸好我不是狗,我的鼻子也不是任何狗可以相比的。”
  楚杀冷冷道:“如果你这次失败,我就割了你的鼻子喂狗。”
  风无羽道:“既然你先失败了,要不把你的鼻子也喂狗做个示范?”
  楚杀怒道:“你……”
  云亦萧道:“不管怎么样,你确实不应该再大摇大摆地从这个码头登岸。”
  楚杀脸色铁青:“我……我大摇大摆?”
  风无羽笑道:“刚才你乘舟破雾而来的样子,简直像是衣锦还乡的状元,洋洋得意,也不知你在得意什么。”
  楚杀又急得要冲他出剑,云亦萧忙道:“好了,别斗嘴皮子,反正这个码头,温如夜是十有八九察觉不妙,不会再选择于此登岸,所以一切都靠你海上追踪了。”
  风无羽道:“那我有消息怎么联络你们?”
  云亦萧道:“不必联络,只要你始终掩藏好自己的行迹,平安归来就行了。”
  楚杀眉宇间掠过一丝诡异的神采,冷笑道:“你一定会平安的。”
  风无羽跳上小舟,轻轻摇橹,橹声欸乃似梦呓,徐徐荡入了静谧的乳白色浓雾中。
  楚杀紧盯着浓雾,又板起脸来:“我绝不信他。”
  云亦萧道:“我信他就足矣。”
  楚杀目光如电,猛地转到他脸上:“即便他聪明至极,看透了你假装被我重伤的把戏,但如何知道你本人来了这个码头?”
  云亦萧神色泰然,悠悠道:“因为我在一路上故意留了些只有我和他才能立刻看懂的线索。”
  楚杀暴怒:“你故意引他来的?”
  云亦萧道:“怎么不呢?”
  楚杀咬牙道:“我现在后悔与你结盟。”
  云亦萧道:“单凭我们两个人,是做不成这件事的。”
  楚杀道:“你可以随便轻视自己,不可以连我也低估了。”
  云亦萧道:“至少你追踪的能力很差,说不定你已不经意间暴露了自己。”
  楚杀道:“不管你说什么,这次只要他也失败了,我绝不会对他客气。”
  云亦萧道:“任何人失败了都该付出代价。”
  楚杀突然反手一剑,在另一只胳膊上削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激溅,甚至溅了几滴在云亦萧脸上。
  云亦萧不禁动容。
  楚杀将染血的剑锋送到他眼前,沉声道:“我这算是付出代价了。”
  那条口子几乎深及见骨,云亦萧内心震慑,半晌才叹道:“这代价很大。”
  楚杀道:“如果他失败,我即使不要他的命,也砍断他一条手臂。”
  云亦萧道:“你的手臂并没有断。”
  楚杀又要暴怒,云亦萧的声音却柔和下去:“你知道我为什么故意引他来参与?”
  楚杀看着自己那只鲜血淋漓的手,陷入大海般的静默。
  云亦萧缓缓道:“因为风无羽的确是聪明至极,最爱管闲事,尤其是朋友的闲事,尤其是我的闲事,身边没有任何一件事能太久地瞒过他,反正他迟早要发觉,我何必等他自己来?”
  楚杀道:“很好。”
  云亦萧道:“何况他不是什么小人,否则也不配做我的知己,他永远是天底下最有用的帮手。”
  楚杀道:“是最爱管闲事,管得太多了就终于磨练成为最有用的帮手?”
  云亦萧点头:“你想通了。”
  楚杀不再说话,笔直地垂着剑锋,让鲜血一滴滴飘落,让血花在地上一朵朵绽开。
  无声无息的飘落,无声无息的绽开。
  那是细雨润万物的呐喊,又是生命走到了尽头在逐渐消失的悲鸣。
  他的表情有了细微变化,变得肃穆虔敬,就像是用自己的血在对神灵献祭。
  在他的思想里,只有人血是神圣的,只有自己的血是纯净的。
  每当看着自己流血时,他整个人就要麻木,就要忍不住想这一生或许不该以剑法天下第一为奋斗目标,而是该以收集人血。
  新鲜灿烂的人血,像日暮余晖,总会令他产生一种荡气回肠又忧郁的感觉。
  一次肆意难止的流血,就是一次恍如隔世。
  没有流血,剑客也不会成长。
  他突然笑了,这笑容在云亦萧看来竟有些四大皆空的潇洒。
  云亦萧却神思落寞,忍不住想自己答应与他合作到底是对是错。
  他太过执迷于剑,已不是一个情感柔软足够理性的人,而是一只经常暴怒随时都可能去毁灭万物的野兽。
  他还有悲悯之心么?
  丧失悲悯之心的人,才是只许成功,容不得任何失败。
  不管是别人的失败,还是自己的失败。
  他失败了,所以也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手臂上砍出一道深及见骨的血口。
  那道血口引来的痛苦该是多么剧烈深刻,他却始终无动于衷,连一滴冷汗都未流出,连一丝颤抖都未产生。
  云亦萧这辈子第一次刻骨铭心地惧怕一个人。
  云亦萧也性格沉郁,时常在人前显得乖僻冷酷,阴晴不定,别人很难将他捉摸透。
  可相比楚杀,他至少还算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灵魂的人。
  他陡然感到迷茫,不知道万一计划终究是失败了,狂怒失控的楚杀会怎么样?
  楚杀的剑法诡谲凌厉,迄今为止罕有匹敌。
  据说他的无鞘剑一开始只是一块粗糙沉重的生铁,从杀伐山庄的杂物房里翻出来时已锈迹斑驳,在上面一抹就会掉落一堆粉尘。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偏要选择那块几乎被岁月腐蚀殆尽的烂铁做纵横江湖的武器。
  他拿着那块烂铁毅然离开山庄,经过无数次惨烈的激战,无数次人血的冲刷,无数次对手剑锋及骨骼的摩擦,使锈迹一点点消去锋刃一点点形成,终于成了今天这柄寒光闪闪的利剑。
  这份痴心,没有人比得上。
  没有人像他胸中的怒火源源不绝。
  或许正是源源不绝的怒火锻炼出了那种人皆丧胆的剑法。
  云亦萧会永远坚决地信赖风无羽,也足够自信,因为他们都是人。
  他却无法随时随地地完全相信楚杀,因为楚杀实在不可理喻。
  人本就难以完全相信一头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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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20 10:20:18
  XXX
  小舟在浓雾里徐缓地漂荡向前,风无羽已把橹棹收回了舱中,整个人尽量蜷伏着不动声色。
  因为前面的浓雾深处浮现出了一片惨碧色的灯火,但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那片灯火内传来的声音。
  那分明就是温如夜的声音。
  然而此时此处的温如夜却嘻嘻哈哈,甚至给人一种疯疯癫癫之感。
  舟身再往前一些,风无羽就可以比较清楚地看见温如夜了。
  他竟是盘膝坐在一个大木盆里,左边盆沿挑着一根竹竿,却不是在垂钓,而是在放风筝。
  风无羽抬头去看,天上果然正摇摇摆摆地飞着一个蜈蚣风筝。
  这平常给人感觉最无聊刻板的大总管,今晚反倒在做一件令人想笑又笑不出的荒唐事。
  他的注意力并不在风筝上,而是在自己的两只手上。
  他两只手在做另一件更滑稽的事。
  他两只手都握着傀儡戏的布偶,一搭一档,假装正经地唱戏呢。
  风无羽忍不住想,那风筝不像是一种方向引导,若是引导,这样的做法太奇怪也应该没什么效果。
  难道是用来给别人报信的?
  但夜晚这么黑,雾又这么浓,眼力再好的人也难以在几丈开外清楚地看见那风筝。
  那风筝虽然飞得不高,却已几乎和夜空混淆一体,极难分辨。
  风无羽也是先看出木盆那边挑起的竹竿上有风筝的转轮,顺着大致方位投去目光才勉强看到其飘飞的所在。
  温如夜背对着他,握住布偶的双手高高举起来,正好能让他看清楚。
  他的目光当然早就从风筝上落到布偶上。
  一个布偶是红髯威武的关公,一个布偶是凤翅金冠的孙悟空。
  这两个角色恐怕也只有在温如夜的戏里才可得到成对手的机会。
  关公道:“你将我大哥藏于何处?”
  孙悟空道:“你先还我师父?”
  关公道:“我从未见过唐三藏。”
  孙悟空道:“我也从未听过刘玄德。”
  关公道:“既然你还要胡说,这就来斗个高下。”
  孙悟空道:“正有此意。”
  关公挺直了青龙偃月刀,孙悟空也举起了如意金箍棒。
  风无羽却垂头丧气,哭笑不得。
  他现在真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待下去,继续偷看这场哭笑不得的戏,还是该干脆返回。
  如果有人说此时此处的温如夜不是疯子,他必认为那人疯得更厉害。
  突然关公和孙悟空开始了激战,你来我往,刀劈棒架,一招一式,竟毫不儿戏。
  风无羽几乎直接看傻了。
  这两个布偶打架,妙招不断,巧式不绝。
  他看过那么多的真人交手,都远不及这两个布偶打架跌宕起伏,极致精彩。
  如果他不是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此时恐怕也会忍不住惊呼喝彩。
  他的眼睛紧跟着刀锋棒梢,变幻不定的刀光棒影渐渐缭乱了视野。
  温如夜的功夫着实精湛得超乎任何人的想象,仅仅是双手互搏已痛快淋漓,足以持久地震慑人心。
  风无羽直了脖子,也直了眼睛,整个人都沉浸在无穷尽的快意里。
  但青龙偃月刀的寒锋突然被金箍棒啪地打断,半截刀锋向他强劲地斜射而来。
  他完全不能闪避,根本回不过神来。
  等他终于有所感觉时,半截刀锋已深深插进他的右锁骨,距离颈部血脉几乎就在咫尺。
  他立刻从头到脚冷透了,满脸冷汗,心胆欲裂。
  只听那边的温如夜又在自己和自己唱对手戏。
  不过现在风无羽已骇得头脑嗡鸣,半个字也听不清了。
  差一点,风无羽今晚就可能命归黄泉。
  这种惊心动魄的体验太真实,真实得恍如隔世。
  半晌后,风无羽慢慢感到受伤的剧痛,明白自己这次竟失败了。
  太真实的失败。
  因为就在这半晌的迷糊中,温如夜和他的木盆风筝布偶都隐遁无踪。
  风无羽又呆了半晌,勉强恢复到仿佛永远稳操胜券而悠然轻松的惯常状态。
  但他也发现,自己的悠然轻松是多么滑稽。
  比刚才温如夜在木盆里嘻嘻哈哈疯疯癫癫的样子更滑稽。
  接下来,他是该干脆回头了?
  楚杀的凶相立刻从他脑海里闪出。
  他深知今晚无论如何也不能真的失败。
  他看着茫茫大海,漫漫浓雾,想着温如夜毕竟只是个血肉之躯的凡人。
  就算温如夜有足够的本领让自己一飞冲天急速隐遁,但过于累赘的木盆也无法跟着飞走消失。
  就算温如夜水性极好,可以轻巧地潜入海中,但要让那么大一个木盆在半晌消失,任何办法都不容易。
  所以现在的失败不是彻底的失败。
  他还有机会去挽救。
  他开始警觉地细细观察周围。
  有两点是值得庆幸的:
  这个位置离岸边不算太远,却也不算太近。
  北方的海水本就寒冷,夜晚更是冷得刺骨,没有人可以在这样冷的海水里潜游这么一段距离。
  这片浓雾不算太大,却也不算太小。
  若有别的船只藏在雾中,他的敏锐直觉早就发现了。
  之前他肯定这雾中除了他的小舟和温如夜的木盆外不存在别的船只。
  现在他也极为肯定。
  他露出了真实的微笑,虽不至于稳操胜券,但挽救的机会是已经有了。
  果然在不远处的一个方向很快又隐约响起了划水声。
  他惊呆了,振奋了。
  他快速摇橹,竟直接冲向那个有声音的方位。
  他不仅擅长追踪,更擅长出绝招。
  绝招的意思通常是指懒得想太多。
  懒得想温如夜极为可怕的武功,懒得想温如夜一定是故意弄出声响。
  他总说温如夜是最像大总管的大总管,意思其实是指温如夜非常容易就了解任何人的各方面。
  温如夜了解他,不比对温故知新的了解少。
  温如夜选择暴露自己,因为了解他现在只知道勇于暴露是重新掌握主动的关键。
  如果在不确定温如夜是不是已察觉到他的情况下继续潜伏,就可能造成对方在暗他在明的被动局面。
  那当然是极其不利的。
  温如夜以自己的暴露来引出他的暴露,本身也是绝招。
  他看不见温如夜,对温如夜而言或许也是一种恐惧。
  这种恐惧是很少人能感同身受的。
  只有容易了解别人的温如夜才经常遭到这种恐惧的侵扰。
  他并不像温如夜了解他一样了解温如夜那么深,但早就了解温如夜的这种恐惧。
  既然隐遁得无法完美,又何须继续装神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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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20 10:3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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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入锁骨的刀锋还在颤动,痛苦却终于麻木了。
  冲向对方的这一刻,他的思想也接近凝固。
  小舟疾行如织布机的梭子,突然前方的浓雾散去却轻巧如一夜梦醒的美人撩起窗帘。
  他看见了,惊心动魄地怔住。
  小舟骤停之下险些倾覆。
  一艘大船漫无声息地缓缓驶过去,几乎紧擦着小舟。
  硕大无朋的船体虽在驶往码头,风无羽却感到似在往自己头上压迫而来。
  他呼吸停顿,脚也有些发软。
  那艘船的尾部还挂着一样让他很眼熟的东西。
  蜈蚣风筝!
  温如夜的蜈蚣风筝怎会到那儿去了,难道温如夜本人连同大木盆也被捞到了那艘船上?
  风筝飘飘摇摇,就像谁即将崩散的命运。
  风筝优哉游哉,就像温如夜在尽情嘲讽他的失手。
  但突然他又看见那艘船上有一样比风筝更眼熟的东西。
  船帆印着的一朵云。
  银光闪闪的云。
  可以确定是长白山云家堡的族符标志。
  长白山离这座城镇太远,云家堡也从未在海上开展势力,甚至除了云亦萧,云家的人上上下下都不轻易出山。
  难道有人竟敢冒充云家,而且是在关东?
  他多多少少还算了解温如夜,所以意气之下敢赌一把绝招。
  现在面对的却是完全未知,他再机灵也无法轻举妄动,反正云亦萧就在这座城镇,回去直接问问不就得了。
  那艘船已逐渐去远,这片海雾也逐渐淡薄。
  他暂时停顿的呼吸终于又恢复正常,双手伸向两边的橹桨,准备掉头。
  但小舟突然被什么东西沉重地撞了一下。
  一个人刻板的声音几乎近在咫尺地响起来:“在大海的浓雾里捉迷藏真不好玩。”
  风无羽耸然动容。
  他已看见圆圆的大木盆,盆沿挨到了他还没拿起桨来的手。
  他急忙把手收回,就像在躲避毒蛇。
  温如夜并未和风筝一起上那艘船。
  木盆旋转到他可以和风无羽顺利面对面的角度停下。
  他一只手握着孙悟空,高举在风无羽眼前,得意地笑道:“快祝贺大圣,今晚的战斗又是大圣赢了。”
  风无羽勉强镇静,紧盯着他,一时间还说不出话。
  他另一只手安抚着落败的关公,长叹了一口气:“关公毕竟没像大圣当年那样轰轰烈烈地闹过天宫,关公归根结底也只是地上的凡人,是凡人的敬仰把他捧成了神,其实他真的不是神。”
  风无羽被刀片重伤的锁骨处又开始剧痛。
  他的脸因痛苦而发白。
  温如夜抚慰关公的那只手抬起来,伸过去贴着他那道伤口,猛然拔出了刀片。
  压迫的血管立刻止不住地喷涌,温如夜那只手一阵急点,竟帮他封住了伤口周边的要穴,遏制了鲜血,微笑道:“你随身带有金疮药么?”
  不等他回答,已从自己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拧开盖子撒了些在伤口上。
  “可惜没有酒,这么重的伤势应该先用酒消消毒。”
  他另一只手也放下了孙悟空的布偶,撕掉半幅衣袖再细心地为风无羽裹好了伤口:“吓到小孩子,我就肯出钱安慰,伤到大孩子,我也肯出手治伤。”
  他看着自己料理妥帖的伤口,就像自负的工匠看着大功告成的作品,满眼的得意:“你和我捉了半天迷藏,有没有话想说?不管你想说什么,就算是屁话,我也洗耳恭听。”
  风无羽无奈地笑道:“你早已知道自己今晚会被人追踪?”
  温如夜点点头,表情依旧是那么刻板生硬,仿佛永远不懂变通:“一开始是杀伐山庄的庄主楚杀,他的决心耐力都不及你,我也像刚才假装不注意,双手互搏之间,一个布偶的武器被另一个布偶的武器打断,断掉的部分激射向他,就把他活活给吓回去了。”
  风无羽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追踪你?”
  温如夜道:“你帮他们来做二次追踪,他们没告诉你为什么?”
  风无羽道:“你说为什么?”
  温如夜道:“我虽然的确是知道,可我还是想劝你,回岸上让你的知己云亦萧据实告诉你吧,那样你会容易接受一点。”
  话音甫落,他已摇摇摆摆地划着大木盆荡离了风无羽的小舟。
  风无羽待在舟上,失神许久,突然第一次深切而卑微地感觉多管闲事真要命,尤其是什么都还不知道就贸然插手了。
  他暗自发誓今后若又实在忍不住多管闲事时,必须先问清缘故,绝不能莫名其妙地开始帮忙。
  此刻他的状态已完全不是平素那令人爱慕的风流倜傥,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索性躺了下去。
  舟身虽窄小,幸好正可容他挺直腰杆伸直双腿。
  他就那么直直地躺着,试图松弛自己的肌肉,放空心灵。
  有风吹散了海雾,露出了满天星光,月亮却还被一片云半遮着面,就像羞涩的女孩子守在香闺窗前偷觑那个正为自己摘花的情郎。
  风无羽做过无数女孩子的情郎,动过真感情的却只一个。
  他突然又内心震悚,脸色惨变。
  他突然想起刚才紧擦着小舟驶过去的大船上,有个窗口灯光幽微,有个人守在窗边就像现在月亮在那片云间半露半藏一样,偷瞧着小舟里他的惊呆。
  那个人虽是男装,却仪容秀美,肤色嫣红,眼神含着柔情。
  实在太像她了。
  太像使风无羽久困相思之苦急于四处闲游以解脱身心的她。
  风无羽唯一对其动过真感情的女人。
  会不会是她女扮男装?
  这次来关东,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为了逃避她忘记她让自己重新习惯没有她的人生。
  可今晚她又神秘地现身在关东海域的大船上。
  今晚她不仅来了,而且还无疑卷入了一场不知会不会流血死人的江湖风波。
  风无羽心如刀绞,疼得似乎再也爬不起来,只能就那么躺着,任海浪卷走小舟,最好带他去一个无人问津的岛屿,从此谁的闲事都不管了,包括自己的闲事。
  他闭紧双眼,感觉星光月光洒在眼睫毛上,就像蝴蝶迷失在花心里,痒痒的,很惬意的一种哀愁,很宁静的一种虚幻。
  夜晚总能令天地万物显得虚幻。
  大海,雾气,星光月光,加深了这种虚幻。
  正因如此,当船体黑压压地擦舟而去时,他才忽略了那个半遮面守在窗口的人影。
  但该来的,毕竟是来了,该想起来的痛苦,迟早要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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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20 10:42:02
  XXX
  平安驶过黄海,进入渤海,距离关东越来越近了。
  前面出现了一艘大船,巍峨如冰山般静静等候着。
  魏风然携手叶笑痴傲立在船头,笑道:“迎接的船来了,我们该换船了。”
  那艘大船的风帆上有个银色的云形标志。
  风清木立刻认出了,惊喜地嚷道:“那是云家堡的船。”
  魏风然道:“现在你相信我们也是去给你师父贺喜的吧。”
  风清木醋意横生地嘟嘴道:“不可能,凭什么要专门派船来接你们?”
  魏风然道:“没准是来接你的呢。”
  耗时近半月的航程,让二十多岁还未开情窦的木清风逐渐对风清木萌生了微妙的感觉。
  他可以一天不吃任何东西,就紧跟在风清木身边摆着一副痴心妄想的神情。
  上了云家堡的那艘大船,风清木觉得没必要让他们一帮人再跟屁虫一样跟在自己身边了,于是拿出身上的一包炒豆假称是解药把他们赶紧敷衍走。
  “其实我骗了你们,我身上是带着一包解药,让你们跟随也不是全没道理,否则行过黄海还会始终风平浪静么。”
  她时刻都想保证自己的理由正当,尤其是在强盗面前,可脸上已忍不住有些红了。
  岂料木清风痴痴呆呆的,接过那包炒豆直接就塞进了谋士赵老三的怀里,目光定在风清木脸上再也不转开:“你们回去吧。”
  赵老三愣住:“你说什么?”
  风清木一把揪住木清风的衣襟,瞪眼也问:“你说什么?”
  如果光是赵老三问,他根本听不见,现在风清木问了,他立刻屁颠颠地陪笑道:“我还想留在女侠身边,最好是一辈子给你鞍前马后。”
  风清木没等他说完,早已脸羞得通红,不禁一二三个耳刮子狠狠抽在他脸上:“赶紧滚蛋,少缠着我。”
  赵老三瞅着小菠萝笑道:“咱们岛主终于对女人动情了。”
  突听扑通扑通扑通三声,风清木逐个拎起三人毫不客气地扔进海里:“这附近还到处有海盗,你们自己游去找同行吧。”
  突然又是扑通扑通扑通三声,湿淋淋的三人竟被魏风然逐个从海水里捞出,扔回了船上。
  木清风仍痴迷地对风清木目不转睛,就像刚才自己并没有被人扔下船又被人捞回来。
  风清木冲着魏风然跳脚急道:“你干嘛多管闲事?”
  魏风然淡淡道:“你错了,这附近没有海盗,渤海的海盗本就没几个,是不敢在近海为非作歹的,所以你这样把他们扔下去,他们必死无疑。”
  赵老三眼珠子转了一下,磕头道:“是呀,女侠就算不可怜我和岛主,但小菠萝这么单纯无辜,难道女侠忍心让他小小年纪就被鲨鱼吃得骨头也不剩么?”
  风清木顿时没了主意,急了半晌才说:“毒药是假的,都是假的,从此别缠着我了,叫你们赶紧回去也是对你们好,你们未曾跟来的那些伙计还不知道真相,万一等你们太久,等疯了,或是自寻短见咋办,到时候可不要怨我。”
  木清风痴笑道:“等我们一起上了岸,再寻船让赵老三和小菠萝先回去也不迟嘛。”
  风清木又变了脸色:“那你呢?”
  木清风露出羞涩的眼神,柔声道:“我说了,想一辈子伺候你呀。”
  风清木举起手来,怒道:“你还准备挨打?”
  木清风道:“只要能跟在女侠屁股后面,就算挨一辈子打也绝不怨言,何况女侠宅心仁厚,不会是老打人的那种臭脾气。”
  风清木哼道:“我就是那种臭脾气。”
  木清风舔着脸笑道:“我一定竭尽所能,帮你改掉那种臭脾气。”
  风清木扶额难言。
  赵老三也沉思状,喃喃道:“岸上或许贴满了我们每个海盗的通缉告示,这可麻烦。”
  魏风然笑道:“你算算四海的海盗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一共多少,如果每个都贴告示,不把老百姓的眼累瞎,贴告示的人也会累死。”
  赵老三恍然点头:“所以上了岸,咱们倒是不妨乐得四处玩,很久没散心了。”
  小菠萝流着口水,兴奋地直拍手:“好,我想吃冰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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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20 10:47:58
  XXX
  换船之后,春秋侯的快船先停靠在附近的一个颇为隐蔽的港口。
  入夜,庞然船身就像梦一般滑进了前面初升的浓雾里。
  船走得非常慢,慢得几乎没有声音。
  这片浓雾并不算大,船却似永远都走不出去。
  不知走了多久,魏风然看着叶笑痴已安然熟睡,突听见外面有些动静就站起来走到窗边。
  是轻飘飘的一叶小舟撞上了船身。
  舟里有个男人,明显已被陡然经过的大船吓傻了。
  魏风然也陡然吓傻了。
  他的血开始发热,莹白的脸色开始嫣红,心跳开始急促,就像见了情郎的少女在害臊。
  他完全不能觉察到身后床上的叶笑痴此刻也惊醒了,正满脸冷汗地看着他。
  他忽地转过脸,似在慌乱地躲什么,身形尽量隐入窗帘内。
  从侧脸可以看出,他眼里含着一种叶笑痴未曾见过的柔情。
  一种怯弱而纯真的柔情,一种少女才会有的柔情。
  叶笑痴很想起床冲过去,看看窗外到底有什么竟能使他慌乱,使他含情脉脉。
  但她终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她要知道他身上的一切真相,所以不能在这时候发现了一点端倪就打草惊蛇。
  虽然这非常痛苦,却总比继续让一个捉摸不透的谎言待在身边天天装着多爱自己的强。
  她不愿意依赖他了,爱不是单方面的依赖,爱不该强求。
  她很早就在竭尽全力地寻找一个足可决绝离开他的理由。
  现在这个理由终于就要来了,终于就要打破他的那个谎言。
  谎言之外,他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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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23 11:07:49
  致命拜访
  醉了。
  温故知新醉了。
  本来没有多大多圆的肚子突然也挺得像怀胎十月的孕妇,而且还在微微颤抖,脖子里不停地响着闷嗝,随时都可能翻身狂呕。
  他从未如此失态过,但今夜实在太尽兴了。
  华楼枯醉了。
  他这个世家备受瞩目的后起之秀,连烂醉也不会狼狈如泥,依旧是显得那么温文尔雅又不失傲气。
  他放下酒杯就赶紧拿起了自己的佩剑。
  跟随他多年的宝剑并没有像楚杀的无鞘快剑一样经常沾满鲜血。
  华家的剑是不需要血雨腥风来磨砺洗礼的。
  华家世世代代都是追求和平的。
  华家的子弟行走江湖,是为了博得最高尚的荣耀、最真诚的尊重,而不是争勇斗狠惹人防备畏惧的戾气。
  桌上还剩了半坛酒,他正好可以用来洗洗剑锋,将刺入楚杀血肉带出的一点戾气洗净。
  冰冷辛辣的酒水冲过之后,剑锋闪着恍然大悟的光,仿佛这柄宝剑终于明白自己在他身上的地位早已是绝对无法替代的神圣。
  剑也醉了。
  醉了的剑和醉了的人都露出了非常真实的一面。
  人在醉了时露出的真实多数情况下只会增添生命的茫然。
  剑在醉了时却是前所未有的敏锐而宁静,不仅明白了自己的地位,闪射的光芒也能照亮主人醉眼里浑浑噩噩的前途。
  牛大娘呢。
  照样是醉得厉害。
  她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
  面带酡红的她竟是百媚横生,往常在床上睡觉时总会翻来覆去鼾声如雷,这次却也变得呼吸轻柔,幽幽似夜晚悄绽的兰花。
  鬓边原本散乱的几绺发丝被汗水湿透,等汗水细细地淌下脸颊后,那些发丝也就抹顺了,这使她更增了一分迷人的风情。
  看来她的情窦也终于在浓厚酒意的催动下迷离羞涩地初开了。
  月光洒在青石板大街上就像是黯淡的水银,而在屋瓦上的月光却如黄金般灿烂。
  谁也不会明白这种分别是怎么形成的。
  华楼枯迷迷糊糊地持续着自己烂醉中的一点认真。
  他的宝剑不再骄傲地刺向夜空,而是有些颓废地落往地面。
  地上水银般的月光突然变红了。
  瓦上黄金般的月光也突然变红了。
  是什么染红了月光?
  华楼枯敏感地吸了吸鼻子,沉重的酒意似乎减退大半。
  他嗅到有血气。
  对面的一排瓦沟里在流着血水。
  而他垂直的剑锋触及的地面也已红得刺眼。
  是血染红了月光。
  他慌忙要抬手举剑,剑锋又被某个东西挡住了。
  他警觉地望过去,背脊立刻发寒。
  尸体。
  不是一具尸体。
  是三四具尸体叠成一堆挡住了剑锋。
  现在他的酒意终于非醒不可。
  他迷离的眼睛又锐利地亮了起来。
  他先扫视两旁高高的屋檐,然后慢慢直视向这条死寂的长街。
  几乎每家屋顶上都趴着尸体,血水横流,血珠连串地从檐角滴答落下。
  而长街前后更横七竖八地满是尸体。
  甚至有的尸体直接躺在他们聚会的席桌下,可他们偏偏毫不觉察。
  长街灿如星河的灯光也已都熄了。
  月光却依然那么亮,仿佛还在越来越亮,故意要将尸体清清楚楚地展览给华楼枯看。
  突然一个矮小干瘪的人从街口缓步走过来。
  那个人手里垂着鲜血淋漓的剑,嘴里数着一具具尸体,走到距离华楼枯只有七八步之遥的地方停住。
  他用完全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说:“一百三十七人,长居在这条街上的五十五人及今晚来逛夜市的七十一人及暂时住宿于此的十一人,一个不少,都被我模仿你的剑法杀掉了。”
  他直直地举着剑,剑上淋漓的鲜血似永远都滴不尽洗不净:“我曾在青州道上见识过你的剑法,当时你和青州第一剑客崔忌相斗甚酣,二十回合后才见高低。我这人过目不忘,当时你出的每招每式,我都牢记下来,暗地里细致研究,终于明白你的剑法是怎么造成一种锯齿状伤痕。”
  他说得极慢,却极清楚,这么多句话,这么多个字,字字句句都是掷地有声,又极连贯,绝不给别人插嘴的任何机会。
  华楼枯忍不住低头看着面前的一具尸体,上面果然有一条锯齿状的伤痕,与铁锯拉出来的痕迹相似,但也存在明显的区别。
  看了良久,华楼枯仿佛终于看懂,深沉地叹道:“我的剑法真的会造成这种伤痕?”
  那个人道:“你不妨现在就试一试。”
  这句话没说完,剑光闪过他的眼前,华楼枯已出剑试了。
  他胸口立刻浮现了一道浅浅的伤痕,锯齿状的奇特伤痕。
  他从头到尾地细致抚摸着这道新鲜的伤痕,就像得到了一件宝贵的礼物,眼睛发着兴奋的光,嘴角勾出满意的微笑。
  华楼枯道:“看来的确如此。”
  那个人道:“其实这已经在江湖上不是秘密,你毕竟是不世出的绝顶剑客,每次与人交手后,别人都会对你出剑留下的伤痕进行细致入微的研究,对你的剑法津津乐道,恐怕只有你是现在才知道你的剑法会造成那样的伤痕。”
  华楼枯道:“你模仿我的剑法,杀了这么多人,就为了嫁祸给我?”
  那个人道:“我辛辛苦苦的模仿,是先收了别人的钱。”
  华楼枯目中闪动着怒火:“别人?”
  那个人笑道:“这不能告诉你,我也得有诚信。”
  华楼枯道:“我仗剑走江湖十多年,与人交手上百次,可我从未杀过一个人。”
  那个人道:“否则整个华家也不会以你为荣,天长老也不会那么欣赏你。”
  华楼枯冷声道:“今天我却应该破例,一百三十七人死在我面前,我不能无动于衷。”
  那个人道:“你必须无动于衷,因为你把我杀了,你就要永远被冤枉。”
  华楼枯握住剑柄的手太用力而骨节凸起青筋暴绽。
  那个人道:“你一点也不傻。”
  华楼枯道:“我一点也不傻,现在我认出你是谁了。”
  那个人道:“说说看。”
  华楼枯道:“你是陶池,是华山派早已被逐出山门的逆徒。”
  那个人笑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被逐出山门?”
  华楼枯道:“当初在泰山英雄大会上,华山掌门说得很清楚,你私自偷学了华山派只有预选为继任掌门人后才能具体修习的剑法秘技。”
  陶池道:“那是说来哄人的,真正的原因是,掌门发现我竟然学会了好几个剑派的绝招,而且有几招是那些剑派的不传之秘,这可是武林最大的禁忌,我若在外稍微展露一下,华山派立时就有被群派讨伐的危险。”
  华楼枯不觉悚然。
  陶池笑道:“我这人学艺不精,但过目不忘,粗浅地模仿还是做得到的,虽说不可能和正品相比,要嫁祸于人是非常容易。”
  华楼枯恨恨道:“所以你确实是江湖败类。”
  陶池道:“这些年我的经验说明,做败类比做你这种清高侠士过瘾多了。”
  华楼枯实在按捺不住心头的愤怒,却又实在顾忌他之前说过的话,杀了他,自己就要永远背负冤枉。
  陶池道:“其实我来是为了给你两条路走。”
  华楼枯瞪着他。
  陶池道:“一条路是你给我搭把手,将温故知新和牛大娘带到某个地方去见某个人。”
  华楼枯道:“那个人就是你所说的别人?”
  陶池点头。
  华楼枯道:“另一条路呢?”
  陶池道:“我立刻走人。”
  华楼枯道:“我不能杀了你,难道不能先抓住你?”
  陶池摇头:“你知道吗,今晚我说的很多话都是废话,都是本不必说的,比如我向你申明你杀了我之后会处于怎样的绝境。”
  华楼枯道:“可你已说了。”
  陶池道:“若不是掌控了局面,我也不想说废话的。”
  华楼枯冷笑。
  陶池道:“今晚我杀的第一个人是碧玉斋给这桌筵席送酒的伙计,你应该知道我有什么目的了。”
  华楼枯突然感到头皮发麻。
  陶池笑道:“我在酒里下了毒,这种毒不会让人死,却会让人精神失常,不过不是在喝醉时发作,而是在酒意快消尽时,按照今晚的情况来看,再过半个时辰你们就要陆续疯掉了。”
  华楼枯不敢不相信他说的话。
  他毕竟是个已杀了一百三十七人的败类。
  能杀那么多人的人,一定也能下毒,却不一定愿意说谎。
  因为他完全没必要说任何谎了。
  他阴沉着脸,缓缓补充道:“毒性自解是在一天之后,那时候我会设计让许多武林中人来这条街观看你们的好戏,酒喝多了,发酒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武林中人大部分在这方面都很有经验。”
  华楼枯怒道:“你怎地这样险恶?”
  陶池故作无奈道:“我也想知道我怎地这样险恶?或许老天爷非要安排几个我这种人在世上做你们的冤家对头,衬托你们的正义伟大。”
  华楼枯突然转身,走到温故知新旁边,伸手扶住了他的一只手。
  陶池很满意,也走到牛大娘旁边:“男女授受不亲,你是世家后人,在乎名声,我深表理解,这个牛一样的女人就由我代劳了。”
  华楼枯冷冷道:“我只想看那别人到底是谁。”
  陶池悠悠道:“你绝不会失望的,街口停着一辆马车,所以不必怕费事。”
  到了街口,上了马车,仍烂醉熟睡的温故知新和牛大娘被分别倚在车后座的左右角落。
  陶池又拿出一个荷包,解开袋口的绳结,从中捏了三粒丸药,两粒分别喂入温故知新和牛大娘嘴里,轻轻拍击其脖颈帮助丸药下腹。
  然后他才把剩余的那一粒丸药递给华楼枯:“你最好坐在他们中间,挨紧些,减少路上颠簸引起的震颤,因为吃了这解药,若动得剧烈是毫无效果的,等马车到地点时,你们体内的毒性也就该消解完了。”
  华楼枯默默地一切按着他的话做,一只手也始终紧握剑柄,一双目光如剑锋直刺在他脸上绝不转移半寸。
  这位突然变得冷酷的世家后起之秀已暗自下决心,只要自己这次有命在,就一定找机会为江湖除此败类。
  但他眼里的杀机毕露却没有让陶池胆战。
  对陶池而言,引起别人的仇恨仿佛是天底下最值得享受的快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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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23 11:21:58
  XXX
  船舱最深处的一个房间,魏风然和叶笑痴及何羽被人带了进来。
  这个房间很大,一半有灯光辉煌,一半用围屏相隔而深邃地黑着。
  里面有个声音缓缓道:“把蜈蚣风筝取下来没有?”
  这个声音不像在说话,倒像在唱草原牧歌,让人能听出些苍劲的韵律,又感觉非常的压抑沉重。
  带魏风然三人进来的人立刻恭声道:“已取下来。”
  那个声音道:“温大总管可信守了诺言?”
  那人道:“消息写在纸卡上,一共写了五张纸卡,一张纸卡塞蜈蚣风筝的一节肚子。”
  那个声音道:“纸卡呢?”
  那人道:“在奴才手里。”
  那个声音道:“交给魏公子看看。”
  那人走到魏风然跟前,恭敬地举着双手,手里放着五张圆形纸卡。
  魏风然拿起一张看看:“是个人名?”
  那个声音道:“你把人名念来我听听。”
  他无论说什么,无论对谁说,声调的高低起伏、语句的起承转合都没有任何明显的改变,却时时刻刻充满了命令的威严。
  连平常冷傲惯了的魏风然也瞬间被他的威严慑服,也像之前那下人般恭声应道:“齐福。”
  那个声音道:“我曾是飞云堡的二当家,被云满天赶出来已达十七年,据说这十七年内他因为尚且搜寻不到我的踪迹而日益疑心重重,陆续把手底下重要的职位换了几批人,唯独留下齐福这老头子始终是稳居原职,足见他对其有多么信任。”
  魏风然郑重道:“这纸卡上还写了职位,齐福,专门给飞云堡管理一年到头的入账开销。”
  那个声音道:“其他四张纸卡你不必念了,除了齐福是飞云堡的奴才外,其他人都只是定期负责安全地将各种货物运送入堡。”
  魏风然道:“明白了。”
  那个声音道:“那些人的家人不会住在堡内几乎与世隔绝,只要明天齐福肯露面,你们能搞定他,那些人也就不在话下了。”
  魏风然道:“万一齐福向云满天告密呢?”
  那个声音不立刻答复他,而是冷冷唤道:“何羽。”
  魏风然怔住。
  何羽也怔住。
  那个声音道:“你来了,就不该装聋作哑”
  何羽讷讷应道:“你知道我?”
  那个声音道:“我知道你,齐福也知道你。”
  魏风然动容,忍不住道:“齐福和他有关系?”
  何羽急道:“我从不知道齐福这个人。”
  那个声音道:“你当然不知道,三十一年前,你还是个刚出母腹不久的婴童。”
  何羽惊骇:“三十一年前?”
  那个声音道:“当时朝廷正发生了一件牵连极广的权臣逆党案,你父亲是那权臣的心腹,是案子里少数漏网的鱼之一。”
  何羽道:“然后怎么样?”
  那个声音道:“云满天是沈氏集团的人,而那次令你父亲的主子东窗事发,传言就是沈氏在搞鬼,所以你父亲暗中纠集主子的残余势力,准备先打下飞云堡,结果消息又走漏,先被云满天的探子知道了。”
  何羽捏紧拳头,已愤怒得浑身颤抖:“原来这才是真相。”
  那个声音道:“那探子是谁你可猜出来了?”
  魏风然抢先惊道:“是齐福?”
  那个声音道:“齐福有愧于何家,明天不得不来。”
  何羽咬牙恨道:“来了的话,我一定加倍偿还他。”
  那个声音道:“不过还有另一层真相,非常悲哀的真相,我不能继续多嘴,最好是由他自己告诉你,然后我劝你忍住先别动手,别一时意气坏了大局。”
  何羽冷哼。
  他现在激动地只希望明天立刻来临。
  那个声音缓缓道:“好了,这里有的是椅子,你们坐下等着,很快会来第二批贵宾。”
  精雕细刻的围屏后又陷入了一片沉寂,仿佛从未有任何声音响起过。
  黑暗仍是那么神秘,仿佛凝滞了时间。
  魏风然与何羽突然感到自己的心绪有点惆怅,仿佛刚才是做了场浑浑噩噩的梦。
  叶笑痴也忍不住在心底疑惑:那个声音是否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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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23 11:28:45
  XXX
  夜晚的急风在交错纵横的大街小巷里刮着声音听来就像凄凉幽怨的鬼哭,在辽阔无垠的郊野刮着声音听来又像残酷贪婪的狼嚎。
  但让楚杀更受不了的,还是星光黯淡、月色迷离。
  风无羽说得一点也不错,楚杀怕黑。
  他伤害过很多人,杀死过很多人,并不是每一次都会绝对的问心无愧。
  他伤人杀人,只因为父亲没有留给他财富与名望,却留下了数不清的仇敌和抹不掉的家族污点。
  他如果不让天底下人知道自己是多么冷血无情,多么暴戾嗜杀,那些仇敌就要先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需要伪装,需要解脱,需要自欺欺人的宁静。
  这一切只有不断地看见鲜血、看见别人倒在自己剑下才可以勉强获得。
  现在他走出去,走在江湖上,还不怕他的已经极少了,他已经坚信那些仇敌也早就对他今天的名声有所风闻而不敢妄动。
  可他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山庄,无穷尽的寂寞化作黑暗压迫着他冷冰冰的心,他终于明白杀戮是多么悲哀可怕的事情。
  因为杀戮并不会让受害人彻底从世界上消失,受害人依旧用另一种形态存在,存在于某些人的内心深处,长久地折磨报复。
  不管杀人的理由多么正当,杀的终归是人,不是牛羊猪狗,没有人在杀人以后内心不产生丝毫的恐惧与愧疚,楚杀的内心还产生了无限的悲哀与痛苦。
  有人非常肯定地说世界上有那种生下来就无法理解任何情感的人,有那种彻底无情无义的人,有那种冷酷如蚂蟥的人,那种人遇见你,只会想千方百计地吸尽你的血。
  云亦萧从不相信这说法。
  他相信坚执这说法的人是懒得深入去了解别人而已,或不管怎么努力都进不了别人内心深处罢了。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别人进不了的隐秘之处,那里就放着他们在表面上毫无情感的根本原因。
  野外的青草很茂盛,就像人杂乱的头绪。
  一盘高悬在空的冷月静悄悄地洒下清辉。
  青草间,清辉里,可以明显看出楚杀的脸已因重伤臂膀的剧痛而扭曲发白,连嘴唇都乌了。
  他脸上布满了细汗,似是刚从冰水里冻过。
  云亦萧实在不忍心了,停步关切地问:“你还没有用你祖传的金疮灵药处理伤口?”
  楚杀冷漠道:“你真多事。”
  云亦萧道:“这么深的伤口,血淋淋的,你至少先把血止住。”
  楚杀仍是很冷漠:“用不着。”
  云亦萧急了:“任血这么流着,半个时辰不到你就会虚脱晕厥了,甚至有生命危险。”
  楚杀抬起那只血淋淋的臂膀,冷眼看着,眼神里竟逐渐燃起了疯狂的喜悦。
  云亦萧顿觉悚然。
  楚杀这个人无论看见谁的血都会万分痴迷,他确实像极了嗜血的蚂蟥。
  可云亦萧绝不会就此认定他是彻底的没有感情。
  人的感情中,其实痴迷并不罕有,只是每个人痴迷的东西不同而已。
  风无羽痴迷诗画,华楼枯痴迷名誉,温故知新痴迷财富,牛大娘痴迷武功。
  楚杀痴迷鲜血,这样对比起来,云亦萧又觉得好受了些,仿佛楚杀突然没那么异常可怕了。
  楚杀喜悦地笑道:“你或许不信,这是我第一次自己伤到自己,第一次自己让自己流血。”
  云亦萧心中泛起一阵酸楚,摇头叹息。
  楚杀道:“我终于发现,原来自己让自己流血比让别人流血更过瘾,这种感觉你不会懂,永远不会,因为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真正的杀戮。”
  云亦萧毫不掩饰地向他流露出同情之色:“我不能像你一样,这辈子都活在死亡的空寂与鲜血的烈火里。”
  楚杀仰天大笑,眼角笑出了朦朦胧胧的泪花,声音的喜悦却已变得悲凉:“但你总该明白,流血是可以让自己的身心暂时麻木的,血有流尽的时候,今晚我就这么死了又何妨?有谁在乎过我,我也从不在乎别人,所以你现在闭嘴吧。”
  云亦萧闭嘴,继续在前走。
  淡蓝的夜晚,愈加空虚而沉寂。
  茂密的草丛中出现了一条白石甬路。
  路尽头,是一段青石阶梯,蜿蜒上一座小山坡。
  坡顶一个废弃已久的破败财神庙。
  人和人的关系,本就像人和财神爷的关系。
  求人不灵则淡了交情,求神不灵则断了香火。
  他们走进财神庙。
  这个财神庙不再吸引善男信女之后,就成了小老鼠小兔子兄弟俩安稳度日的家。
  这些年兄弟俩在风无羽那里赚来了不少钱,可兄弟俩就是不习惯离开这个家的日子,不管那种日子多么繁华奢侈。
  兄弟俩更习惯于拿着大把钱去繁华的地方奢侈一番,困倦了还是回这个家什么也不顾地睡大觉。
  这样的人生,夫复何求?
  但今晚家里来了不速之客。
  比云亦萧楚杀还要先来一步的不速之客。
  一个满脸无辜的大和尚。
  云亦萧楚杀踏进庙门的时候,他正穿着七条衣,庄严肃穆地手握剃刀,给虔诚跪地双手合礼微微垂首的兄弟俩剃度。
  一个大和尚居然在财神庙里给人剃度,这恐怕真可以算是一件人间奇闻了。
  但云亦萧立刻认出了这个大和尚,冲上去叫道:“无辜大师,你怎么也到了关东?”
  无辜大师总带着一脸无辜悲天悯人地四处云游,突然游历至关东也并不值得奇怪。
  而在今夜此地此时突然看见他,云亦萧实在难免要大感惊诧。
  无辜大师正缓推刀刃,剃掉了小老鼠头上最后一绺烦恼丝,旁边的小兔子早已光着头低诵佛号。
  大师将剃刀在宽大轻盈的袍袖上擦了擦,收入袖内,也低诵佛号道:“正好老衲途经此地,长夜寒冷,饥渴身乏,忽见这破败的财神庙里闪着灯火,想到红莲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来是一家,老衲便前来化缘,求得一水一饭以慰饥肠渴喉,不料两位施主已厌倦俗尘,虔心出家,老衲又受缘行戒,领他们皈依我佛。”
  云亦萧合十作礼道:“恭喜大师圆了一场功德。”
  无辜大师垂眉低目,缓缓道:“也恭喜檀越列入天长老的当今十大剑客之选。”
  楚杀在愈渐虚弱中不禁冷哼。
  无辜大师立刻转向他,语态也那么安详平和:“楚庄主臂膊重伤,怎么就任其流血不止?”
  楚杀用力咬着牙,不知是在压制愤怒,还是在强撑伤势。
  突然眼前一暗,竟是无辜大师冷不防地贴近身来,宽袖翻飞,伸手握住楚杀的那只伤臂,热流似的真气灌涌而上,立刻封住了伤口周遭的要穴,手掌再往上如晚潮抚岸般轻柔地推过伤口周遭的肌肉。
  突然又眼前一亮,无辜大师已撤身回到原地,仿佛从来都纹风未动。
  楚杀看着自己的那只手臂,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一暗一亮间,无辜大师不仅让他那只手臂上的那道伤口迅速地止了血,还非常巧妙地让伤口合住,若非仍血污斑斑,简直看不出有丝毫受过伤的痕迹。
  楚杀为人孤僻,冷酷暴戾,本来绝不肯轻易接受任何人的帮助,即使不得已必须接受,事后也绝不会言谢。
  此刻他却心服口服,被无辜大师出神入化的手法震慑得完全像变了个人。
  他对无辜大师毫不迟疑地五体投地,俯首不起。
  虽然他还未言谢,可云亦萧已察觉到他身上发出了一种强烈的感激之情。
  强烈而真切的情感。
  这种情感强烈地使他变成了一个温柔的人,真切地使他变成了一个终于可以理喻的人。
  一个正常人。
  或许这样子的他才是原本的他,他不是因此变成了另一个人,而是变回了从前的那个自己。
  云亦萧也不禁慑服于无辜大师出神入化的手法,同时替这样子的他感到无比欣慰。
  无辜大师柔声道:“檀越请起。”
  楚杀震颤地慢慢站起来,合掌为礼,低头含泪,语音中透着羞愧:“大师云游四方,普度众生,而我久已血腥,满身罪孽,本该死不足惜,但大师佛法无边,慈悲为怀,今天竟肯挽救我这一条伤臂,我生为世人,无地自容。”
  无辜大师道:“不管什么时候,檀越若有诚心放下屠刀,一切罪孽都能救赎。死亡赎不了任何罪孽,不过是暂时安抚了冤冤相报的尘网凡心,众生修行,却以赎罪释怨为根基。”
  楚杀突又陷入深渊般的沉寂,表情从羞愧的温和中一点点变回先前的冷酷傲绝,握紧剑柄的手太过用力而骨节凸起青筋暴绽,额角也渗出了大片冷汗,眼神也再被无名火炽烈地燃烧。
  无辜大师似未丝毫觉察到他的任何变化,仍非常平静耐心地悠悠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云亦萧看着恢复戾气的楚杀,内心不禁毛骨悚然,真怕楚杀遏制不住岩浆奔涌般的冲动情绪对无辜大师有所造次。
  楚杀咬牙在戾气里压抑了自己很久,忽然沉声问道:“大师可杀过人?”
  无辜大师道:“芸芸众生,皆是无辜,老衲自出娘胎以来,已和佛祖结缘,深知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之理,一直奉行至诚。”
  楚杀的声音像是灌了铅,越加低沉:“所以大师这辈子还未杀过人。”
  无辜大师道:“阿弥陀佛,佛门第一诫便是不许杀生,连吃一滴荤油也为莫大罪过。”
  楚杀的怒火已烧得声音嘶嘎:“你既然还未杀过人,怎么懂杀人时的无限痛快和之后的无穷痛苦,?没有切身体验过那种痛快和痛苦就绝不会明白那有多么无奈多么绝望,你有何资格随便来教化别人?”
  无辜大师仍是慈和安详,轻诵佛号道:“回头是岸。”
  楚杀勃然怒发,本已嘶嘎的声音又在剧颤:“我生下来的那一天,父亲被仇人砍掉的头颅就从我眼前送过去,他留给我的遗产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山庄和数不清的仇人。我杀戮,因为我不想先被杀,这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残酷,这样身不由己。如果此刻我放下手中的剑,我不可能立地成佛,而是可能很快就被仇人找上门来将我大卸八块。”
  他握剑的手也在剧颤,颤抖不止的剑锋在地上敲出火花:“你所谓的回头,对我来说根本没有岸,我不管什么时候回头都只是惨死,难道死亡是你度化众生想要的结果?”
  无辜大师低头道:“阿弥陀佛,施主何苦执念。”
  楚杀不再看他,冷冷向云亦萧道:“今晚来这破庙到底是干什么?是听这老和尚胡说八道,还是关乎我们的正事?”
  云亦萧正色道:“刚才大师慈悲为怀,主动帮你治好了伤,你怎可以突然这样无礼?”
  楚杀道:“我已经五体投地地感激过,是不是他觉得不够,还是你帮他觉得不够?”
  云亦萧深叹一声:“你先出去试着冷静吧。”
  楚杀却又转身看着无辜大师,目光锐如剑锋冷如冰霜,已没有了丝毫的感激与敬服:“今晚我欠大师一条手臂,大师想我如何报偿都行,随时都行。”
  无辜大师道:“我既出手,已见成效,那便是最好的报偿了。”
  楚杀漠然道:“或许在你佛家看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在我看来,只不过是多管闲事,未经我同意就向我出手,救人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云亦萧终于忍不住怒道:“殊不知救人如水火?”
  楚杀冷笑:“我不知那些狗屁,每个人都坚守自己的一套道理,我也不例外,向我出手就得遵照我的那套道理。”
  云亦萧道:“所以你这种人还真是死有余辜。”
  无辜大师的神态丝毫不变,平和地止住云亦萧道:“檀越息怒,由他去罢。”
  楚杀再不犹豫,转身跨出门槛。
  门外的石阶上很快传来了凌厉剑气破风劈刺的声音。
  无辜大师深沉叹息:“楚庄主被杀戮不休不止地困住了,时刻都在疯狂,时刻都需要发泄,老衲修行太浅,尚难将他点醒,助他就此脱出执迷,解开痛苦。”
  云亦萧内心深处也缓缓升起一阵悲哀,仿佛预知了楚杀最终只能自己杀死自己来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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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23 11:49:10
  无辜大师似未丝毫觉察到他的任何变化,仍非常平静耐心地悠悠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云亦萧看着恢复戾气的楚杀,内心不禁毛骨悚然,真怕楚杀遏制不住岩浆奔涌般的冲动情绪对无辜大师有所造次。_改为:
  云亦萧看着恢复戾气的楚杀,不禁毛骨悚然,真怕楚杀遏制不住岩浆奔涌般的冲动情绪对无辜大师有所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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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23 11:49:54
  XXX
  在飞云堡的船上,风清木当然很兴奋,一直找人东问西问,问云亦萧是否也在船上,或者就在码头等着。
  没有人回答她,每个人都板着一张脸,像根木头,笔直地戳在岗位上。
  但更烦人的还是木清风,赵老三小菠萝早已困得不行,进舱内睡觉去了,他却始终精神奕奕地对她寸步不离。
  甚至连她如厕,他也眼巴巴地紧守在门外。
  风清木实在头疼,打他骂他都没用,像是一副贴上就撕不掉的膏药。
  船不知还有多久才靠岸,一直在近岸的海面晃荡。
  她既心烦意乱,也百无聊赖,在这条船上到处逛,逛到最底层,又立刻被把守森严的护卫请回。
  可他分明看见何羽魏风然叶笑痴被人领了下去,下面到底有什么是独独不欢迎她的?
  她看这条船上上下下凡是有门的地方包括他们睡觉的房门外都神秘兮兮地站着护卫,也不知是在监视他们,还是在防备什么。
  反正她是越看越觉得这条船不像飞云堡的,飞云堡的人才不会这么神秘兮兮,像做贼防贼一样。
  她突然大声叫嚷:“睡又睡不着,身后又一直跟着一条怎么甩都甩不掉的狗,我真是要发疯了。”
  听见她说狗字,木清风就似乎认为在呼唤自己,立刻舔着脸笑嘻嘻地迎过来:“是不是饿了?”
  风清木眼珠子转了转,笑道:“你去给我找找,我想吃烤鸡,整只的。”
  木清风爽利地点头应道:“遵命,我这就去为你找,绝对不让你失望。”
  看着他屁颠颠飞跑出去的样子,风清木大大吐出口气:“谢天谢地,暂时甩掉了,赶快进房间,把门紧紧地锁上,看他还怎么缠我。”
  但她推门进去,锁上门后,却发现昏暗的房内似乎早已有人。
  她吓得赶紧一面拔剑怒喝,一面从怀里翻出火折子,没等她点燃,对面已先燃起了一支红烛。
  这时,船身晃了晃,很快就恢复稳定,应该不是触礁,而是终于靠岸了。
  但她已没心思也无法出去瞧码头上是否站着云亦萧,因为房内竟不止一个人,还有个人泥鳅般灵活,紧贴着她擦过去压上了门。
  她后颈窝立刻感到了凉飕飕的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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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23 11:54:16
  XXX
  相隔这座城镇码头不远处,是少有人走的乱石滩,附近则森森地排布着一片望之生畏的悬崖峭壁。
  马车行到峭壁下只能停住,陶池华楼枯各搀着温故知新牛大娘徒步艰难地穿过小路抵达寒风刺骨的滩头。
  夜空湛蓝时,大海反而是一团漆黑了。
  滩头的低洼处搭出了一段轻巧的浮桥,桥的另一端正稳当地接着一艘大船的船体下部打开的一扇货仓门。
  门前有数人举了明晃晃的灯笼在默然等候。
  华楼枯也像风无羽那么敏感,一眼就瞧见了船帆上印着的飞云堡标记。
  飞云堡虽警备森严,是江湖中最为神秘的家族之一,但从云亦萧的行事看来,这个家族绝不会背德亏心地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否则江湖人包括天绝崖那些长老在内就也绝不会始终敬重云满天。
  正因为云满天的声望太高,影响巨大,云亦萧才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力,在几年之内就轻松获得天长老的赏识。
  这种殊荣是很多人终其一生也难以奢望的。
  然而带他们来此的陶池,却十足是个杀人越货的败类,单在今晚就杀尽了除他们外一条街的人。
  如果飞云堡光明磊落,又怎会与这败类“合作”,深更半夜地托其办事?
  难道是飞云堡里也出了败类?
  今晚这事,云亦萧可曾知情?
  或者云亦萧此刻就在那艘船上?
  短短的一段浮桥,华楼枯走得思绪万千,疑窦横生,甚至有点毛骨悚然。
  幸好总算是走完了,走进了船舱,一切疑惑很快就要得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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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26 11:00:24
  迷梦重来
  累。
  太累了。
  真的太累了,不是单纯的身体累,更大程度上是心累。
  楚杀瘫倒在石阶上,呆滞地望着惨碧色的夜空,望着星辰点缀,皓月却仍是那么孤独,就像他自己。
  没有人会一直杀人一直爽的,杀人只会让人不可救药地陷入迷茫绝望的深渊以及痛苦孤独的泥潭。
  疯狂的迷茫,疯狂的绝望,疯狂的痛苦,疯狂的孤独。
  疯狂是发泄,发泄却不是享受。
  发泄是急速的消耗,没有多久他就开始累了。
  如今的他已经杀了足够多的人,已经杀得太累了。
  他的背脊像是时时刻刻被一座无形大山死死压住,时时刻刻都在深入骨髓地酸痛,时时刻刻都在濒临崩溃。
  他无法喘息,孤立无助,欲哭无泪。
  那些对他闻名丧胆的人肯定想不到他悄然独处的时候也会有哭的强烈冲动。
  他出娘胎之后还未一天就不敢哭了。
  因为在降生的第一天他刚睁开才适应这个世界不久的小眼睛就看见了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当时他幼嫩脆弱的身上还未擦干净由母腹带出的黏湿羊水,却似乎一下子懂得了那正是父亲被人斩掉的头颅,懂得了那头颅代表着多么恐怖而悲惨的死亡,懂得了自己已不得不背负一种难以卸下的仇恨。
  母亲还未给他吃一口新鲜温暖的奶就悲痛至极地抱着父亲的头颅,毫不犹豫地跳过山庄最高那个房间的窗口,坠向崖下那条水势凶猛的河流。
  奴仆们也惊骇地立刻作鸟兽散,只有一个女婢留下了。
  还算幸运的是,奔散而去的奴仆们未像凶残贪婪的强盗,抢走山庄里的任何东西。
  女婢细致入微地照顾他,用羊奶把他一点点喂大,直到五岁时才断奶,可在那时候本就瘦弱的女婢终于因劳碌过度而死。
  幸好那时候他已略微识事,略微有了自己养活自己的能力。
  仇恨让他早熟,五岁时就已彻底失去了淘气贪玩的童心,显得异常冷酷,做起事来比一般成年人还要沉毅且干练。
  之后的二十多年,他从不哭泣,从不流泪。
  练剑遭遇了数不清的挫折,挑战经历了数不清的失败,每次他都是倔强地咬牙挺下去。
  他经常咬得自己的嘴角鲜血淋漓。
  每次他都决绝地警告自己:你只有一种情感,那就是仇恨。
  他本以为自己必须这样挺一辈子,然而今年事情变了。
  害死父亲的幕后黑手终于浮出水面,终于被人秘密地查到,再把消息迅速地传进他的杀伐山庄。
  这次如果想一个周全的计划除掉那幕后黑手,不仅算是痛痛快快地报了血仇,还能洗尽山庄染上的所有污点,光明磊落地除去“杀伐”二字,让醉翁山楚氏继续和长白山云氏一样受人尊重。
  杀伐山庄的原名本是醉翁山庄,楚氏的祖传剑法也叫醉翁剑法。
  但楚杀满心仇恨,戾气极重,为人浮躁,不喜欢这套剑法的温和平静,便耗费苦心,在不失这套剑法精髓的前提下,变化拓展出另一些疾风厉电般的可怕招式。
  他这次远涉关东,坚信自己的计划可以成功,然后回去立刻改掉山庄名字,多年辛苦钻研出的那些招式也从此绝不再用,只一心将醉翁剑法按着祖传口诀发扬光大。
  之前为了震慑仇敌,力图无敌于天下来重振楚氏的雄威,所以不顾一切地磨砺剑法,四处挑衅,让越来越多的人望他生畏,也让越来越多的人陆续成为他新的敌人。
  如果不是情况特殊,他绝不会走这种极端。
  现在突然有机会改变这情况,他当然愿意回归正途,可是他照样明白,杀人太多,就算能消除父亲遗留下的那些仇怨,自己这些年造成的仇怨也难平息。
  更严重的是他性格,无法持久地理性,总那么焦虑,又充满了怒火。
  这样的他如何去回归正途?如何被江湖正面认同?如何真正地振兴这个已凋落得只剩他一个人的家族?
  他现在每走一步,内心就要矛盾一分,这矛盾使他时时刻刻地烦躁不安,甚至好几次想放弃。
  他累了,太累了,即便是在平地上也感到举步维艰。
  他从一个冷血凶悍的人变成了一个优柔寡断的懦夫。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如果佛家的这句话是真的,该多好。
  可惜现实绝不会和佛法一样慈悲。
  现实绝不会轻易地谅解宽恕任何人。
  他现在不想放弃,却想大哭,把这辈子所有早就该哭的,都痛痛快快地哭一遍。
  但他哭不出。
  他眼里饱含泪水,怎么也流不出去,胸间憋得沉闷,咽喉哽得生疼,怎么也发泄不了哭声。
  或许杀了太多人,太累的他早就果然不再是人,而是一只毫无情感的野兽,一只无人同情的野兽,一只无法理喻的野兽。
  十岁那年在山林里,一只花豹为了守护豹崽干瘪的死尸用含泪的怒眼直愣愣地冲着他。
  那不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一次看见野兽的眼睛含泪。
  可谁见过野兽大哭流泪?
  既然哭不出,干脆笑吧。
  笑总该笑得出的,把这辈子所有早就该笑的,都痛痛快快地笑一遍。
  但他真正开始去做的时候又惊骇地发现,自己也笑不出。
  他本以为笑比哭简单多了。
  只需要咧咧嘴,嘴里发着呵呵的声音。
  毕竟他也经常对人冷笑。
  甚至可以说,冷笑已成了他在别人面前最容易暴露的本能之一。
  而此刻他咧咧嘴,嘴里发出的,却是马嘶般的怪声。
  那绝不可能是笑声。
  那是一种来自灵魂的声音。
  残破的灵魂,残破的声音。
  就像受伤的马儿被马群遗弃,孤零零地倒在冷冰冰的草地上悲鸣。
  难道其实这就是哭声?
  为什么自己的哭声偏要这般奇怪?
  和他所杀那些人的亲人发出的哭声完全不一样。
  和他在任何情况下听过的任何哭声都不一样。
  但他渐渐能肯定,自己发出的声音就是哭声。
  也可以按此联想到,野兽并非没大哭过,只是哭声像他这般奇怪,平常人很难理解。
  为什么非得他试图一笑的时候,哭声才会奇怪地从自己体内发出来?
  为什么他无法像别人可以自如地哭笑?
  为什么突然有许多为什么?
  为什么人世间会有为什么?
  他用尽全力地举起剑,把雪亮的剑刃摆在眼睛的咫尺之前。
  第一次感到这柄剑比心情更沉重。
  雪亮的剑刃上,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
  不知过了多久,露珠叭地滴落在他木然的脸上。
  因为太近,露珠未碎。
  他木然的脸就像干燥平静的荷叶,任随露珠顺着眼窝滑过鼻梁,再顺着嘴唇滑过下巴。
  这算是一次流泪吧。
  奇怪的哭声,奇怪的泪。
  而自己真实的泪珠还在眼眶里默默地打转,默默地湿润了视线。
  这一刻他似乎明白,天底下没有比终生孤独更悲惨的事,也没有比做一个温柔多情的人更美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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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26 11:34:00
  奴仆们也惊骇地立刻作鸟兽散,只有一个女婢留下了。
  还算幸运的是,奔散而去的奴仆们未像凶残贪婪的强盗,抢走山庄里的任何东西。
  女婢细致入微地照顾他,用羊奶把他一点点喂大,直到五岁时才断奶,可在那时候本就瘦弱的女婢终于因劳碌过度而死。
  幸好那时候他已略微识事,略微有了自己养活自己的能力。
  ——改为:
  奴仆们也惊骇地立刻作鸟兽散,只有一个女婢留下了。
  还算庆幸的是,奔散而去的奴仆们未像凶残贪婪的强盗趁火打劫,拿走山庄里的任何东西。
  从此女婢独自忙前忙后,不仅细致入微地照顾他,更把整个空荡荡的山庄打理得和庄主及夫人都在时一样干净有条。
  女婢年少,尚未经受情爱的滋润,只能用羊奶把他一点点喂大,直到五岁时才断奶,可在那年炎夏,本就瘦弱的女婢终于因劳碌过度而死。
  又还算庆幸的是,那年他已略微识事,略微有了自己养活自己的能力。
  XXX
  他从一个冷血凶悍的人变成了一个优柔寡断的懦夫。
  ——改为:
  他从一头冷血凶悍的野兽变成了一个优柔寡断的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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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明水7Lv 8 时间:2019-07-26 22:01:36
  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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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27 12:24:05
  XXX
  他不再是撕心裂肺地不顾一切,而是自然舒适地放下一切,慢慢地闭起了疲劳刺痛的泪眼。
  等他再睁开的时候,身边已多了个人。
  是云亦萧。
  云亦萧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走出那座破财神庙,不动声色地坐在他身边。
  “皈依佛门之后的兄弟俩果然好沟通多了。”
  楚杀很冷淡地哦了一下,慢吞吞地站起来。
  云亦萧微笑,柔声道:“你现在怎么样?平静了没有?”
  楚杀道:“你看不看得出?”
  云亦萧善意的微笑变成了自嘲似的苦笑:“我的确是看得出,的确是问得多余。”
  楚杀的语气仍是那么刺耳:“人不多余就行了。”
  云亦萧皱眉道:“你不问问我在财神庙里到底和兄弟俩沟通了什么?”
  楚杀道:“我非问不可?”
  云亦萧摇头。
  楚杀撇撇嘴,突然从嘴里冒出一句在别人说来很普通在他说来却很奇怪的话:“我现在饿了。”
  云亦萧却毫不觉得奇怪,反而附和道:“我现在也饿了。”
  楚杀道:“兄弟俩肯定还有吃的。”
  云亦萧道:“皈依佛门之后,他们珍藏的美酒佳肴就作废了。”
  楚杀道:“幸好我们在这儿。”
  云亦萧愉快地笑着,笑得两眼放光:“幸好。”
  饿了的楚杀,竟使他意外感到十分的可爱。
  他知道刚才在那段石阶这片草地上,楚杀绝对像蛇一样蜕尽了旧皮。
  蜕皮的蛇依旧冷血,蜕皮的楚杀已是十分的可爱。
  他多么希望楚杀能永远可爱下去,再也别冷血地执迷杀戮。
  他们转身,几乎是肩并肩地一起大踏步走回财神庙。
  小老鼠小兔子竟似和他们心意相通,正在把家藏的美酒美食都搬出来,准备送他们尽情享用。
  楚杀大快朵颐,几下子就吃光了三只烤鸡两只卤鸭一条腌鱼。
  云亦萧也不示弱,几下子就吃光了三只卤鸭两只烤鸡一条腌鱼。
  除了鸡鸭鱼,当然还有许多各式各样的美食,吃得他们应接不暇。
  他们的肚子很快就吃圆了,撑得仰躺在地,不断地打嗝。
  无辜大师也忍不住惊异:“阿弥陀佛,两位施主何苦贪在一时。”
  小老鼠小兔子立刻也跟着阿弥陀佛。
  能看见云亦萧吃圆肚子已是非常稀罕了,能看见楚杀吃圆肚子更是意外之极。
  他们不仅吃圆肚子,还滑稽地翻倒在地,打嗝的声音此起彼伏,想想他们平时的为人风格,真是难以置信。
  打了差不多有二三十个嗝,他们才勉强爬得起来。
  他们面面相觑,表情都孩子气地怔忡着。
  “还要喝酒么?”
  “今晚没别的打算了?”
  “没了,接下来我们正好喝得烂醉如泥,不顾一切地酣睡。”
  楚杀不说话了。
  他突然哽咽了,突然丢下自己的剑,双手捂紧脸,闷声闷气地大哭。
  泪水从他指缝间涌出来,而他的几乎每根手指都布满了伤痕,他的双手已比砂石还粗糙。
  无辜大师见此,竟满意又慈祥地笑了。
  这头野兽终于变回了真实温柔的人。
  云亦萧也敏感地知道他到底在哭什么。
  他在哭那四个字:不顾一切。
  以前他只会是不顾一切地练剑,不顾一切地杀人,不顾一切地折磨自己。
  而今晚,他终于不再是不顾一切地做那些痛苦残酷的事。
  今晚他终于可以顾不一起地睡一次好觉。
  或许以前的二十多年来,他从没神经松弛过,无法睡一次好觉。
  突然他可以了,表现出来的样子竟和婴儿差不多。
  云亦萧也不觉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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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7-31 01:06:22
  XXX
  进入船舱后,他们开始慢慢地往下走。
  刚才在岸上,华楼枯分明看见开门的位置已很接近船底了,以为自己走进的就是底舱。
  可现在他愈加迷糊,自己跟在那些人后面走的是一条逼狭低矮的暗道,不仅往下而且曲折。
  他只觉呼吸憋闷,浑身闷热,不像是在船舱里走,倒像是走在危险四伏的山洞中,随时都可能有毒蛇毒蝎冷不防地从脚边扑过来狠咬他一口。
  终于引路的那些人停下,带头的那个伸手敲了敲墙壁凹槽,立刻见壁板分开,出现了一间小巧的暗室。
  带头人示意陶池华楼枯搀着牛大娘温故知新先进去,他再随后跟入,其余的人举着火把转身往回走。
  带头人又伸手敲了敲暗室墙壁的一个凹槽,壁板毫无破绽地合上,暗室立刻迅速而平稳地沉落。
  原来这暗室并非静止,却是有精妙的机关设计,用来垂直上下、运送出入的。
  华楼枯怀疑他们已经不在船上了。
  之前那些人引着他们走的那条路,至少是曲折的,依照船体的庞大、吃水的深浅,还勉强可以理解。
  但这次竟是直线下沉,这么快的速度,即使片刻就落地停止,与上面也拉出了很长的距离。
  不容他多想,片刻已到,暗室停止,壁板再度分开,外面光芒刺眼。
  只听一个极端压抑的声音道:“贵宾来了,大家赶紧欢迎。”
  外面大得就像空旷的广场,只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稍微响一点的咳嗽都会在其间荡起回音,那个声音却因极端压抑,说的每个字落地就死寂了。
  但华楼枯已立刻明白,那个声音不是自己能看见的这几个人所发,而是来自那片漂亮的围屏后。
  那个声音又道:“今晚来者皆是客,先坐下歇口气吧,齐福,你也是够意思,自己一来就主动帮我将别的客人引领来此。”
  那带头人淡淡道:“这里的一切原本出自我的设计,十多年来,你让这里原封未改,也算是够意思。”
  那个人道:“夏风薛夜,当初名震江湖的长白双侠,不慎落入了云满天那狗贼的陷阱,背负恶名,很快就已走上绝路。但那狗贼又假装讲道义,在绝路上再次把我俩利用了,于是风头正盛的双侠突然在江湖上消声灭迹,改名换姓地寄居在他的飞云堡,一个做了傀儡般的二当家,一个做了老鼠般的密探,这种事他们后辈无从听说,我俩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他冷哼接着道:“你如果肯早些听我的,堂堂大侠也不用低声下气地给他做管家十多年。”
  齐福道:“薛兄教训得极是。”
  在场其他人几乎都是江湖后辈,确实没听说过夏风薛夜长白双侠的名头。
  但现在至少知道围屏后声音极端压抑的神秘人名叫薛夜。
  而飞云堡的管家齐福,原名是夏风。
  薛夜慨叹,压抑的声音终于轻柔了些,其他人不禁长长松了口气,只觉紧绷的神经也终于可以松弛了:“你这十多年其实是为了赎罪,别人不懂,难道我也不懂?”
  夏风苦笑:“十多年来,我尽力使飞云堡不再为非作歹,不再四处杀戮。”
  薛夜道:“我应该感激你,是你困住了云满天,飞云堡这十多年的日子简直是与世隔绝,只有云满天的那个还不错的儿子随时在江湖上露脸,据说已被天绝崖的天长老相中,给予盛誉,列入当今天下十大名剑客之五,真是快要和我俩往昔一样风光了。而我也不必再担心云满天的追击搜查,利用这十多年的大好时光做了不少细致的准备,今番来关东,我有足够的把握让云满天跪地求饶。至于他那个争气的好儿子,我也必须找机会赶紧见一面。”
  夏风道:“云满天现在垂垂老矣,野心委顿,脾性懒怠,其实是不足为惧的。他背后始终藏着一个人,那人才是今番你我需要时刻警觉的劲敌。云满天虽老得没剩几口气了,却仍不许任何人提当年那件事,他仍不想认错,这是我肯来这里的原因之一,十多年了,他不该如此顽固。”
  薛夜道:“另一个原因,当然是我终于查访到何入梦幸存的那个儿子,叫人带他来关东。”
  何羽闻言动容,眼睛一直在盯着夏风,此刻忍不住走过去。
  他有种非常奇特的感觉,觉得夏风非常像林七太爷。
  夏风此刻也忍不住转身面对他,仿佛早就认识他一样,不仅认识,而且从骨子里了解,脸上露出真诚喜悦的表情,笑着柔声道:“你就是何羽,何入梦幸存的那个儿子。”
  何羽嗫嚅道:“你……你真的……真的非常像……”
  夏风竟点头道:“像林七太爷吧。”
  何羽震惊。
  夏风更显慈祥,缓缓道:“林七太爷本来不姓林,他和我一样姓夏,夏云。”
  何羽只觉自己的灵魂在身体里倏忽分裂,似乎自己的人生才真的开始。
  夏风道:“我们是同胞兄弟,父亲是河南著名的商人,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病重在床,严厉地要我们立刻继承他的事业,可我不喜欢商人的尔虞我诈,相比之下,江湖给我的印象是光明磊落,热血豪爽的,非常符合我的梦想追求。”
  何羽一声不吭地听着,即使以前听林七太爷说话,也没有一次比现在更认真。
  夏风道:“我兄弟能理解我,他独自承担起了父业,小小年纪就进入了纷繁复杂的商界,一开始跌得头破血流,之后借助父亲传授的行商经验及自己的不懈努力而逐渐在商界站稳脚跟,刚满二十就已使父业大为拓展,令无数人刮目相看。而我,远离家乡,浪迹江湖,也很快就结识了薛夜,一起组成长白双侠,打响了自己的名号。”
  薛夜的声音又极端压抑地传来,似乎可以直接压碎在场所有人的心神:“你们这对兄弟各有创绩,前途都已注定无量,可惜一场大祸终于来临,不仅让我们不得不寄身在飞云堡,还让你兄弟夏云不得不也改名,出卖家产,另谋生路。”
  夏风也有些激动了:“那场大祸的罪魁祸首就是云满天。”
  薛夜冷笑道:“但他实在掩饰得太好,骗过了我们,骗过了所有人,若不是他派你出去打探何入梦的报复计划,一切的真相可能至今都无法揭破。”
  何羽急声问:“我父亲怎么了?”
  夏风深沉叹息,似乎突然因某种太过复杂的记忆而疲惫不堪:“你父亲实在是令人佩服,他主人残余的部下并不少,但一个个都是缩头乌龟,都被沈氏在朝廷一家独大的形势吓傻了,还是你父亲忠心赤胆,决不放弃,苦苦游说了无数次,终于打动了那些人肯合作大计,从报复云满天开始,因为沈氏陷害他主人的阴谋,就是由云满天主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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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8-02 02:21:44
  就在他们聊得很投入,别人也听得很投入的时候,只听叶笑痴懒散地叹口气,对魏风然撒娇似地说:“我困了,我现在想睡觉。”
  她的声音不会因为别人在认真谈话而故意减轻放低,仍是像平常和魏风然独处一样随意而亲热。
  魏风然反倒吃惊了,脸也有些变色。
  薛夜的声音立刻如滚滚乌云压过来:“谁困了?”
  魏风然急忙道:“我妹妹。”
  薛夜道:“你妹妹还是孩子吗?”
  叶笑痴忍不住跳了起来,嚷道:“你什么意思?”
  魏风然试图把她拉回座位,但叶笑痴竟突然快步奔到围屏前,谁也不知她想干嘛。
  薛夜厉声道:“站住。”
  叶笑痴站住,嘴里仍很执拗:“你自己看看我还是孩子吗?”
  薛夜道:“你不是孩子,却一点也不懂事。”
  叶笑痴道:“难道你不许人家犯困?”
  薛夜道:“我不许任何人在我和别人尤其是夏风谈事情的时候突然大声说话。”
  叶笑痴道:“说话了就是不懂事?”
  薛夜沉声道:“在我这里,不懂事会死人的。”
  叶笑痴冷笑:“你声音太难听,你这个人一定也太难看,所以才始终躲在围屏后。”
  魏风然冲过去,勃然道:“你确实不懂事!”
  叶笑痴转头盯着他,骇然道:“现在深更半夜了,你宁愿跟一群臭男人在这里和一个怪人说话,也不丝毫考虑我的感受?”
  薛夜道:“你说我是怪人,我这怪人倒是有非常简单的办法消除你的困意。”
  叶笑痴更加不屑道:“消除后,你就要杀人了?”
  她这句话没说完,眼前已赫然出现了一张脸。
  一张很难说是人脸又实在无法怀疑就是人脸的脸。
  前脸几乎都被齐齐地削掉了,露出森森的眉骨颧骨鼻腔牙齿,血红的眼珠颤颤地突着,似乎随时会因稍微激烈的话音而震落。
  她吓呆了片刻,然后惊声尖叫,瘫软在魏风然的怀里。
  魏风然也吓呆了。
  其他人也吓呆了,包括夏风。
  可以说夏风是其中吓得最严重的一个。
  薛夜像在竭力控制脸部残余的肌肉,所以才导致声音极端压抑,否则或许连脑浆都会随着眼珠崩裂出来:“困意是不是没了?”
  叶笑痴惨白的脸上冷汗涔涔。
  现在不仅她彻底没了困意,在场所有人估计这两天都会睡不着。
  夏风颤声道:“你……”
  薛夜道:“你会以为是云满天当初对我的折磨。”
  夏风是那么以为,除了那么以为之外,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
  薛夜凄然摇头:“可你错了,不是他,真的不是。”
  夏风惊得也像是随时会迸出眼珠。
  薛夜咬牙切齿,眼中泪与怒火交织,声音却有一种接近解脱的空灵:“是我自己,我自己一刀削掉了半张脸。”
  夏风突然膝盖发软,扑通跪了下去,跪在他面前哭道:“你为什么要残害自己?”
  薛夜苦笑:“你何必知道?我何必说?我不想再痛苦一次,现在你们都看见了,这姑娘说得对,我就是怪人,他妈的就是一个怪人!”
  他转向魏风然,声音竟变得非常温柔:“我不该那么对你妹妹的,虽然她不是小孩子,却终究是姑娘,我也看得出她比我们单纯。”
  不管他怎样温柔,别人都只感到不寒而栗。
  魏风然强装镇定:“我带她回去坐好。”
  薛夜道:“不必了,你带她上船睡觉吧,这里也不需要你听什么,明天你别弄丢那几张纸卡就是了。”
  魏风然道:“好。”
  他的声音已明显中气不足。
  之前领他们来的那个人,又依原路领他们上去。
  他们回到船舱,看着那个人离开,转身走进近旁的舱房。
  这船的舱房都未上锁,本来每间房外都有人把守,但现在正当那些人换班的间隙,一眼望去,整条走廊是空荡荡的。
  他们悄然进入的房间也并不是安排给他们的那间。
  他们在幽暗的房内屏住呼吸,似乎这房内藏着薛夜那张脸,稍稍出一点声音,就可能惊动那张脸猛地扑过来,将他们残酷地吞噬。
  他们紧密地抱在一起,姐姐尽力地要保护妹妹。
  外面响起了说话声。
  是一个人得意洋洋的自语。
  然后砰地开门,一个人大踏步闯进来。
  魏风然听声音已知道他们是进了谁的房间,抢先夺过桌上的一支蜡烛点燃。
  叶笑痴也对他的意思心领神会,泥鳅般灵巧地滑到那个人身后,从袖中探出匕首轻轻抵住其后颈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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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8-04 18:54:22
  XXX
  夏风还跪着,面前的薛夜就像一块冷冰冰的墓碑又像一尊香火冷落的神祇。
  不知沉寂了多少时间,薛夜淡然道:“我该回围屏后么?”
  他在自问,也似在问这里的每个人,包括烂醉未醒的温故知新和牛大娘。
  但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愿意回答。
  薛夜静了半晌,等不来别人的回答,就自己发出了迷离的苦笑:“这些年来,我宁可躲在阴影后,也不做一个漂亮面具戴在脸上,假装自己重又光彩照人。”
  夏风双手撑着地面,仿佛身心已将土崩瓦解,有气无力地摇头道:“你不必,你从来不是个喜欢自欺欺人的人。”
  薛夜听完他的话,原本趋于颓废的身体突然暴跳而起,厉声道:“但今晚我忍不住站出来了,站到光天化日下,站在众目睽睽下,因为我不想做怪人。”
  夏风突然也暴跳而起,厉声道:“你不是不想做怪人,你是不想一辈子见不得人。”
  薛夜怔住,几乎已是森森骷髅的脸上似在变化着极其微妙的表情,任何人都可以轻易辨别的表情。
  恶魔的表情,凶残恶毒之中却又充满了懵懂无知的孩子气。
  一种矛盾地交织了人间最污浊之气与最纯洁之气的奇特表情。
  夏风叹息:“每次我说中你的心思,说透你的想法,你的表情就会是这样。”
  薛夜急迫地问:“怎样?”
  夏风道:“孩子气。”
  你能想象一个骷髅的脸呈现出孩子气会是什么样子?
  那并不诡异,并不别扭,甚至不让人觉得恶心。
  那反而让人觉得非常安详,非常驯顺,仿佛一切世事的凶恶都在默默地化成灰烬,剩下的全是天真。
  人的表情,并不只能用肌肉活动去完成。
  人的表情变化太多,微妙复杂。
  肌肉活动或许不过是促成表情呈现的一小步,最主要的还是靠眼神。
  薛夜的眼神比脸部健全的人更微妙。
  没了肌肉覆盖,脸部骨骼关节的微小处动态也十分鲜明。
  那种动态的丰富程度,是再灵巧的肌肉也无法比拟的。
  所以此刻薛夜脸上出现的孩子气,已细腻得令在场每个人久久地深受感染。
  每个人都暂时放下了成年人的严肃与警觉,恢复了一点早就被岁月封存几乎已遗忘殆尽的童真。
  每个人又同时困惑,这张森森白骨的脸上怎会有那么真切纯洁的孩子气。
  这是一个谜,可能连薛夜自己都从不知道答案。
  他缓步走到华楼枯面前,表情的孩子气逐渐变成悠哉,像是过惯了奢侈日子突然走到荒无人烟的郊外欣赏风景。
  而华楼枯仿佛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却只是一片平淡无奇的风景聊慰疲惫身心。
  他对华楼枯开口说话时,也像是寂寞地喃喃自语。
  他简直是在轻言细语。
  他的孩子气没让人觉得诡异别扭恶心,他的轻言细语却立刻让所有人浑身发痒,异常尴尬。
  “华少侠的酒意应该全醒了,就算还残存了一点,刚才也架不住我这张脸的惊吓。”
  华楼枯实在不知道自己是该回复,还是该继续闭嘴。
  他的酒意是全醒了,可现在又开始头痛欲裂。
  现在不是第二天清早,他却已深刻地感到宿醉初醒的痛苦。
  他恍惚地望着那张骷髅脸,似乎在竭力告诫自己,这一切是梦魇。
  但这一切太真实,比任何时候的任何情况都要真实千万倍。
  他很久才讷讷地说出两个字:“别人。”
  这里除了他自己,只有陶池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薛夜道:“对,别人也架不住我这张脸的惊吓。”
  华楼枯木然摇头:“你是别人。”
  薛夜的眉骨似突然紧缩。
  陶池张张嘴,欲言又止。
  他这辈子害人无数,心黑手狠,还从未像今天这样深入骨髓地恐惧过。
  他不是没见过骷髅,却是第一次见骷髅说话,即使那么真实也始终难以置信。
  华楼枯的精神似在某个乌烟瘴气的困境里吃力挣扎,又很久才讷讷地接着说:“就是你让陶池模仿我的剑法杀了整条街的人,就是你想陷害我?”
  而看他的表情却完全不符合他说话内容应该带有的情感流露。
  他像是在思考薛夜这张脸贴着骨骼削掉了一半是怎么活下来的?抑或是薛夜白骨森然的脸上已没了一寸鲜活肌肉,没了眼皮的眼睛根本无法闭合,那这个怪人犯困时是怎么睡觉的?
  眼睁睁地面对这张脸,谁也不能轻易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去想这些问题。
  正当此刻,一种奇异的黏湿感缓慢地抵达他脸上。
  他惊恐地发现,薛夜的目光像是有形的蘸了浓稠酱汁的扫帚,贪婪恶毒地在他脸上扫来扫去。
  他感到羞辱,心灰意冷。
  薛夜突又转身,扫帚般的目光落在陶池脸上:“你杀了整条街的人?”
  陶池如深陷在散发恶臭的泥沼里动弹不得:“我以为你是想……”
  薛夜的牙齿一颗颗地闪着寒光:“你以为我和你一样狞恶嗜血?”
  陶池握住剑柄的手剧烈发抖,细长的剑鞘不停地敲击椅把:“可你没说到底杀多少人。”
  薛夜血红的眼珠暴突,声音具有的压迫力更沉重强大:“你确定我没说?”
  陶池突然啊地一声惊呼,长剑脱手坠下,却被薛夜的手灵巧而稳当地接住。
  薛夜抽剑出鞘,静静端详着血迹斑驳的剑锋良久,冷笑道:“这是一柄制作低劣的剑。”
  陶池瘫软在地,汗湿衣背,呼吸似乎停顿了。
  薛夜道:“你也是一个格调低劣的人。”
  他表情已满是嘲弄之意,刷地送剑回鞘,扔到陶池的怀里。
  陶池瞬间魔怔般,拿起剑刷地又把剑锋抽出来。
  可他手里握着的,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剑柄。
  剑格外已不见半寸剑锋。
  他又魔怔般拎起剑鞘,立刻有大片灰烬飞扬而出。
  这下有眼睛能看见的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每个人都被薛夜匪夷所思的内劲震惊得几乎魂不附体,比刚才初见他那张脸时更恐惧。
  他只是那样轻描淡写地送剑回鞘,内劲就无声无息地灌输而上,将剑锋瞬间碎成了粉末。
  他不仅彻底操控了剑,也完全慑服了陶池的心神,让傀儡般的陶池按着他的意思来展示他神奇武功的成果。
  他重新转向华楼枯,柔声道:“不论如何,的确是我叫陶池陷害你的。”
  华楼枯手足僵冷,无话可说。
  身旁的温故知新牛大娘终于也渐渐苏醒,醒来就目睹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温故知新神色迷糊,似乎还不懂那一幕到底意味着什么。
  牛大娘毕竟是经验丰富的武林人,目睹之时,额角流下了一滴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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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8-09 15:45:33
  XXX
  这里仿佛深极了,仿佛已非人间,仿佛已在随时会有恶鬼乱窜的地狱,仿佛他们一个个其实都已不知不觉间成了幽魂。
  谁也无法知道现在上面的天色是不是亮了,是不是已晓星残落冷月西寂而朝阳初升云霞灿烂。
  谁都突然很想上去看看,包括薛夜在内。
  但至少薛夜明白,咬牙切齿地明白,现在还不到时候,还不到站在阳光下去见所有人的时候。
  他审视在场的每个人。
  现在轮到审视刚醒来就受了惊吓的温故知新和牛大娘。
  他仿佛热衷于欣赏每个人表面下隐秘的一切心思。
  躲在阴影里太久,抑郁沉闷地自闭太久,突然能大踏步地走出阴影,面对一张张鲜活复杂的人脸,他感到一种挥之不去的瘾正迅速地侵蚀他浑身上下。
  他对每个人察言观色,贪婪得很难停下,就像是平生第一次睁开了眼看见同类。
  他看着温故知新时,就像温故知新不再是温故知新,看着牛大娘时,就像牛大娘不再是牛大娘。
  别人也猜不透现在每个人在他眼里究竟是什么。
  或许什么都不是,不是生命,也不是风景。
  只不过是一种模棱两可的同类。
  在深不可测的地下,被他逐一审视后,每个人仿佛都和他一样不安于见不得人的阴影。
  他直视温故知新已如死灰的脸,微笑道:“安徽首富的生意做得越来越远,很早就和长白山的云家拉上线了。”
  温故知新木讷道:“关东相距安徽有千里之遥,做什么生意都举步维艰的,你想必是听哪里的闲人乱说。”
  薛夜淡淡道:“运送往飞云堡的物资,不是一大半由你的管家温如夜负责?”
  温故知新惊愕道:“这些事我可从不知道,他竟敢背着我擅作主张。”
  薛夜道:“今番来关东,你是为了什么?”
  温故知新急忙道:“风闻天绝崖天长老赏识云亦萧,我与他久有交情,当然要赶来厚礼贺喜。”
  薛夜道:“能否告知大家,你所备厚礼是何物?”
  温故知新又木讷了。
  薛夜笑道:“温如夜与我也久有交情,你预备的厚礼不管是何物,都得让他管理,他已把单子交给我看了。”
  温故知新勉强也笑道:“那单子我还没机会看,你倒是先看了。”
  薛夜道:“上面乱七八糟的一大堆,根本不像是用来贺喜的,五百斤红薯,三百斤羊肉,七百斤面粉,怎么看都更像是日常需要补充的物资。”
  温故知新突然怒道:“是贺礼是物资有什么关系?”
  薛夜突然直言道:“我只想把运送这些东西的主要负责人换一换。”
  他的直言犹如一柄刀,锋利地割破温故知新的尊严。
  温故知新失魂落魄,仍是强行挤出了一缕心不在焉的冷笑:“包括温如夜?”
  薛夜道:“不必换他,毕竟他已经是自己人了,他把另外几个久居关东的负责人也做了名单,暗递在我的手里,我现在说给你听,希望你逐一证实。”
  温故知新捏紧拳头,闭紧嘴。
  薛夜道:“玉屏庄洛七爷,繁星阁王老板,梧桐山陆寨主,丙悦楼松三爷。”
  温故知新终于再也不能勉强自己保持镇静了,终于彻底崩溃,扑通一声跌到地上,冷汗如雨,悚然色变,辛苦地喘息道:“为什么他要出卖我?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薛夜怔住:“这会置你于死地?”
  温故知新怒道:“不管你有多厉害,不管你和飞云堡有哪些过节,都不该……”
  薛夜咄咄逼人地瞪着他,语声急切:“不该干嘛?”
  温故知新咬牙,嘴唇剧颤,难以从容清晰地说出半个字。
  薛夜冷冷道:“好好好,不该做的,如今都是我已非做不可的。”
  他转向牛大娘。
  牛大娘苦着脸道:“剩下的一小半物资由我的人运送,你不用啰嗦什么,我都承认。”
  薛夜反倒惊奇了:“你也愿意将你的人换一换?”
  牛大娘道:“我这人虽是处身江湖,却从不刻板地尊奉侠义,这辈子我只佩服一种人。”
  薛夜更惊奇:“说说看。”
  牛大娘道:“你这种人。”
  薛夜道:“我这种人怎样?”
  牛大娘笑,笑意充满了悲哀:“你这种人武功太高了,高得已不算是人,你这种人想做的事,绝对是大事,惊天动地的大事,我这种人痴迷武学,资质太浅,根本不会是你的对手,与其反抗你而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不如配合你来得顺其自然又皆大欢喜。”
  薛夜满意地点点头:“顺其自然,能说出这四个字的人,我也很佩服。”
  牛大娘立刻也像温故知新一样闭紧了嘴。
  薛夜也不再理睬他们,走回夏风身旁,专心致志地仰头看。
  看了良久,他突然深长地叹口气:“没想到多年不见,什么都变好了。”
  夏风露出赞同的神情:“你现在强大了,所以都变好了。”
  薛夜傲然道:“我说过,我已经准备充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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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8-13 18:36:04
  凤凰沟设宴
  阳光柔柔地抚慰着风无羽的眼睛。
  他悠悠醒来,发现自己所坐的小舟已经飘荡进一片芦苇中。
  芦花飞雪,他站起来纵目望去,只见这片芦苇尽头还接着一片迷蒙的树烟。
  显然他现在的位置离城镇很远了。
  突然他隐约听到一种声音,一种乐声。
  敲锣打鼓,欢天喜地。
  正常的人都该听得出这是嫁娶送亲的喜乐,在这种音乐的冲刷下,每根芦苇似乎都跟着跳起了洋洋自得的舞蹈。
  风无羽从不是喜欢随便凑热闹的人,虽然他自己经常造成别人的热闹。
  他开始划动小舟,顺着音乐荡过去,并非为了瞧送亲队伍的喜庆隆重,只是为了现在内心莫名其妙的孤寂,急迫地想接近同类。
  小舟没有划多久,一条大船就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又是大船。
  他现在真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敏感,看见任何大船都觉得是昨晚贴着云家标记的那艘,要向他不容分说地压倒而来,压碎他人生的一切。
  数不清有多少人密密麻麻地挤在甲板上,不仅有人敲锣打鼓,甚至还有人舞着色彩斑斓的狮子。
  整条船挂红戴绿,连风帆都剪成了一个大喜字。
  他停住划桨的手,出神地看着,像彻底变作不通世事的孩子第一次目睹这些景象。
  那条船竟很快就到了他面前,船头有个人被挤得走不稳,踉跄跄地好不容易挤到船舷,颤巍巍地撑出半截身子,高声问他:“想是风无羽大侠么?”
  风无羽惊得瞠目结舌,半晌才似乎意识到自己正是风无羽,木然点了一下头。
  那人面露喜色,招手道:“快上船来,向云大侠贺喜,怎能少了你?”
  风无羽更是惊呆了:“你说什么?什么云大侠?”
  他迷惑不解地眨着眼,似乎一下子难以置信自己正是风无羽,连云大侠是谁也忘得干干净净。
  那人道:“北云南风,你俩的名字可从来没有分开过,云大侠当然是指飞云堡的少堡主,刚荣受天长老盛誉的云亦萧。”
  风无羽失笑,空空落落的内心终于重又填进了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那些东西就像滴入水中的墨汁,浓厚迷幻地渲染开来,只觉眼前却还是一片梦境。
  想不到这群风风火火花花绿绿的人不是送新娘子去结亲的,竟是给云亦萧贺喜的。
  那人笑意热烈,扭头呼喊道:“你们看,真是何等的巧,在半路上遇见云大侠的知交风无羽风大侠了。”
  听那人的口音,明显是来自山西。
  这群人中还有多少是来自关东之外?
  五湖四海的武林人浩浩荡荡热热闹闹地同船而来,都为了诚心祝贺云亦萧荣登天长老的名剑榜。
  对武林人而言,受到天长老的赏识,比受到朝廷的册封还要光荣百倍,还要值得庆祝。
  做官做到权倾朝野,也休想获得所有武林人的尊重。
  成了天长老遴选出的名剑客之一,却可以令大部分武林人心生敬畏,由衷佩服。
  听说风无羽就在下面,喧天的锣鼓也不响了,斑斓的狮子也不跳了,一个个都蜂拥至这边,争着看天下第一妙人的风采。
  先前那人急忙左推右攘,高声道:“你们不让开些,风大侠怎么上船?”
  岂料他这句话说完,下面的小舟里已不见了风无羽。
  谁也不知道风无羽是如何突然不见了,甚至连眼睛都没有花一下子。
  那人揉揉眼睛,纳罕道:“不会是我看差了,分明看到风大侠就直立在小舟里。”
  身边许多人也揉揉眼睛,仿佛风大侠成了沙子突然飞过来将他们眼睛都迷住。
  难道风大侠还懂法术?可以瞬移身体或者隐形?
  有人拍着那人的肩,讪笑道:“你小子是昨晚喝高了,这时候都未醒过来么?自己看花了眼,就在那里咋呼。”
  那人挠头道:“小舟分明还在呀,人却没了踪影,怪事。”
  人若困惑就要忍不住看天。
  他一边挠头,一边仰头,可身旁的人群太挤,把他的脖子挤歪了,视线也斜了。
  他视线斜斜地落到船篷上,正触及一条人影,立刻又惊叫起来:“风大侠在那儿。”
  风无羽确实在那儿,临风玉树般悄然鹄立于船篷上,也正仰头看天。
  不管他出现在哪里,都像是本来就存在于那个地方,存在了亿万斯年,几乎与时间一样永恒。
  前后甲板挤满了人,所幸再满也挤不到船篷上,本来无人注意的船篷突然像是皇帝坐的龙椅,金碧辉煌,有了最强的吸引力。
  那么多双眼睛,居然没有一双看清风无羽是怎么离开小舟又落身在船篷上。
  那么多人都早已耳闻风无羽的轻功出神入化,却实在想不到是这样的神,神得根本看不见。
  他默默地看天,下面的人就默默地看他。
  船里船外,方圆百里,一时间万籁俱寂。
  突听一个声音优雅地吟哦道:“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这个声音飘飘渺渺,冷冷淡淡,轻轻柔柔,一开始说到泪眼,人们还能勉强辨别出那人是在甲板上,而且每个人都真切地感觉到那人就在耳畔。
  说到秋千去,语音结束,如同一曲仙乐终止,留给人间无限遗憾。
  人们霍然发现已有个仙子般的女人非常近地和风无羽一起面对面站在船篷上。
  风无羽也很优雅,摇着折扇,一副饱读诗书而多愁善感的样子。
  那女人突然又说话了,这次是三个字,三个让所有人惊呆的字。
  “王八蛋。”
  前一刻她还在嫣然柔声地吟诗,此刻却骂出了这样难听的粗话。
  可她的眼睛含情脉脉,话虽粗了些,声音依旧那么柔,就像风中柳丝要轻轻地缠住春光。
  令人更惊愕的是,风无羽对视她的眼神也含情脉脉,也柔声说了三个字。
  “臭女人。”
  女人浅笑:“王八蛋。”
  风无羽浅笑:“臭女人。”
  女人连声道:“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
  风无羽连声道:“臭女人臭女人臭女人。”
  满船人都大眼瞪小眼地瞪着他们这样像孩子嬉戏般的骂来骂去。
  终于他们不骂了,可他们直接开打了。
  他们展动身法,轻如飞燕地在船篷上你追我逃。
  追的那个当然是女人,逃的那个当然是风无羽。
  就算没有亲眼看过,人们都会以为风无羽天生是给女人追的。
  他们甚至飞下了船,在芦苇荡里打了一圈回来。
  终于他们不打了。
  女人却又骂道:“王八蛋,你还没死呀。”
  风无羽露出很无赖的表情:“臭女人,你都没死,我怎可以死在你前头。”
  女人柔柔弱弱的声音陡然冷厉,呵斥道:“够了,风无羽。”
  风无羽长叹一声,中气不足,对方像是在发号施令,他却像是在苦兮兮地求饶:“我早就够了,够得我快要撑不住了,冉凤尾。”
  满船的人面面相觑。
  谁都知道风无羽风流倜傥,遍播情种,各式各样女人的情债他向来是欠了太多。
  可亲眼看见有女人向风无羽追债,很多人倒是第一次。
  风无羽擅长风流,事后也擅长消失,与他产生过感情的女人,大都难以找着他。
  能找着他的女人,绝对也非等闲。
  人们的面面相觑,就是在想冉凤尾是个什么来头的女人,她那般厉害,江湖上怎地极少闻名?
  冉凤尾嫣然一笑,笑容却透着忧伤:“你这榆木脑袋,你以为你跑到这里,被你玩过的女人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风无羽苦着脸道:“你别随意地替我以为,我从没逃避你,从没……玩你。”
  他立刻又展开灿烂的笑容,笑里也透着忧伤:“谁不知道我和云亦萧是知交,云亦萧荣登天长老的名剑榜,别人都来了,我能不来么?有脑子的人都该猜到我一定要来的,在这里一定找得到我,你当然比谁都有脑子。”
  冉凤尾噘嘴道:“总之比你聪明。”
  风无羽默然半晌,迟疑不决地支吾道:“我……昨晚好像……”
  冉凤尾认真地微蹙秀眉:“好像什么?”
  风无羽涨红了脸,似乎特别害羞:“好像在哪个地方见过你了。”
  冉凤尾干笑两声:“怎么见的?”
  风无羽道:“见你在一条大船的一个窗口,还……女扮男装。”
  冉凤尾瞪大眼:“你见了鬼了,我女扮男装干嘛?也打算躲着你?”
  风无羽讷讷道:“你那样子是很像在躲着我。”
  冉凤尾急道:“你那样子?你认定是我了?是不是你在这里水土不服,病了,眼睛发花了。”
  风无羽沮丧地摆手道:“好,不说这个,当我是眼睛发花了。”
  冉凤尾摸摸他额头,笑道:“离开我,你就病得不轻,看来我又要给你好生治一下。”
  风无羽觍颜道:“现在不可以,下面那么多人呢,不好意思。”
  冉凤尾故作骇然:“风无羽不好意思,诸位小心了。”
  下面还真冒出个声音煞有介事地问:“小心什么?”
  冉凤尾甜笑道:“小心他放屁,天下第一妙人不好意思的时候总会放屁,你们难道一点也不知道?”
  下面的人一个个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风无羽哭笑不得,冲着冉凤尾的耳畔低声道:“我肚子里可没存着一丝儿屁,你这么开黄腔,我放不出屁来,那不是欺骗大众,毁了信誉吗。”
  他的声音也不是太低,下面的人全听得一清二楚。
  之前那个山西口音的汉子冷不丁地发笑道:“风大侠真风趣呀,能与风大侠同行,再不会怕没意思。”
  没意思三字说出口,他居然打了个响屁。
  风无羽抚掌赞道:“这屁就有意思极了。”
  他的手一扬,像是在命令,锣鼓立刻又喧天地敲了起来,狮子立刻又闹腾地舞了起来。
  冉凤尾笑嗔道:“原来你早派了个专门帮你放屁的使者。”
  风无羽摇摇头,无可奈何:“人家的屁就是人家的屁,人家好不容易放出来,我没有任何权利占为己用。”
  冉凤尾正色道:“那我改天多给你吃豆子,你总会放出自己的屁。”
  风无羽道:“你干嘛一时间对我的屁很感兴趣?”
  冉凤尾道:“因为你伤了我的心,你就是一个屁。”
  风无羽软绵绵地躺下去,深沉沉地叹口气:“我以后一定会逢男人就说,千万别让女人的心,不然男人要在女人眼里变成一个屁,只不知这个屁是香是臭。”
  冉凤尾努力做出嫌恶的表情,在别人看来却更加柔美痴情,反倒像是在赞美:“比一堆狗屎还臭不可闻。”
  风无羽撇嘴道:“那不如直接说我就是一堆狗屎得了。”
  冉凤尾终于忍不住,娇滴滴地抿嘴笑道:“没办法,虽然我比你聪明,终究是赶不及你的妙,所以想不到这么妙的地方去。”
  风无羽合眼,悠然道:“妙,妙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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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8-16 19:18:39
  XXX
  大船风风火火地疾驶出去,河流弯弯曲曲地不知延伸向什么地方,再回头只见风无羽撑来的那只小舟已如一片孤独飘落的秋叶,或许永远不会有人问津了。
  风无羽转过头,似乎有些怅然。
  大船驶了很久,久得连敲锣打鼓的人也累了,舞狮子的人也累了,一个个无精打采地瘫坐在甲板上,另外却有人正热情地张罗午饭。
  但前面还是一望无边。
  风无羽看看身旁的冉凤尾,用肩膀碰碰她,柔声问:“怎么不说话了?”
  他们依然并肩坐在船篷上,和下面完全是两个世界。
  冉凤尾叹道:“我的心好乱,生怕一开口就又是忍不住骂你。”
  风无羽道:“男人偶尔离开一次,女人的火气已那么难灭了。”
  冉凤尾冷哼:“反正你一时半会儿是灭不了的。”
  风无羽道:“现在如果有铁叉子插着一块肉就好了。”
  冉凤尾的肚子应景似的咕噜噜叫唤:“不错,我也饿了。”
  风无羽郑重地盯着她,笑道:“我是说,你的那把火灭不了,正好可拿来烤肉,物尽其用,千万别浪费。”
  冉凤尾虽然肚子在叫,打起人来却仍比任何人都有精神,一拳如流星般向他额头敲过去,脆生生的响:“你还要往上添把火呀,看我不敲死你这个王八蛋。”
  风无羽道:“你应该现在照一下镜子,其实你假装生气的时候最可爱。”
  冉凤尾瞪眼大声道:“你说我假装生气?”
  风无羽道:“我走南闯北那么多年,难道江湖白混了?一个人生气是不是假装,我总还勉强看得出来的。”
  冉凤尾提起小巧的拳头正要再向他的额头敲落,他却突然趴下身子,探头出去问:“义士好汉们,午饭弄好了么?有烤肉么?”
  又是先前那山西豪客的耳朵最尖,表情最兴奋,推开人丛道:“风大侠想吃烤肉呀。”
  风无羽曼声道:“你看今天艳阳高照,清风徐来,绿云自动,优哉游哉,很适合吃烤肉。”
  山西豪客道:“风大侠说得对极了,我这就去问问。”
  风无羽急忙又叫住他:“敢问尊驾大名。”
  山西豪客憨直地嘿嘿笑道:“我这种人,嗓门大,本事小,在江湖上混不出什么名头,有名有姓也和没名没姓差不多。”
  风无羽道:“你如此真挚的人,江湖上已少见了,值得我相识一场。”
  山西豪客面上微露愧色:“多谢风大侠夸奖,只是……”
  风无羽诧异:“莫非有什么为难之处?”
  山西豪客道:“风大侠风华绝代,我这种人只是找机会荣幸地当牛做马,岂敢妄图结为朋友。”
  风无羽明亮的双眼顿时黯淡,内心仿佛又遗失了很多,苦笑着摇摇头,挥挥手。
  等他去后,风无羽坐起身体,长叹道:“我知道自己的确是风华绝代,没几个人比不上,可他也未免太抬举我了。”
  冉凤尾冷笑:“你这自知之明总是好的。”
  风无羽拍了下脑门道:“糟了,我忘记给他说,若有烤肉,就拿双份来。”
  冉凤尾淡淡道:“不必,我不吃烤肉。”
  风无羽道:“你以前最喜欢吃烤肉,否则今天我也不会想到烤肉。”
  冉凤尾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人已经变了。”
  风无羽道:“你已经变了?”
  冉凤尾道:“都变了。”
  她突然趴下身子,探头出去,姿势几乎和之前的风无羽一模一样:“霍老三,给我来一条清蒸鱼吧。”
  风无羽惊呆:“你以前最讨厌吃鱼的,不管刺多刺少。”
  冉凤尾没好气道:“我现在就喜欢了,刺越多越喜欢,你还能把我咋的?”
  她这句话无疑正是一根大大的尖刺。
  风无羽苦着脸道:“鱼尚未吃进嘴里,说的话已句句带刺儿了。”
  冉凤尾道:“以前就是怪我对你始终太温柔,软绵绵的像烂柿子,你捏完了,嫌弃了,一溜烟跑了。”
  风无羽大呼小叫道:“天啊,真是六月雪,比窦娥还冤。”
  虽然他们斗嘴斗得比任何孩子都厉害,等到烤肉蒸鱼都送上来后,蒸鱼却在风无羽手里,冉凤尾拿着烤肉一阵细嚼慢咽,吃相简直比皇宫里的妃子还要考究,脸上显出甜美的表情。
  风无羽看着手里的这盘清蒸鱼,不必用筷子挑,也知道这条鱼的刺儿绝对多得要命。
  他虽然不至于最讨厌吃鱼,却也谈不上半点的喜欢,可当着冉凤尾的面,又只好为难一下自己,一口口吃黄连似的。
  冉凤尾吃完烤肉很久了,他还在那里小心翼翼地挑刺,挑一根,吃一口,吃相如履薄冰。
  冉凤尾看在眼里,心上脸上都早已乐开了花:“这个霍老三,怎地如此知我的心,这条鱼起码有两斤半,肉没少长,刺儿也够多。”
  风无羽挑着吃着就泄气了,哭丧脸道:“说什么人已经变了,结果呢,变个屁呀,倒是变得比以前更狠,要谋杀亲夫么。”
  冉凤尾得意道:“就是变个屁呀,你这大臭屁,赶紧吃,吃不完我让你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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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8-17 19:08:21
  XXX
  酕醄大醉后,云亦萧和楚杀已经无法站直身体平稳地走出去。
  但他们看看外面,残星陨落,寒月沉西,曙色将至,必须向小老鼠小兔子无辜大师告辞了。
  他们瘫坐在地上,潦草地拱了一下手,然后就蜷缩成团,样子看来像极了犰狳。
  小老鼠小兔子看不懂他们想干嘛,最多只能想到他们或许是要睡觉了。
  无辜大师却似乎永远洞明一切,平淡视之。
  突然他们骨碌碌地滚动身体,竟笔直滚出了庙门,即使遇着阶梯也不挺身闪躲。
  他们滚了很远,一直滚下了山,又顺着草地滚出去,简直比车轮滚得还漂亮。
  小老鼠小兔子认为今晚真是奇妙,不仅看见了两个平时作风冷肃近乎刻板的人突然孩子气地胡吃海喝,而且最后还像犰狳般滚着离开。
  这些事说出去,绝对是天方夜谭。
  小老鼠忍不住叹口气,小兔子也跟着叹口气。
  可他们转眼之间发现无辜大师仍是一脸的宁静慈祥,于是再次虔诚地低诵佛号。
  XXX
  云亦萧和楚杀滚出了草丛,发现前面的路边有两个非常壮实的人张着两个大麻袋的口子,就像在一门心思地守株待兔。
  他们立刻毫不犹豫地滚过去,骨碌碌地滚入大麻袋。
  两个壮汉竟也不为此惊骇,反倒系紧了袋口的绳子,一反手利落地扛在肩上,健步如飞地走了。
  虽然被装在麻袋里,不用身体乱滚的他们却又开始罗里吧嗦地胡侃。
  “这两个人等我们应该等了很久。”
  “这两个人的耐心应该不比我们差。”
  “早知道他们在等我们,刚才就应该请他们一起去庙里胡吃海喝。”
  “吃饱喝足了,我们再乖乖地进麻袋?”
  “这样岂不更有趣?”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如果不是喝醉了,你一定笑不出这么好听的声音。”
  “如果不是喝醉了,你一定笑不出这么难听的声音。”
  “我的笑声难听?”
  “比猪叫还难听。”
  “你说我笑得难听,我要不要也说你笑得难听,才算公平。”
  “这只看你是否诚实。”
  “我很诚实,虽然我杀人无数,满手血腥,不是个好东西,但我至少有一种优点,就是诚实。”
  “那你用诚实的耳朵,听我的笑声,是难听还是好听?”
  “还是好听。”
  “这就公平了。”
  “女人撒娇也没有你的笑声好听。”
  “竟然是这样的好听,我还不如也学学猪叫呢。”
  “不必学了,反正我们都不会经常喝醉的。”
  “唉,不和你研究笑声了。”
  “那我们研究什么?研究麻袋?”
  “说实在的,我这辈子是第一次装在麻袋里和人说话,而且是和楚杀楚大庄主说话。”
  “谁会相信,有朝一日,楚大庄主会和云亦萧一起装在麻袋里说话?”
  “估计连这两个人都不相信,估计连他们的主子都不相信。”
  “你认为这两个人还有主子?”
  “绝对有,想不想来赌一把。”
  “不想,我现在已经做了酒鬼,不能再做赌鬼。”
  “好,有志气。”
  “再说一句实在的。”
  “你说。”
  “我这辈子骑过马,坐过车,乘过船,甚至那年我做了个巨大的风筝,还拉着风筝从山上飞了一圈,可那些都没有现在装进麻袋里舒服。”
  “的确舒服。”
  “今后我死了,我也不进棺材,就这样用麻袋装着,随便找个地方刨坑埋了,比什么都好。”
  “这两个人会不会正要把我们扛去刨坑埋了?”
  “如果是,我们就该谢天谢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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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8-21 15:49:52
  XXX
  吃过晌午后,阳光和人都有些懒洋洋的。
  船也行得懒洋洋的,比之前慢了许多,几乎已感觉不到速度。
  与冉凤尾并肩躺在船篷上不知多久,风无羽打个哈欠,伸手揉酸涩的眼睛。
  冉凤尾道:“要是困了,你可以睡个小觉。”
  风无羽笑道:“打个哈欠就足够了,睡个小觉未免强人所难。”
  冉凤尾道:“我又没逼你睡觉,说什么强人所难。”
  风无羽道:“白天睡觉,一闭眼就心里发慌。”
  冉凤尾道:“不关我事,我只问你强人所难的意思。”
  风无羽道:“怪我用词不当。”
  冉凤尾冷冷道:“我看你倒很像是成心找茬,难道你不喜欢我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风无羽急忙支起半个身子,伸手猛抽自己耳光。
  冉凤尾根本懒得看,声音反而更冷:“有本事就用你的折扇抽。”
  风无羽苦笑:“你知道我的折扇其实是杀人不见血的兵器,每一根扇骨都锋利无比,抽一下,我这半张脸就甭想要了。”
  冉凤尾娇笑:“那正好,免得你再一天到晚地展着这张脸四处去勾搭女人。”
  风无羽长叹,似乎突然老了几十岁,整个人疲软地倒下去:“你这句话,我真是不能反驳,连天上飘来飘去的云朵都对我的多情了如指掌。”
  冉凤尾蹙眉:“哦?想必那云朵也是母的了。”
  风无羽忍不住又打个哈欠,又揉眼睛,但这次明显是在装腔作势。
  冉凤尾笑道:“以前我们一见面就只有相互依偎,月下花前,说不尽的甜言蜜语。”
  风无羽蔫蔫地:“现在我们见了面,就只有你不停地挖苦我了。”
  冉凤尾道:“这也没办法,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独处斗室,突然想通了很多东西。”
  风无羽故作好奇:“比如呢?”
  冉凤尾咬牙切齿:“比如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我现在不掐死你已经该你谢天谢地了。”
  风无羽摇头道:“那你干嘛还出现在我眼前呢,不是成心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么?”
  冉凤尾郑重道:“因为我打定主意,这辈子不能让你好过,我就算找罪受,也要你跟着难受,我缠住你阴魂不散。”
  风无羽咬指悚然:“厉害,厉害,女人发起狠来,任何男人都得甘拜下风。”
  他突地话锋一转,正色道:“你既认识船上的人,应该也知道这条船到底是去哪儿。”
  冉凤尾冷笑:“怕自己被拐卖呀?”
  风无羽道:“的确很怕,毕竟自己也是奇货可居。”
  冉凤尾淡淡说了三个字:“凤凰沟。”
  风无羽惊呆:“去凤凰沟给云亦萧贺喜?”
  冉凤尾瞪眼:“有什么不可以?”
  风无羽道:“当然不可以……不合理,你知道凤凰沟是个咋样的地方?”
  冉凤尾道:“凤凰沟嘛,臭名昭著,里面窝着好多野狼,天天吃人,所以那地方早已有了个更广为人知的新名儿——血狼沟。”
  风无羽道:“你知道那些野狼并不是指真的狼,而是一群人,一群比野狼还要奸诈歹毒、凶猛嗜血的人。”
  冉凤尾漫不经心地笑道:“知道,都知道。”
  风无羽道:“所以干嘛去那地方给云亦萧贺喜?”
  冉凤尾道:“因为云亦萧想借着被天长老赏识的机会,去那地方大大地展示一下自己的本领,行侠除害,船上这些人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地去,就是为了向云亦萧呐喊助威。”
  风无羽脸上立刻变了颜色,跳起来急声嚷道:“那小子疯了!”
  冉凤尾依旧平静,悠悠道:“人家可不像你一直都是故弄玄虚,花拳绣腿,人家可已经被天长老选为当今十大名剑客之五,当然要赶紧展示一下,方能对得起这份殊荣。”
  风无羽道:“血狼沟里的那群人,早就没了丝毫人性,单个的时候很好对付,若是暴风般一起冲上来,那种疯狂,连云亦萧他爹云满天估计也够呛。”
  冉凤尾不以为意:“云满天算老几?他现在老掉牙了,但即便是壮年的他,也没得到天长老选为十大名剑客之五的殊荣。”
  风无羽已急得心里乱成一团,冲着蓬下催促道:“这船走快些行不行?”
  岂料这船不仅不走快些,反而突然停了下来,靠了岸。
  岸上有两棵大树,又高又大的树,精赤溜光,非但没一片树叶,甚至没一根枝丫,如果不是底下的盘根错节极为醒目,真就只像是南天门的两根高耸入云的撑天柱。
  山西豪客挤在人丛中气喘吁吁,却还是要尽力抬头,欣喜地叫道:“风大侠,地方到了。”
  风无羽呆住:“这就是血狼沟?”
  山西豪客听不清他低低的声音究竟在说什么,自己已被人挤得跌跌撞撞地下了船:“风大侠,我先行一步了。”
  风无羽也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仍呆然道:“这就是血狼沟?”
  冉凤尾微笑:“不像么?穿过这两棵树,才是进沟的路。”
  风无羽讷讷道:“我听说血狼沟里外寸草不生,还到处散落着死人的白骨架子。”
  冉凤尾道:“怪不得你刚才那么一惊一乍,原来你是轻信了江湖上的夸夸其谈,血狼沟的那群狼是很凶残,但也不至于把这地方搞成西游记里的狮驼岭。”
  言语间,大船上已空荡荡地只剩他们了。
  甚至有身负神力的义士把大喜字的风帆连着桅杆拔起,端端正正地扛在肩头,昂首阔步而去。
  风帆猎猎飞舞,就像战场上威武的旗帜。
  冉凤尾突然热情地牵起了风无羽的一只手,柔声道:“呆着干什么。”
  风无羽垂头看看她牵住自己的那只手,莹白纤巧,惹人怜爱,想到自己这次来关东正是为了回避她,不禁失笑,心中略有愧疚。
  他暗下决心,放弃杂念,轻盈巧妙地展动身形,带着她像风筝般飘下船篷,飘过人们头顶,后发而先穿过那两棵树。
  只听不远处的沟里早就是喧声一片,却明显不是残酷的打斗声,更像是人群的窃窃私语。
  难道沟里已聚集了不少观战的武林人?
  难道残酷的打斗已结束?
  难道云亦萧真不愧于天下十大名剑客之五的殊荣,已凭单人独剑击败了令无数武林人闻风丧胆的那伙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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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8-21 16:01:42
  上楼修改的句子:
  1.岸上有两棵大树,又高又大的树,精赤溜光,非但没一片树叶,甚至没一根枝丫,如果不是底下的盘根错节极为醒目,真就要以为这是南天门的两根高耸入云的撑天柱。
  2.只听不远处的沟里早就是喧声一片,却明显不是残酷的打斗声,更像是人群的纷纷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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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8-26 01: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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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袋解开,软绵绵的云亦萧和楚杀就像一滩烂泥滑了出来,直接瘫倒在地。
  无数张脸包围着他们,其中一张对云亦萧而言再熟悉不过了。
  云亦萧立刻来了精神,惊异地盯住那张脸:“齐叔叔?”
  夏风展现出一如既往温煦的笑容:“许多英雄好汉都来恭贺你了,你却喝成了一只醉猫。”
  云亦萧道:“齐叔叔也下山来,我爹呢?”
  夏风道:“你爹不喜欢热闹,他说自己老了,更愿意待得清净些,所以叫我下山来帮你打理打理,招呼招呼那些向你贺喜的英雄好汉们。”
  云亦萧叹道:“不就是被天长老选为十大名剑客之五吗,值得这样兴师动众?”
  夏风道:“你和楚大庄主的状况怎么样?要不喝一点醒酒汤?”
  云亦萧摸了摸额头,挣扎着站起,尽力舒展筋骨:“行了,没问题。”
  楚杀也站起来,面对众人,立刻恢复了以往的那种冷漠,把无鞘剑紧握在手,又似随时可能对任何人残酷无情地刺出剑锋。
  云亦萧看一眼他,也不再多说什么。
  夏风带着他们走出去,他们才发觉这是一个幽深山洞。
  而洞外是一片山沟,荒草丛生,乱石密布,空气中还隐隐漂浮了缕缕腥气。
  楚杀杀人无数,对这方面最是敏感,沉声道:“这地方不对。”
  云亦萧点头:“我也闻到了一种腥气。”
  夏风却依然平心静气,笑道:“我特意安排在这个地方,也是因为大家的期待已久。”
  云亦萧愣住:“什么期待已久?”
  夏风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的剑:“大家想一瞻十大名剑客之五的风采。”
  云亦萧道:“这也不算久吧,天长老选我上榜,也不过是半个月前的事,何况要瞻我风采,哪里不行,偏要在这闻着腥臭的地方。”
  夏风道:“你认不出这地方了?”
  云亦萧纵目观望半晌,摇摇头。
  夏风道:“七年前,堡主带你来过。”
  云亦萧皱眉道:“七年前?”
  夏风悠悠道:“七年前,堡主达到了声望的巅峰,就因为来过这里,是从这里活着走出去还重创那些狼的第一人。”
  云亦萧突然惊呼:“狼!这里莫非是血狼沟?”
  楚杀也突然极端警惕,目中杀气毕现。
  夏风笑道:“没事的,一切我都安排妥当了,大家就是想看看你是否能企及当年你爹的雄威,与那些狼激战,最终立于不败之地,全身而退。”
  云亦萧道:“齐叔叔,你这是在给我挖坑,好大一个坑,跌进去我就必死无疑了。”
  夏风正色道:“这是堡主的意思,你现在也算得是凭自己的实力挣来了显赫的名声,堡主早就决心要安排你来这里,试试你到底有多少实力,配不配做云家的后人。”
  云亦萧冷声道:“如果我死了,就是不配做云家的后人,你们也不用给我风风光光的办葬礼了,是么?”
  夏风毅然道:“你不会死。”
  云亦萧道:“现在那么多的武林人汇集于此围观,我是赶上架的鸭子,别无选择了。”
  楚杀突然道:“你齐叔叔说的不错,你不会死。”
  云亦萧冷笑道:“你知道那些狼有可怕?”
  楚杀道:“你是听说过那些狼可怕,还是自七年前和你爹那次之后,又亲自尝试过才坚信他们的可怕?”
  云亦萧苦笑道:“看样子我非但别无选择,而且已经无话可说了。”
  楚杀点点头。
  云亦萧却还有话说:“你呢?”
  楚杀道:“我怎样?”
  云亦萧道:“你不是不甘于十大名剑客之七的位置么?”
  楚杀沉声道:“如果你死了,今天第二个去挑战那些狼的人,只会是我。”
  云亦萧道:“好,好极了,既然你这个第七都不怂,我这个第五怂什么。”
  楚杀道:“你不怂。”
  他握紧剑柄,明显在蓄积力量,整个人都在聚精会神,似乎恨不得越过云亦萧,先去挑战那些狼以证明自己的强大。
  但昨晚内心变化太多,他已明白了太多早该明白的情感,不再那么容易冲动,不再痴于好胜。
  他懂得了一个人真正的强大,在于沉着冷静地应对一切状况。
  山沟里果然聚集了一群人,嘈嘈杂杂,指手画脚,没有人脸上挂着期待已久的神情,反而都显出一丝诡秘。
  这群人有的穿着很规矩,有的则是奇装异服,有的手执形式古怪的兵器,而身边那些规矩的人暗自报以嘲弄鄙夷的眼色。
  看样子这群人里面是既有名门正派也有歪门邪道。
  可让云亦萧更感惊愕的是,一面面云家堡的旗帜张扬地在这群人包围的中心飘动。
  这群人包围的中心是一块荒草除尽也不见乱石的平坦宽阔之地,那么平那么干净,简直像是特意开辟出的。
  空地上竟还放置了一张非常大的柏木圆桌,已经有几个人就位了。
  云亦萧甚至可以看到有个人腾身从位子里站起,朝他兴高采烈地挥手示意。
  等走近了才发现,原来那人是温故知新,挨着他坐的,左边正是牛大娘,右边正是华楼枯。
  只不过今天的牛大娘病恹恹的,没精打采,华楼枯也显得有点冷淡。
  温故知新却越来越兴奋愉快,简直像是在刻意为之:“云少侠,楚大庄主的家传圣药的确够灵呀,昨天你还被他重创得说话吃力,今天你就整个人好端端的,走路的样子矫健如昔。”
  楚杀冷哼。
  云亦萧暗自苦笑,嘴里只含糊地应道:“是。”
  夏风带他们正要入座,突然一个人影燕子般灵巧而急迫地飞过来,扑进云亦萧的怀中。
  云亦萧差点没被这人撞倒,狼狈地尽力接住,眨眨眼,未等他看清楚是谁,这人已狂喜道:“师父,你真好。”
  听见这人活泼的声音,什么都明白了。
  云亦萧沉甸甸的心情立刻如云开月现,浑身松弛了许多,也高兴道:“小徒儿,你来了。”
  风清木离开他的怀抱,骄傲地拿起佩剑:“师父,我给你恭喜呀,不过你也得奖励我,在江南我打响了咱俩的侠名,今后你的名字就不只是关东人听了响当当,今后你就真的是侠名传天下了。”
  云亦萧微笑,柔声道:“好,好的,随便你要什么,我都奖励你。”
  突然一个男人走上前,端详着云亦萧,饶有趣味地笑道:“原来这小伙子就是你师父呀。”
  风清木狠狠一拳毫不客气地揍在这个男人脸上:“滚一边去。”
  这个男人正是迷恋她的木清风。
  小菠萝和赵老三也惊奇地看云亦萧。
  木清风捂着被揍出金星乱飞的眼睛,退委委屈屈地回两人之间,只听赵老三心驰神往地叹道:“岛主,这小伙子了不起啊,看样子应该不超过二十五岁,居然就已深得天长老赏识,位列当今十大名剑客之……之几来着……”
  小菠萝嘴角流涎,目光痴痴道:“之五,是之五来着。”
  木清风瞪着云亦萧,咬牙道:“哼,师父,也好,他们总不能师徒恋吧。”
  砰地,他后脑勺又冷不丁中了风清木的一拳。
  他被这一拳揍得趔趄数步,如果不是及时抓稳了旁边小菠萝的衣襟,恐怕就只有跌下去嘴啃泥了。
  再看风清木,她却已若无其事地挽着云亦萧胳膊走到桌前。
  赵老三嬉笑道:“岛主,你这张嘴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木清风瞪眼,气急败坏道:“什么意思,你想有什么意思?”
  赵老三素知木清风的脾气,惹急了不会像风清木只用拳头,而是要拳脚相加的,连忙摆手道:“得了,我估计这次是不会让我们跟着上桌。”
  岂料身旁立刻响起夏风热忱的声音:“三位贵客请入座吧。”
  木清风道:“我们还是贵客?”
  夏风道:“你们是风姑娘的朋友,当然就是贵客了。”
  木清风喜道:“对,我们是她最好的朋友。”
  云亦萧不禁也面露喜色:“你这次连最好的朋友也带来了。”
  风清木冷哼:“他们想得美,他们只是一伙厚脸皮的强盗,现在变成了跟屁虫而已。”
  云亦萧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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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8-30 15:3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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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距这片空地不远,有一块高高凸起在左侧壁崖的巨岩,被几棵斜斜生长的怪树枝繁叶茂地交互掩蔽。
  下面的人无论怎么看,无论眼力多好,也休想看到一点巨岩上的情形。
  处身巨岩上的人却可以轻而易举地俯瞰空地那群人的大致动向。
  此时薛夜就处身巨岩上,跟他在一起的还有陶池何羽叶笑痴,没带多余的部属。
  薛夜傲然笑道:“那么多人的一举一动尽收我眼底,我给你们拿命保证,虽然相隔也不算太近,但那些人中任何一个的任何一种小动作,我都想看就看,想看多清楚就看多清楚,还有那些人中任何一个的任何一句喃喃细语,我同样是想听多清楚就听多清楚。”
  这不是炫耀,他只是在阐述事实,他有这权利,也有这实力。
  他的态度虽傲慢,语调却平静。
  但他的平静总让人感觉是暴风雨前夕的压抑。
  他继续笑着,白骨森森中透出的笑意就像蛆虫在粪水里蠕动。
  陶池在他身旁,发颤的眼角余光无法自控地要往他脸上射去,几乎已忍不住要弯腰呕吐。
  而叶笑痴却真的忍不住吐了起来。
  薛夜笑道:“叶姑娘,据说今早你没吃饭,动不动就这样大吐特吐,恐怕会吐出苦胆的。”
  叶笑痴强撑了几下,总算止了吐,嫌恶地瞪着他,冷声道:“你将我们兄妹分开,到底有何企图?”
  薛夜道:“兄妹?不该是姐妹么?”
  叶笑痴急道:“你眼睛瞎了?连男女都分不清?”
  这世上或许也只有她敢对薛夜这种人大喊大叫。
  薛夜陡转话题,平静缓慢的声音却更显轻细,就像慈祥耐心的老人在谆谆教诲着自己的孙儿:“我知道你昨晚突然打哈欠,之后一系列言行举止是什么目的。”
  叶笑痴沉下脸,俏丽的五官也因愈加激动的怒意而几乎纠结成一团:“什么目的?”
  薛夜悠悠道:“你们认出了我的声音,没办法,谁叫我的声音太特别,绝世无双,辨识度高,尤其对你们而言,听我说一句话,就立刻想起我是何方神圣。”
  叶笑痴冷笑:“你是恶魔。”
  薛夜道:“我当然是恶魔,专门折磨你们,不仅在现实中让你们难以安宁,还已成了你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叶笑痴再也按捺不住怒火,浑身剧颤,眼泪汹涌地夺眶而出。
  可她的愤怒和痛苦却让薛夜觉得颇为享受:“你打哈欠先吸引我的注意力,再出言相激,激得我离开围屏,走到灯光底下,众目睽睽,正好可验证你们的猜测,这些心思我怎会不懂?不过你们是绝对想不到我的脸已经只剩下这片白骨了。”
  叶笑痴吃力地恨声道:“我不信真的是你自己一刀砍掉了半张脸。”
  虽然恶魔的脸毁了,但眼睛里的神色,喉咙里的声音,与当年没有任何改变。
  薛夜道:“你信不信,不是我需要关心的问题,我享受的也不是问题,而是感觉,比如昨晚你们见到我这张脸时表现出的惊骇,比如现在你的愤怒和痛苦,这些才是关键。”
  叶笑痴道:“今天你把我带来干什么,要我陪你欣赏你设计的这场好戏?”
  薛夜道:“不,我是要你来推动这场好戏。”
  叶笑痴冷笑。
  薛夜缓缓道:“至少有件事你必须承认,我的确本事大,我可以轻而易举地让魏风然离开你,并且绝不回头,你可知为什么?”
  叶笑痴道:“我何必去想这些,自寻烦恼?”
  薛夜竟点头:“有时候你真的是聪明,你虽然不愿意自寻烦恼,我却愿意亲口告诉你。”
  叶笑痴又冷笑,但她立刻警惕起来。
  薛夜道:“因为我手里紧握着一样东西,叫紫色蝶翼,确切地说,是一种药,独门配方,吃了这种药,不仅可以永葆青春,还可以化蛹成蝶。”
  叶笑痴似懂非懂。
  薛夜笑道:“遗憾的是,这种药只适合给男孩子吃,给那些有特殊想法的男孩子。”
  叶笑痴更难以懂了,内心急躁,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找到魏风然,叫他说出他和这种药之间的所有秘密。
  她知道薛夜是不会再多说什么。
  薛夜想要她烦恼不安,想造成新的矛盾,然后继续在旁边欣赏他们脸上表情激烈而深刻的变化。
  他突地转头看看陶池何羽,故作严肃道:“这种药听上去的确非常神奇,不管男女都难以经受住永葆青春的诱惑,可我看透了你们,你们既不是男孩子,也没有特殊想法,你们都是糙汉子,和我一样血气方刚,所以千万别打这种药的主意,千万别想方设法地来求我。”
  陶池何羽互看一眼,也似懂非懂,哭笑不得。
  可他们再面对薛夜时,丝毫也不敢轻怠,不敢露出类似玩笑的神色。
  薛夜一双黑洞洞的眼睛闪着寒光,悄然闭上嘴,咬牙切齿的格格声却清晰可闻,很是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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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9-01 14:54:40
  XXX
  虽然坐上桌的人已经不少了,但桌子实在太大,空着的位置实在还有许多。
  而夏风不直接邀请,谁都不敢擅自走过来。
  夏风思忖着,目注谷口,轻声自语道:“应该快到了。”
  就在这时,熙熙攘攘的人丛一阵骚动,七个人好不容易地挤开一道空隙,鱼贯走出。
  看见这七个人中的一个,风清木还没坐稳又惊喜地跳起来,扑上去笑道:“就知道你也会来的。”
  那个人正是风无羽。
  冉凤尾饶有趣味地看着风清木,柔声道:“这妹子长得真可人。”
  风清木懒得理她,早已旁若无人地扑进风无羽的怀里,一双手更是刁蛮地伸出去捏住了他的鼻子:“快说,这次有没有带礼物?”
  风无羽难堪地用眼角瞅瞅冉凤尾,脸憋红了,又不好尽力将鼻头挣脱她的双手,那样会显出自己不热络:“带了,你也有份。”
  冉凤尾冷哼,疾步走去。
  风无羽心急得不知所措,幸好风清木已经松开了双手,却又去拉扯他的头发。
  这妹子每次见了他都必淘气地动手动脚一番。
  他们都姓风,虽不是亲生兄妹,倒也感情不浅了。
  他和云亦萧特别疼爱她,从未向她生过气,这次他也勉强自己绝不能流露异样。
  另外五个人也早已跟着冉凤尾走到桌前。
  他眼见没人在近旁了,才拉住风清木的手,柔声道:“这么多人,你再闹,会让我难堪的。”
  岂料风清木满不在乎,还高高地噘起嘴来:“有什么关系,他们都是来祝贺我师父的,至于你嘛,只看过你风流倜傥,这次能看你难堪也是一件乐事。”
  风无羽苦笑,面对这样一个淘气鬼,怎不头疼?
  但他们正是喜欢她这种个性,不管什么场合,即便是在戒备森严的皇宫,有龙颜怒视,她也会大大方方,不顾一切,想做什么想说什么,谁都拦不住。
  虽然这种个性有时候很危险,可他们会时刻保护她的,同时坚信如果他们不在她身边,她现在也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
  她像刚才挽着云亦萧胳膊的样子挽着风无羽胳膊,兴高采烈地走回桌前。
  她让风无羽坐在他左边,云亦萧坐在她右边,立刻摆出一副最神气的笑容。
  怎奈风无羽对面就坐着冉凤尾。
  冉凤尾和那五个人走过来,夏风早已恭恭敬敬地站起迎接。
  夏风转身对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大平府的冉凤尾冉小姐,她今天负责带我们飞云堡堡主的五位世交朋友来赴席,正巧遇上了我们少爷的知己风无羽大侠同路。”
  风无羽做贼似地偷瞧着冉凤尾,对方却根本不把脸转向他。
  夏风继续介绍:“这位是玉屏庄的洛七爷,这位是繁星阁的王老板,这位是梧桐山的陆寨主,这位是丙悦楼松三爷。”
  他走到松三爷的身旁,神色语气更是尊敬:“值得感激的是,今天这桌席正是由丙悦楼出资,作为恭贺我们少爷终于榜上有名的礼物。”
  松三爷起立,笑嘻嘻地向周围拱拱手。
  夏风笑道:“虽然满桌菜品由丙悦楼提供,而且现在那些菜品还在路上,估计还得半刻钟才送至此间,这桌上的几坛酒却是我们从飞云堡亲自带来的,聊设菲酌,以表谢意。”
  作为飞云堡的总管,他的态度实在无可挑剔,让周围干站着晒太阳瞪眼的人们也深觉自己受到了最好的接待。
  他挥手之间,四个云家堡的属下就抬着一个大如水缸的酒坛走过去,另外两个属下抬着一筐瓷碗。
  那些人虽不能有幸上桌,但美酒是肯定喝得着的。
  喝一口云家堡的私酿陈酒,简直比吃一口天庭的蟠桃还让人振奋喜悦。
  据说云家堡处于长白山深处,以山中的各种奇珍药材精心采选,经过数年的艰苦研究与炼制,终于酿出了这种喝一口就能延年益寿甚至百毒不侵的药酒。
  这种药酒喝到嘴里,非但没一点难闻的药味,反倒是温婉柔和,甜蜜如情人的舌尖。
  更有传言当朝太上皇遍寻长生不老药,曾亲自一步步跋涉到长白山深处飞云堡里品尝过一次这种药酒,回宫以后竟又年轻健朗了三十几年,终于造就了一场人皆称庆的盛世之治。
  飞云堡今天还是头一遭主动把这么多药酒搬出山来,豪爽地招呼大家畅饮,这机会当然谁也不愿意错过。
  酒过三巡,人人心旷神怡,从里到外地舒服,只觉身体随时可以飘然飞去。
  但丙悦楼提供的佳肴还不见踪影。
  夏风叹道:“少爷,要不然……”
  云亦萧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要不然我先去挑战那些恶狼?”
  夏风道:“少爷是不是感到精力不足。”
  云亦萧道:“反正今天我是不能给云家丢脸的。”
  风清木忍不住问:“那些恶狼在什么地方,怎地一只也看不见?”
  云亦萧道:“那些恶狼不是真正的狼,是一群人,却比真正的狼还要残忍嗜血,他们早就静静地潜伏在前方那片乱石的空隙里。”
  风清木望一眼,果然发现一个乱石的空隙里闪着利刃的寒芒。
  天气暖洋洋的,她竟吓得打了寒噤:“你有把握打赢他们?”
  云亦萧苦笑:“实话告诉你,我没把握。”
  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恐惧,却有一种明显的迟疑之色。
  他不愿意经历今天这场战斗。
  这本就是一场没有意义的战斗。
  他练剑,不是为了榜上有名,更不是为了当着人群逞强。
  但他父亲却偏要执着于云家的名声。
  云家的名声全盛于他父亲在这里的一战,所以今天云家形势低迷,他父亲也认为他必须也在这里一战来重振整个家族的雄风。
  这些狼在这里作恶多端,害人无数,他也早就打算要来为民除害,然而绝不是现在。
  现在他真的远未准备好。
  他的剑法对付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已绰绰有余,而深入血狼沟,必将同时鏖战他们所有人。
  他可能真的必死无疑。
  他很想冲着夏风咆哮:为什么父亲非要把我逼入绝境?为什么父亲非要这样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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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9-02 09:23:20
  XXX
  巨岩一侧的枝叶中突然窸窸窣窣地乱响,一个毛烘烘的东西凶猛地跳了出来。
  这个东西弓背,四肢着地而行,乍一看明显是一头恶狼。
  但跳到薛夜身前时,这个东西又人立起来,虽然背脊还是高高地弓着,但一张满是横肉的人脸已明摆在那里。
  薛夜道:“你就是狼王?”
  这人嗓子粗嘎,像是几十年没说过一句话了:“你就是当年叱咤风云的长白双侠之一,薛夜?”
  薛夜道:“我就是。”
  这人竟一点也不惊骇于他白骨森森的脸:“你就是薛夜,那我当然也就是狼王了。”
  薛夜满意地点头:“今天我专门给你送来个最好的礼物。”
  狼王阴鸷的眼光从何羽陶池叶笑痴脸上逐一掠过,冷声道:“这些货色一般,不算最好。”
  薛夜立刻摇头:“不,不是指他们,是指下面的某人,狼的眼力应该都非常厉害,你看不看得见那个少年。”
  他伸手向下面一指,下面那么多人,狼王居然懂了他在指谁:“那个少年是最好的礼物?”
  薛夜道:“你还记得云满天么?”
  狼王满眼杀机,咬紧牙,牙缝里嘶嘶作响,像是正在生啖云满天的肉:“他杀了我十多个兄弟,其中之一是我的亲弟弟,我怎么不记得?”
  薛夜笑道:“那个少年正是当初云满天从你们手里抢回去的小孩,也就是他的亲儿子。”
  狼王目光一亮,兴致勃勃:“是吗?难怪眉眼那么熟悉。”
  薛夜道:“我让人假传他父亲的意思,试着逼他主动进去找你们战斗,可惜他看样子很不情愿,迟迟疑疑的。”
  狼王已等不及了:“那我们就出去。”
  薛夜郑重道:“千万别,你们现在的实力已大不如前,外面高手如云,单单是风无羽华楼枯楚杀三人,联起手来,你们也难以招架,何况还会少了乱石的掩护。”
  狼王瞪眼道:“那你说怎么办?”
  薛夜道:“好办,看见我身边这个小姑娘了?”
  狼王又将冷冰冰的眼光盯在叶笑痴脸上。
  叶笑痴忍不住退缩了几步。
  薛夜淡然道:“现在你抓住她。”
  叶笑痴耳朵不聋,反应不慢,他话没说完,她已知道他的意思,立即转身飞奔。
  狼王也飞奔。
  他们一前一后扑入繁密的枝叶。
  半晌才又扑了回来,叶笑痴已被狼王紧紧地抱住腰。
  薛夜道:“这个小姑娘的武功一流,虽说打不过我,但世上能打过她的人也是一双手都数的过来,你却轻易就把她制服了。”
  狼王冷笑道:“她抓破了我的耳朵,还险些戳瞎了我的眼睛。”
  但这些并不足够他承认任何事。
  薛夜没看他,却听见了汩汩血流的声音:“你抱住她的那只手还被她沉重地砍了一刀,深及见骨,血流得不少。”
  狼王委实想不到他耳力竟如此敏锐,竟能听出他是哪里受了重伤,而且深及见骨这种必须用眼睛才看得出的状况,也瞒不过他的耳朵。
  狼王恼羞成怒,另一只空着的手狠扇了叶笑痴的脸一巴掌。
  叶笑痴又狠咬了他那只手一口。
  他痛得哇哇大叫。
  薛夜笑道:“现在你知道她确实很厉害了,你赶紧把她从这里抛下去,自己再下去赶紧治伤,否则你一只手恐怕要保不住。”
  薛夜龇牙咧嘴,强忍痛楚,紧抱着叶笑痴来到岩石边缘,突然用力将叶笑痴摔了出去。
  叶笑痴在空中惨呼。
  下面桌上的一条人影立即飞扑而来,身法迅捷,跃到空中就像是闪电划过,险险地接住了叶笑痴。
  薛夜目睹此情形,暗沉的眼里再次爆射精光:“快去吧,大鱼真的上钩了。”
  狼王狞笑,翻身下了巨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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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9-02 09:58:32
  终于放弃
  四面八方,都是父亲的分身。
  父亲身上恶毒的眼神,尖锐的指甲,锋利的牙齿,都瑟瑟地闪着寒光紧逼而来。
  这次,没了姐姐。
  没了那只熟悉而温暖的手坚定而疼惜地牵住她在漆黑一片的树林里狂奔。
  姐姐放弃了她。
  在她根本觉察不到的时候,化为空气。
  在她最需要解救的时候,空气也显得那么邪恶。
  她一脚踩空,不停地跌落。
  就这样吧,别停下,或许时间长了,自己终究能习惯。
  而习惯,据说是战胜一切痛苦的灵药。
  又或许,人根本无法战胜痛苦,所以才会被动地选择习惯。
  当我们习惯了习惯时,痛苦也就无足挂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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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9-02 10: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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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笑痴被高高地抛下石崖,凄厉的惨呼声响彻山沟。
  第一个动容的,竟是冉凤尾。
  但她立刻又掩饰得很好,恢复冷漠,就像成了这里最不关心任何事的人。
  第一个行动的,却是云亦萧。
  当然应该是云亦萧。
  大家都看得出,他在犹疑不决,对于赴身和群狼激战,他本没有多少斗志。
  他需要一个外来的刺激,需要一个绝对正义又迫在眉睫的理由。
  何况,这里有能力也有胆量扑上去救人的人,恐怕除了他,也没几个。
  何况,剩下几个有能力也有胆量的人,都明白,不可以喧宾夺主,今天谁都不该抢他的风头。
  替他提心吊胆的,当然是风清木。
  因为她看着他义无反顾地迅捷飞扑上去,脑际立刻回荡起他说过的那句话:
  “实话告诉你,我没把握。”
  她虽然展示在别人面前的风格总会偏向孩子气,但她可不真的幼稚。
  成年人该懂的,她都懂,比如察言观色。
  她听出,也看出,云亦萧说那句话时,差不多是指必死无疑。
  但她能怎么办?
  她武功虽不弱,却深知师父若没把握,自己去直接是送死。
  毫无必要的送死。
  那是不是叫风无羽他们去帮手?
  风无羽显得无动于衷,甚至和冉凤尾一样冷漠。
  他到底在想什么?
  活生生的一条命被抛下悬崖,惨呼传来,他竟可以全无表情。
  知交不顾一切地扑入乱石丛,立刻就要遭到无数恶狼的围攻,他也可以全无表情。
  风清木简直忍不住想过去抽他一耳光。
  再看飞云堡的总管齐福,他非但同样是无动于衷,甚至还悠哉地喝起酒来。
  他们难道都眼瞎了?
  难道只有她看得见云亦萧扑向险地?
  当然不只有她看得见,至少那些围观的武林人都看得见。
  他们却没有发出惊呼,反倒是热烈地欢声喝彩。
  他们难道都疯了?
  突听齐福淡淡地笑道:“云家的祖传剑法,一定能继续光宗耀祖。”
  风无羽点头。
  除了风清木外,其他人也都点头。
  包括那三个变成跟屁虫的海盗。
  风清木实在是气坏了,气得直跺脚。
  她终于忍不住冲风无羽嚷:“你难道一点也不担心?”
  风无羽眼角都没抬起:“有什么好担心的?”
  风清木道:“你不知道里面那群狼的可怕?”
  风无羽道:“知道。”
  风清木的嗓门又提高一截,声音几乎都嘶哑了:“你还是不担心?”
  风无羽悠然地端起酒杯,也开始细酌慢饮:“本来是担心的,但我无法确定现在的云亦萧不是那群狼的对手,如果冒冒失失地闯进去抢了风头,真是莫大罪过。”
  风清木哑口无言。
  这番话听来好像多少有点道理。
  楚杀沉声道:“他是去救人,不是去激战。”
  风清木道:“有什么分别?”
  楚杀道:“如果是激战,他不会跑的,那会特别丢脸,江湖中人,最在乎脸皮,最爱惜名声,尤其是云家的后人,宁死也绝不选择退避。”
  风清木不太懂。
  楚杀接着说下去:“激战的话,他毫无胜算,战死的可能性极大,然而去救人就不一样了。”
  风清木忍不住问:“怎么不一样?”
  楚杀道:“救人是会主要考虑脱身,那些恶狼的优势在于数量和地形的严密配合,所以从来是防守,这就像野兽防守自己的领地,云亦萧轻功卓绝,想跑出他们的领地很容易,他们的优势根本不能在追逃的时候得到任何发挥。”
  他不仅说得有耐心,更是细致清楚,再傻的人也立刻听懂了。
  风无羽露出会心一笑。
  围观的群豪中难免涌起一些失望的叹息。
  只有夏风,手明显地发抖,杯子里的酒洒了一滴出来,正好被冉凤尾看见。
  冉凤尾轻蹙眉头,又如释重负地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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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9-02 10:1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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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的风景还没有达到预期的好看,薛夜觉得应该再助一把小小的力。
  他弯腰捡起一颗小小的石子,用食中二指恰到好处地夹着,再用大拇指恰到好处地发力,石子就对准了抱住叶笑痴正要返回那边空地的云亦萧腰间飞射而去。
  陶池何羽立刻眼看着云亦萧迅捷的身影在半空冷不丁地一折,就像轻盈灵巧的飞鸟突然变成了死气沉沉的树枝,笔直地朝乱石丛落了下去。
  这些变化,空地桌上的那些人已完全看不到。
  所以薛夜很满意,他也听风辩音,相隔甚远竟能清楚地听见那些人说的每句话,尤其是楚杀的话。
  楚杀本是个冷酷寡言的人,今天怎地如此啰嗦?
  不过没关系,他看出来的漏洞,薛夜已及时完美地弥补了。
  今天云满天那十分争气的宝贝儿子就算不死,也定然要剩不下几口气,到时候他再出手去救,自己便成了云家的大恩人,可以名正言顺地走到飞云堡。
  他这个计划实在是天衣无缝,他实在是不得不佩服自己。
  趁着还有余暇,他向身边两个人说起了江湖人的丑恶。
  只有得意的时候,他才本能似地谈论江湖人的丑恶。
  那样将使他感到人心和他的脸一样,一点都不好看。
  感到人心不好看了,他才可以获取最大的自尊。
  他说:“你们以为那些人是真诚地赶来贺喜么?那些人不过是听说云亦萧要来血狼沟挑战群狼,急着来瞧一眼云亦萧倒霉的。”
  他自问自答,语气腔调节奏都处理得恰到好处,就像刚才射出那颗小石子的每个动作。
  他又补充道:“人都是这样,看不得别人的好,绝不会为别人的好而真心祝贺,人感兴趣的,永远都是别人的倒霉。”
  他突然皱眉,低声自语:“但他们来的是七个人,多余的那个人是谁?”
  他指的是跟风无羽冉凤尾一路来的七个人。
  除去风无羽冉凤尾和那四个头领老板外,还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头戴宽沿大斗笠,瘦小的身躯几乎都被遮在斗笠下,从巨岩上看去,再锐利的眼睛也无法看清。
  那个人跟着来到桌前,夏风竟好像根本看不见,只热烈地迎接那六个人。
  其他人也好像始终对那个人完全视而不见。
  薛夜的计划已经安排得恰到好处,随便多走一步都有可能毁掉全局。
  所以尽管多了一个计划外的人,他也绝不擅动。
  只要紧盯着那个人就行了,脚下还有满地石子,稍有不对劲,石子就是解决的最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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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9-06 02:4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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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着叶笑痴的云亦萧猝不及防地落了下去,落在一张已完全展开似乎等待许久的巨网中。
  这便是血狼沟那些恶狼最厉害的战术。
  他们先想办法展开巨网,将敌人紧紧罩住,然后使出各种武器疯狂地穿过网眼刺杀。
  他们这巨网的网绳是特殊材料,用血和松油浸透,只要敌人被他们刺杀得奄奄一息了,他们就立刻放下巨网,点火燃烧,烧得敌人最后尸骨无存。
  现在云亦萧更是意识慌乱,没了脱身之计,如果是他单剑赴战还有几分可能,但他怀里正紧抱着一个吓坏了的女人。
  巨网很快收了起来,把他们结实地兜在乱石间,已经有刀锋剑刃枪尖争先恐后地穿过网眼刺痛他的身体。
  他尽力腾出一只手,勃发真气,挥舞长剑,却显得非常笨拙,不仅挡不住任何一件疯狂刺来的武器,反倒是差点脱臼了肩膀。
  狼王嘶嘎的声音如从他近旁的石缝里传来:“云满天,你绝对想不到有人将你的宝贝儿子当礼物送给了我,两天后,我也要将你儿子的残缺尸体当礼物送到你眼前。”
  XXX
  风无羽停下酒杯,凝神细听着山沟深处传来的些微动静。
  楚杀也明显地有所觉察。
  按照他们之前的想法,云亦萧本已该顺利地救到叶笑痴返回桌前。
  可现在,眼睛锐利的人,都看见了云亦萧狼狈地从半空跌下去。
  没有人动。
  没有人上查看究竟,因为薛夜瘆人的声音突然飘荡过来。
  “云亦萧和血狼沟的那些狼早有勾结,你们谁若乱动,就同罪视之,我可绝不客气了。”
  他说话间,已有人押着陶池走向桌前。
  夏风目光一凛。
  “这个华山派的逆徒,江湖的败类,会亲口告诉你们真相。”
  陶池已被押到桌前,扑地跪下,连连叩头,颤声道:“诸位大侠豪杰饶命,云亦萧让我尽力模仿华楼枯的剑法,在昨夜杀了一整条街的人,本来是想嫁祸给华楼枯……”
  夏风怒道:“你胡说什么!”
  陶池在地上忍不住退缩了两寸,声音更是颤得厉害:“我也不知他让我那么做究竟有何居心,反正我已经明白,原来他主要的合作对象不是我,而是这血狼沟里的这些狼。”
  他咬牙恨恨地接着道:“他迟早要把我牺牲掉,我何必再为他愚蠢地保守秘密?”
  夏风厉声道:“你没有证据就别来诬陷我们少堡主,否则我当场叫你碎尸万段。”
  陶池决绝道:“我当然有证据,我可以带大家赶去那条街,为了嫁祸给华楼枯,他还暗中威胁过附近的官府,令他们不许收尸,所以那满地尸体还在。”
  夏风道:“好,我就跟你去看看。”
  华楼枯怔忡着:“我……我们都跟你去……”
  XXX
  风无羽突然站了起来,展开身形冲向山沟的那边。
  一道乌光闪过,击中他的背脊,他立刻又重重地跌了回来。
  楚杀拍桌而起,冷声道:“到底是什么人这样嚣张?有本事就不要躲着暗箭伤人。”
  薛夜笑道:“楚大庄主,你这种人自然是最不信邪的。”
  楚杀挺身往前,举剑向山沟深处奔去。
  一道乌光闪过,他不仅像刚才风无羽那样重重跌了回来,而且长剑也脱了手,远远插在左边的一块大石上。
  要论武功,风无羽楚杀在当今江湖都是数一数二的。
  虽然那人在暗,本就难以提防,但他们素来警觉敏锐,出道以来,即使是在睡梦中,别人要对他们进行暗算也是毫无成功的可能。
  今天他们却轻易被那人暗算击倒,仿佛他们的直觉一时间都和普通人一样愚钝。
  那人的武功之高深实在不敢想象,场中群豪莫不胆寒。
  “对你们两个,我还算客气,毕竟你们在江湖上也是有些好名声的,我总不能顶着正义之名去滥杀无辜吧。”
  风清木眼看着风无羽楚杀接连受挫,竟一点也不感到惧怕,叫嚷道:“你们就是在诬陷我师父,不让我们过去救他,我跟你们拼了。”
  但她还没动,风无羽已伸手拦住:“根本连影子都看不到,你和什么拼?不要犯傻。”
  风清木急得快哭了:“那怎么办,就任我师父在那边被残忍杀死?”
  风无羽用坚决地眼神盯着她,冷冷道:“你相信我,他不会死。”
  风清木跺脚道:“鬼才相信你。”
  风无羽道:“不管你相信与否,我觉得这人绝不会看他死,他的阴谋肯定还很深。”
  XXX
  楚杀瘫坐在地,直瞪着自己那柄插在大石上的剑,脸上没了表情。
  但他那只握剑的手此刻却在地上抓土,突然抓起一把土使劲地塞进嘴里。
  他全无表情的脸上,流露出了屈辱的眼神。
  这些年来,从小到大,他那只手几乎一刻也没有放下过剑。
  这是他的剑第一次离开他的那只手。
  就像是灵魂离开了躯壳,他丧失了所有的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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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9-10 01:3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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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多数江湖中人最喜欢看的,确实如薛夜所言,是别人的倒霉相。
  正因为听说了云亦萧要来血狼沟挑战群狼,那些人才会千里迢迢地赶来看热闹。
  光是贺喜的热闹当然远不及血雨腥风的热闹好看。
  但现在他们无疑也明白,要去看血雨腥风的热闹一点也不容易,随便蹋前半步,自己的小命就得不保。
  幸好还有更好看的热闹在另一条街上。
  他们都兴致勃勃地跟着陶池往那条街去了,风清木本来死活也不肯走,而在这里又根本只是瞎着急。
  风无羽眼珠子转了转,神情反倒更镇静更坚决,沉声道:“我们跟着一起去,没有我们在,他们就能想怎样污蔑就怎样污蔑,你说是不是?”
  他直接问的是风清木。
  他知道楚杀是与他想法相同的,所以不必向其做任何解释,唯独风清木爱师心切,如果不解释到要害,她绝不走的。
  她留在这里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这里热闹的一大群人很快就走得只剩下一个人了。
  那个头戴宽沿大斗笠的人,头一直没有抬起,甚至没有因为刚才这里发生的一切动静而做任何身体上显见的反应。
  别人也似始终都将他这个人完全忽略了。
  他们走的方向和丙悦楼送酒食来的路线相反。
  他们走了不多久,丙悦楼送酒食的伙计也浩浩荡荡的来了。
  几十个伙计,来到这里看见只剩下一个人守在桌前,当然要大吃一惊,尽皆怔住。
  但那个人随手一招,伙计们就规规矩矩地走到桌前,恭恭敬敬地把酒食每样都放到桌上,还有些饭后甜点,留着那个人自己动手。
  他们上好了满桌酒食,留下甜点的盒子后就离开了。
  他们中本来还有几个是重金聘来陪酒助兴的伶人及几个专门在旁边服侍的丫鬟,都被那个人挥手拒绝。
  他们走后,那个人慢慢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再斟了一杯酒,突然道:“今天我借花献佛,借别人的宴席做一回东主,陪你这唯一的客人畅饮。”
  “好。”
  竟是薛夜那极度压抑的声音。
  薛夜竟已身临桌前,平静地坐下,接过酒杯。
  两个人碰杯。
  两个人畅快地一饮而尽。
  薛夜笑道:“我自认眼力好得不得了,可怎么也看不出你是何许人物。”
  那个人道:“你曾经没有看过我,所以你现在什么都看不出。”
  薛夜道:“云满天呢?他曾经有看过你?”
  那个人道:“他曾经也没有看过我,但我和他早就认识了,从声音来认识的。”
  薛夜道:“夏风好像也认识你,否则你这身显眼的打扮到了他面前,他怎地毫无反应。”
  那个人道:“按照你这说法,刚才这里所有人都认识我,因为他们都对我毫无反应,始终视若无睹。”
  薛夜冷冷道:“的确。”
  那个人道:“你怕了?”
  薛夜道:“我怕什么?”
  那个人道:“你怕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怕自己设下的圈套,结果却套住了自己的脚。”
  薛夜锋锐的目光尽力想看穿斗笠下沉重的阴影,看清他的样貌。
  可他的脸竟似本来就是一片永远扫不去的阴影,竟似本来就没有轮廓五官。
  薛夜只觉越看他,自己越是心慌意乱,深知自己再待下去可能会难以克制地流露惧意,突然站起来冷笑道:“我不怕,我现在这样子,只该是别人怕我。”
  那个人幽幽地发出了笑声,那片斗笠下的阴影似在笑声中缓缓地涌动,似在形成足以吸走任何人灵魂的旋涡,但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得不惊波澜:“你来做客一场,难道就想这么走了?”
  薛夜平生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勉强镇住心神道:“不然呢?”
  那个人说了句很突兀的话:“我的酒杯碎了。”
  这句话却陡然化解了薛夜内心的慌乱,会意地笑着,傲慢又在眼睛里凝成锋刃:“我的酒杯缺了。”
  那个人道:“所以你才想这么走了。”
  薛夜竟点头:“不管你是不是敌人,我都会很珍惜你的,我知道我们见面的机会不止这一次。”
  那个人道:“下次我们就不是碰杯了。”
  薛夜道:“不是。”
  他走了。
  良久之后,那个人手里的杯子才化成灰烬随风散去。
  而满桌盛各种美食的器皿,也纷纷砰然作响,竟都裂成了两半。
  再看四个桌角,已几乎全都陷入粗粝坚硬的地面。
  那个人手臂搁在桌布上的位置,竟也湿了一片。
  之前他的气势强大地压过了薛夜,但事实却是两人碰杯时暗中较量功力,他败得太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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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9-18 18:35:57
  XXX
  昨夜,船上风清木的房间。
  这条船虽出奇的大,静止之后看上去就像巍峨的海岛一样,但上面的人实在很多,客人也新来了不少,于是客房就突然有些紧缺了。
  于是大部分来客都是两人合住一室,偏偏风清木单独分了一间,这让她的骄傲感越加强烈,这似乎在说明她的确是此去云家堡贺喜的最尊贵最重要的客人。
  然而她又究竟是想不通,那些人神神秘秘地去往某个地方时,为什么又偏偏拒她于门外?
  她用计骗走了木清风,赶紧闪身进自己的房间,才进去就迎面有人端起了刚点燃的蜡烛,立刻警觉的她退了两步就毛骨悚然地感到一柄冷锐的匕首直抵她的后脑勺。
  一股寒意从后脑勺传遍全身,冷汗在脸上渗出了大片。
  这种被动的凶险境况她还是第一次遭遇,全无应对的经验和平静自若的魄力。
  她终于是战战兢兢地明白自己虽行侠仗义了那么多年,却根本还算不上老江湖,因为被她轻松制服的敌人多半也根本还算不上江湖人,那些人根本不会一点像样的武功。
  江湖人的尔虞我诈,暗算突袭,她此刻才真正领教到了。
  这两人悄然躲在昏暗的房间里暗袭她,明显是为了避开云家堡警卫的眼目。
  她首先想到的是有外人秘密潜上了船。
  能潜上这条守备森严的船,这两人一定不是等闲辈。
  烛光闪动,一下子她还看不清端着烛台的人是谁,但前所未有的警惕心使她的女性直觉异常敏锐,已觉察出身后用匕首抵住她脑勺的人绝对是个娇弱的女子。
  她可以清晰地听见那个女子急促的喘息,那个女子似乎比她更紧张。
  有人比她更紧张,她反而突然就来了底气,勉强定了定神,展露不经心的笑容道:“原来这船上也藏得有偷偷摸摸的贼。”
  烛光映照下,一张脸向她凑近:“你看我们是贼吗?”
  深夜潜入别人的房间,还用匕首抵住别人的脖子,这不仅是贼,简直是强盗。
  但这次风清木立刻看出来他们不是贼,也不是强盗。
  他们是一对惹人羡慕的璧人:魏风然和叶笑痴。
  昏黄的烛光将魏风然那张平时充满傲性的脸映照得沮丧,这份沮丧又使这个世间罕见的俊美男子显出了一些疑似女人的温柔。
  风清木愣神道:“是你们?快半夜了,你们终于上来了,却不去自己房间睡觉,跑来这里挟持我干嘛?”
  话没说完,叶笑痴已收回了匕首。
  魏风然在桌上放好烛台:“我们坐下说话,别大叫大嚷。”
  风清木居然很愿意配合,一点也不为刚才的挟持而感到生气,因为她也逐渐被这对璧人深深迷住了。
  她坐在床上,魏风然和叶笑痴坐在桌上。
  她看见这对兄妹的手又牵紧了。
  她们的亲密仿佛能持续永恒。
  世间多少痛苦都来自孤独,密不可分的情感才是最强大的武器。
  魏风然轻声道:“你虽然是云亦萧的徒弟,可他根本不把你看在眼里。”
  风清木惊奇道:“他?”
  她的女性直觉还很敏锐,觉出魏风然口中的这个“他”绝不是指云亦萧。
  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又不禁高了一点,急忙歉然地拍了拍嘴。
  魏风然道:“你不需要知道他是谁,只需要知道他对云家不利,这条船也不是真属于飞云堡。”
  风清木讷讷道:“我其实也看出来了。”
  魏风然道:“原本我们和他在一起密谋,正好你自己撞上门来,我就动了利用你的念头,现在却……总之我们现在要尽力破坏他的大计。”
  风清木懵懂地哦着。
  魏风然突然沉声道:“趁他现在没注意到你,你赶紧下船吧。”
  风清木道:“现在下船?”
  魏风然道:“再迟一些,他就或许能和我一样看出你的利用价值。”
  风清木道:“那我下船后又该怎么办?”
  魏风然道:“明天去凤凰沟,你知道那个地方?”
  风清木点点头:“云大哥带我去那里看过一次,说那里满是害人的恶狼,发誓总有一天会将他们赶尽杀绝,为民除害。”
  魏风然道:“那一天可能就是明天。”
  风清木振奋起来,眼睛亮如星光:“真的?”
  魏风然向叶笑痴要了一块白纱巾,在桌前铺平后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了些血字,紧紧地揉成小团递给她:“这上面是非常重要的信息,你一定要亲手交到云亦萧手里,而且千万别让任何人看见。”
  风清木试探道:“我也不能随便看?”
  魏风然道:“不能。”
  风清木揣好纱巾,站起来又迟疑道:“我现在堂而皇之的走?”
  魏风然道:“是。”
  风清木道:“他们会让我就这么走了?”
  魏风然道:“有我们在。”
  风清木道:“那他……”
  魏风然道:“他和那些人在很深很深的下面。”
  风清木道:“下面是……”
  魏风然道:“下面是地狱,你该庆幸他们没让你下去。”
  突然门被接连地轻轻敲响,木清风强掩兴奋之情,小心地问:“风女侠,请恕我一去这么久,实在没办法,船上的火工大厨都睡了,不愿意起来麻烦,我只有自己杀了只鸡,耗费功夫来烤熟。”
  风清木听了他声音,忍不住慌道:“这跟屁虫怎么办?”
  魏风然道:“一起带走。”
  风清木失声叫起来:“什……”
  门外的木清风听她在里面叫,以为她侠义盖天,武功高强,却也终于遭遇了危险,需要他这男子汉出手相救,于是把门敲得更急:“里面有强盗对你无礼吗?”
  砰地门打开,风清木气呼呼地冲出来:“有个鬼的强盗,我真要被你烦死了。”
  木清风用铁叉穿着一整只浇了红油洒了香料的烤鸡,陪笑道:“你没危险就好,瞧!烤鸡,我亲手烤的。”
  风清木懒得理他,疾步直走,很快走到舱门。
  把守的壮汉板着脸道:“这么晚了,姑娘还是别到处走,海风很冷,很伤身体。”
  风清木道:“我要下船。”
  木清风跟上来,似乎没听见她说什么,仍笑嘻嘻地举着烤鸡:“女侠是吃了夜宵才睡得着。”
  风清木厌嫌地瞪了他一下,冷声道:“你非跟着我不可?”
  木清风显出一副意志坚决的表情:“你走到刀山火海,我也会不顾一切地跟着。”
  风清木道:“那你去叫醒你的那两个手下,现在就跟我一起下船。”
  木清风欣喜若狂:“好,真是太好了,女侠终于和我们没有任何嫌隙了。”
  他急忙一溜烟地跑回去叫醒了赵老三和小菠萝,三人又很快一溜烟地奔到舱门。
  他这辈子恐怕是第一次响应别人的话如此积极。
  把守的壮汉道:“这么晚了下船?”
  魏风然叶笑痴突然出现在旁边,就像是一阵来去不测的雾:“客人要下船,你们不许么?飞云堡何时变得这样蛮横?”
  把守的壮汉道:“没有主人的命令……”
  魏风然道:“没有主人的命令,客人都能上船,凭什么下船就要听主人的命令,你们难道想草菅人命?”
  把守的壮汉仍是板着脸,冷冷道:“没有主人的命令,我们不敢擅自做任何主张。”
  魏风然道:“那你是不给我面子?我在这里就是二当家,我的意思随时都可以直接是他的意思。”
  把守的壮汉无动于衷。
  魏风然怒道:“一切由我担责,你再这样死心眼,我就要替他好生的清理门户了。”
  把守的壮汉脸色终于有些变了,迟迟疑疑地让开路。
  魏风然对叶笑痴道:“看来我们还得一路送客人下去,不然还不知道前面会遇见多少这么死心眼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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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9-23 01:55:22
  XX
  有他们一路护送,前面剩下的为数不多且心眼并没有那大汉般死的护卫更好通融,很快他们就在底舱门旁目注风清木一行四人顺顺利利地走过板桥离去。
  然后他们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燃灯,清冷的黑暗中,他们在床前紧密地相互依偎。
  魏风然尽力抚慰着叶笑痴,柔声道:“想不到你能那么勇敢。”
  叶笑痴摇头:“我只怕再在下面多待一会儿,自己就可能痛哭失声。”
  魏风然深沉叹息:“他当初折磨我们的时候,声音始终是压抑着,所以今天他即使一张脸没了皮肤血肉,我们也陡然认出了他的声音。”
  叶笑痴确信他们的判断无误,同时确信薛夜不能对他们的声音做丝毫危险的判断。
  因为他们被他囚禁在地牢里的年龄还很小,他听见他们最多的声音是惨厉的呼号及微弱的呻吟。
  她转脸,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片惨白月光惊疑不定地看看魏风然:“你和他秘密合作了这些年,今天也才是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
  魏风然苦笑:“你应该明白,这种机会太不容易,如果不是觉得计划周全,对一切都有了十足把握,他绝不会轻易和任何人同处一室。”
  叶笑痴道:“你说他是不是也有所察觉?”
  魏风然道:“对我们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有所察觉?”
  叶笑痴点头:“你说呢。”
  魏风然道:“我说不出,不过我们总得庆幸,他居然直接就答应了让我们离开下面。”
  叶笑痴道:“真的庆幸?”
  魏风然道:“那至少说明,他对你还没有戒心,即便是他有所察觉,也还没有看破更多的事情。”
  叶笑痴叹道:“好吧,你或许说得对。”
  魏风然道:“我和他秘密合作了这些年,冒了数不清的风险,就是为了等到今天。”
  叶笑痴道:“但……”
  魏风然道:“但什么?”
  叶笑痴把头深深埋进他的怀里,像是急切要躲避风沙的羊羔:“但我们等来的还是只有无限的痛苦恐惧,这值得吗?”
  人这一辈子绝不缺少“但”,这个字既能使人绝望,也能给人希望。
  就像是兵器,既能害人,也能救人,全在人自己的心态和立场。
  魏风然坚定地笑道:“但你也知道,你不是在孤军奋战,我也不是,我们相互信任,而且他为了今天,付出的代价一点也不比我们少,他的敌人早就不止我们两个。”
  叶笑痴抬头,满脸的水迹,痛苦的泪水交织着恐惧的汗水,痴迷地看魏风然。
  魏风然惊奇道:“这样看我干嘛?”
  叶笑痴眼中竟突然闪现了孩子气的天真,问道:“我们……是不是要分开了?”
  魏风然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你是不是还在被那个梦魇纠缠?”
  叶笑痴道:“是,所以或许我们真的该试着分开,万一……”
  魏风然心中涌起一阵悲伤,强装笑颜道:“也对,以前你好像没有做过什么噩梦,自从与我相守之后就……”
  叶笑痴不许他说完,郑重道:“不与你相守的我,没有所谓的以前,便也没有做过什么噩梦,我的人生是与你相守开始。”
  她紧紧抱住他,他也紧紧抱住她。
  她又激动地颤声道:“抱住我,就像那天在瀑布后面。”
  他的声音也在发抖:“我们分开,也是为了我们的复仇,此外我们要永远互不离弃。”
  她又泪如泉涌,主动去亲吻他的手臂:“是的,是的,是的,是的……”
  他们在黑暗中温存,她几乎忘了抱住的这个人是男儿身。
  关于姐姐的回忆也似只剩下瀑布热烈的那天,而姐姐的容颜却像被那天冲激不息的水浪打碎了。
  现在又只剩下黑暗,即使有月光,也惨淡得愈加无力。
  叶笑痴亲吻着他的手臂,口中呢喃细语,但没多久就静默地睡着了。
  现在毕竟太晚,她这些天忧郁寡欢,睡得不足。
  把她安顿在床上,盖好被子,魏风然走向窗口,独自眺望昏暗的大海与波涛间忽隐忽现如鬼魅的礁石。
  这仿佛根本不是夜色,却是滚滚沉沉的乌云遮严了天空,太阳彻底隔绝在另一面,没有任何法子可穿破云隙,使人间重获生机。
  他突然强烈地怕起来,真怕第二天永远不会来了,天永远不会再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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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9-23 01:56:36
  XXX
  接近黎明的时候,他仍站在窗口,姿势几乎都没动过。
  门敲响了,很有节奏,就像是受了特别训练的人在发秘密的讯号。
  他迟疑半晌,走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人比鬼还可怕,但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似乎今晚不睡正是在特意等这个人。
  这个人毫不客气地走进房间,这本是他的船,他不用对任何人客气。
  他不是一个习惯对人客气的主人。
  魏风然关好门,转身走回窗口。
  这个人也来到窗口,和他并肩而立,两人眺望大海的目光都深邃得像夜空。
  “没有我的同意,你就私自放走了我四个客人?”
  这个人的声音似并非发自他的身体,而是来自遥远天际的某片乌云。
  魏风然笑了笑:“谁叫你这条船上到处都是惊天动地的秘密。”
  薛夜也笑了笑,他笑的时候,嘴角总会有大滴血缓慢地渗出来:“这是你放走他们的理由?”
  魏风然道:“这理由够充分了,因为我兄妹俩上来时已经不早,可风清木这丫头还在和那些海盗们跑来跑去的瞎胡闹,虽然你的人不许他们再随便去甲板,可别的地方并没有你的禁令。”
  薛夜道:“我低估了这丫头的调皮劲儿,这丫头真对得起她的姓,风一般的疯。”
  魏风然道:“何况我们是假装飞云堡的坐船,她又是云亦萧最疼惜的徒弟,我们当然难以……”
  他话留三分,却已足够让薛夜理解他那个理由是何其的正确。
  薛夜道:“他们不肯安分地去睡觉,就只好赶他们走了,可这样对客人太残忍失礼,她明天万一在云亦萧面前告状怎么办?”
  魏风然道:“这你更要放心,我的话术向来高明,几句话说得她百依百顺,下船后她就有更多的机会给师父制造惊喜。”
  薛夜笑道:“半夜下船,制造惊喜,也只有她那种疯丫头才会傻乎乎地心甘情愿。”
  魏风然道:“所以你还怪我放走了他们?”
  薛夜赞赏道:“你做得一点也不错,那种疯丫头是意外上了你的船,本来就在我们的计划之外,徒留她在船上乱跑,反而碍事。”
  魏风然微笑。
  薛夜突又沉声道:“不过你也得走,最好是现在走。”
  魏风然没有惊奇,似乎也早预料到了。
  薛夜道:“现在我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能让任何人半路杀出来管闲事,尤其是云亦萧的知交,那个江湖上最爱管闲事的妙人。”
  魏风然脸上瞬间闪过一抹非常明显的惶恐之色:“他……”
  薛夜冷笑:“你应该知道我想你做什么了。”
  魏风然双手急迫地撑住窗沿,身体似在瑟瑟发抖。
  薛夜道:“你放心去,你的妹妹我会照顾得很好。”
  为了妹妹,他现在是非去不可,否则薛夜有成千上万种无法想象的残酷手段将妹妹照顾得很好。
  他骗了妹妹,其实薛夜什么都知道了。
  薛夜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是他囚禁在地牢里日日夜夜折磨不休的孩子。
  寒风突然凌厉,从礁石间席卷上来,带着死鱼的腥臭味。
  他真想翻身跳下,这高度虽不能使人粉身碎骨,却足以使人摔死。
  他深知腥臭味的源头不仅是那些死鱼,更多是曾经背叛薛夜而被丢下去的死人。
  这里早已是薛夜筹谋大计的基地及处决叛徒的坟场。
  或许天底下没有比这里还好的坟场了。
  但他怎么放得下妹妹。
  他这一生都是在为妹妹活着,是为了保证妹妹每天的安全。
  他也知道,薛夜绝不给他抱着妹妹一起求死的机会。
  刚才他对他们的复仇充满信心,是因为他一时间忘了考虑风无羽。
  每个人一辈子都会遭遇自己的克星。
  风无羽就是他的克星,最大的克星。
  风无羽让他真正的活过爱过,这比薛夜让他真正的痛过怕过还残酷。
  痛与怕还能复仇,活与爱对他这种人来说,却只能畏缩地永远逃避。
  但现在他无法逃避薛夜,也该勇敢去面对风无羽了。
  风清木四人是他兄妹护送下船的,现在薛夜要亲自送他下去。
  他只希望现在妹妹睡得很沉,丁点也感受不到薛夜的存在,也听不见他们说的这些话。
  他转头忍不住看了一眼妹妹的脸,看着她竟是面含甜笑,至少现在她肯定没在做噩梦。
  那或许是因为现在梦魇终于回到了现实中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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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9-26 18:07:59
  顿生情愫
  狼王一声令下,乱石间铺开的巨网突然掉进了一个早已挖好的深坑里。
  所有眼放绿光的恶狼都看见云亦萧死死抱住叶笑痴,即使无数的刀枪戈矛在他身上乱刺出无数的血窟窿,鲜血淋漓的他依旧没有放松丝毫。
  他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痛,甚至有人以为他已死了,抱住叶笑痴的姿势一动不动是因发生了尸僵。
  他保护得足够严密,恶狼的刀枪戈矛乱纷纷地刺过来,不管从什么角度刺,都无法刺伤叶笑痴。
  叶笑痴如恐惧到极点的羊羔,浑身发抖地尽可能蜷缩在他怀里。
  二十多年来,除了姐姐外,终于有别人而且还是个男人会舍生忘死地保护她。
  她实在做梦也想不到,终于有人替代姐姐了,却是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但他已为她流了太多血,二十多年来,姐姐为她遍体鳞伤,付出的鲜血也恐怕不及他此刻流出的多。
  鲜血就是信任最有力的保证。
  他的鲜血浸透了她的半截衣裳,沾染了一些在她微颤的唇边。
  她以前尝过姐姐的血,现在又急迫地将他的血舔入嘴里细细品味。
  女人的血,并没有咸如海水,而是甜如葡萄酒。
  男人的血,也没有咸如海水,而是腥如铁锈汁,含在牙龈,用舌尖去来回磨,还可以感觉有砂砾。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迷恋人的血,尤其是男人的血,虽然粗糙,却给了她前所未有的依靠。
  对一个女人而言,另一个女人为她流血和一个男人为她流血,意义是截然不同的。
  前者是大海般的柔情,后者才是山峦般的安全感。
  陡然省悟的她反倒在恐惧中多出了悲痛。
  狼王处理好自身的伤后,又厉声下令,用冷水泼他们:“绝不要他们死得太容易,尤其是云满天的儿子,一定要他尝尽我们血狼沟的厉害。”
  在他看来,被无数的刀枪戈矛刺死,还算是死得太容易。
  叶笑痴更觉不寒而栗。
  她转脸,尽力想看看舍生保护她的那个男人。
  她看见那个男人已满脸是血,逐渐凝结的血块压着眼皮,让他很难睁开眼睛。
  当一个人流血太多的时候,反而不会出汗了。
  当一个人光是流血不出汗的时候,离死也就不远了。
  这些道理,她都懂,这一辈子她是在痛苦折磨中成长的。
  她更懂现在应该是她来保护那个男人的时候。
  她身无寸伤,武功不弱,不管怎么样都要竭尽所能地拼一拼。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有意识要保护别人。
  云亦萧不仅替代姐姐舍生保护了她,还激发了她挺身而起保护别人的勇气。
  他让她不再是武功不弱的弱者。
  只凭这一点,姐姐就比不上了。
  但她还不知为什么会出现这一点。
  她挺身而起,顺手抓了一把碎石子,面无表情地对着狼王。
  她的眼神比他们更显凶戾,甚至有种奇怪的威严,沉重地快要压倒了群狼的意志。
  谁能想到一个从来都在被人保护着的弱者,陡然独立时竟是这么强悍。
  “狼王,你处理好了伤,就忘了那些伤是怎么来的?”
  狼王将伤手往背后缩了缩,在兄弟面前竭力地隐藏自己的耻辱,猛地咽了口唾沫,嘶声道:“在上头是我孤家寡人,抓到你时付出了很大代价,可现在不同了,云亦萧已重伤接近晕厥,无力与你联手,你也成了孤家寡人,而我这几百个兄弟,都是吃肉喝血的。”
  群狼里有声音高呼道:“这丫头长得有五分姿色,勉强算是美人,古人云,美人肉第一等,咱们在这山沟里盘踞了十多年,第一等的肉还没有吃过呢。”
  别人正要跟着起哄,岂料那高呼之人已扑倒在地。
  叶笑痴伸手在眼前,指间捏着一颗石子,在暮色中竟微微闪着金铁般的寒光:“一颗石子取你们一条命,不是人命,也不是狼命,是狗命。”
  狼王急忙走过去,翻过那人的身体,只见他前额竟有个汩汩冒血的小洞,身边还落着一颗被血染红的石子,显然叶笑痴所言非假,她的的确确是有能力说到做到。
  她接着诡笑道:“刚才我被冷不防地扔在半空,惊惶中情势不利,所以才要别人保护,你说得对,现在不同了。”
  狼王气得表情狰狞,瞪眼似喷火,咬牙格格响:“你再厉害也不是三头六臂,我几百个兄弟一起上,看你两只手一次能丢多少颗石子,还要每颗都命中,哼!”
  他没直接下令,因为这番话里就有了命令,兄弟们素有默契,当然立刻都懂了。
  几百个凶残恶毒的狼汹汹地一起朝她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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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09-28 18:27:34
  XXX
  天上云间响起了鹰隼锐利如其喙的叫声。
  有三只雄鹰在血狼沟的上空不住地高低盘旋,时而脱弦箭般直入云间,时而几乎平平地从人的头顶掠过。
  鹰展开的双翼似大刀锋刃,迅急而威武地切进暮云,那艳红的云色不像是被霞光衬映,却是被鹰翼所伤,血染其间。
  鹰是狼的敌人,鹰经常敢于独力搏群狼,在狼口里夺食。
  据说鹰饿极了,连脱群之狼也会上它的食谱。
  何况下面的群狼并非真正尖牙利爪的狼。
  鹰吃肉,不管是兔肉羊肉蛇肉还是狼肉人肉,不管是死人的肉还是活人的肉,只要猎到了就吃。
  而这三只鹰其实已是血狼沟的老顾客,血狼沟活人很多,死人也不少。
  这群狼虽对外宣传是食人,私底下他们杀了人后,尸体却都扔出去喂这三只鹰。
  所以如果他们是真狼,只会与这三只鹰是不共戴天的宿敌,但他们偏偏是人,便成了互不相伤和谐共处的好伙伴。
  这三只鹰的老巢也筑在山沟里,云亦萧满身的新鲜血气当然立刻就引动了它们。
  最近他们没什么买卖,冷冷清清,开始吃素了,导致它们也跟着饿了十七八天的肚子。
  现在他们疾风骤雨般围攻叶笑痴的时候,它们就准备觑准空隙去云亦萧的身上叼走一些肉。
  它们的胆子可比他们大多了,它们的动作也比他们敏捷多了。
  如果他们再不给它们机会吃肉,它们甚至要不惜吃他们的肉。
  狼王看见它们出巢了,盘旋在云亦萧所处位置的上空,领悟其意,吆喝一声,默契的群狼也悟了他的意思,将已明显左支右绌的叶笑痴尽量从云亦萧旁边引开。
  叶笑痴忙于应付他们,一点也没注意头顶的三只鹰。
  她很快就被动地远离了云亦萧,
  她本来是想,这些人虽疯狂凶悍,却似都不怎么会轻功。
  她为了保护云亦萧,只把他们看成威胁,所以引开他们是第一关键。
  她不知道这样正合了他们的诡计。
  她自以为成功引开他们,心内还稍有窃喜,不料其实是他们狡诈地引开了她。
  现在云亦萧对三只鹰而言是足以轻松地爪到擒来。
  狼王狞笑道:“啄他吧,撕裂他的肉,你们真是我的好伙伴,我绝不会亏待你们的。”
  三只鹰齐如三支箭,自空中凌厉地刺下,相距云亦萧不足半丈高时,陡地翻转威猛的身躯,长伸着利钩般的尖喙,更尖利的爪子眼看都要挨上了云亦萧伤痕遍布的血肉之躯。
  在这命垂一线的关头,扑扑扑地三声响,三只鹰又惨呼着突然都跌落在旁,竟顷刻而死。
  狼王震悚,脸色变了,冲过去发现三只鹰胸口都赫然有个血洞,鲜血兀自汹涌地往外直冒。
  这情状和之前被叶笑痴以石子击杀的兄弟一样。
  狼王胆子再大,现在也吓得心寒了。
  他慌忙转身,竟看见自己几百个兄弟已倒下了几十个,剩余的兄弟也心胆俱寒地一动不动了。
  他不用过去看,也知道,倒下的几十个兄弟定然同样是额头被打出了血洞而惨死。
  这不过是不容交睫的短促一瞬,情势却变化这么大。
  难道这都是叶笑痴独力所为?
  他再转身看向云亦萧,立刻就看见了叶笑痴。
  他也立刻就断定这都不是叶笑痴独力所为。
  因为叶笑痴现在虽伤得不比云亦萧重,但想站稳脚跟已是不可能了。
  但真正的关键是,他看见了另一个人。
  有这个人在,这些变化就绝不会是别人办得到的。
  这个人抱着叶笑痴,缓缓从天而降,像是驾云临凡的神仙,显得神秘又优雅。
  可他的一张脸,却比地狱里的所有魔鬼加起来还可怕。
  狼王已见过他一次,现在却似第一次见到他。
  他这个人不管出现在别人面前多少次,别人的惊骇都如初见。
  每次别人见了他,首先忍不住想的是:一个人的脸已只剩白骨,甚至连一根血管神经都没有,怎么活下来的?
  他偏偏活下来了,而且活得精神百倍,活得杀气十足。
  狼王呆若木鸡,满脸冷汗,半晌才涩着嗓子道:“你……你不是说……”
  薛夜的声音仍是压抑如即将卷起风暴的大海,压得狼王头痛欲裂:“你看我是说话算数的人吗?”
  魔鬼怎会和人说话算数?
  魔鬼没必要和任何人讲信用。
  狼王脚软了,整个人都在哆哆嗦嗦:“你到底想干嘛?”
  薛夜道:“我想当神仙。”
  魔鬼万人惧避,神仙万人敬拜。
  魔鬼万劫不复,神仙万年永生。
  不管怎么看,当神仙确实比魔鬼强太多了。
  他郑重地问狼王:“你可知要如何才当得上?”
  狼王当然不知道,现在脑子一团乱麻,什么都不知道了。
  薛夜笑了笑道:“杀了你们,为民除害,建立功德,这就是当神仙的筹码。”
  狼王彻底吓得软瘫在地,冷汗也不冒了。
  因为他刚软瘫下去,就再也不动。
  他竟被直接吓死了。
  薛夜道:“你们可以不死,只要你们别像他一样直接吓死了,现在你们都去本地官府投案,就说是我感化了你们纷纷改邪归正的。”
  他的声音压抑,却并不低,足够令剩余的几百恶狼听得清楚。
  几百恶狼没任何反应,像是也和头领一样直接吓死了。
  他一手抱着叶笑痴,一手抱起云亦萧,又驾云般腾空而起,在空中折身,又闪电般穿入崖上的那片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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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10-09 17:11:14
  XXX
  人活在世上总会遭遇各种各样的不幸,大部分不幸都是人只能感受却无法理解的。
  叶笑痴也无法理解此时此刻自己遭遇的这件不幸。
  但她突然理解了另一个道理。
  那就是:死亡才是人最大的幸运。
  因为死亡万事皆空,再也不在乎有,不在乎没有。
  她浑身是伤,伤得很重。
  可她身体流出很多血,分分寸寸都在痛,她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宁静祥和,晕厥的时间里也意外地没做噩梦。
  等她慢慢地苏醒过来,费力地睁开眼睛,首先看见的就是那个男人,那个叫云亦萧的身材颀伟龙眉凤目气度轩昂的男人。
  他不是伤得比她更重么?
  怎地现在看上去却像是什么事都没了,不仅恢复了健康和体力,而且精神也够旺。
  他正在熬煮一锅药汤,见她醒了,立刻端起身旁矮几上早就盛满药汤的瓷碗,一勺勺殷勤细心地吹凉些喂到她口中。
  一碗药汤,没几勺就喝完了,药汤是苦的,可她并不怕,也不嫌厌。
  她含羞带怯,一边喝药一边注视他,仿佛生怕药喝完了他就会突然消失不见。
  所以她喝得非常慢,尤其是最后一勺,牙齿甚至不由自主地死死咬住了勺子,他拔不出来,露出惊异为难的表情。
  她半晌才意识到不对,臊红了脸松开牙齿,药汤还留了些在嘴里,勺子抽离的时候,紫红色的药汤像血一样凌乱地溢出嘴角。
  他始终不说话,只用温文尔雅的眼神和手势要她继续休息,然后他继续在那边默默地熬药。
  她静谧地躺着,痴迷地看他侧影,感觉他就像一场脆弱美好的幻梦。
  难道自己真的在梦中?
  如果不是梦中,如何解释他们受重伤的时间前后相隔不久,而她还得他用勺子喂药,还得继续躺着养伤,他却一点事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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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10-09 17:14:17
  XXX
  云亦萧伤得很重,好得也很快,因为薛夜及时地将他带到了关东第一神医秋梦湖的舜封斋。
  秋梦湖医术高明,享誉卓著,却也天生胆小。
  别人找他看病,给不了钱没关系,只要吓一下他就行了。
  薛夜走到舜封斋,直接与他面对面,世上绝对再无比这更可怕的事。
  他险些被当场吓死。
  薛夜问:“认识云满天么?”
  秋梦湖点头。
  在关东江湖上混的人,若连云满天都不认识,岂不成了大笑话?
  薛夜将满身浸透了血的云亦萧放在床榻上,然后说:“这就是云满天的儿子,你该也知道,云满天只有一个儿子,一个非常争气的儿子。”
  秋梦湖战战兢兢地再点头:“他怎么伤成这样?”
  薛夜道:“你看他现在的样子,能给你充足的空闲时间来和我说废话?”
  秋梦湖又点头:“是,我立刻救治。”
  他虽怂得可笑,医术却毕竟不是假的。
  天刚蒙蒙亮,该下的药都下了,该缝的伤都缝了。
  他还亲自用湿毛巾细致地擦净云亦萧满身的血痕。
  薛夜道:“好了?”
  秋梦湖急忙恭立在床前,垂头道:“是。”
  薛夜道:“什么时候可痊愈?”
  秋梦湖讷讷道:“至少得在床上静躺三个月。”
  薛夜道:“三天呢?”
  秋梦湖变了脸色道:“三天不行,他这样子本来是必死无疑的。”
  薛夜道:“但你还是把他救活了。”
  秋梦湖道:“如果你再迟一些带他来,华佗在世也无能为力,我也是尽力而为,勉强压住了他一口气,但要他痊愈,必须至少躺三个月。”
  薛夜道:“这三个月里也是看运气,对么?”
  秋梦湖吓得冷汗直冒,颤声道:“对。”
  薛夜道:“抬头看我脸。”
  秋梦湖不敢抬头。
  薛夜道:“你不抬头,我就割了你的头。”
  秋梦湖只好抬头。
  薛夜道:“你不保证三天内让他痊愈,我就削掉你半张脸,让你的脸和我一样白骨森森,我这样能活下去,不代表你也这样能活下去。”
  秋梦湖跌坐在地,直接尿了裤子,浑身哆嗦着:“可三天真的……”
  薛夜道:“不管你怎么想,我只给你三天时间。”
  他说完就坐在椅子上,闭目似瞬间陷入了沉睡。
  他不吃不喝不动,甚至不出声,就像死了一样。
  虽然他睡觉时看起来和尸体差不多,但秋梦湖一点也不敢对他怠慢,更不敢趁他沉睡的时候叫帮手来处理掉他。
  秋梦湖只是在这三天里费劲地想办法,翻了自己储存几十年的各种药物,查了自己看过无数遍几乎可以倒背如流的各类医书。
  直到第三天的晌午,他才在万般无奈之下走了下下策。
  他精挑细选了自己最珍贵的十七种存药,屁颠颠地跑到号称关东第二神医的混水郎中罗星那里。
  同行相忌,罗星和他是大冤家,冷眼不相往来。
  一山若有二虎,谁也不甘愿屈居第二的。
  罗星坚决认为秋梦湖之所以名声盖过他,获得关东第一神医的美誉,完全是因那家伙某年某天去山林里采到了一株千年人参。
  罗星亲眼目睹过那株已成人形的千年人参,后来精心谋划,激秋梦湖以那株人参为赌注和他进行了一场本来很莫名其妙的赌赛。
  最终罗星如愿地赢得了那株采之不易的人参,却没有因此同时赢得关东第一神医的美誉。
  他气闷极了,决定闭关炼药,足足闭了十年零八个月,前不久出关,自称用那株人参炼出了一种可以真正起死回生的灵药。
  不管是真是假,为了不被削掉半张脸,秋梦湖只好姑且相信,试着拿自己收藏最珍贵的十七种药去求他交换一点灵药。
  “求你不计前嫌,可怜可怜我,赐给我一点灵药,今后你不仅是关东第一神医,还是天下第一神医。”
  秋梦湖低声下气的样子十足像一条狗。
  死对头大冤家在自己面前像一条狗,当然是很令人愉快而得意的事。
  可罗星只是愉快而得意地笑一笑,什么都没答应,就转身砰地关上门。
  秋梦湖在门前颓丧地瘫坐着,突听门内罗星的惨呼,门砰地再打开。
  只见罗星也在门内瘫坐着,头血糊糊的,脚边竟掉了半张五官清晰的脸,脸上的眼睛似还在轻轻地眨巴,嘴角也似还在微弱地牵动。
  薛夜如鬼魅般从门内无声而出,抛给秋梦湖一个小瓷瓶:“他说内服三滴。”
  三滴灵药下去,黄昏时云亦萧真的悠然醒转,看起来完好无恙了。
  云亦萧不仅可以自如地欠腰伸臂,也可以有力地双脚着地平稳站直,还饿坏了渴极了,一连要了九大碗饭吃,九大碗酒喝。
  按照常理,昏睡静躺了那么久刚痊愈苏醒的人,一开始是绝对不能这样大吃大喝的。
  薛夜笑道:“这灵药给你拿着实在是可惜了。”
  秋梦湖畏畏缩缩地点头。
  薛夜道:“不如给你吧。”
  这个你就不是指秋梦湖了。
  他的眼睛已在凝视云亦萧。
  “给我干嘛?”
  云亦萧毫不恐惧地和他对视:“你是谁?”
  薛夜道:“我是你父亲的朋友,也是你恩人。”
  云亦萧似乎只将他的骷髅脸看成滑稽刻板的面具:“你救活了我?”
  薛夜道:“我把你从血狼沟救了出来,及时带到关东第一神医这里勉强保住了一口气,今天又抢来了一瓶灵药把你彻底救活了,这还不算恩人?”
  云亦萧不能否认:“恩人受我一拜。”
  他拜下去,薛夜不拒。
  “这瓶药你拿着,你还有用。”
  云亦萧迷惑:“这瓶药你既然是抢来的,难道不该再还回去?”
  薛夜道:“该还回去,但已经不必了,它的主人现在差不多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云亦萧震悚:“你不仅抢来的,还杀了人?”
  薛夜道:“那个人为了炼成这瓶药,已走火入魔,将自己炼得染毒深重,我不杀了他,他反而会很快死得更痛苦,我那么做也算是他的恩人。”
  云亦萧道:“好,我姑且信你。”
  薛夜道:“你当然要信我,你对我的任何不信都是荒唐。”
  云亦萧愣住。
  薛夜道:“你现在就对我的脸很不信,你不信我的脸是真的只剩下这一片白骨。”
  云亦萧道:“人的脸只剩下白骨,怎会活得了?”
  薛夜道:“我偏偏就活得了。”
  云亦萧终于吓得面如土色:“所以你的脸真的……”
  薛夜笑道:“真的不是什么面具。”
  云亦萧被这一吓,竟陡然想起来很多:“我救下的那个女孩呢?”
  薛夜道:“放心,她没死,我叫你拿着这瓶药,就是要你亲自去再救她。”
  云亦萧接过这瓶药,急切道:“她在哪里?”
  薛夜道:“等一会儿,她睡着了,我就带你去见她。”
  云亦萧道:“为何等她睡着了?”
  薛夜道:“只有睡着了,她才会容许别人接近,尤其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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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10-09 17:24:27
  XXX
  叶笑痴睡不着了。
  这次倒不是因为怕遭遇那个经久不散的梦魇,而是因为一种奇妙至极的感觉。
  一种情窦初开的期待与心跳。
  她假装睡着,眼睛细细地眯成线,不住地偷觑静守在药锅旁的那个男子。
  她不仅心在狂跳,浑身上下都在微颤,所以她尽量裹紧了被子,生怕被他看出来而尴尬得无地自容。
  突然他转头看了看,眼神不算温柔,甚至是没有任何表情的,就那么冷冷淡淡,却让她体验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突然他又起身,快步走出了这间破败阴暗的草舍。
  他要去哪里?
  或许他发现熬煮的药汤效力不够,还需别的药材,因此只是出去取药,不久便回?
  她对他不像对魏风然一样担忧怀疑,不怕他离开一步就是永不回头。
  此时此刻心里有一股暖流让她不由自主地坚信这个人绝不会随便抛弃她的。
  虽然他们单独相处时根本还没说过什么话,却似比亲兄妹更心有灵犀。
  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有灵犀?
  她的期待更强烈,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但总不该再是坏事了。
  只有当一个人觉得生命是美好的,才会对未来抱以期待。
  她现在愉快而兴奋,因为她平生首次意识到悲惨的命运是可以被完全改变的。
  她一定要强迫自己振作起来,一定不能错过这次改变的机会。
  沉寂了不知多久,天黑了,天又亮了,阳光灿烂变成了阴雨绵绵。
  他怎么还不回来。
  她很着急,甚至开始有些烦躁,可她照样坚信他是绝不会轻易抛下她不管的。
  突然外面的雨地里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
  绝对是他终于回来了。
  门一直没有关,就像她的心扉,再也不会紧紧地锁住。
  脚步声更近了,近在门畔,她高兴得心似要跳出胸腔了,屏息凝神,眼睛瞪大又急忙闭上。
  进来了。
  笔直地走到床前。
  她不敢睁开眼,甚至拿被子捂住了头。
  一只手温柔地拍了拍被子。
  “别怕,是我。”
  就像最了解对方的人,那么顺理成章又轻描淡写地安慰。
  是我。
  可叶笑痴连他具体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他是云满天的儿子。
  而云满天却正是薛夜此次计划想报复的对象,所以和他在一起,她就必须先是一颗棋子。
  被人操纵毫无选择的棋子本该是多么悲哀?
  可现在这一切似乎都突然没关系了。
  因为一个人足够亲切时连名字也不用计较,一切都不用计较。
  简简单单的“是我”,已超过了名字的熟悉和温暖。
  “服下三滴这种药,你很快就会痊愈了。”
  她探头出来,就像春天树上探出的新芽,对新生充满了期待。
  只见他依然是那个样子,气度不凡而微带疲惫地坐在床前,用一把小木勺盛了一些蓝晶晶的药汁喂给她吃。
  她轻抿两下嘴唇就吃了那些药汁。
  药汁极少,吃得不急,却呛住了,咳嗽起来。
  其实她是故意咳嗽的,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脸此刻一定是红透了,只好用咳嗽来掩饰,假装自己的脸是咳红的。
  但他又不傻,怎会看不出她咳嗽之前脸就已经红透了。
  她重新躺好,发现他没有要走开的意思,慌乱之下就开始找话题。
  她生怕两个人都不说话,这段缘分会以此终结。
  “原来他故意让人掳走我,”她轻声说:“是为了引你来救我。”
  她虽然终于是强迫自己主动说了话,但声音小得可怜,就像在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
  “谁故意?”
  幸好他偏偏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就像他只要想听,即便是蚂蚁之间的窃窃私语也瞒不住他的。
  “总之,他算准了你会出手的,总之谢谢你救我。”
  她垂下头,抓紧了被子,就像又急着要蒙头躲羞。
  不知为何,出声对话后,她感到了忧伤和卑微。
  “我其实知道你说的是谁。”
  他亲切而温柔地说:“那个人用心良苦,现在已成了我的大恩人。”
  叶笑痴痴痴道:“都怪我不好,被他利用。”
  他道:“别想太多,你先安静地休息一会儿,明天我们就走。”
  叶笑痴道:“走哪里去?”
  他道:“你愿意自己走,还是跟我一起走?”
  叶笑痴茫然:“如果我自己走,真不知道该去向何方。”
  他笑了笑道:“所以你会跟我一起走。”
  叶笑痴痴痴地点头。
  他道:“我叫云亦萧。”
  终于听到了名字。
  可这名字似乎也完全独立在云满天的血脉之外,及薛夜那深渊般难测的阴谋之外。
  这名字和新生的树木嫩芽一样纯洁。
  她微妙地发觉自己已和这名字产生了纯洁的联系。
  叶笑痴道:“其实他也早就把你是什么人告诉我了,你是云满天的独生子。”
  云亦萧竟突地黯然道:“对,我是云满天的独生子,所以很多人至今看见我,都还不相信我是凭自己的努力博得了天长老的赏识。”
  叶笑痴认真道:“我相信,我看出你和别的名门之后不一样,你更自由,也更坚强。”
  云亦萧叹息:“我带你一起走,就是只能带你回长白山深处的飞云堡,或许对你来说,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叶笑痴微笑道:“我既然是他利用的一颗棋子,就必须在他安排的这条路上走到底,我根本没有选择,反正你不带上我,他也会想方设法把我带去,因为……”
  她也突地黯然:“因为我还有一个哥哥,我知道他现在也应该在去飞云堡的路上。”
  云亦萧道:“看来我那大恩人的计划真够大的。”
  他平静地看着她羞涩的脸,温和坚定地笑道:“不过有一点我至少能向你保证,这一路上,我绝不许他跟在我们附近。”
  叶笑痴嫣然柔声道:“我相信你的确办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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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彻夜等候2012Lv 6 时间:2019-10-19 14:24:48
  作者声明:本文暂停更新,不管有没有人看,但我觉得压根就没人会看吧,所以也没人会关心我更新停不停。
  天涯系统不仅审核未通过我新上传的几段,且删了我以前发过的许多。文已彻底打乱,所以停更是唯一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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