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娜
李慕白死后,玉娇龙去武当山找罗小虎。
张震真是演出了少年人的天真啊,一夜缱绻之后,玉娇龙不见了。罗小虎去找她,在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山崖边,玉娇龙幽幽地说,许个愿吧,小虎。
罗小虎的愿望是,一起回新疆。
玉娇龙却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影片在这里定格。
我曾对《卧虎藏龙》的结局耿耿于怀,为什么,玉娇龙为什么要跳崖?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是幻灭。
她追求的那种无边无际的自由,现实中是不存在的。这种彻底的虚无和幻灭感,最终令一个人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
玉娇龙是怎样走到这一步的?
她本是千金小姐,生于京城贵族,锦衣玉食里长大,却有一身反骨。
规矩,道德,信义,在她心里都是不存在的。跟着碧眼狐狸偷偷练功,向往江湖的无拘无束快意恩仇,却不知,江湖和庙宇一样,想要在这世界安身立命,就要遵循入世的规则。
第一次见到俞秀莲,玉娇龙表现出强烈的好奇和神往,以为她像书里的江湖传说那样,一身好功夫,飞檐走壁,天地任我逍遥。
讽刺的是,俞秀莲恰恰是规矩和信义的遵守者与捍卫者。
因为遵守规则,才能被规则保护,拥有入世的智慧,才能将镖局的生意经营下去;也正因为信守一纸婚书的承诺,她无法坦坦荡荡地表白对李慕白的感情,在隐忍和遗憾里将好时光蹉跎。
俞秀莲的人生绝不是玉娇龙想要的样子。
碧眼狐狸,俞秀莲,罗小虎,李慕白,在玉娇龙的人生里的意义,都是加速幻灭的过程。
碧眼狐狸教玉娇龙练功,但她的局限在于,不识字,只能习得图中的招式,最终让悟性极高的徒弟超越。文字的魔力是什么,它承载的是思想,是哲学,是道。武功和任何技艺一样,越往上考验的越是一个人心法,而不是招式。
玉娇龙对碧眼狐狸说,“我看不到天地的边,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因为怕师父伤心,她不敢在她面前流露出自己的武功已经超过她了。
这种幻灭不难理解,很像我们小时候觉得父亲很伟岸,无所不知地博学,小孩子大都对父亲有一种天然的崇拜。
等到慢慢长大,你发现父亲的形象已经化作一个趔趄的背影,他老了,思想也落伍了,开始事事征求你的意见了,你会感到很难过。
玉娇龙和罗小虎的感情又是怎么回事呢?
京城少女第一次来到新疆,感受到茫茫大漠的辽阔,神秘,与危险,她是兴奋与无畏的。
环境真的会对一个人的心境产生很大的影响,江南是烟雨蒙蒙几多愁,京城是等级森严亦步亦趋的规矩,新疆则是“马上游侠,遍地狂沙”的开阔与寂寞。
这一场缠绵热烈的恋情根本不是爱,而是对现实人生的一次叛逃,也是对自由的浪漫想象。
这段戏让我想起杜拉斯的《情人》。
《情人》写的是一个70岁老人对少女时期那场初恋的念念不忘吗?不是的,耐心看杜拉斯不厌其烦地,用大片大片支离破碎的句子,去回忆与描摹她的童年,母亲,两个哥哥,贫穷,无休止的争吵,和亲人之间相爱相杀的疼痛……我忽然明白,她根本不是在怀念那个遥远的,已经面目模糊的中国情人;而是一个老人,在即将走到人生的终点时,对生命来处的深情回望。
粉红色的滤镜和浪漫的矫饰背后,那一场秘密性事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对于悲苦无望,贫瘠的现实生活的逃离与报复。
玉娇龙对自由的渴望是执着的。但她的执着没有实体,没有可以寄情的对象,也没有真正的信念。
爱情不是,经历了一场爱恋之后她已经感觉到了幻灭。因此在罗小虎追到京城时,玉娇龙也就那么感动了一下,接着就让他滚,永远别再回来。
逃婚之后,玉娇龙体验了一段短暂的快意江湖。
她在酒楼里打打杀杀,放狠话说李慕白是她的手下败将,吹牛吹得好不快活,可是然后呢?
竹林的一场戏。在洞见了一切皆虚无之后,在无谓的抗争与叛逃之后,玉娇龙发现,李慕白还是执意要收她为徒,她动摇了,“三招之内,拿回青冥剑,我就答应你。”
李慕白的死,触成了玉娇龙彻底的幻灭。
她已经,无法解释自己的人生,也不知道要追求点什么。江湖,江湖并不是桃花源,那里一样有规矩,有狡诈,有变幻莫测的人心。
什么是自由?
无边无际的自由是不存在的。人只要活着,就一定要遵循某种规则,臣服于某种意义,追寻某种信念。
但是不要以为,有束缚,就是坏的。
好的自由,是理性的自由。它一定有边界,有责任,有信念。
最好的人生,是在理性的框架内感性地活着。
我一直在为活出这样的自由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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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娜,坐标北京,一个水瓶座文艺女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