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武侠情结——浅析《刺客聂隐娘》原创 陈清轻 2020-07-19 22:30:40
乍看电影的名字,就可大致看出来侯孝贤的文化功力。
这部电影改编自武侠小说《聂隐娘》,本来已是很好的名字,却硬生生的插入“刺客”两个字,而剧中聂隐娘则完全是侠客的行径,这是一处败笔。
“士为知己者死”这是刺客,如春秋战国时代的专诸荆轲,不求政治,只问生死。而侠客则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侠客有自己的世界观,政治和生死都要问。杀谁是刺客关心的问题,而该不该杀则是侠客关心的问题,各安天命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麻烦。
聂隐娘不杀田季安,理由是“嗣子年幼,魏博必乱”,这和张艺谋的《英雄》一样的情节,残剑不主张杀秦始皇的理由是“天下重陷攻伐杀戮”,但是残剑本来就是江湖中的侠客,因为飞雪才做了刺客的行当。最后侠客和刺客都死于自己的认知,这样的安排并不冲突。但是这部剧用刺客的噱头,讲了一个侠客的故事,立意有待推敲。
其实也大可不必如此推敲,如此锱铢必较,那这部电影要被骂的体无完肤了。
剧中人物的台湾腔调,让人有穿越的即视感,耗资九千多万人民币,找几个配音演员就那么难么?为观众所诟病的最大问题,就是蹩脚的现代文言文,且不说“汝二舅”、“汝师傅”等等汝字句的牵强附会,甚至就连基本的句式都让人大跌眼镜。
田季安和群臣朝堂时,有句台词是“以阻止中臣授节鉞不成”,“阻止”代表否定,“不成”也是否定,这样的台词设计与本意已是南辕北辙。至于场景,有被观众笑称为世界地理频道的PPT,过于形式化,为了风景而去拍风景,与电影内容有点脱节。
拍摄一部中国武侠电影,而在日本取景。诚然,日本的唐代风格建筑,保留较好,但是殊不知那都是经过翻修的,和中国历史上的唐朝风格已有了出入,最显眼的就是剧中宫殿的柱子。唐朝喜朱红,重色彩,门窗、柱子大都是朱红,或古朴的褐色。但是电影里的建筑风格,太过于日本化,本该朱红色的柱子全是本色,没有刷漆,那不是唐朝风格。
叙事结构上,这样的电影适合读过原著或剧本的观众,人物关系都了然于胸,看起来就会轻松很多。但是大部分的观众面对的是黑漆漆的电影院和寥寥的一百多分钟而已,你给观众什么,观众就看什么,很难去“悟”出来,且还是写意的手法。
少之又少的台词,频繁的长镜头组接,反复循坏的蒙太奇切换,这样的电影,不是先例。王家卫的《东邪西毒》,也是写意的手法,但是《东邪西毒》的剧情是娓娓道来,取舍有度,让人物情感更具张力。
其实这两部电影一样,骨子里讲的都是爱情,两条明线是政治对弈,两条暗线是情感纠葛。聂隐娘和田季安在屋顶上打斗的情节,与李安的《卧虎藏龙》竹林的桥段有异曲同工之妙,不是打斗,分明是在谈恋爱,你来我往中充满了当初分离的无奈和愤慨的质问,田季安因为政治联姻,负了聂隐娘,再见面,已是对手。
侯孝贤见长于文艺片,文艺片中长镜头表现的很有意味,一部电影中会出现几十个长镜头,每个长镜头少则三五秒,多则几分钟,这也是他的显著风格,历来被观众所称道。
侯孝贤的电影是抒情式的手法,不是叙事或做戏剧,这是他成功的地方,也是这部电影的鸡肋。这部电影个人感觉是在模仿胡金铨的风格,胡式电影重在写实,同样浓缩了深厚的文化内容,也由此开创了中国武侠电影的新风格。
中国武侠电影的发展,总体历经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由张石川执导的《火烧连云寺》,引领的一番神怪武侠热。里面的人物大多有奇异的神功,两人过招时观众会看到红红绿绿的电波。那个时期民智未开,又深受志怪小说的影响,大体满足了观众的猎奇心态。
第二个时期在六十年代,代表作是张彻的《独臂刀》和胡金铨的《侠女》、《龙门客栈》,这个时期武侠电影有了质的发展,无论是拍摄技巧还是风格上,都与之前的武侠电影有着鲜明的对比。人物设定慢慢倾向于男性,同时又有很强的现实主义,让人感觉江湖就在生活的尘烟之中。
胡金铨《侠女》剧照
第一次加入了轻功的元素,道具使用的是蹦床,动作大都是“纵”或“跳”,并非来无影去无踪。动作设计则加入了西洋击剑和日本武士的动作。胡金铨的《侠女》是一部开山之作,里面竹笠客、竹林、飞刀这些元素,成为后来武侠电影必不可少的道具。比如后来的《新龙门客栈》、《笑傲江湖》、《十面埋伏》等等,都有这些元素的体现。
胡金铨也由此和黑泽明、沟口健二成为亚洲三大著名导演。第三个时期大致在八九十年代,借着香港新浪潮电影运动的东风,徐克、程小东这些海归派所带起来新派武侠,之所以被称为新派,主要是大量运用了西洋的奇技淫巧。
《侠女》剧照
威亚的出现,大大改变了轻功的表现方式,让其更具观赏性,武术方面则更注重特效,甚至加入了炸药的效果。东方不败的神功可以让平静的湖面,瞬间浪花迭起,用气杀人。剪辑方式也有了新的突破,让不懂武功的人照样可以快刀快马,杀人于无形。剧情上却没有较大发展,同样是陷入政治搏杀的窠臼。在徐克的电影中,一草一叶均可杀人,甚至一根绣花针也能玩出彩儿来。江湖气十足,宣扬的是男权主义,权谋却越来越幼稚化。
武侠电影在九十年代末已经很少有人再拍了,因为已经到了极致,电影人必须找到一种新风格。近年来经过《英雄》《无极》和《卧虎藏龙》全新的诠释,大有开创武侠电影新风格之势。
当李安面对徐程武侠电影的时候,独辟蹊径,剑走偏锋,少了江湖刚猛之气,展示的是一种女性阴柔轻灵之美,技巧上还是徐克的风格,内容上则更注重人物情感,将爱情摆到台面上去讲,不再晦涩神秘,而徐克的武侠电影中,爱情只是刀光剑影下的点缀而已。
李安《卧虎藏龙》剧照
《刺客聂隐娘》在这个时代是一个另类,胡式风格的武侠电影早已老套,观念上也太过迂腐。或许这也是侯孝贤的可贵之处,这是他第一次尝试武侠电影,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已是不易。
这部电影幸好是有侯孝贤拍,对于他的风格,观众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就会以他以往的风格去看待,自然头头是道。至于武侠电影的感觉,还是多少有点缺憾。
电影是一门大众艺术,不是一小撮人的意淫,一张一弛,一笑一颦,均来自于生活,它有着深厚的文化土壤,需要的是实事求是、简单不做作,一旦脱离了这种诚恳的心态,即使再豪华的阵容,获奖再多,也不过是花瓶而已,经不起琢磨。
中国电影近年来深受好莱坞大片的侵袭,很多所谓的大导演把电影高高挂起,摆出一副众人皆醉唯我独醒的态度,对待观众则是嫖客的心态,票房上想着占有,心理上却又鄙夷。二零零年以后经过美国大片的一阵烧杀抢掠,广电总局痛定思痛,出台了一系列保护本土文化的法律法规,遏制欧美文化的同时,也打破了国有制片厂的垄断局面。
而作为商业电影的主要类型,武侠片悄然走热。张艺谋的《英雄》开辟了中国商业电影的新纪元,而后一发不可收拾,《十面埋伏》、《满城尽带黄金甲》、《无极》、《战国》下饺子般纷纷跳了出来,票房颇丰,口碑却差强人意,被观众骂惨了。
张艺谋、陈凯歌这些第五代导演想拍商业电影却不得要领,表现的太过于神秘,而作为第六代导演的代表,贾樟柯和陆川则不屑于拍商业电影,更着重于边缘小人物的生活,比如《三峡好人》《寻枪》《可可西里》等等。不过人总是会变的,或许是出于对商业电影高票房的向往,陆川拍摄了一部纯商业片《九层妖塔》,效果怎么样,观众自由评判。
商业电影在中国的发展一直是畸形的,类型少,风格老套,观众早已审美疲劳。不可否认的是,在市场经济体制的刺激下,最近中国电影恰逢一个黄金时期,审查制度日益放宽,私营制片厂的增多,让更多的非科班导演和演员有了用武之地。
但是物极必反,现在的电影,好莱坞风格太重,又是豪华阵容,又是巨额投资,讲的却是简单不能在简单的道理。什么时候中国电影能够用自己的方式讲自己的故事,那才是大国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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