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高中生文笔比知名作家都好,是真的吗?2022-01-24 11:34·作家朝颜
很多高中生文笔比知名作家都好,是真的吗?
注:本文内容转自「知乎」
最近在知乎上刷到这样一个问答:
为什么很多高中生文笔比知名作家都好?
提这个问题的答主感到困惑的地方是:
看过很多知名作家的小说(悬疑的,爱情的,奋斗的),我最大的感触就是只论文笔的话,很多人还没有高中生写的同人文优美细腻?
举个例子,比如说东野圭吾的小说或福尔摩斯,绝大部分台词:
XX 说:……
XX 说:……
但很多同人写人物对话时,很少直接用 XX 说这种。
都是要极致描写一番人物的表情、动作、神态、外形。
比如:XX 低垂着头,眼里落满星光,微微勾起嘴角道:……
真的是知名作家文采不如高中生吗?
我们来听听各位知乎答主们是怎么想的。
知乎答主 @易水寒 从鲁迅、老舍等文人作家的行文细节入手,简单分析了他们的作品:
1.鲁迅《铸剑》中黑衣人出场时有四个字形容他,「瘦的如铁」。
这四个字不光写出了游侠的消瘦,还写出了他筋骨的硬朗,性格的刚毅,神情的冷峻。
只这四个字,一个寡言的黑衣人就立在读者面前了,黑衣黑帽黑发,眼睛中燃着两点磷火。
《药》里写枯草,「支支直立,有如铜丝」。
汪曾祺先生赞叹:
「从来没有人想过用铜丝来形容稀疏瘦硬的枯草。」
记得朔爷曾经说过一句:
「写出一把刀不难,难的是写出刀尖上那点闪烁的光。」
所谓这点光,就是人物的精,气,神。
鲁迅先生有一篇极短的短篇,也没什么情节,就是写一群人扎堆看热闹。
每个人都着墨不多,往往是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个活生生的人来。
感觉先生有一种超人的能力,能把他感受到的所有场景封存在心里,并且随时可以用笔墨精准地还原出来。
而且这个场景是经过高度提炼的,比让你亲眼去看都来的真切——
现实生活中看热闹可没人给你画重点,而且现场的那些稍纵即逝,若有若无的情绪,也不是我等肉眼凡胎的俗人所能捕捉到的。
2.老舍先生有篇文章,大意是侄子做错了事回家,老叔等在门外,看着他来,「劈脸赏了他俩脆的」。
「劈脸」,表示突如其来。
「赏」,是上对下,表明两人的关系。
一个「脆」字,有声音有力度有画面。
打耳光的事情,没有提到「打」字,也没有提到「耳光」,也没有「使出浑身的力气抡圆了胳膊」这种描写。
但是整个场景跃然纸上,打人者的盛怒,被打者的错愕无不历历在目。
我以为,好的文笔正是如此,寥寥数字,以纸为马,穿越时空而来,让你听见几十年前遥远他乡的一声脆响。
3.当然,有惜墨如金的洗练笔法,也就有浓墨重彩的锦绣华章。
比如王小波写《夜行记》,故事原型取材于《太平广记》中的僧侠一篇,韦生夜行,路遇僧侠,原文只用了四个字,「相谈甚洽」。
但是王小波在这里大肆铺排了僧俗对答的的情节,仅「骑射」这一小节就有如下一篇长论:
和尚说,谈女人无趣,不如来谈骑射。
书生听了心里又发痒——出家人谈谈击鼓撞钟、敲木鱼念经也罢,他偏要谈跑马射箭!
不过这是书生心爱的话题,虽然对着一个和尚,他也禁不住发言道:
习射的人多数都以为骑烈马,挽强弓,用长箭,百步穿杨,这就是射得好啦。
其实这样的射艺连品都没有。真正会射的人,把射箭当一种艺术来享受。
三秋到湖沼中去射雁,拿柘木的长弓,巴蜀的长箭,乘桦木的轻舟,携善凫的黄犬,虽然是去射雁,但不是志在得雁,意在领略秋日的高天,天顶的劲风,满弓欲发时志在万里的一点情趣。
隆冬到大漠上射雕,要用强劲的角弓,北地的鸣镝,乘口外的良马,携鲜卑家奴,体会怒马强弓射猛禽时一股冲天的怒意。
春日到岭上射鸟雉,用白木的软弓,芦苇的轻箭,射来挥洒自如,不用一点力气,浑如吟诗作赋,体会春日远足的野趣。
夏天在林间射鸟雀,用桑木的小弓小箭,带一个垂发的小童提盒相随。
在林间射小鸟儿是一桩精细的工作,需要耳目并用,射时又要全神贯注,不得有丝毫的偏差,困倦时在林间小酌。
这样的射法才叫做射呢。
和尚说,看来相公对于射艺很有心得,可称是一位行家。
不过在老僧看来,依照天时地利的不同,选择弓矢去射,不免沾上一点雕琢的痕迹。
莫如就地取材信手拈来。比如老僧在静室里参禅,飞蝇扰人,就随手取绿豆为丸弹之,百不失一,这就略得射艺的意思。
夏夜蚊声可厌,信手撅下竹帘一条,绷上头发以松针射之,只听嗡嗡声一一终止,这就算稍窥射艺之奥妙。
跳蚤扰人时,老僧以席篾为弓,以蚕丝为弦,用胡子茬把公跳蚤全部射杀,母跳蚤渴望爱情,就从静室里搬出去。
贫僧的射法还不能说是精妙,射艺极善者以气息吹动豹尾上的秋毫,去射击阳光中飞舞的微尘,到了这一步,才能叫炉火纯青。
这一段不但扣题紧密,而且文采飞扬,读起来令人心荡神摇。
以上,请和你所列的那句——
「 XX 低垂着头,眼里落满星光,微微勾起嘴角道:……」对照观看。
知乎答主 @從淵 引用了帕拉尼克的写作教学,事实证明写一篇文章,并不容易:
六秒钟后你会恨死我,但六个月后你会成为更好的作家。
从现在开始——至少接下来半年之内——你不能用「想」动词。
这包括:觉得,知道,明白,懂得,相信,想要,记得,想象,欲求,还有其他那一百个你喜欢用的词。
这张单子还包括:
爱和恨。
它也包括:是和有,但这两个过一阵再说。
直到圣诞节左右,你都不能写:
肯尼觉得莫妮卡也许不喜欢他夜里外出……
作为代替,你必须把这句话分解成:
「有些早晨,肯尼在外面待得很晚,错过最后一班公交,直到他不得不搭便车或付钱搭出租,然后回到家发现莫妮卡在装睡,因为她从不如此安静地睡着,那些早晨,她只会把自己那杯咖啡放进微波炉里。从没有他的。」
比起写你的角色知道什么,你现在必须提供细节,让读者知道那些事。
比起写一个角色想要什么东西,你现在必须描述那个东西,让读者也想要它。
比起说:「亚当知道格温喜欢他。」
你必须要说:
「在课间,他去打开他的储物柜时,格温总是倚在它上面。她会翻翻眼睛,用一只脚把自己推开,在被漆过的金属上留下一道黑色的鞋跟印,但她也留下了她的香水味。组合锁上还有她臀部的温度。下一个课间,格温又会倚在那儿。」
简单来说,没有捷径了。
只有具体的感官细节:动作,气味,味道,声音,以及感觉。
一般情况下,作者总会在一段话的开头使用这些「想」动词(在这里,你可以管他们叫「中心句」,我等会儿再抱怨这个)。
某种意义上,他们点出了整段话的意图。接下来的部分来详细解释这些意图。
比如说:
「布兰达知道她不可能赶得上截止时间。她从桥那边过来,经过八或九个出口。她的手机没电了。
家里,狗需要出去散步,要不就会弄得一团乱需要收拾。再加上她答应要帮邻居浇花……」
你看出开场的中心句如何抢了下面那段话的风头吗?
别这么干。
最少也要把开场白拿掉,放在其他所有句子的后面。
更好的是,把他换个地方,改成:
布兰达赶不上截止时间了。
思考是抽象的。
了解和相信是无形的。
如果你只展现出物理活动和角色的细节,让你的读者去执行思考和了解,以及爱与恨的话,你的故事总会更有力。
别告诉你的读者「丽莎恨汤姆。」
作为代替,像法庭上的律师一样据理力争,用细节说话。
展示出每一件证据。比如说:
「点名时,在老师叫到汤姆的名字之后的一喘气之间,在他应答之前的那个瞬间,就在那时,丽莎会小声叫出‘讨厌鬼’。就在汤姆说‘到’的时候。」
新手作者最常犯的错误之一就是让他们的角色一个人待着。
写作时,你可以是一个人。
阅读时,你的读者可以是一个人。
但你的角色应该很少、很少一个人待着。
因为一个孤独的角色会开始思考、担忧、或者好奇。
比如说:「在等公交时,马克开始担心这趟路程会花费多久……」
更好的展示方法可以是:
时刻表写着公交会在中午到达,但马克的表显示已经 11:57 了。你可以看到路的尽头,一直到购物中心的那边,一辆巴士都没有。
毫无疑问,司机停在了中转站,路线的最那头,正在打盹。
司机很放松,睡得正香,而马克就要迟到了。或者更早,司机正在喝酒,那他就会停在路边,收马克七十五分钱来给他一场严重交通事故中的凄惨死亡……
一个独自一人的角色必须进入幻想或回忆中,但即便那样你也不能用「想」动词,或者任何它的抽象动词亲戚们。
哦,你可以忘掉忘记和记得这两个词了。
再不能用这种转换句:「旺达记得尼尔森以前如何梳过她的头发。」
再说一遍,分解。
别走捷径。
更好的是,让你的角色遇到另一个角色。越快越好。
让他们待在一起,开始活动。
让他们的活动和谈话展现出他们的想法。
你一一别进到他们的脑袋里面去。
在你躲避「想」动词时,要特别注意「是」和「有」这两个平凡的动词。
比如说:
「安的眼睛是蓝色的。」
「安有蓝色的眼睛。」
「安咳了一声,抬起手在面前挥舞,把香烟烟雾从她的眼睛,蓝色的眼睛,中赶走,然后微笑道……」
比起使用平淡的「是」和「有」陈述句,试着把一个角色是什么和有什么的细节埋进动作或者手势里。
最基础的,这就是呈现而非讲述你的故事。
很久以后,一旦你学会了分解你的角色,你就会恨死那些偷懒的作者,他们只满足于:
「吉姆坐在电话旁边,想知道为什么阿曼达没有打来。」
拜托,此时此刻,随便你怎么恨我,但别用「想」动词。
等到圣诞节后,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但我打赌你不会的。
这篇写作教学不是我写的,作者是恰克·帕拉尼克。
这边再强调一下,他是《肠子》的作者,最有名的作品或许是《搏击俱乐部》,就是被改编成电影的那个。
首先,帕拉尼克的这篇文章,是一篇写作教学。
即他的目的,是反复练习,以熟悉一种写作上的手法。
大家应该可以理解,基础练习一般会比较枯燥,也比较反复,同时也会很全面,他要求你在最基础的层面上掌握全部最根本的技能。
这也就是为什么帕拉尼克要求学生尽可能地多写,因为只有在练习的时候多写了,才会在真正创作的时候懂得怎么去删减,使得文本更好看,更简洁,也更有力。
那么,说到有力,我就进一步来说一下这样的写法并不「啰嗦」。
为什么要这样写?
有两个原因。
第一,为了张力。
什么是张力?
张力即是以点达面。
为什么这么写会更有张力,因为在水面之下的内容,比水面之上多得多。
第二个原因,是为了语言的异化。
这是文学理论之中比较基础的一个概念,即:
文学语言是陌生化的,以此来增加感受的时间和难度。
语言异化的方式,便是描绘和呈现细节,增加生活的敏感度。
这样写出来的文字才会让人记忆深刻,才会提高审美的维度。
所以,帕拉尼克的写作手法并不啰嗦。
这相反是写好文章你应该拥有的技能,且不论你想写的是通俗作品还是纯文学作品。
因为这样的技法,同样出现在斯蒂芬·金、阿西莫夫、乔·阿克罗比、托尔金、乔治·R.R.马丁、尼尔·盖曼、威廉·吉布森等等人的作品中。
知乎答主 @吕不同 从「文笔的准确性」来回答了提问者这个问题:
看了近百个回答,答的都是结论。
即知名作家文笔一定比高中生好,高中生只懂堆砌词藻,没有思想,欠缺阅历,却没有人写明得出结论的过程。
为何堆砌词藻不好,又为何可以从堆砌词藻,看出一个作者没有写作经验?
我以为,这个问题不回答,题主的问题就没有被回答。
首先要说明一点,文笔首要甚至唯一的标准,就是准确。
「杯子在桌子上」比「杯子放在那里」要准确。
这是描写的准确。
一个农民进城问路:
「你好,请问 xx 大厦怎么走?」就不准确。
换个方式:「老乡,我打听一下,xx 大楼怎么走?」就相对准确。
这是对写作对象身份的把握准确。
「张三是我的朋友,他最近喜欢上一个姑娘,每天都想见她。」就不准确。
「张三是我的朋友,他最近喜欢上一个姑娘。姑娘在咖啡店打工,张三每天下班后,都会绕一大段路,从咖啡店门口路过。」
就相对准确。
这是对叙述角度的把握。
我不是张三,我不能知道他心里怎么想,只能看到他怎么做。
这些都是写作的基本功,也是一个写作者,在长久的写作训练以后,自发形成的写作本能。
一个作者,只有做到准确,其笔下的人物和事件,才可靠,才可能经受住时间的考验。
以上文的张三为例,过一百年,一千年,人们看到一个男孩绕路经过一个女孩工作的地方,都可以看出他是在暗恋她。
但是一句「他天天想见她」,就面目可疑。
哪怕作者把这想念描写得天花乱坠,如日月不可摧折,如山海不可倒转,这想念本身也没有在读者心里发生。
小说情节多是编造而成,然而小说也有其内在真实,这真实就来自作者对文字的准确应用。
只有在文字准确应用的基础上,文学思想、文学审美、文学技巧,才得以建立。
「 XX 低垂着头,眼里落满星光,微微勾起嘴角……」
倘若一篇小说以此开头,我看完这句,就该合上了。
合上的理由是作者对文字的把握,没有达到我阅读的最低标准。
「低垂」一词,除非描写植物,才具有柔软、丰盈之褒义,用来描写动物或人的肢体,皆暗示情绪低落,比如「双手低垂」、「脑袋低垂」、「上半身低垂」。
既然是情绪低落,那么后面眼里的星光,嘴角的笑,就有些莫名其妙。
倘若他情绪并非低落,那么正确而且准确的写法,应该是「XX 低下头」。
从这个例子可以看出,词藻堆砌的最大害处,是有损描写的准确。
一个「低」字明明足够,但因为「低垂」看起来更有说服力、更有文采,于是就悍然使用,全然不管是否合适。
那为什么越是新手,越容易词藻堆砌,追求一语惊人呢?
原因其实是不自信。
由于对文字的力量所知甚少,于是每写一句,都心里暗暗发虚,生怕下笔寡淡,被人识破自己文字虚弱,于是就筹谋划策,绞尽脑汁,用优美的词藻,给文字做滤镜。
其实文字是否精彩,并不在一字一词之得失,而在气息,在句势,在段落,在整体。只有抵达准确的文字大军,才能离开创作者,静默着走过时间,孤独地面对一个又一个挑剔的读者,不曾落败。
名家不是无能力做繁复的描写,而是小说乃生活之外的事物,志不在还原生活。
名家都会裁剪现实,只余关键而且必要的描写。
小说家,尤其是现代小说家,绝不会程式化的,第一段交代外貌,第二段交代心理活动。
「一想到你,我这张丑脸上就泛起微笑。」
这是王小波写给李银河的情话,这句话同时交代了说话人的心理活动及外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