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夜，梁实秋笔下的北平春节：古意盎然，善于用生僻字词

    第75夜，本篇3578字，需时16分钟。
    阅读提示：

•   不会说话的梁实秋，一生以精英自居
•   梁实秋的散文写得真好，文笔更加醇厚，善用生僻字词
•   《北平年景》里的思乡之情
  

    梁实秋和鲁迅是民国文坛上的一对冤家，我在上大学时看过他们两个人论战的一本书，里面各种争锋相对。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两人围绕着许多有意思的话题打了许多笔仗。比如，梁实秋说，文学的永恒主题，是写吃喝欲望、喜怒哀乐等不变的人性。鲁迅怀疑当今世上有没有永恒不变的人性。他举例说：

    自然，“喜怒哀乐，人之情也”，然而穷人决无开交易所折本的懊恼，煤油大王哪会知道北京检煤渣老婆子身受的酸辛，饥区的灾民，大约总不去种兰花，像阔人的老太爷一样，贾府上的焦大，也不爱林妹妹的。（鲁迅《“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

    当然，现在情况在变化。
    穷人手里也有股票了。煤油大王（山西煤老板）因为纷纷破产，也能体会到北京捡煤渣老婆子的辛苦，他们背了几十个亿的债务，心里总是想着“过平民生活真是好”；养兰花也不是有钱人的专利，普通人养几盆兰花、非洲茉莉都是平平常常的事。至于贾府的焦大会不会爱上林妹妹，也是可能的。如今，快递小哥与白富美恋爱的故事到处都是。
梁实秋一生都站在精英立场上说话，做事。他说，文学是少数人的事，普罗大众别想搞文学。这是什么话？老百姓就不能搞文学了？
    梁先生还说过一些犯众怒的话，如：“大多数人都是蠢的”“无产阶级要好好干活往上爬”“这个世界就是由少数人统治的”等，这些话虽然有些道理，但都是严重违反“政治正确”的，真是不应该说。梁实秋这样说，就好像说“女人就是不如男人”、“黑人智商低”、“有色人种都是劣等民族”等混账话一样，令人反感。梁实秋说了这些不得体的话，让鲁迅抓住把柄，一顿猛批，也是活该。
    梁实秋太不会说话了。
    一个人不会说话，说到底还是世界观问题。梁实秋是一个知识精英，从骨子里瞧不起出身低的人，或者说大多数的穷人，就像现在许多妄人鄙视出身寒门的人，认为出身低就意味着缺陷，说出“出身农民的人当官容易贪”“穷人乍富容易嘚瑟”“穷人身上有劣根性”等论调。梁实秋的这种观点与为底层人民代言的鲁迅相冲突，也不足为奇。
但是，梁实秋先生的文学修养极高，这一点不容抹杀。

     散文集《雅舍谈吃》书影

    我喜欢梁实秋先生的散文，尤其喜欢他的文笔。
    白话文中夹杂一些文言，但又不故意拽文，自然而然地写出，非常妙。
    比如这篇《北平年景》，一起笔就写过年须在自己的家乡过才有味道，立马接了下句“羁旅凄凉，到了年下只有长吁短叹的份儿”。“羁旅凄凉”四字，尤为传神，透着古意，有一种凄美，但是接着马上就是一句大白话：到了年下只有长吁短叹的份儿。“年下”、“份儿”都是俗语俗词，中间夹着“长吁短叹”四字，令句子长短错落，读之铿铿锵锵，格外上口。
    写散文，不能太白，白开水一般，实在没有多少意蕴，啰里啰嗦，令人生厌；但又不能太晦涩，太古雅，弄不好有故弄玄虚、装神弄鬼之嫌。
    梁实秋先生的散文给我们写文章的启示在于，他的笔意通俗、民间，但写法上却古朴，遣词造句讲究，造成了文字上的险峻，造成阅读的某些障碍，不至于文章过度滑熟。

     作者梁实秋

     比如一些生僻字词的运用，文章在这里稍稍停顿一下，造成顿挫感。
     第一段“徒萦梦想”，是说过年了，故乡是回不去，只好魂牵梦萦，想一想，回忆一番，算是对过年的一种补偿。
     第二段“年关在迩”，迩字是个生僻字，但是与“年关”搭配，实在是妙。年关不是关，而是心灵的一道关口，年     是一头猛兽，过年就要防着这头猛兽。“年关在迩”就是年近了，年关在望，马上就要到来。
    第三段“慎终追远”，慎重地办理父母丧事，虔诚地祭祀远代祖先。是一个很严肃的话题，就是在过年的时候，要     以此为节点，祭奠先人，以学习他们的贤德。
    第五段“妄动食指”，原本是指当政者要慎重处理国家大事，不能随意发号施令，以伤及民本，触动老百姓利益。     在这里借用此典故，是说春节吃饺子吃多了，吃伤了，再也不敢想吃饺子这回事了。
    第六段“沐恩解禁”“赏赍”都是一些比较生僻的字词。沐恩解禁，其实是说在春季这几天里，小辈们不再恪守规矩，三天无大小，可以顽皮地游戏。而“赏赍”就是长辈给晚辈赏赐，赏一些礼物、压岁钱等等。这些古意盎然的生僻字词用在过去大户人家的老少关系，造成一种历史氛围，非常恰当。




梁实秋笔下的北平春节：古意盎然，善于用生僻字词 原创 郝庆军创意写作 2019-02-08 06:18:00

梁实秋教你如何吃蟹：吃雌吃雄，要挑月份

《北平年景》梁实秋
过年须要在家乡里才有味道，羁旅凄凉，到了年下只有长吁短叹的份儿，还能有半点欢乐的心情？而所谓家，至少要有老小二代，若是上无双亲，下无儿女，只剩下伉俪一对，大眼瞪小眼，相敬如宾，还能制造什么过年的气氛？北平远在天边，徒萦梦想，童时过年风景，尚可回忆一二。
祭灶过后，年关在迩。家家忙着把锡香炉，锡蜡签，锡果盘，锡茶托，从蛛网尘封的箱子里取出来，作一年一度的大擦洗。宫灯，纱灯，牛角灯，一齐出笼。年货也是要及早备办的，这包括厨房里用的干货，拜神祭祖用的苹果干果等等，屋里供养的牡丹水仙，孩子们吃的粗细杂拌儿。蜜供是早就在白云观订制好了的，到时候用纸糊的大筐篓一碗一碗的装着送上门来。家中大小，出出进进，如中风魔。主妇当然更有额外负担，要给大家制备新衣新鞋新袜，尽管是布鞋布袜布大衫，总要上下一新。
祭祖先是过年的高潮之一。祖先的影像悬挂在厅堂之上，都是七老八十的，有的撇嘴微笑，有的金刚怒目，在香烟缭绕之中，享用蒸，这时节孝子贤孙叩头如捣蒜，其实亦不知所为何来，慎终追远的意思不能说没有，不过大家忙的是上供，拈香，点烛，磕头，紧接着是撤供，围着吃年夜饭，来不及慎终追远。

过年祭灶

吃是过年的主要节目。年菜是标准化了的，家家一律。人口旺的人家要进全猪，连下水带猪头，分别处理下咽。一锅炖肉，加上蘑菇是一碗，加上粉丝又是一碗，加上山药又是一碗，大盆的芥末墩儿，鱼冻儿，肉皮辣酱，成缸的大腌白菜，芥菜疙瘩——管够，初一不动刀，初五以前不开市，年菜非囤集不可，结果是年菜等于剩菜，吃倒了胃口而后已。
“好吃不过饺子，舒服不过倒着”，这是乡下人说的话，北平人称饺子为“煮饽饽”。城里人也把煮饽饽当做好东西，除了除夕宵夜不可少的一顿之外，从初一至少到初三，顿顿煮饽饽，直把人吃得头昏脑涨。这种疲劳填充的方法颇有道理，可以使你长期的不敢再对煮饽饽妄动食指，直等到你淡忘之后明年再说。除夕宵夜的那一顿，还有考究，其中一只要放进一块银币，谁吃到那一只主交好运。家里有老祖母的，年年是她老人家幸运的一口咬到。谁都知道其中作了手脚，谁都心里有数。
孩子们须要循规蹈矩，否则便成了野孩子，唯有到了过年时节可以沐恩解禁，任意的作孩子状。除夕之夜，院里洒满了芝麻秸儿，孩子们践踏得咯吱咯吱响，是为“踩岁”。闹得精疲力竭，睡前给大人请安，是为“辞岁”。大人摸出点什么作为赏赍，是为“压岁”。

好吃不过饺子，舒服不过倒着

新正是一年复始，不准说丧气话，见面要道一声“新禧”。房梁上有“对我生财”的横披，柱子上有“一入新春万事如意”的直条，天棚上有“紫气东来”的斗方，大门上有“国恩家庆人寿年丰”的对联。墙上本来不大干净的，还可以贴上几张年画，什么“招财进宝”，“肥猪拱门”，都可以收补壁之效。自己心中想要获得的，写出来画出来贴在墙上，俯仰之间仿佛如意算盘业已实现了！
好好的人家没有赌博的。打麻将应该到八大胡同去，在那里有上好的骨牌，硬木的牌桌，还有佳丽环列。但是过年则几乎家家开赌，推牌九、状元红、呼么喝六，老少咸宜。赌禁的开放可以延长到元宵，这是唯一的家庭娱乐。孩子们玩花炮是没有腻的。九隆斋的大花盒，七层的九层的，花样翻新，直把孩子看得瞪眼咋舌。冲天炮、二踢脚、太平花、飞天七响、炮打襄阳，还有我们自以为值得骄傲的可与火箭媲美的“旗火”，从除夕到天亮彻夜不绝。
街上除了油盐店门上留个小窟窿外，商店都上板，里面常是锣鼓齐鸣，狂擂乱敲，无板无眼，据说是伙计们在那里发泄积攒一年的怨气。大姑娘小媳妇擦脂抹粉的全出动了，三河县的老妈儿都在头上插一朵颤巍巍的红绒花。凡是有大姑娘小媳妇出动的地方就有更多的毛头小伙子乱钻乱挤。于是厂甸挤得水泄不通，海王村里除了几个露天茶座坐着几个直流鼻涕的小孩之外并没有什么可看，但是入门处能挤死人！火神庙里的古玩玉器摊，土地祠里的书摊画棚，看热闹的多，买东西的少。赶着天晴雪霁，满街泥泞，凉风一吹，又滴水成冰，人们在冰雪中打滚，甘之如饴。“喝豆汁儿，就咸菜儿琉璃喇叭大沙雁儿”，对于大家还是有足够的诱惑。此外如财神庙、白云观、雍和宫，都是人挤人，人看人的局面，去一趟把鼻子耳朵冻得通红。
新年狂欢拖到十五 .但是我记得有一年提前结束了几天，那便是“民国元年”，阴历的正月十二日，在普天同庆声中，袁世凯嗾使北军第三镇曹锟驻禄米仓部队哗变掠劫平津商民两天。这开国后第一个惊人的年景使我到如今不能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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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很有艺术范！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值得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