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最成功的作品——《肥皂》

原创 静好读书 2018-08-31 17:28:22
关于鲁迅，似乎很少有人不知道，祥林嫂、孔乙己、闰土、社戏、乌篷船、血馒头……这些鲜活的符号，被深深地刻印在许多中国人的脑海里。
事实上，关于鲁迅和他的作品，我们还有许多不知道的。比如，今天要跟大家介绍的这篇，号称是鲁迅先生最成功的作品，《肥皂》。
顾名思义，《肥皂》的主人公便是那块用葵绿色的纸包着的，有种似橄榄又不似橄榄的香味的肥皂。《肥皂》是个很简单的故事，它发生的时间很短，从前一天的下午到第二天早上。故事情节也简单，不过是因为一块肥皂而引起的种种冲突，以及人性的体现。但是短小则精悍，《肥皂》看似简单，细细品读起来，却能发现它的不简单。


一、故事的起始：买了块肥皂
这一天应该和往常一样普通、平凡，所以，女主四铭太太在听到丈夫四铭那又重又缓的脚步声时，也像往常一样，没有回头，只是继续糊着纸锭。但是这一天又有些不一样，因为四铭一直走到她的身后，并掏出一个葵绿色的纸包给她。这纸包里装着一块似橄榄非橄榄香味的肥皂。因为这块肥皂，这一天也变得不普通了。
首先变化的是四铭太太对四铭的态度。四铭太太先是“知道四铭进来了，并不去看他。”这里表现出来的是两人老夫老妻的状态，因为早已失去最初的激情，所以心如止水。紧接着，看见肥皂后，四铭太太心动了，在四铭的注视下，她“觉得颧骨以下的脸上似乎有些热”。为什么会热起来？因为看着这块肥皂，四铭太太想起了自己身上积年的老泥，而四铭的注视，无疑加深了四铭太太的想象，她想到了两人之间的性生活，所以，她“决定晚饭后要用这肥皂来拚命的洗一洗。”心情一下子从老夫老妻的心如止水转换为恋爱时的激动雀跃。
后来，在四铭呼唤儿子学程的时候，“她也帮着叫”，在四铭批判新学堂，批判女学生的时候，四铭太太也是在一旁附和着，她不一定听得懂，也不一定关心那些事，但因为四铭在乎，所以她附和四铭，活脱脱一副与君共进退的模样。不得不说，这块肥皂对四铭太太的诱惑还真大。
然后变化的是四铭的行为。从第一段的“但那布鞋底声却愈响愈逼近，觉得终于停在她的身边了，”可以看出，四铭往常回家的时候，是不会站到四铭太太身边的，但是，他这次不但反常的走到四铭太太的身后，还献宝似的掏出来一块肥皂，并热切地注视着四铭太太。
在终于将四铭太太瞧红了脸，感觉对方猜想到自己的意图之后，四铭开始教训自己的儿子学程。他将学程叫过来，非得让人家找出别人骂自己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学程答不上来，他就开始凶学程，数落学程，说学程在学堂学无所成，自己白花了钱。
说完学程还不够，四铭又开始抨击新学堂，抨击女学生，抨击新文化。如果故事只发展到这里，也许四铭就还是如他所说的那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四铭太太也还是会因为那块肥皂而向着他，但一切都在四铭说出肥皂的来源后变了。


二、肥皂的来源
从明面上看，这块肥皂是四铭从大街上的广润祥买来的，并且自己还因为在那里买一块价格适中的肥皂而被学生骂作“恶毒妇”。但实际上，四铭想买肥皂的心思是从一个孝女的身上萌发的。
当四铭抨击新文化，说中国恐怕要亡了的时候，四铭太太还是并不惊奇的问了句“什么？”说明四铭太太并不在乎四铭说的是什么。谁知，四铭自己转口就说起了“孝女。”
原来这四铭在大街上看见两个讨饭的人，一个是看上去大概十八九岁的姑娘，一个是六七十岁的瞎老太太。
四铭在问起“可是这样的孝女，有人肯布施么”时，四铭是“射出眼光来钉住她，似乎要试验她的识见。”不是要试验四铭太太有什么识见，而是想让四铭太太还像之前一样应和他。但四铭太太的反应却是“不答话，也只将眼光盯住他，似乎倒是专等他来说明。”
四铭自己接着往下说了，他给出的答案是“没有”。并说到了两个光棍对孝女的评价“阿发，你不要看得这货色脏。你只要去买两块肥皂来，咯支咯支遍身洗一洗，好得很哩！”到了这个时候，四铭太太大概已经明白了四铭突然买肥皂的心思，但她也不戳破，只是问“你给钱了么？”四铭的回答却是“一两个钱，是不好意思拿出去的。”
四铭在挑选肥皂时选择的是价格折中的两角四分的肥皂，而对于要施舍给孝女的钱，他却觉得一两个钱不够，四铭太太大概也察觉到了四铭这个信奉中庸之道的人大概是因为不好意思对孝女下手，所以选择买一块价钱适中的肥皂带回来给自己，让自己和肥皂都成为孝女的替代品。然而，四铭太太还是不拆穿四铭的心思，她只是不等四铭把话说完，就去厨房了。
而四铭呢，他自己走到院子里，在黑夜越来越浓郁的时候，他的心情也越来越激动，“他意气渐渐勇猛，脚步愈跨愈大，布鞋底声也愈走愈响。”他这样激动，是因为他要与周围的坏学生和恶社会宣战导致的吗？并不是，是因为那份由孝女勾起的性欲在躁动，四铭没有得到纾解，所以任由它宣泄在黑夜里。但这份压抑太久的欲望实在太浓烈，所以“吓得早已睡在笼子里的母鸡和小鸡也都唧唧足足的叫起来了。”这是文中第一次提到母鸡和小鸡，在后面，作者还会再提一次。为什么作者要在这里提到母鸡和小鸡呢？你注意看，这母鸡和小鸡原本是睡在笼子里的，后来被四铭越来越响的脚步声吵醒了。这其实是一种象征手法。笼子象征着传统社会提倡的禁欲主义，母鸡和小鸡就象征着四铭的欲望。母鸡和小鸡唧唧足足的叫起来，预示着四铭的欲望也在躁动着。
后来，一家人和和气气，整整齐齐的坐在桌子前面吃饭，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如果故事发展到这里，也算是和谐，四铭太太虽然心生不满，却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下去，但四铭破坏了这一切。


三、饭桌上的争吵
四铭见儿子学程夹走了自己看中的菜心，又问起学程“恶毒妇”是什么意思。学程说不知道。四铭这下找到了发火的理由，他教训学程“你看，也没有学问，也不懂道理，单知道吃！学学那个孝女罢，做了乞丐，还是一味孝顺祖母，自己情愿饿肚子。”看来黑夜中的踱步并没有消除四铭强烈的欲望，他再一次提起引发自己欲望的源头——孝女。
而在这个时候，一直不知道“恶毒妇”是什么意思的学程，作者偏偏让他知道了。原来四铭听到的“恶毒妇”是一个英文单词“oldfool”，意思是老傻瓜。作者在这个时候让学程说出“老傻瓜”，不知道是借机讽刺四铭呢，还是真的让学程误打误撞找到了这个“恶毒妇”的意思呢。
四铭见学程终于找到了和“恶毒妇”发音相似的词，便忙问是什么意思。学程却迟疑了，他只说自己不知道。四铭的火气更大了。他说“你们都是坏种！”
一直作为看客看着这场闹剧发生的，对四铭心怀不满的四铭太太终于说话了，她说“你今天怎么尽闹脾气，连吃饭时候也是打鸡骂狗的。他们小孩子们知道什么。”她察觉到，四铭今天都是在故意找茬，故意发脾气。而四铭呢，在看见四铭太太“陷下的两颊已经鼓起，而且很变了颜色，三角形的眼里也发着可怕的光”时，意识到四铭太太生气了，所以他赶紧改口说自己没有闹脾气，而是教学程懂事些。四铭太太却不容四铭打哈哈，直接点出四铭心里的龌龊，“他如果能懂事，早就点了灯笼火把，寻了那孝女来了。好在你已经给她买好了一块肥皂在这里，只要再去买一块……”一切都摆到台面上来了，四铭的欲望，四铭太太的愤怒。
但四铭自诩清白，他不但不会承认自己的龌龊，还会找一个背黑锅的人，他辩解这“咯吱咯吱”的话是两个光棍说的。四铭太太却不买账，一边说自己不想沾那女学生的光，不要用那肥皂，一遍骂四铭“咯吱咯吱”，简直不要脸。战况正激烈，四铭的救星却来了。
原来，是四铭的朋友何道统与卜薇园来找四铭商讨移风文社的征文题目。四铭正辩解不过太太，听到朋友叫自己，连饭也不吃了，如遇大赦似的去接待朋友。
如果故事发展到这里，四铭只要咬死不认，那么读者也不会觉得四铭太太的话是正确的，但偏偏四铭在朋友面前再次提起了“孝女”。
四、拯救者变掘墓人
当四铭提议将诗题命名为“孝女行”，想要表彰孝女的时候，卜薇园表示反对，认为孝女不会作诗，以她为题不妥。四铭却说，会不会作诗是其次，重点是为了针砭社会。
在这里，我们需要注意四铭和卜薇园的一个对话。四铭说“我从旁考察了好半天，竟不见有什么人给一个钱，这岂不是全无心肝……”卜薇园直接承认自己也没有给钱时，四铭却说“你自然在外，又作别论”。这样的说辞，这样的嘴脸，是不是像极了那些己所不欲，却要强施于人的道貌岸然者？
紧接着，四铭又提起了两个光棍说的话，“阿发，你去买两块肥皂来，咯支咯支遍身洗一洗，好得很哩。”他的本意大概是让两位好友与自己一起来抨击社会，孰料，何道统却非常不给面子的笑了起来，任凭四铭是劝说也好，警告也好，还是生气也罢，何道统都没有办法压抑自己的笑声，为什么呢？
原来，何道统也从两块肥皂里嗅到了欲望的味道。但他的做法与四铭不一样，四铭是碍于禁欲主义极力压制却压制不住，而何道统则是直接表露自己的欲望。
男人们自己常说，只有男人最懂男人。即便四铭极力掩饰，何道统的行为无疑是直接给了四铭一巴掌，他之前对四太太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都不攻自破了。四铭买回来的那块肥皂，就是他欲望抬头的表现。
四铭的假面孔一下子被彻底戳破，他的心里有些不安逸，送走了朋友之后，一时之间并不敢进家门。但踟蹰过后，他还是进了门。进门之后，等待他的是什么呢？
虽然孩子们都还是自如地玩着，但那块被妻子遗弃的肥皂以及女儿“咯吱咯吱，不要脸不要脸”的学舌，都让四铭羞愧难安。于是，他失眠了。
失眠的四铭依然是无计可施，只能在院子里反复踱步，他再次吵醒了母鸡和小鸡。但是，这一次，他不再是不顾母鸡和小鸡的叫声，依然自顾自的踱步，而是“立即放轻脚步”。为什么？因为，虽然欲望依旧没有得到纾解，但秘密接二连三被戳破，禁欲思想占了上风，让四铭不敢再造次，只能自己忍受。
“他这一夜睡得非常晚。”从这句话里可以窥见被压抑的欲望对四铭的折磨，而在这难捱的夜里，四铭想起的还是那个十八九岁的“孝女”，他觉得自己跟孝女是一伙的，都是“无告之民”，都是欲望没有办法得到释放的人。但这一切，也不过是四铭自己的臆想罢了。
故事如果发生到这里，那么四铭与四铭太太今后就会形成对立，家宅恐怕也难安。但是，天一亮，世界就都变了样。
五、天亮之后的转折
四铭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发现那块被妻子遗弃在桌子上的肥皂已经被录用了，四铭太太正用那块肥皂洗脸呢，并且用了几乎小半年后，四铭太太身上的橄榄味才换成檀香味。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四铭太太的妥协。你可以理解为，她这是“夫妻没有隔夜仇”的表现，也可以理解为她对肥皂的屈服。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四铭太太对四铭的态度从开始的不搭理，到收到肥皂后的应和，到发现四铭心思后的冷漠，再到对四铭故意找茬的对抗，以及起床后的妥协。
但是，最后的妥协只是因为夫妻之情吗？并不见得，因为四铭太太一开始是不搭理四铭的，她的这种态度转变，与这块肥皂不无关系。
在当时，肥皂属于舶来品，算是一种奢侈品。四铭太太虽然是个靠糊纸锭贴补家用的全职太太，但她也是个爱慕时尚和美的女人。这从她一开始对肥皂的态度可见一斑。
刚开始见到肥皂的时候，秀儿抢着要看，但四铭太太赶忙推开她，再后来，她是“捧孩子似的将那葵绿色的东西送到鼻子下面去，”连说这是块好肥皂。当女儿再次来抢着看肥皂的时候，四铭太太依然是推开她们，并“裹好薄纸，又照旧包上葵绿纸，欠过身去搁在洗脸台上最高的一层格子上。”后来又帮着丈夫叫儿子，应和丈夫的话。这足以证明四铭太太对肥皂的重视和喜爱。之后的态度转变，不过是四铭太太被四铭的行为和心思刺激到了而已，一夜过后，家庭不变，那么屈服于肥皂，对四铭的欲望妥协，也没什么不能忍受的了。
小小的一块肥皂，却能引发这么多故事，并折射出人性的虚假，也是令人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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