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好句子不在乎华丽也不在乎大白话,要有自己的语言风格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好作家有自己的语言风格。语言和人的身体有紧密关系,什么是语言?语言就是你身体一呼一吸之间形成的节奏。什么是好的语言?好句子不在乎华丽,也不在乎朴素,也不在乎很讲究的文笔,也不在乎大白话,只要把情绪表达出来那就是最好的。但情绪怎么表达?情绪是靠节奏来表达的,要用语言、字与字、词与词之间节奏的变化来表达你的情绪。
我在上世纪90年代写过一篇文章,其中谈到云层上面都是阳光。意思是,民族有各个民族,地方有各个地方,我们在重视民族和区域时,一定要知道任何民族、区域的宗教、哲学、美学在最高境界是相同的,最高层的东西都是一回事,只是你的国家在这个云朵下。既然这样,我就用不着跑到那一朵云之下写别的东西,我就写我这个云彩怎么下雨,同时脑子里一定要想到云层上面是一片阳光。阳光是相同的,一定要有这个意识。
有悟性便是天才。人皆有悟性,但方面不同。文学艺术的创作,靠讲授只能获得一般知识,其精髓,其微妙之理只能去悟。但应明白,悟性的产生往往是知识的多寡基础上,有了悟性方能穷极物理。散文是除了诗以外最难写的文体,它的极致又是最单纯和朴素的,篇幅短无情节的故事,语言平淡,靠的是作者的境界、素质、如画画一样,在都掌握了一定绘画技巧后,画之优劣便成了人的素质优劣之比。
散文是心灵的自由,也就是说为文适性。也就是说要高扬个性。个性是艺术的生命。在散文写作中如何表现个性?这不是说你仅仅写了别人未写的人、事,而关键在于你怎么写,怎样通过你的心灵来审视要写的人、事来张扬你对天地宇宙之感应,张扬你对生命之体验。
古往今来的大家们,他们的心胸是博大的,他们博大的胸怀在充满着博大的爱欲,注视着日月、江河、天堂、地狱,以及这种爱欲浸润下的一草一木,飞禽走兽,鬼怪人物,这种博大使他们天地人合而为一,生死荣辱,离愁别恨,喜怒哀乐,莫不知之分明,萦绕于心,使他们面对着这个世界建立了他们特有的意识和特有的形式。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文学是记忆的,而生活是关系的,文学在叙述它的记忆的时候表达的又是生活。
好多事情你要往大里看,好多事情又要往小里看。把国际上的事情当你们村的事情来看,把国家的事情当你家的事情来看,要始终建立你对这个社会的新鲜感。对社会一直关注,你的作品就有了一定的前瞻性。
怎么写?把事情说得清楚说得有趣。
写什么是关于胆识、关于观念、关于见解、关于趣味的问题,怎么写则关乎智慧、聪明、技术、技巧,而无论什么题材,最终都要落实到文字上,它的秘诀都在于技术。
我自己体会语言首先是与身体有关系的。为什么?一个人的呼吸如何,他的语言就如何。你是怎么呼吸的,你就会说什么样的话,如果你是气管炎,你说话肯定是短句子。不要强行改变自己的正常呼吸,随意改变句子的长短。如果你强迫自己改变呼吸,看到外国小说里面有短句子,一两个字或者是四五个字就是一句,你就去模仿,不管当时的处境和当时写的内容以及当时的情况,你就盲目地去模仿,不仅自己气憋得慌,别人读着也憋得慌。
一个人的社会身份是由生命的特质和后天修养完成的,这如同一件器物,器物会发出不同的声音。敲钟是钟的声音,敲碗是碗的声音,敲桌子是桌子的声音。有的作品语言杂乱,还没有成器,没有形成自己的风格;有些作品有了自己的风格了,但是里面都是些戏谑的东西,拿作品一看就知道这个作家不是一个很正经的人。有的作品语言很华丽,但里面没有骨头,那都是耍小聪明甚至轻佻的人写的;有些作品写得很干瘪,一看作者就是一个没有嗜好的人。
节奏就是气息,气息也就是呼吸,语言上要讲节奏,写一部作品更要讲究节奏。你的作品要活,一定要在字与字之间、句与句之间、段与段之间充满那种小孔隙,有了小孔隙它就会跳动,就会散发出气息和味道。
如何把握整个作品的气息,这当然取决于你对整个作品的构想丰富度,构思差不多完成了,酝酿得也特别饱满,这时你稳住你的劲,慢慢写,越慢越好,就像呼气一样,悠悠地就出来了。当然这种慢不是故意地慢,而是把气憋着慢慢地放出来,但是也必须保证你肚子里有气,肚子里没有气就没有办法了。
在你保持节奏的过程中,你要“耐烦”。写作经常让人不耐烦,为什么有的作品开头写得很好,写到中间就乱了,写到最后就跑开了,这是节奏不好。节奏不好也是功力问题。
现在的写作如果没有现代性就不要写了,如果你的意识太落后,文学观太落后,写出来的作品肯定不行。传统中的东西你要熟悉,你是东方人,是中国人,你写的是东方的、中国的作品。从民间学习,是进一步丰富传统,为现代的东西做基础做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