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诚原创散文：父亲速写

蔡诚原创散文：父亲速写  追求梦与真 2019-04-10 16:55:21


1970年代，初中毕业后，因为特立独行、自视甚高的个性，父亲失去了被乡里推荐上大学的机会。除了惹事，你还能做什么呢，做篾匠的爷爷一声叹息，随后，用一担谷子为父亲娶回了家住8里地外赵村的母亲，“你的日子你自己过，我不想再操你的心了！”
1977年恢复高考时，20岁的父亲曾想借此改变命运，但阴差阳错，最后还是懵懂地接受了爷爷安排的命运。母亲也是贫农的女儿，嫁入蔡家，没有不愿意，也没有对新生活热情的向往。那年月，乡下的婚姻，多半难于自主，你再耿耿于怀，也只能承受、容忍一切。
父母亲一结婚，爷爷就和他们分了家，全部财产就是一幢从曾祖父手里继承下来的，一幢土砖垒起来的老屋的半间瓦屋，外加二亩薄田——父亲是老大，下面还有6个弟妹，其后几年，2个叔叔也先后平分了这幢老屋剩下的部分，爷爷奶奶则在老屋边一平地上，另盖了一间约20多平的小瓦屋栖身——应该承认这样的事实，我们家族几代人都住在这样逼仄、阴暗、潮湿的屋子里，小人物活的像猪猡一样，在偏远的乡下，远离尘嚣。


婚后，父亲不会持家，也不是种田的好手，到我们兄弟3人相继出生后的1980年代，我们家仍然一贫如洗，饥饿构成了我人生初年全部的记忆。童年时，我印象深刻的2件事：每学期开学的日子学费都欠着，到学期结束时还往往难于交清，以至老师不再发教科书，我变得自卑、颓唐；家里的谷仓原本还不算干瘪，但一到上交公粮的日子瞬间变得空空如也，经常青黄不接，需要到处借谷子……
你不能再干点什么吗，逆来顺受的母亲等米下锅时，总爱对父亲这样嘟哝，你不是有点文化吗，去大队教书也不错。这提醒了父亲。父亲写得一手不错的硬笔字，而且还算爱读书的青年，曾对鲁迅的《呐喊》爱不释手。但高傲、张扬的父亲不想低头求人，最后在爷爷的游说下，大队主任勉强同意父亲做起了代课老师。


父亲到底不是一个好老师，缺乏对孩子的耐心，也没有足够的热情，2年后，他辞去了村小学的代课教职，重新做起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青年农民——事隔30年，回忆起那段短暂的老师时光，已满头白发的父亲承认他的性格害了他，当提到那些当年一起做代课老师现在退休了一月能拿到3千多的工资时，从他老眼昏花的眼神里，我分明能读出他的落寞和怅惘。
我不知道，已是3个男孩的父亲，26岁的父亲那时是否意识到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贫穷让我恐惧，或许也开始让父亲有所察觉，因为，迷惘了2年后，他开始自学无线电技术，为此还专门跑到县里结拜了一个曹姓师傅——1980年代中期，收音机开始进入寻常百姓家，成为乡亲们了解世界的窗口，大概1985年吧，农忙之余，作为收音机修理员的父亲渐渐闻名四乡八邻，老屋的案头常年堆满了乡亲们送来修理的收音机。我喜欢听广播就是那时候开始的，广播连接着我和迷人的远方。


沉默寡言的父亲总是很忙，白天耕种土地，晚上趴在昏暗的灯下修收音机。然而，父亲修收音机的手艺并没有改善家里多少经济状况，我记得家里依然盖不起房子，购买各种生活用品依然要在村里那家小卖部赊账，逢年过节几个孩子热盼的鱼肉老是难于上桌，我们穿的衣服也一如其旧老要缝缝补补……钱去哪儿啦？父亲没有记帐的习惯，摄于父亲的脾气，谨小慎微的母亲也只是唯唯诺诺，日复一日，继续跟父亲一起过着那种头戴草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艰难的日子。
到我上初中时，家里仍然家徒四壁，我想了几年的《新华字典》还只是出现在梦里，贫乏的日子里，惟一的亮色就是床头那台袖珍收音机的陪伴，世界美丽纷繁的声音不绝于耳，伴我入眠。此时，乡下修理家电这门手艺的青年已开始涌现，而第一代笨重的电视机也开始风靡乡下——到底还是跟不上时代前进的步伐，50岁后，细小的零部件在父亲的眼睛里已变得糊糊不清，力不从心的父亲决定另谋它途。
父亲后来种过莲藕，养过鱼，拉过板车，给人看过门、煮过饭，人生走着走着就这样老了——父亲真的老了，眼角、嘴角周围尽是冬天枯树树杈般的皱纹，记忆也跟着衰退，走路步履蹒跚。尽管如此，他还爱像年轻时那样整理衣服，打理头发，给人以干净、整洁的印象——人生不能再搏了，认命的父亲从此爱说，你们去拼吧。


父亲现在也说不上幸福地在老家养老，他要送孙辈上小学，要养鸡种菜，不好的天气和人打牌，偶尔迷上了算命。母亲也一样，磕磕碰碰和父亲走过大半生后，如今已心平气和和父亲相依为命，一起在老屋里生活，他们佝偻的身影往往在一起烧柴做饭或田地上劳作时才会同框，日子过得安宁却略显寒碜。
去年春节，年夜的团圆饭上，一杯白酒下肚，知足的父亲不禁向我们回忆起60年代他度过的一个难忘的除夕：爷爷上永修修铁路去了，奶奶生病卧床不起，我大概8岁，下面有3个弟妹，我们4个小孩子过年，小饭桌上只有土豆、青菜和稀饭……外面别人家放着炮竹，我们家没有，只有小孩子的哭哭啼啼……父亲凝神感叹，眼角充盈泪水。窗外，孙辈们放的烟花争先恐后变着花样儿升上绚烂的天空，不时照亮门楣上贴着的崭新春联：财源广进达三江，生意兴隆通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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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版块混了这么久了，第一次看见这么给你的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