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鹏鹏
千百年来,琴、棋、书、画被誉称为中华民族文化艺宫中的四件宝器,尤其是象棋既蕴含体育技巧和军事科学的高格调,又洋溢着普天喜奕乐观的大众化心情。究竟象棋出现于何许国家?溯源于什么年代?却常为人们熟视无睹。
三十年代埃及开罗通讯社发出一道足以使世界棋坛震惊的新闻:距今七千年的象棋盘,在乔沙欧克大祭师的墓穴中出土。不久,这条消息即被证实是记者为猎奇而臆造的。前苏联棋史学者认为,二千年前印度有一种四人对局的“恰图蓝棋”。棋盘分64个方格,每方有王、象、马、船各一,兵四。即为今日象棋之前身。显然,这种棋与中国象棋“风马牛不相及”。英国人威廉·琼斯却更荒谬地认为印度盛产大象,棋中有象,必出象棋。实际上,印度在八世纪才有象棋,现珍藏法国巴黎国家博物馆。英国伦敦博物院有一幅印度出土的立体象棋子,也是八世纪之物。比这更早的有关印度象棋记载,史籍无证。国外更有创始象棋的希腊说、波斯说等争论,但均未能令人置信。中国学者常任侠考证:创始于印度的象棋,公元前四千年流传于美索不达米亚一带,七世纪时传入阿拉伯人管辖的波斯,十三世纪以来常见于欧洲人的诗文中,后由富兰克林从欧洲带到美洲。这里所指的是,今日之国际象棋。
中国棋类活动源远流长。战国时已有“棋”字出现,“举棋不定”这个成语的典故出自《左传》襄公25年,说明围棋在中国流传至少有2600多年历史。中国象棋历史悠久,传说象棋因帝舜的弟弟象而得名。但从原始社会以打制石器为主的生产力来分析,这个时代绝不可能有如此复杂的兵制和武器。“象棋”二字最早在《楚辞·招魂》中出现:“篦蔽象棋,有六簙些。”有人认为这种象棋在先秦时,是指象牙所制之棋,如“六簙棋”之类。因此东汉王逸注《楚辞》时,没有只字提到车、马、炮之类的博戏。《山海经》也载:“苦山之首日,休舆之山,其上有石焉,名曰帝台之棋,五色而文,其状如鹑卵”,这帝台之石棋子,应为象棋的同类或始祖。
象棋是一种象征战争厮杀的娱乐器具,《潜确居类书)记:“雍周谓孟尝君曰:‘足下燕居,则斗象棋,亦战国之事乎?盖战国用兵,用战争之象为棋势也’。汉刘向《说苑》也如是说,“斗象棋而舞郑女”,认为象棋是“用战争之象为棋势”而得名,看来象棋名称的由来,从这里可找到答案。也有棋史学家认为,公元前的六簙棋是今日中国象棋的远祖。其博法为二人相对坐向局,局分为十二道,中间为水,用棋十二枚,六白六黑,投六箸行六棋,人水食鱼,获筹定胜负。从中多少可以悟出点象棋的影子。六簙棋在秦汉以后潜形消隐,可能经过逐步演化,汉时为象棋所取代。北宋程颢咏象棋诗说“大都博奕皆戏剧,象戏翻能学用兵。车马尚存周战法,偏裨兼备汉官名。中军八面将军重,河外尖斜步卒轻。却凭纹揪聊自笑,雄如刘项亦闲争。”南宋刘克庄亦有诗云:“昆阳以象奔,陈涛以车败。匹马郭令来,一士汲黯在。”棋盘中有“楚河汉界”。从诗中用典,官名、人名、历史事件分析,象棋初创不迟于三世纪初年。
自秦汉到唐代,象棋经历了缓慢的发展演变。南北朝时,北周武帝创制了《象经》。八世纪时,较详细地记载“宝应象棋”有将、车、马、卒四个兵种,而且“金铜成形”,看来应是立体形的。“宝应象棋”唐时传至日本,所以日本等国至今仍称中国象棋为“宝应象棋”。随着军事上兵器的发展,这种模拟战争场面的棋势也开辟了新天地。唐朝以后,火器开始普遍应用于战场上。《唐书》记载:“以机发石为攻城,具号将军为炮。”所以那时象棋的炮从“石”的偏旁,宋时才有从“火”的偏旁者。但已开始拥有将、士、象、车、马、炮、卒七个兵种,和现代象棋配备的兵种基本相似。据传这种棋是唐相牛僧孺用车、马、将、士、卒加炮,代之为棋。在他的《玄怪录·岑顺》文中记载一则有趣的故事:岑顺夜里睡觉时,梦见一场战斗,其中用兵布阵诸法都和象棋一样。牛僧孺于779-847年在世,时间略后于唐宝应年间(762-763年)牛僧孺应就宝应象棋的基础上加以发展。但唐时象棋由“王”统领七个兵种,棋盘未有九宫,“王”勇猛非凡,可以纵横征战于棋盘,所以又称“王棋”。
宋代,是中国象棋剧变时期。北宋初由于皇帝集军、政、财、法大权于身,为避忌犯上之讳,“王棋”改为“将棋”,王从此在棋战中退休了。北宋末更把“将”限制在新棋制的“九宫”内行动,但左右有“仕”侍候,却有点勉强地置身于帝王的地位了。日前国内发现最早的象棋实物,系北宋末的铜质棋,圆形棋子的正面楷书,反面是象形图。其中炮的形状外为木架,中置发石机,与当时曾公亮编纂的《武经总要》所载“单梢炮”图象类同。在称谓上有将无帅,有卒无兵,有象无相。专家们就铜棋的质地、书法、图案及棋制等方面考证,肯定这是北宋末期的作品,与铸“马钱”的年代接近。
北宋晁补之所撰《广象戏图序》说:“盖局纵横路十一,棋三十四,为两军耳,意苦其狭也。尝试以局,纵横路十九,棋九十八广之,意少放焉。然按图置物,计步而使,终亦胶柱而已矣。”文中所指虽是两人对奕,计步而使,棋盘路数与当今一致,棋子数却未定,所以晁氏竟以“九十八广之”。纵横路十九,按图置不下全部棋子,可见奕法也不规范。直至南宋刘克庄(1187-1269年)的《象奕一首呈叶潜仲》诗中,方明确记载象棋有三十二子,各明其称二人对局。诗云:“小艺无难精,上智有未解。君看橘中戏,妙不出局外。屹然两国立,限以大河界。连营禀中权,四壁设坚寨。三十二子者,一一俱变态。先登如挑敌,分布如备塞。尽锐贾吾勇,持重伺彼怠。或迟如围莒,或速如入蔡。远炮勿虚掠,冗卒要精汰。负此鯀寡少,胜蚩系强大?昆阳以象奔,陈涛以车败。匹马郭令来,一士汲黯在。献俘将策勋,得隽众称快。……”。二百四十字的五言古诗,描写了棋盘,棋子、用兵、布阵、奕法、战略、战术,绘声绘色地使棋盘上弥漫战斗的硝烟,疆场的厮杀,斗智斗勇的谋略,沉默与爆发的运筹,让象棋游戏的怡情逸趣,淋尽致地跃然纸上。至此,经过千百年演变发展的象棋终告定型。
1974年在泉州湾后渚港出土一艘南宋末的木制海船,船舱内发现残存有二十枚木质象棋子,这是目前国内发现年代最早的木质象棋,且为定型之物。从棋制观察,可分为阴刻与墨书二种形式:“马”一枚,阴刻填红并加圆框。墨书、双钩墨书或朱书棋子名称的有十五枚,其中黑方有帅、士、象、车、炮、兵;红方有将,仕、车、炮,黑、红方称谓与今略异。“帅”的出现,棋史界多认为在明代,所以对局均称“将”军,其实“帅”至少在南宋末已出现,宋船发掘的象棋实物提供了佐证。这些象棋的发现,反映了当年船工自制象棋,以便在航行时用以消磨飘洋过海漫长岁月的寂寞,以此“且了浮生一载”的情景。
宋元以来,中国象棋著述颇多。宋时马端临所撰《文献通考·经籍考》记有《象棋》一卷、《棋势》二卷、《温公七国象棋》一卷、《广象戏图》一卷、《象棋神机集》一卷、《三象戏图》一卷。宋末陈元靓在晚年所编辑的日用百科全书——《事林广记》中辑集了一部分棋局,算是可稽考的第一部刊行棋谱。元代有《游戏十全》;明代有《梦入神机》、《适情雅趣》、《棋谱秘录》、《橘中秘》。明成祖钦定的《永乐大典》,象棋列为一卷,连其子朱高炽这个在1425年当过一年洪熙皇帝的“短命鬼”,也赋诗《和曾子棨着棋》,颂称:“二国争强各用兵,摆成队伍定输赢。马行曲路当知道,将守深宫戒远征。乘险出车收败兵,隔河飞炮下重城。等闲识得军情事,一着功成见太平。”清代有《韬略之机》、《梅花谱》、《心武残篇》、《百局象棋谱》、《竹香斋象戏谱》。其中最受棋手们推崇的是,《橘中秘》和《梅花谱》两本著作。特别是《橘中秘》总结了十一至十七世纪象棋的各种布局,尤其是对明时的顺手炮局的战术变化之完整法度,也有详尽记述。1939年夏,下得一手好棋的周恩来总理邀请有名的象棋大师谢侠逊下过三盘棋,周总理也饶有风趣地提到明代的“斗炮局”说:“明人重炮,清人重马,我们应该重兵卒。”这些棋著提示了象棋艺术的基本规律,探索了开局的战略战术,是千百年来棋苑智慧的结晶。
宋时象戏不仅有在咫尺棋盘间相生相克,相制相维的明棋,还发明了一种盲棋”。时人文天祥逢暑天,和象棋国手周子善边在水上游泳,边“于水面以为意枰,行奕决胜负,愈久愈乐,忘日早暮。”这种“盲棋”幽雅可人,不仅闪烁着博忆强记的智力火花,而且横生一种随意,随时,随处均可乐的兴味。唐宋时朝廷还设有专职的“棋待诏”,官阶同九品。《武林旧事》记载:南宋末有著名棋待诏十五人,除五名是围棋手外,其他十名为象棋手。从当时著述之多,朝廷设有棋待诏,乃至泉州湾宋船船工的用棋,可以想见,宋时的象棋活动,上至宫禁,下至市井,流行已相当广泛,成为人们社会生活中所喜爱的文化艺术。因此范仲淹,王安石、苏东坡、陆游等诗家都留有诗文吟诵。
福建人很早就和象棋结下不解之缘。自谦“十年学奕天机浅,技不能高漫自娱”的刘克庄系莆田人氏;闽北光泽的叶茂卿撰有《神机集》;南宋任过泉州知州的洪迈留下专著《棋经考》;元代福州林子益辑有《象棋谱》;明时建阳刘孔敦校有《适情录》。由于建阳麻沙版《金鹏谱》大量刊行于世,使“车马攻战”的战术发展犹酣,形成闽派棋艺的独特风格,福建棋手尤以“残局”工力更具盛名,历久益彰。
宋末元初执掌泉州市舶司的阿拉伯人蒲寿庚,是位权势威赫中外的风云人物,他别出心裁地在泉州城南蒲家花园内辟建旷古未有的娱乐场——棋盘园,就奇石假山,花丛绿荫,池亭舞榭间的石埕构划棋盘,东侧朱栏画栋的彩楼作官绅对奕观棋之所。棋盘上三十二名美女分着红、绿两色衣裙,浓妆艳黛,飘然欲仙地头顶各具其名的“簸箕棋子”,各就各位,顾盼撩人地听任司棋员传达号令,频频移动。妙趣盎然,其乐无穷。现在该地仍沿称棋盘园,后路名棋盘街。棋女寝室所在地称为三十二间巷。胜地探旧,斯时斯景,诱人入津!至今,泉州广为流传的谚语中,尚有三十多条与棋艺有关,举凡“三步无出车就是憨大猪”,“马入中无死也受伤”等,都非常形象生动,在民间有口皆碑。
宋代不仅有木质象棋,还有瓷质象棋。德化盖德窑中曾出土过阴刻“象”字的瓷棋子,地处府衙所在地的泉州府后山,也发掘到瓷质的“炮”和“车”。惠安百崎接官亭内有郑和与郭仲远对奕的象棋盘。福建的一些名山胜迹,也多有棋局点级风光,德化灵鹫山香耆阇崛发现玄珠石巅有仙棋抨一局,隐隐云封,棋子尚存三、四,呈淡紫色。泉州鲤北仙公山上有仙棋盘,紫帽山有棋局峰,清源山有吕洞宾、李铁拐斗棋的优美传说,还留下吕洞宾“教著残棋山月晓,一声长啸海天秋”的诗句。霞浦葛洪山石洞内有石几,几上尚有棋局。诏安九侯山也有棋盘石……,看来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们,对象棋也大有思凡雅兴。
十八、十九世纪是中国象棋发展的辉煌时期,这时刊行的象棋巨著《禽珍阁》、《听雨轩》、《烂柯神机》等,对福建籍的禁烟抗英英雄林则徐生活中产生很大影响,他的《秋林逸趣图》乐趣在“不逢橘叟围棋坐,时听揪秤落子声。《福州林氏安昌堂象棋谱》记录了一百三十六局,正是第一次鸦片战争翌年传抄的。林则徐谪戍新疆伊犁后,还把象棋带到西北边陲。在当地开荒屯田三万七千馀顷,屯垦之馀,奕棋寻幽,陶然自得。
象棋还是中外人民友好相处的信使,日本、朝鲜、蒙古等国家的象棋均属中国支系。明清时期大批闽粤人移居海外,象棋游戏旋即传到东南亚等国家。曾随郑和下西洋的马欢在他的《瀛涯胜览》书中告诉人们:“国人(指印度尼西亚古旧港国)多是广东、漳泉人移居此地……彼处人多好博戏,如把龟、奕棋、斗鸡。”象棋艺术丰富了异国人民的社会生活,在中外文化交流史上独树一帜。
当代许多名人也喜爱下棋,并留下不少趣闻轶事。孙中山常和新加坡“长美布店”老板对奕,有时二人一直下到深夜仍毫无倦意。周恩来棋艺精湛,曾与六岁学棋的谢侠逊对奕。1939年时称棋王的谢氏到重庆,一天下午,两人对阵三局,盘盘皆和。谢侠逊棋龄89年,人称“百岁棋王”。彭德怀打仗是常胜将军,可棋术平平,因此常走悔棋,以求保住“车、马、炮”。朱德棋艺造诣颇深,在延安时常和彭德怀、林伯渠对奕,且善长走“飞象局”、“仙人指路”,着法柔中有刚,善于反攻,残局善用马、兵取胜。陈毅抗战时期三上茅山恭请医道精通的辛三仙为新四军伤病员疗伤,也是以下棋入局,并随口吟出一联:棋盘对战,无残则亡,败势无挽回;神州交真,有伤即治,胜局有指望。辛三仙深为所动,随即跟陈毅下山。
奕棋是兼有艺术、科学和运动的比赛,它锻炼思维和克敌制胜的意志,是人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