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在王洛宾当时那个年龄段里,都不会答应三毛一厢情愿的所谓爱情。所以,在三毛第一次听到《在那遥远的地方》,并将自己想象成歌里的那个姑娘,就注定了结局一定是个悲剧。
这就是王洛宾与三毛的故事,如果有情,那一定是友情,而不是爱情。一个老成保守,一个年轻无忌,注定了在一些人看来所谓的爱情里会阴差阳错。
《在那遥远的地方》是上世纪四十年代王洛宾于兰州创作的,当时伴随他的是青海湖边金银滩上那个卓玛的故事,为他以后成名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今天的人们都说世界上只要有华人的地方,就会有王洛宾的歌,但歌的传播需要过程,《在那遥远的地方》传到三毛的耳朵里,已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了。
那是三毛第一次听,当时的她并不知道王洛宾是谁,还沉浸在荷西离去的伤痛里不能解脱,甚至得了抑郁。她听着、想着,就把自己想象成了歌里的“好姑娘”,进而感受到了作者的痴情与热烈——这不是在写我吗?“他”多年来寻找的不就是我吗?因此,三毛开始搜集一切资料,想立即见到王洛宾,被王洛宾娶走。
那时候,想到大陆来并不十分方便,而且,三毛也不知道王洛宾确切地址。1989年,曾拜访过王洛宾香港女作家夏婕,写了三篇《王洛宾老人的故事》发表在了台湾的报纸上,很受读者欢迎,三毛找夏婕要到了王洛宾住址,跟着一个旅行团来到乌鲁木齐。当时,王洛宾住在新疆军区乌鲁木齐幸福路的干休所,享受师级干部待遇,两人见面的时间是1990年4月16日。
媒体报道:“两个有趣的灵魂碰撞在一起,相谈甚欢,王洛宾还抱起吉他唱了一首《高高的白杨树》,三毛听后是热泪盈眶。”而起先时,王洛宾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三毛非常崇拜他,还有些担心三毛见到自己失望,但快乐的相聚显然使他们忘记了一切。
什么是时光飞逝?那次,三毛真正体会到了。很快,她就要离开王洛宾回台湾了,心情在此人人可想而知。回到台湾后,三毛给王洛宾写来了一封情感炽热的信:“亲爱的朋友,洛宾:万里迢迢,为了认识你,这份情不是偶然,是天命,没法抗拒的。我不要称呼你老师,我们是一种没有年龄的人,一般世俗的观念拘束不了你,也拘束不了我。尊敬与爱并不在一个称呼上,我也不认为你的心已经老了。你无法要求我不爱你,在这一点上,我是自由的。”
很明显,这封信从一开始就有问题,三毛“不在乎”、“别人拘束不了”、“是自由的”,但不代表王洛宾也是这样。王洛宾是一个历经磨难的老人,一生坎坷,把浪漫都唱在歌里,在生活中很是很传统。面对三毛的来信,他有些为难了,思来想去,最终想到了一个萧伯纳的故事,也便以讲故事的形式和长者的口吻给三毛回了信,大意是说,萧伯纳有一把破旧的阳伞,早就不能遮风挡雨了,但萧每次出门都带着它,将它当拐杖用。还自嘲说:“现在的我,就像萧伯纳手中那柄破旧的阳伞。”意思是,三毛,你要的遮风挡雨的伞我已不能给你了,我老了,还得留着那伞出门用。
那一年,三毛47岁,王洛宾77岁。“年轻”的三毛硬是不明白“年迈”的王洛宾意思,继续一个劲儿地写信给王洛宾,火辣辣的语言让王洛宾感到了不安,拖延回信甚至不回信。5个月后,即1990年9月,三毛再次来到新疆,没去宾馆,直接住进了王洛宾的家。前文中说过,王洛宾的家在干休所,一同休养的老干部都是1949年前参加革命的,很传统,王洛宾也一样。
王洛宾的家里住下三毛是不存在任何问题的,虽只是师职干部,但住所有三个卧室。三毛住进来,王洛宾找到了一名女学生,说是让她来照顾三毛,事实上是怕别人说闲话。在这一点上,我是有发言权的,1995年,我曾在干休所系统工作过一阵子,听过王洛宾的报告,后来调走,1996年调回来时,正好赶上王洛宾去世。因为王洛宾与三毛都是名人,而我当时又是一个文学青年,所以便十分关注他们的事情,并在其后做过一些采访。
听战友们说,当时三毛住在王洛宾家并不开心,有时,他们能看到三毛坐在王洛宾家的楼下,一脸的怅然和忧伤。9月,新疆的天气还很热,战友们说,三毛这个人好像很爱“自由”,坐在那里有时还光着脚。虽没有亲眼见过这一幕,但我相信战友们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说假话,它应该是真实的。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1996年,乌鲁木齐晚报还刊登了一则有关三毛的连载,作者是个叫“马中欣”的人,说三毛没有到撒哈拉,她写的关于撒哈拉的一切都是幻想。当时,这个连载我看,三毛的书也看,但没有做过多求证,原因是我始终认为,一个作家把自己的幻想写下来,本身就是一件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这算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后来,我了解到的三毛和王洛宾的故事,也证实了当年我的那些战友们的说法。
据王洛宾的儿子王海成介绍,那次三毛住进王洛宾家,正好赶上电视台为王洛宾拍一个纪录片,摄制组听说三毛来了,就想把三毛也拍进来,但三毛似乎不太喜欢这种事,不答应,在王洛宾的动员劝说下才勉强同意。再后来,因为拍片,两人有了一些不愉快,三毛就搬出了王洛宾的家,去宾馆住了。
这让王洛宾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三毛是专程来看他的。怎么办呢?过了几天,王洛宾决定去宾馆看望三毛,向前台的人询问三毛的房间号。宾馆的服务员一看名人来了,还有名人住在宾馆,就将这一消息泄露给了记者。当王洛宾敲开三毛房间的门,记者们涌了上来,三毛也不管那么多,当众抱住王洛宾说:“我就只要你……”记者们拍照,然后请求三毛签名,但王洛宾却受不了了——一个那么大年龄的人了,让一个比自己小几十岁的女人抱着有了“爱情”!
一个多星期后,三毛离开了乌鲁木齐。这时候,她的心情也是大家可想而知的——在王洛宾这里,她碰壁了。其后,她给王洛宾写过一封信,说是自己订婚了,希望能得到王洛宾的祝福,但1991年1月4日,她却去世了。此时,社会上开始流行一些风言风语,大约是说王洛宾“爱”过三毛,又抛弃了三毛,导致了三毛的自缢。
还有一种说法比较“文明”,说是三毛离开乌鲁木齐时,终于明白了年近80的王洛宾,生活给他刻下的伤痕太深太深;她的一颗爱心,远不能抚平这位老人深重的心灵创伤。是这样的吗?答案一定是否定的,原因是三毛的“想抚平”,在于王洛宾的需要不需要。现在看来,人生经历、生存环境和观念形态等等诸多的不同,以及30岁的年龄差异,才是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事实上,三毛最后给王洛宾的信里也透露出了这个信息——她知道自己爱不着、爱不上王洛宾,于是编造了一个订婚的故事,而这恰恰是她自缢的成因。得到三毛去世的消息,王洛宾在自家她曾住过的屋子设置了一个小小的灵堂,以表达自己的缅怀,也向另一个世界的她送上了自己的祝福。
据王海成回忆,那段时间,王洛宾的情绪很低落,还喝一些酒,直到十天后,才为三毛写下了那首叫《等待》的歌。今天,人们都说那是王洛宾的“忏悔”,但我觉得这个词用得很不当,应该是“惋惜”才对。因为没有爱情就不存在“忏悔”,在这一点上,王洛宾对三毛已是仁至义尽了。
有人说,文学与艺术的力量在于把幻想变成现实,我想说的是,有时候,文学只能是文学,幻想也只能是幻想,文学的三毛幻想的爱情,在王洛宾那里只能是个现实的零,而她也只能在这个零里带着《橄榄树》流浪远方了。王洛宾的“好姑娘”也永远不会是她。“好姑娘”一直住在草原的帐房里,被人们经久不息地传唱。当然,三毛也会唱“好姑娘”,但只要一开口,就是两个人了。这就是命运,不一定所有的两个人就一定会有交集,更别说是爱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