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日子,我忽然长大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长大,我出生、平庸、贫穷、不挑不捡、不攀不比,居陋屋,混迹于每一个没有希望的日子。按部就班上学、考试,开学典礼,毕业典礼,见识一个又一个性格迥异又谨小慎微的校长,小学到初一,再初三。没有仔细想过前途,没有考虑过命运,该怎样就怎样,他妈的就是这样。
我要是告诉你我根本就不想学习,你一定以为我疯了,谁都知道这是当今时代一个贫寒子弟出人头地的最快捷径,但这又怎样,我就是懒得走这条路。
中考还剩三个月了。这就像一个癌症病人被告知,插管、输蛋白,进ICU,亲戚朋友都到场,也挨不到六月底的酷热。
其实我并不差,一个宿舍八个人,汇集了全班前三名女生之外所有优秀男生。我斜对面的高个儿总是自信满满,在熄灯后的每一个黑夜里幻想美好前程,却从来无视自己每门学科平均线以下的现实。有些人就是这样自我感觉良好,且从不自知,而我是另一个极端,从来都很好,但从来都不觉得很好。逃学,厌弃现实,跟狐朋狗友在正常上课的日子奔向河边、溜冰场,或者干脆,死掉一样窝在沙发里追逐其实没有任何营养和意义的剧集。
爸爸似乎从来不太过问我的学业,只在偶尔得知儿子分数时变得暴跳如雷,他唯一且苍白的武器就是他那双瘦骨嶙峋的手掌,初一以前它们的肆意挥舞给我带来了巨大的人生阴影。现在越来越沉静而稀少。真实的情况是,它们早就随着我年龄的虚长而变得杳无踪迹。每个回家的周末都是那么艰难而矛盾,我想着两周一次的偶或放松,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面对父亲呆板而严肃的面庞。
认真听讲了吗,作业认真记了吗,老师有没有找你谈话,若干类同的问题从无变更地出现在一个又一个中考临近的周末,不管阴晴雨缺,我没好声色地嗯嗯,默默提着并不沉重的书包挤进自己破陋的房间。
三模分析会要求每个家长都到会,我很怕父亲的到来,倒不是因他破旧的衣服还有胡子拉渣的面容,我只是有点莫名怕看到他的苍老。老实说,我他妈是个男子汉,看到他瘦削褶皱的皮肤,心里真的有些不太好过。
那天下午我躲在教室后排装模作样跟几个并不密切的同学说说笑笑,以为父亲在忙碌的田间或者驾驶柴油拖拉机运货的应酬里会忘了和我有关的学校活动,让我独自度过学校精心安排的最后一次家校联谊,直到那个多嘴的石明生高昂着愚蠢的脑袋在教室前门大喊:龚文平,你爸来了!我爸来了,关你屁事!
他如我所料地一身灰土,胡子拉碴,只是目光变得异常分明。在教室外面同学面前叫他一声爸爸确实有些怪异,他嘴角挤出一点生硬的弯儿,算是对我笑了一下,我能理解,毕竟,他几乎从来不对我笑。小时候他就去了遥远的边疆,妈妈让我用他在工地专用的记账簿一遍又一遍写着同样的平安告白和田院里的鸡鸭鹅,以及一天又一天日升日落的琐屑,别无所寄。我只能从母亲留在抽屉深处唯一一张他独自的留影猜想他的喜怒哀乐,他站在工厂门口,深一脚浅一脚,对着照片外面憨憨地笑。那样的笑容在他面对我的日子里从来没有出现过。
分析会他和自己的儿子坐在阶梯教室的第一排,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校长和主任依次发言,生怕别人不能理解地重复三模考试成绩和中考前最后一段时间应该注意的事项,他的手指粗厉而笨拙,用儿子小学时的断铅笔一笔一划地记录着,脸上藏着怕人发现的微笑。
“你干的还不错”,那是我第一次和父亲站在同一个厕所便池前,我跟在父亲后面,在熟悉的厕所里褪下裤子,在会后和他一起小解。水声淅淅里,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拥有了跟父亲同等的权利地位。我的回答还是让自己厌恶的嗯嗯,但天知道我跟在家里不同,心里竟然升起了一股奋进的欲望。
父亲的车停在学校第二排教学楼和西边低矮的平房之间,轮毂和后座架加粗加固,足以承受几百斤重物,无数个寂静的早晨,回归本地的他独自驮上几袋米糠,费力地蹬踏,消失在浓浓的晨雾中,从熙熙攘攘的街市上换回养家糊口的费用。后座上唯一见证主人艰辛的,只有紧紧卷起的蛇皮袋。父亲从里面掏出一个大苹果,递过来,说道,我走了,你留着吃吧。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虽然上了初三,我他妈的还是小时候他每次带苹果回来给我吃的那个不懂事的家伙,那些坏苹果都被他吃掉了。
夕阳里父亲的自行车摇摇晃晃骑得远了,我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个滚蛋,爸爸从来没有说过爱我,也从来没有贴着心关心过我,他沉默寡言又暴躁易怒,只顾着赚钱总是在外面漂泊,好像把自家当成了旅馆家人当成了过客,像他这样的一辈人不配拥有子女回馈给他的任何情感。我一直他妈就这样想的,是的,我他妈就这样想的。
可是我怎么忽然想对他的背影歇斯底里地吼吼,我他妈自己就是个滚蛋吧!
人总是要长大的,有些人活一百岁也没长大。但这最后的中考岁月,我似乎理解了父亲,这也许是一种长大吧,这没什么好炫耀的。我只希望别总是让他失望,坐在他旁边看着他脸上哪怕是小心翼翼的喜悦,也足以满意了。
第二天修改稿
2020 7 12 南通市中考作文下水作——那段日子,我忽然长大西门吹水果 2020-07-13 00:54:37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长大。 那时我才17岁,他们告诉我,我可以成为任何我想成为的人。 我出生、平庸、贫穷,居陋屋,混迹于每一个没有希望的日子。按部就班上学、考试,开学典礼,毕业典礼,见识一个又一个性格迥异又谨小慎微的校长,小学,初一,再初三。没仔细想过前途,没考虑过命运,该怎样就怎样,他妈的就是这样。 我要是告诉你我根本就不想学习,你一定以为我疯了,谁都知道上学是每个寒门子弟出人头地的最快捷径,但这又怎样,我就是懒得走这条路。 那时候中考还剩三个月了。就像一个癌症病人被告知,插管、输蛋白,进ICU,亲戚朋友都到场,也挨不过六月底的酷热。 我的宿舍八个人,汇集了全班前十名所有优秀男生。斜对角的高个儿总是自信满满,在熄灯后的每一个黑夜里幻想美好前程,却从来无视自己每门学科平均线以下的现实。有些人就是这样自我感觉良好,且从不自知,而我是另一个极端,从来都很好,但从来都不觉得很好。逃学,厌弃现实,跟狐朋狗友在正常上课的日子奔向河边、溜冰场,或者干脆,死掉一样窝在沙发里追逐其实没有任何营养和意义的剧集。 父亲似乎从不愿多过问我的学习,只在偶尔得知儿子分数时变得暴跳如雷,他苍白且唯一引以为傲的武器就是那双瘦骨嶙峋的手掌,初一以前它们的每每扬起,给我带来了巨大的人生阴影。其后越来越沉静而稀少。真实的情况是,它们早就随着我年龄的虚长而变得杳无踪迹。每个回家的周末都是那么艰难而矛盾,我想着两周一次的偶或放松,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面对父亲呆板而严肃的面庞。 认真听讲了吗?作业认真记了吗?老师有没有找你谈话?类同的问题从无变更地出现在一个又一个中考临近的周末,不管阴晴旱涝。我没好声色地“嗯嗯”,提着并不沉重的书包默默挤进自己破陋的房间。 一模分析会要求每个家长都到会,我很怕父亲的到来,倒不是因他破旧的衣服还有胡子拉渣的面容,我只是有点莫名怕看到他的苍老。老实说,我他妈是个男子汉,看到他晦暗褶皱的皮肤,心里真有些不太好过。 那天下午我躲在教室后排虚张声势跟几个并不密切的同学说说笑笑,幻想父亲在忙碌的田间或者驾驶柴油拖拉机运货的应酬里会忘了和我有关的学校活动,让我独自度过学校精心安排的最后一次‘家校联谊’,直到那个多嘴的石明生高昂着愚蠢的脑袋在教室前门大喊:龚文平,你爸来了! 我爸来了,关你屁事! 他如我所料地一身灰土,胡子拉碴,只是目光变得异常分明。在教室外面当同学面叫他一声爸爸确实有些怪异,他嘴角挤出一点生硬的弯儿,算是对我笑了一下,我能理解,毕竟,他几乎从来不对我笑。我小时候他就去了边疆,妈妈让我用他在工地专用的记账簿一遍又一遍写着同样的平安告白和田院里的鸡鸭鹅,以及一天又一天日升日落的琐屑,别无所寄。我只能从母亲留在抽屉深处唯一一张他独自的留影,揣度他的故事和喜怒哀乐。他站在工厂门口,深一脚浅一脚,对着照片外面憨憨地笑。那样的笑容在他面对我的日子里几乎从未出现过。 分析会他和自己的儿子坐在阶梯教室的第一排,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校长和主任依次发言,生怕别人不能理解地重复一模考试成绩和中考前最后一段时间应该注意的事项,他的手指粗厉而笨拙,用儿子小学时的断铅笔一笔一划地贴着他的工作簿记录着,眉间藏着一抹怕人发现的得意。 “你干得还不错”,那是我第一次和父亲站在同一个厕所便池前,他的语气和缓而低沉。我跟在他身后,在熟悉的厕所里褪下裤子,在会后和他一起小解。水声淅淅里,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拥有了跟父亲同等的权利地位。我的回答还是让自己厌恶的“嗯嗯”,但天知道我竟跟在家里不同,心里居然升起了一股奋进的念头。 父亲的自行车撑放在学校第二排教学楼和西边低矮的平房之间,轮毂和后座架加粗加固,赖以承受几百斤重物,无数个寂静的早晨,回归本地的他独自驮上几袋米糠,费力地蹬踏,慢慢隐入浓浓的晨雾中,从熙熙攘攘的街市上换回养家糊口的费用。后座上唯一见证主人艰辛的,只一捆卷紧的蛇皮袋。父亲从里面掏出一只大苹果,缓缓递过来,说道,我走了,你留着吃吧。脸上的笑还是那么生硬。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虽然上了初三,我他妈的还是小时候他每次带苹果回来给我吃的那个不懂事的家伙,那些坏苹果都会被他挑走吃掉。 夕阳里父亲的自行车摇摇晃晃地跑远了,身形好像蜷缩似的趴在车杠上,渐渐融进斜阳暮色里。他骑着车,那么像骑着他自己的人生。一直以来,父亲从来没说过爱我,也从没贴着心关怀过我,他沉默寡言又暴躁易怒,只顾着赚钱总是在外面漂泊,好像把自家当成了旅馆家人当成了过客,像他这样的一辈人大概也不会太在意子女回馈给他什么情感,我一直就这样想的。是的,我他妈的就这样想的。 可是我怎么忽然想对他的背影歇斯底里地吼吼,我他妈自己就是个混蛋吧。 我他妈就是个混蛋! 那声音本该在他离去的自行车后面回荡整个校园宁静的黄昏,可最后却翻涌着无声无息缩回胸膛,紧紧裹住心脏,让我憋得一下一下抽搐起来。 人总是要长大的,有些人活一百岁也没长大。但那最后的中考岁月,我似乎忽然看懂了父亲,那也是一种长大吧,但没什么好炫耀的。他其实一直是他,而我却还没成为我自己。我只希望别总让他失望,坐在他旁边看着他脸上哪怕是小心翼翼的喜悦,也足以满意了。
三改稿(为了符合试卷字数要求) 那段日子,我忽然长大
如皋九华初中 龚文平
那时我才17岁,他们告诉我,我可以成为任何我想成为的人。
我出生、平庸,居陋屋,混迹于每一个没有希望的日子,跟狐朋狗友在正常上课时间奔向河边、溜冰场,或者死掉一样窝在沙发里追逐没有营养的剧集。
父亲似乎从不愿多过问我,只在偶尔得知儿子分数时变得暴跳如雷,他苍白且唯一引以为傲的武器就是那双瘦骨嶙峋的手掌。认真听讲了吗?作业都记了吗?老师有没有找?毫无必要回答的问题,被随机挑选,出现在若干中考临近的周末。我应付式地 “嗯嗯”,埋着脑袋挤进卧室。
一模分析会每个家长都必须去,那天下午我委身教室后排,跟几个男生虚张声势地谈笑,幻想父亲忙于田间,或者骑着车运货,忘了和我有关的学校活动,直到那个多嘴的石明生高昂着愚蠢的脑袋在教室前门大喊:龚文平,你爸来了!
他如我所料地一身灰土,胡子拉碴,只是目光变得异常明亮。当同学面叫他一声爸,确实有些怪异,他嘴角挤出一点生硬的弯儿,算是对我笑了一下。我小时候他就去了边疆,我只能从母亲留在抽屉深处唯一一张他独自的留影,揣度他的故事和喜怒哀乐。他站在工厂门口,深一脚浅一脚,对着照片外面憨憨地笑。那样的笑容在他面对我的日子里几乎从未出现过。
他和自己的儿子坐在阶梯教室的第一排,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校长和主任依次发言,他的手指粗厉而笨拙,用儿子小学时的断铅笔一笔一划贴着膝盖上的工作簿记录着,眉间藏着一抹怕人发现的得意。
“你干得还不错”,那是我第一次和父亲同时立于厕所便池前,他的语气和缓而低沉,“但还要努力啊”。我跟在他旁边,斜眼偷看着他褪下裤子,和他一起小解。水声淅淅里,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拥有了跟父亲同等的权利地位。我的回应还是让自己厌恶的“嗯嗯”。
父亲的自行车撑放在学校西边低矮的平房前,无数个寂静的清晨,回归本地的他独自驮上几袋米糠,费力地蹬踏,慢慢隐入浓浓的晨雾,从喧嚣的街市上换回养家糊口的费用。后座上的标配,只一捆卷紧的蛇皮袋。他从里面掏出一只鲜亮的大苹果,缓缓递到我手里,说道,我走了,你学习辛苦,留着润润嗓子吧,脸上的笑依然生硬。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虽然上了初三,我他妈的还是小时候那个不懂事的笨蛋,他每次带苹果回来给我吃,那些坏的,都会提前被他挑走。
父亲跨上车摇摇晃晃离开了,身形好像蜷缩似的趴在车杠上,渐渐模糊在远方斜阳暮色里。他骑着车,那么像骑着他自己的人生。
一直以来,父亲从没说过爱我,也从没长久地陪过我。他沉默寡言又暴躁易怒,只顾着赚钱,总是四处漂泊,好像把自家当成了旅馆家人当成了过客,他大概也不会太在意儿子给他什么情感,我一直就这样想的。是的,我他妈的就这样想的。
可是我怎么忽然想对着他的背影歇斯底里地吼道——我他妈自己就是个混蛋吧!
那声音本该在他离去的自行车后面回荡整个校园宁静的黄昏,可最后却翻涌着无声无息缩回胸膛,紧紧裹住心脏,把自己憋得一下一下抽搐起来。
人总是要长大的,那最后的中考岁月,我似乎忽然看懂了父亲。他其实一直是他,而我却还没成为我自己。我只希望别总让他失望,偶尔旁观他桑老的脸,能看到哪怕是小心翼翼的笑,也好。
我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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