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味道

九华初中龚文平

      在我的桌上，躺着一盒红皮黑字的磁带，首封上印着一个大大的白色“13”，像是用毛刷刷出来的。磁带的记忆一直通往这个世纪最初的几个年头。那时候我正上大学，南通三里墩还没有拆掉，深秋傍晚，昏黄的路灯和沿街小店透过来的微弱灯光里，就会有几个外地人，守着用尼龙网兜住口的纸箱子，散落在破旧的三里墩桥头，向来往的大学生兜售从海关弄来的打口音像制品。桥下的河水似乎从来不会流动，在夜色里显得幽暗而深远……

      “这是污点，你应该听听的。”蹲在纸箱子前的男人递过来一盒磁带，底部滚轮两侧按惯例被机器打过孔，但实质却没有任何损坏。我之前并没有听说过这个乐队。

      磁带封面是一张瘦削的脸，拒绝似地躲在暗影里，光线从右上方投下，抹过他一侧金色卷发和倔强的嘴角，忧郁的眼睛好像沿着光线在寻找什么。顺着他的目光，三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带着戒备的眼神盯着卡带的外面，他们加起来整支乐队。在他们头顶，淡黄的粗线体英文字母顺序组合成单词blur ，字母b的肚子上是边角经过拉伸处理的单词 the。

     "the blur—— “ 我轻轻地念道。一辆轻便自行车从我身后骑过去，然后传来两声车铃声。

     他嘿嘿一笑：“上次有个男孩要买，我都没舍得。”

     “像是英国的。”我摸了摸那张脸。

     “嗯，绝对的经典之作，现在这种带子出一本少一本了。”他似乎有些惋惜。

      于是就买了。其实他可能不知道，打动我的不是他的推荐，而是封面上的那个脸庞。后来知道那张脸属于一个叫Jim Morrison的人，他死于27岁，吸毒，心脏病突发，时间1971年7月3日凌晨。多年后，我来到这个世界。

       以后我又无数回逡巡于那个灯影暗淡的桥头，它对于我的意义，当初并未显得多么与众不同，但多年后当我游刃于各大音乐论坛，成了imp3的负责人，我才忽然发现，那里竟然就是我的音乐启蒙，而我之所以无数回游走于那个方寸之地，其实源于内心不知何时早就种下了对摇滚音乐深刻入骨的情感。这情感里，有那么多熟悉而又遥远的因子，在时光里变得越来越柔和而醇厚：昏黄的灯光，老旧的桥，深暗的河水，茂盛的香樟，年代久远的教室，一盒一盒卡带，一个一个夜晚和白天，小卖店里飘出来的米饭的香味，街上嘈杂的生活的声音，永远笑脸相迎的店老板和永远形色匆匆的年轻的身影，轻轻的风，飘着几朵白云的蓝色天空……最终在我对着成堆的卡带和cd怀想，一次又一次将磁带塞进录音机，伴随着熟悉的音乐，接踵而至，重又聚集到我的身边，萦绕在唇齿之间。

      那是一种恍如隔世的味道。

      想要用力去寻味，却又会迷失其间。

      那是爱吗？为了扣题，可以说是。甜甜的，暖暖的，感人的，深入人心的……其实爱的味道，永远不是那么单纯，甚至永远不是那么纯粹。

      时光倒流几十年，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英国流行摇滚一度被两支吉他乐队占据，虽然都继承了英伦摇滚吉他光荣传统，但是oasis明显对大众更加友好，而blur却有点我行我素。两强相遇俗者胜，绿洲兄弟笑到了最后。从此，绿洲在舞台上风光无两，blur却渐渐隐去。十几年以后，绿洲也已经销声匿迹，blur依然在以两年一步专辑的速度行走在自己的轨道上。只是音乐变得更加晦涩和节制，歌曲数量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短。坚持也许有一天终究会停止。

blur确实更加摇滚更加个性，它更讨好那些挑剔而懂得欣赏的耳朵，在血液里，它更贴切地继承了原始摇滚的基因。但在时间的潮流里，它却是一个十足的失败者。我们该怎么评判成功和失败，骄傲与落寞？胜败其实有太多的庸俗世故和委曲求全。

       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对它的情感里，分明还有一种淡淡的苦涩。

       翻开腾讯的QQ音乐，blur的音乐依然在更新，最近的一部是2015年的the magic whip，不像其他潮流音乐需要加VIP付费，他们的音乐可以免费任意点播。只是大概没人会去在意，英文的翻译，被奇怪地音译成“布勒”，而不是“模糊”，当然也不是当初三里墩桥头那个中年男人说的“污点”。

       其实这些于我都不重要，我在乎的只是某些疲累之余，拿起桌上这本红底黑字的《13》，那些被遗忘的老音乐在不经意里，重又回荡在耳畔，记忆纷至沓来，心里有感动，熟悉的味道萦绕在唇齿之间。仅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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