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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眼龙,我的小学语文老师 老庄君 2019-06-15 10:36:25
我小学一年级时的语文老师姓冯,因为他有一颗眼睛是坏掉的,所以我们就给他取了个外号——独眼龙。
农村的孩子都会给老师取外号的。那个时候刚入学,对于老师的概念,是为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大抵就是在讲台上带领我们读书的人。
我第一次见他是有些害怕的——正是因为他的眼睛。据说他的眼睛,是右眼,或许是左眼,现在我也记不清楚了,在年轻时受过伤害,然后就换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暗灰色的,比我们大的孩子都说是狗眼珠子。那时我是自然信的,但现在想来,却很是有些幼稚了,可能就是一颗不太好的人造眼球把。
1990年夏季,我八岁半,方才入学,而且没有幼儿园,直接就上一年级。农村孩子都是这样,上学要交书费与学杂费,看上去这钱不多,但对于吃盐都困难的家庭,就是一笔巨款了。当时妈妈带着我去学校"面试",算是见老师吧。其实就是登记一下姓名什么的,根本不像现在上个小学还要带很多证明本本,甚至要统计祖宗十八代的信息。简单是有简单的好处的,我就直接被带到了冯老师——他是姓冯的,在我们邻村——面前。
记忆中的小学
他的个头不高,圆圆胖胖的,脸上挂着一丝微笑,看上去很是和蔼可亲。可我一看他那只灰暗的眼睛,顿时就吓哭了,硬往妈妈身后躲。我妈妈不识字,看我这个样子,也生怕惹恼了老师,只得嘿嘿的赔笑说,"这孩子……这孩子……"
"嘿嘿!"冯老师估计是见惯了这个场面,自己倒是丝毫没有在意,反而笑了起来,说:"孩子怕我是好事,好事,不怕老师咋学习啊?"
"就是,就是"妈妈连声道:"你多费心,好好管教,怎么管教都行!"然后就把我推到了冯老师面前。
我真成了犯错的孩子,低着头,怯生生的,不敢言语。
"会数数吗?"他问道。
我也没有回答,就开始数数,也不知道数了多少,大概超过一百了吧,就听到他说:"好好,不错,挺聪明的!"
你还记得你的老师吗?
就这样我就过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面试。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当时的农村就是如此,什么英语什么艺术,呵呵,锦上添花都不算的。毕竟,始终吃饱饭才是最重要的。所以现在我们国家要"全民脱贫",很多人心里大概是不服气的,甚至质疑还有没有贫困。我可以毫不犹豫的说,是有的。没有经历过贫困的人,永远不知道许多原本理所当然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是多么的奢侈与遥不可及。
冯老师经常穿一件灰色的中山装,倒也与他的暗灰色眼睛相匹配。其实他的衣服并不多,或许就是那么两间换洗的。穿上干部才能穿的中山装也是老师的尊严吧。
村里的孩子没有规矩,就算在上课时候,也是随意的很。他在黑板上写"a、o 、e",我们在下面瞎嗷嗷。他也是会生气的,生气的时候,使劲敲黑板。那是条竹竿,我有时候都担心他可能会把竹竿敲掉。他也会罚站,甚至直接把有些学生赶出教室,门外听课。有些留级的孩子,个头甚至与冯老师一般高了,他们有时候见自己被赶出教室,大概是显得没有面子了,就大声喊道:"独眼龙!"
他是有些惊愕的,但大概也是习惯了,一瞬间的时候就会把刚刚闪过的愤怒掩饰过去,但还是会厉声道:"出去!"
然后用竹竿指着门外,重复道:"门口站着!"
那些孩子倒像是打了胜仗一般,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到教室门口外面,笑嘻嘻的往那一杵,反而解放了。
你尝过老师教棍的滋味吗?!
我也是喊过独眼龙的,尤其在他们起哄的时候,好像不大声喊就显得自己弱小或不合群一般。那是怎么样的事情啊?大抵就如同现在街上围观的群众,或者头条上的喷子,不指指点点几句就显得自己无知一般。无知的岁月,让现在的我,不知所措。
我是欠他一声道歉的。
他只带了我们一年级的语文课,期末考试结束后,我由于考了班级的第一名,被他叫到办公室。
"考的不错!但是还错了2分!"他指着一道错题说,"其实不该错!还是要认真。"
我有些不以为然,心道,"我都第一了,你还说我?"
沉默,他沉默了一会儿,大概看出了我的小心思,然后合上试卷,方道:"你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吗?"
我一愣,就听他继续说道。
"村外面有镇,镇外面是县城,县城之外是驻马店,驻马店之外是郑州,然后是北京,然后是世界——"
然后他突然盯着我,沉声道:"我不想我的学生一个也走不出我们这个村!我也不相信我的学生一个也走不出我们这个村!"
这些话,我不知道他都和谁说过,但应该不止我一个人。但这些话,却如同重锤一般敲在我的心里,让我时刻都有种责任在肩的感觉。
后来在学校里我也经常见到冯老师和他那颗独眼,只是已经不害怕了。
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
然后我就是到镇上读初中,那一年我们小学一百来号学生,上初中的大概有三十来个吧。再后来我就是到县城读高中,一起小学读过来的,也就剩三五个人。再然后就是上大学,我大概就是那一届——1990年——独苗了。
他们都到哪里去了?他们又在哪里开放?他们是否会想起曾经站在讲台上的独眼龙?
我上中学之后就住校了,很少有机会回家,也没有怎么见过他。在读大学期间,有一次大概是春节,我去我姑姑家,我姑姑与他是一个村子里的,两家相隔的也不远,然后看见了他,我也只是喊了声"冯老师"就过去了。
这一过去就是几年。前年春节,我回家过年。我正在门口与认聊天时,忽然看见他骑着自行车往冯庄方向走,忙迎上去。
"冯老师!"我喊道。
他看见我,很是高兴,立即就把车停下来,笑呵呵道:"东晓!听说你在北京工作,嗯嗯,不错,有出息!"
他的骄傲我是看的见的,我却很是有些不好意思,连声道:"凑合凑合!"
农村我的家:我的父老乡亲
然后他就骑着自行车走了。他的背已经有些陀了,头发也雪白了,忽然我也有些奇怪,我怎么没有注意到他的独眼呢?
时间啊,不经意间就把他的青春变成我的回忆,把我的回忆变成孩子的故事。我现在也开始了担负起辅导孩子语文的重任,可我却没有一丝的耐心。虽然是自己的孩子,可总觉得是孩子有些不聪明,很多知识原本应该一说就懂的啊。
是啊,很多事情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可惜,不是。我似乎一瞬间对他的隐忍有了更多的认识。我还记得有几次被我们喊了"独眼龙"之后,他是出去过的, 大约有一小会儿时间,然后就继续给我们讲课。原本我是应该知道他出去干什么的,可惜我现在才知道。
不是时间无情,无情的是我们自己。我有那么多机会去道歉,可惜还是没有说出口。我还是一个学生,一个一直走啊走,走到北京的学生,但还是他的学生,还是不敢对着他的独眼说对不起的学生。
老庄君
2019年6月15日于北京
我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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