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坛像走马灯一样,一些作家火了一阵,又很快被读者淡忘,可谓各领风骚三五天。王小波是为数不多的例外之一。王小波的作品,被编为选集、文集、全集,一再重印。这都说明,王小波虽然英年早逝,但他营建的文学天地,仍然具有旺盛的活力。
然而,对于王小波来说,幸运的来到稍迟了一步。在世的时候,他感受更多的不是幸运,而是困扰。
王小波自幼就喜欢读小说,他说:“我自己对读小说有一种真正的爱好,这种爱好不可能由阅读其他类型的作品所满足。我自己也写小说,写得好时得到的乐趣,绝非任何其他的快乐可以替代。”
《黄金时代》是王小波小说的代表作。他从不到三十岁就开始构思,将近四十岁才完成,一篇小说改来改去写了十年。1982年,李银河去美国读书,小波也去了,李银河一个人的奖学金两人用。她不让小波打工,也不让他多做家务。她说:“我不忍心让那样一个智慧的头脑去干粗活。”《黄金时代》就是那时孕育的。
在匹兹堡大学,著名史学家许倬云教授成为他的伯乐。许倬云回忆:“王小波是跟着李银河去匹兹堡大学陪读的,他在中文系选课,那里的课都是教洋娃娃说‘你好吗?’‘火车站在哪里?’之类,对他没用。他来找我,我建议他,不必随班上课,不如找我聊天好了,注册为‘个别指导’”。
王小波“用讽刺、嬉笑怒骂的笔调写严肃的问题。对问题本身的思考方式,是我帮了他忙。我也跟他说,你的文字写得太松、太浪费,要炼字炼句,他听我的话。他起初不服气,我就把他的文章改给他看,说这些都是浪费的,一句就够了。他服帖了。文章要干干净净。他的文章中不少以下乡当知青的经历为背景,这是最后一个伤痕文学。伤痕文学很多,但是留下来的很少,他的留下来了。后来,王小波有篇文章,我看不错,就推荐到《联合报》,得了奖。第三年,他得了《联合报》中篇小说奖,两个奖加起来当时是台币二十几万,在大陆是四五万人民币,颇能派上用场,他就不用工作了。这对他后来的写作很有帮助,他是较早用电脑写文章的人。”许倬云推荐的作品,就是《黄金时代》。
《黄金时代》先是由台湾《联合报》连载。接着由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出版。在这个版本中,刊有台湾《联合报》组织的评奖过程和“决审意见”。意见说,评审委员会收到中篇五十篇,进入决议五篇。票选结果由《黄金时代》与另一篇并列为中篇小说得主。评委们都表达了评选的理由。一致认为文字最好的是《黄金时代》。《黄金时代》在台湾得到殊荣,大陆的读者却看不到。
1992年3月,香港繁荣出版社愿意出版包括《黄金时代》在内的三篇小说合集,出于市场考虑,商家给书命名为《王二风流史》,收入“风月系列”。这让王小波很不快。
国内的小说家们当时还没有留意王小波。唯一的例外是刘心武。他说:“王小波的语言仿佛磁石般吸引住了我,一种阅读快感与惊诧跃动在我的心中。”“《黄》不是一般的好。太好了。”
然而,不论是台湾的版本,还是香港的版本,王小波手头的样书毕竟有限。他不可能让更多的朋友分享。当时是20世纪90年代初,互联网还没有进入公众的日常生活。他只能寄希望于大陆的出版社和杂志社,让这部小说和素不相识的普通读者见面。为实现这个愿望,他和朋友们历尽了艰难。
很多相识或不认识的朋友,也在一个又一个编辑部之间,奔走游说。他们的热心之举没有任何功利性的动机,不过是想让国内的读者分享阅读的愉快,让过于浮躁的当代文坛,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然而,一次又一次努力,都失败了。
实现突破的功臣是华夏出版社的老编辑赵洁平女士。她决心要把王小波的书推出来。趁总编辑外出期间,她打了一个时间差,终于让《黄金时代》国内版在1994年问世。事后,她受到严厉指责,心力交瘁,大病了一场。
王小波小说在大陆出版难的原因,主要是其中的性描写超出了当时的成见。王小波出国留学多年,领略了开放的文化,回国后,他与妻子李银河合著了《他们的世界——中国男性同性恋现象研究》,表达了新的性理念。他说:“人们认为最羞耻、最该隐讳的东西,恰恰是最不值得羞耻、隐晦的东西。真正的私情是每个人的情感,那是最个性化的、最该秘而不宣的东西。”
《黄金时代》里的真情,是陈清扬在检查中的表白。王小波还说:“其实,性不需要任何理由,它存在着。两性关系应当和风一样自然。我就想把这个意思写出来。在我们的观念中,对性的态度往往成为一种道德评判标准,把性负面化。我不过说的是大家都明白的事。”
王小波的遭遇,不过是他对性与文学的理解,稍稍超前了一步。然而,随着中国社会的转型,性文化还是发生了迅速的变迁。
社会在这方面还是较快地走向了宽容。王小波是1997年4月11日去世的。5月份,他的“时代三部曲”《黄金时代》《青铜时代》《白银时代》就由花城出版社以最快的速度隆重推出。从此,他的作品一路绿灯,再没有遇到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