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变化无常,就像叵测的人心
《麦金托什》出自毛姆著名的短篇小说集《颤抖的叶子》中的第一个故事。故事的背景取自南太平洋萨摩亚群岛中的塔鲁瓦岛,一个被白人统治的土著村落。在这种文明与原始的意识碰撞中,凸现出人性中善恶交替的多面性,正如变化叵测的太平洋海面。
故事的主人公麦金托什,原本是生活在伦敦的一个寒酸的公务员,但由于身体原因被迫到南太平洋求职。于是他来到了塔鲁瓦岛,并到一个名叫沃克的行政长官手下做事。故事就此围绕麦金托什与上司沃克之间的观念差异,以及统治者沃克与被统治者土著居民之间的矛盾冲突展开述论。
通过矛盾的层层推进,故事最终以让人唏嘘的悲剧收场。沃克本是出自善意的强势统治,引爆了下属麦金托什和被统治者马努马恶的决心。最终在麦金托什暗中的推波助澜和马努马主动出击的报复下,沃克葬送了自己的生命。而麦金托什在披着善的外衣之下的恶的冲动,让其在清楚地了解事情的全貌之后幡然悔悟,最终因不堪巨大的心理压力走向自我毁灭的道路。
到底谁对谁错,谁善谁恶?什么是真正的善与恶?这篇文章将围绕麦金托什与上司沃克,以及统治者沃克与当地土著居民的矛盾冲突,这两条故事主线去探寻善与恶的界线,以及超越界限所要付出的代价。
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冲突,归根结底源于性格观念的差异麦金托什从事的是公务员式的安稳工作,在事业上一直都是平平淡淡,循规蹈矩,缺乏激情。再加上患病的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既迟钝阴郁,又敏感脆弱。所以在一开始,沃克极具传奇色彩的人生经历对他充满了吸引力,他在入岛之前对这位尚未谋面的上司充满了好奇。
相对麦金托什乏味平淡的人生经历,沃克的人生经历则充满了激情与挑战。他十五岁开始跑船,在一艘运煤船上铲煤。十六岁的时候,他积累一些资本去赌赛马,并且把全部的赌资押在一匹冷马身上,并凭借自己超凡的勇气和魄力赌赢了。之后沃克用赢得的一千多英磅买下当时工作的煤船,九个月后又转手卖掉,大赚一笔。二十六岁时,沃克以一名农场主的身份定居在塔鲁瓦岛,随后的二十年他一直从事管理岛屿的工作。
沃克的实干精神和赌徒气质,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既世故又生机勃勃,并且总是充满坚定的神气,相信自己战无不胜。所以虽然沃克个子很小,体态臃肿,但却动作敏捷,声音哄亮。
不同的人生背景导致麦金托什与沃克在性格上的差异。一个阴郁冷静,一个飞扬跋扈;一个做事井井有条,一个处事毫无条理;一个嗜书如命,一个不通文墨;一个温文尔雅,一个粗俗无礼。这种巨大的性格差异,致使麦金托什对沃克的态度从最初的好奇与欣赏,转变为后来的鄙夷与憎恨。再加上沃克总是有意无意地嘲弄麦金托什身上的某些特质,导致麦金托什对沃克的恨意愈加高涨。
他学着克制自己的情绪。但他的恨意渐渐高涨,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他像疯子一样紧盯着沃克的一举一动。只要沃克显示出了某种庸俗之气,比如幼稚的虚荣心、诡诈的性格和粗野的举止,麦金托什的自尊都得到了一定的满足。
而沃克对于麦金托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满,他对麦金托什唯一特别挑剔的,只是他不跟他们一起喝酒,这在沃克看来是不入流的行为。至于他对麦金托什的嘲谑,只是为了让他粗野的幽默中多一些好笑的谈资。
好玩的是,月复一月,虽然下属对他越来越不满,可沃克一直毫无察觉。虽然他取笑他,但是他也渐渐适应他了,他差不多对他要有好感了。他多少能容忍别人的怪癖,因此,他把麦金托什当作是一朵“奇葩”接受了。
当你自以为是的善失去本心时,就会演变成别人眼里的恶①沃克的善源于他对这片岛屿深沉的爱
虽然沃克粗俗不堪的行为人让麦金托什愤恨不已,但就连这个对他恨之入骨的人,也能清楚地看到他对这个岛屿所做的一切贡献。二十年来,沃克将这个地盘治理的井井有条,并且处事公正,为人诚实,从不占当地人的任何便宜。为了保护当地人在经济上的权益,他对一切外来的投机商毫不客气,绝对不让他们忽悠当地土著。对待当地的土著村民,他总是将他们视作孩子。不管他们犯了什么罪,他都不屑动用任何司法机构。他仅有一名助理,一个印欧混血文员和几个当地的土著警察来协助他管理岛屿。尽管如此,他的治理效果却远远好过拥有驻建军的乌波卢岛。
他将这些土著视作自己的孩子。对他这样一个粗野、庸俗、自私的人来说,这种心理真令人惊讶。他爱这个岛屿,他在这里热气腾腾地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因此,出乎人们的意料,他对这些当地人,心中有一种奇怪的、粗鲁的温柔。
在沃克看似荒诞的治理手段之后潜藏着一颗仁爱之心,我想这才是他多年来治理岛屿最行之有效的秘密武器。
②过度控制的爱会激起强烈的反叛之心
沃克对于他所统治下的岛屿,的确有着一种不被麦金托什所理解的浓烈感情。他爱这里的土著居民,也爱这里郁郁葱葱的青草、绵延无际的田野、荒凉寂寥的海域,以及那宛若钟形的小屋。也许是这份爱过于浓烈,所以他在爱这片岛屿的同时也滋生出了极强的控制欲。这让他看起来犹如一个封建王国的大家长,事无巨细,都要插手,并且不允许任何人违反他的意志。
所以当见识过文明社会形态的马努马——当地酋长的儿子试图撺掇村民们把修路的工钱从25英磅提高到100英磅时,沃克简直气疯了。他用一切污言秽语来羞辱这些土著,劈头盖脸地对他们一顿詈骂。而当他明白这些土著不肯轻易改变心意时,他用阴险的招式对他们进行了最严厉的惩罚。当土著们被逼就范以后,他仍不收手,硬是逼他们倒贴25英磅给邻村修路的人付工钱。
就是沃克这种变本加厉的残忍行为,让挑事者马努马身陷绝望的囹圄,不惜铤而走险,同时也让麦金托什对他的恨意达到了至高点。最终在马努马和麦金托什一明一暗的行凶之下,沃克身亡。
最终沃克这种过度控制的爱演变成一种不容反抗的意志,导致他认为他所决定的一切都是出于对当地村民的保护。然而在这种强大的高压统治之下,一些思想意识进化了的土著人必然会生出强烈的反叛之心。所以当沃克的自以为善的统治不被接受,并且超越一定的界限时,就会演变成别人眼里的恶。
当你极力压制的恶渐入深渊时,就会遭到良心上的强烈谴责与沃克所不同的是,麦金托什对这片岛屿的一切充满厌恶和不适。猖獗的蚊子、惊涛拍岸的声音、沉闷溽热的天气折磨的他想要发疯。在他看来,这里的生活就如一潭死水,毫无生趣可言。所以他无法理解沃克对这片岛屿那种粗鲁中夹杂着温柔的微妙情感,更无法理解沃克在此次修路事件中对村民们那种残忍霸道的统治。再加上麦金托什本就对沃克的为人极为鄙视和憎恶,所以他心中压抑许久的恶念终于决堤,致使他鬼使神差地与马努马暗中联合,将沃克置于死地。
如今,他成了一个囚犯,不仅沉寂的大海是他的牢笼,还有他对那个恶毒老人的恨意也成了自己的桎梏。他用双手狠狠压着隐隐作痛的脑袋。他想杀了他。
而当沃克真的快要死的时候,麦金托什的内心却慌乱无措起来。尤其当他听到沃克要他接替他的职位,并要求他好好对待这些村民,对上级隐瞒遇害事件的真相,好好保护他们的临终遗言时,更是悔恨交加,羞愧难当。他冲动的恶行让他在看清事情的全貌时,遭受到良心上的强烈谴责。最终他选择用杀死沃克的武器结束自己的生命。
超越界限的善与恶,终将引人走向毁灭读完这篇小说,一种强烈的悲凉之感涌上心头,引发了我对人性中善与恶界限的思考。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人性中都既有善的一面,也都有恶的一面。但只要我们能用内心的良知把握好善恶的尺度,就不会在生活中引发大的悲剧。
以前我总认为人性中恶的一面需要理性的约束与克制,但通过小说中沃克这个人物形象的悲剧,我深刻地意识到人性中自我定义的所谓的善同样需要约束与克制。
善与恶为一,正如上坡和下坡是同一条路。不知道何为恶,焉知何为善?——赫拉克利特
所以善与恶会因为人的私心与执念而彼此转换。就像沃克本对土著村民本是出自善的庇护,因为自己的控制欲而转变成了恶的施压。沃克这种封建式大家长式的统治方式,像极了我们生活中很多打着爱的名义对子女的人生横加干涉的父母。
这让我联想到去年在网络上刷屏的北大学霸吴谢宇弑母案,这与小说中象征着父母的统治者沃克,被他视若孩子的被统治者马努马杀害何其相似。十九世纪小说中的故事悲剧,到了二十一世纪改头换面后重新上演,不得不引人深思。
幸运的是,我们通过小说引申到现实的冷静思考,可以帮助我们触摸到善与恶的界限,不做超越善的界限的控制者,也不做超越恶的界限的报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