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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颜705 发表于 2020-7-9 18:52: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保留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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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岸 右转左岸 右转(1)
    (获第五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   
    我会给你很多选择的权利,我生性自由,懒散,坚信时间难倒回,空间易破碎,我不想在分手了离别了左岸却右拐了的时候才能证明爱过了恨过了错过了于是再见了,也不想在相遇了相爱了右岸却左拐了的时候才证明爱错了恨错了放手了于是毁灭了。于是我尊重你的选择。   
    首先请选择自己的姓名,黯蓝,单数。   
    A——黯蓝   
    B——单数   
    A.   
    黯蓝   
    我叫黯蓝,我生活在上海。   
    我喜欢一切蓝色,疯狂地喜欢,我所有的衣服都是蓝色的,深深浅浅的蓝色,我抵触其他颜色,我穿着它们在上海最繁华的徐家汇或者最安静的延庆路招摇过市,我涂夸张颜色的眼影和指甲油,不涂唇彩,是因为我用的口红的牌子惟独缺少蓝色。总有人会叫我蓝色妖姬,但我不喜欢,我说我的名字叫黯蓝,英文名叫Blue。   
    B.   
    单数   
    我叫单数,我生活在北京。   
    单数,单数,我叫自己的名字,我坚信两颗心注定会变成单数,不是太拥挤就是太孤独,所以我一个人生活,有很少的朋友,但我们偏激我们疼痛我们斑驳我们舒展我们热爱我们美丽。但我不恋爱,我惟一的爱恋发生在十五岁,我付出了全部,无非是想证明他会爱我,宠我一辈子,但爱情如同高手过招,谁先动心谁就全盘皆输。我用我少年时最纯洁的感情作为陪葬,换回的是爱情需要对手,而我们始终无法做到势均力敌。那残酷的爱恋,耗尽了我全部的青春,十年后,我仍孑然一人。   
    C.   
    黑暗中的舞者   
    我是黯蓝,我的职业是大提琴演奏。   
    我总是在黑暗中对大提琴讲话,从第一次占有它的时候,我就叫它的名字Cello,Cello,Cello,我用涂满蓝色指甲油的手指抚摸它杂乱不堪的纹路,它与我的掌纹有着惊人的相似,繁芜丛杂,纠缠不清。偶尔我会抱着大提琴哭泣,不能像孩童因为棒棒糖因为一块手绢而留下率直的泪水,我学会压抑感情,包括压抑哭泣,不过是轻轻搂住我的乐器,一滴一滴如陨石般沉重的泪,有节奏地下坠,滴到琥珀色的木材上,不敢让眼泪放肆地流,只因为女人的泪是一剂最猛的毒药,腐蚀最昂贵的木材。   
    却终逃不过越压抑越痛苦的结局。   
    大提琴的音色沉重,具有毁灭感,我喜欢毁灭。   
    大提琴好像黑暗中的舞者,穿着独舞的鞋子,永不停息,跳跃。   
    Cello,我生命中的温暖就那么多,我全部给了你,但是你离开了我,你叫我以后怎么再对别人笑。   
    D.   
    沉淀的文字   
    我是单数,我有一张照片,是关于杜拉斯的,那是我见过的最严重的岁月摧残,曾经的美丽只剩下激情燃烧后的一场灰烬,一种最美丽的埋葬。我疯狂地迷恋这个在酗酒前就有了一副酗酒面孔的女人,是因为她十五岁的时候穿着旧的丝质连衣裙和金边的高跟鞋,梳印第安人的麻花辫,涂着口红,贫穷,有放肆的眼神,然后在渡轮上遇见来自中国北方的男人,宿命的阴影,笼罩着一生,绝望的性爱,无言的别离。我们的初恋留给我们相同的记忆。   
    更重要的是我也写作,杜拉斯用《情人》记录了十五岁在印度支那湄公河的渡船上与中国情人相识相爱的那段经历,而我甚至看过这部小说的电影版,并为那个叫梁家辉的中国男人深深呼吸,那从未有过的缠绵,那有一种五彩缤纷般温馨的皮肤,那句我们是情人,我们不能停止不爱,无时无刻不植入我的骨髓。我用《有个女人叫塞宁》重复了十五岁发生的一切幻觉,那是最痛苦的文字,在我最混乱的日子里,我会用瑞士军刀划伤自己的手腕,任血肆意地奔流,并乐此不疲。   
    现在的我过着平静的生活,远离那些阴郁的文字,我固定地给一本时尚杂志和音乐杂志写专栏、乐评,或者在报纸上开生活专栏,记录生活的点点滴滴,在情爱杂志上写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赚取丰厚的稿酬,维持日常开支。   
    我深居简出,没有人知道我的职业,我是如此平凡的女子,不施胭粉,淡妆素面,一尘不染,绝世而独立,沉迷于这种简单的生活,希望它继续。
1左岸 右转(2)
    E.   
    河的左岸   
    流动的蔚蓝分了一半   
    城的两端白云好淡   
    河的左岸已回暖   
    当季节偷偷交换   
    任大街曲曲折折地重叠   
    也转不回昨天   
    ……   
    上海终于下了一场雨。   
    这个城市的上空开始很透彻,蓝得刺眼,我一直喜欢这种和我同名的颜色。   
    我抱着自己的大提琴,孤独站立在衡山路一间酒吧门口,刚刚结束自己的工作,空气中弥漫着南方特有的潮湿味道,有些时候要远远胜过Poison的神秘味道。树叶上的露水一直滴落着,在我的头发上,我从不擦拭,任由它被太阳慢慢蒸发,因为只有这样才真正做到彻底,我喜欢这样的彻底。   
    周围的事物在我瞳孔里不过是一片模糊,分不清彼此,曾经这个城市的纸醉金迷,繁华苍凉瞬间化为灰烬,有阳光的地方一定有灰烬,有灰烬的地方不一定有我。我的眼神开始游离,我抱着大提琴的姿势如此寂寞,寂寞在这个霸道的夏日里化成瘟疫,彻底地蔓延思绪。   
    我热爱这个城市,亦如热爱我的大提琴。因为我属于这个城市,这个城市恰到好处地包容着我的消极与颓废,积极与进取,我有从不破灭的梦想却无时无刻不充满绝望。这是一种蔓延在心底,腐蚀思绪的感受,更是接近爱与痛的边缘的感觉,原来我不过在流离失所。   
    我出没在上海的夜晚,行色匆匆,如果你看过王家卫的《重庆森林》,除了金城武吃的永远不过期的凤梨罐头,你更应该记住那个穿米黄衣服戴墨镜,涂了口红的女人,我们出奇地相似,不过她的枪换成我的大提琴。霓虹灯闪烁下醉生梦死的幻觉,空虚麻木的灵魂,纵横交错的轨道,不被责怪的肤浅,轻狂,躁动,均在夜色下被阳光直射,最真实的袒露霎时被揭露时,我听见了自己忍不住滴落的泪水敲打木板的声音,如此沉重,负罪。   
    因为想起多年前读过的一段话:我像很多人一样,思想上学会了在人群中受着自己的孤独并放任孤独,欣赏着品味着自己的孤独,不到绝望也不放弃孤独,孤独成了我的边缘城市情结。   
    F.   
    河的右岸   
    阳光灿烂   
    但是黯蓝   
    在弥漫   
    时间的彼岸   
    我们对看   
    被冲散   
    当思念   
    慢慢分裂   
    当世界依然绕回你的脸   
    没有改变   
    我只有预感   
    没答案   
    ……   
    北京依然艳阳高照。   
    我住在这个城市东北角,我知道这是寸土寸金的地方,我好好生活,因为学会珍惜。   
    我坐在窗前,宜家买的窗帘恰到好处地阻挡阳光的直射,于是心存感激,我讨厌被阳光赤裸裸直射的感觉。我的右手小拇指戴着一枚精致的尾戒,每当我写作的时候,它与笔碰击出和谐的旋律,一个个故事的产生也就水到渠成。   
    独自住在一幢公寓的十六层,女友离去时留下钥匙,你可以一直住着,直到厌倦,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已经踏上赴西雅图的旅程,去寻找她的爱——曾经的外籍英语教师,我不相信她能找到什么,因为那个四十岁的美国人有很幸福的家庭,贤惠的妻子,并且有了两个孩子,更因为对于爱情,十五岁时的深信不疑早已是过眼云烟。   
    慢慢喜欢上内敛节制的自己,有一天充满想像的感情泡泡转瞬即逝,还要做绝世而独立的女子。读书,做爱,闲散,从前的一些都是云淡风轻的,火车上,飞机上,有光有影的地方都会很现实很世俗地思念曾经,然后该了结的了结,该忘却的忘却。   
    北京有着难以想像的自由和无拘无束,被淹没的野性在这座城市轻而易举地被发现,它让我生活得坦荡,磨平我的棱角,包容我的一切缺点,自恋,多疑,欲望……   
    曾经我是个占有欲很强的女子,我这样描述自己,“试图牢牢控制一切事物,得不到宁愿毁灭”。   
    十五岁的时候以为欲望是一种不被宽恕的罪恶,像亨利•米勒的《北回归线》里那些人生中最灰暗脆弱的部分。十年后我告诉自己,我是因为爱才想到占有,男女之间有欲望有激情,要比在爱情中寻找安逸更为容易,更为彻底,我们占有男人的方法是非常非常爱他们,否则他们会变得难以忍受。
1左岸 右转(3)
    G.   
    左转   
    不管我们   
    习不习惯   
    那些片段   
    都不算   
    可能往右转   
    或左转   
    不管我们   
    喜不喜欢   
    故事最后还不是   
    都一样   
    我只有预感   
    没答案   
    ……   
    我是黯蓝。   
    走在百盛门口,看见穿短短长长裙子的上海女孩,瞬间,才发现夏天早已潜入我的生活,那些穿ONLY、ESPRIT的年轻女子,涂抹着淡淡的妆,戴精致的铂金戒指,在炽热太阳的照射下,手拉着手出没于淮海路大大小小的专卖店,尽情愉悦,身心健康,就算下一秒面临被感情伤害得体无完肤,起码这一秒到处留下CD的芳香,沁人心脾,是快乐的。   
    从不奢求成为她们中的一员,尽管年龄相仿,但经历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岁月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经历过的事情,无时无刻不提醒我自己不过是在流离失所。当那些女子在桂花树下,伶牙俐齿地背诵“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的时候,我不过是在阴暗的阁楼上,伴随着上海弄堂里嘈杂的叫卖声,对着柜式衣橱上的落地镜演奏不为人知的奏鸣曲,那些永垂不朽的旋律与华彩在那个时代早已被你爱我我爱你的商业情歌所取代,那些女子可以不知道巴赫、海顿、圣桑,却可以如数家珍地告诉你王菲、张学友……我从不批判因为没有资格,仅此而已。阁楼外传来栀子花的香味和夏日的草香,一朵两朵,雪白硕大的,翠绿的叶子,诡秘的香气,童年的过往,无时无刻不植入我的骨髓,流淌我的血液,占据我的大脑。   
    渐渐喜欢上现在的生活,化着蓝色的妆,背着大提琴走很长的路,没有通讯工具,因为害怕被别人轻而易举地发现行踪,只带一些空白的五线谱,以备要记下细水长流的旋律,还有几张破旧的CD,它们陪伴我足有十年,反复地听不过是想提醒自己不要忘记那些片段与乐章。   
    晚上会固定地在岛中央工作,挣一些盘缠,继续上路。   
    岛中央的主人叫Kwan,学美术的富家子弟,爱他飘逸的头发梳在脑后,常常有孩子般纯真的笑容,走起路来的大步流星,他和我一样固执地偏爱蓝色,墙上的涂鸦作品让我想起了塞尚画布上的色泽,想起诗人里克尔称赞塞尚的画是“法国似的雅致与德国似的热情之平衡”。   
    他在黄陂南路的地铁站口看见我,那时候我面前有一顶蓝色的渔夫帽,表情漠然,他趴在墙上写下扭曲的数字,然后无眷恋地投入人流,离开三秒钟后,他出乎意料地冲我微笑,带着邪气孩子般的微笑,是留给我的惟一关于那次邂逅的印象。   
    那串数字,是岛中央的电话,他邀请我去那里演奏。   
    三天后,我出现在岛中央昏暗的舞台上,不间断地拉一些舒缓的奏鸣曲,那种对心尖的缠绕与窒息那种灵魂的舒展与释放那些华丽并不破碎的音符,戳入心中最不得触碰的地方,敲击着,腐蚀着,甜蜜地拉扯着,我们不离不弃,在曲终人散前。   
    Kwan会调很多鸡尾酒,但从不让我全部品尝,只是递给我一杯又一杯叫不出名字的蓝色液体,在演奏间隙,看着我一饮而尽,喉咙发出奇异的响声,神情专注。我从不过问原因,我的好奇心早随着那些棱角被磨平,我是巨蟹座的女子,太过宿命,我知道有些答案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揭晓,有些则永远像化石一样深埋地下,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两个不可告知的秘密,没有必要强行破坏游戏的规则。   
    终于有一天该说的话还是说了,没有掩饰,是那么的赤裸裸。   
    他说黯蓝,我见过各种各样的女子,有的像红色般张扬,有的像白色般平淡,有的像黄色般灿烂,只有你,跟你的名字一样内敛、阴郁,那是我惟一钟爱的颜色,所以黯蓝,我希望你能跟我离开。   
    我微笑无助地矗在他面前,闭上眼睛,忧伤的孩子告别忧伤是多么容易,只要闭上眼睛。我说Kwan,给我一分钟考虑的时间。   
    你现在又可以替黯蓝选择命运。   
    答应——让我们走到世界的尽头去之一   
    拒绝——让我们走到世界的尽头去之二
1左岸 右转(4)
    H.   
    右转   
    不管我们   
    习不习惯   
    那些好感   
    都不算   
    可能往右转   
    或左转   
    不管我们   
    喜不喜欢   
    会犯的错还不是都一样   
    ……   
    CD在光驱里疯狂地旋转,工作指示灯不动声息地闪烁,播放着我听不懂的弗洛伊德。   
    是PINK FLOYD。   
    封套上简单的黑白勾勒,不过是一堵墙,一道心中永远逾越不过的防线。   
    手指甲狠狠掐自己皮肤,直到渗出血来,暗红色的血液不断纠缠着,蚕食着,像痴男怨女的爱情,不过就是无知言语的伤害,不过就是身体触碰的疼痛,不过就是唇边残留的温度,一场游戏一场梦,过去的一切统统化为美丽的放逐,没有什么可以永垂不朽。   
    恐惧自己现在的状态,写作终于摇身一变成一种生命的感觉在这个残酷的夏日蔓延。   
    现在根本无法继续写作,每天不过是对空白的纸张发呆,或者对着发光的电脑屏幕哭泣,自己终不是一个善始善终的人,尽管曾有过这样的希望,很多文字,半篇半篇地扔在那里,残酷或不残酷的,无法继续下去,因为总觉得自己太过残忍,破坏了对爱情一切美丽的幻觉,喜欢用“流质”这两个词,像是在形容自己的文章,无法凝固下来,像荡荡的脂,很恨自己曾经没有好好对待它们,终于轻易别离没有留念。   
    我的眼睛又开始灰蒙,绝望的眼神在烟花盛开的彼岸和陌生的面孔相互凝视。十五岁的混乱生活终于回归,像是一个无法预知的生命循环,那些白色的药片,那些手工美术刀,那些唇边的破损统统化为影像,仿佛昨夜,清晰可见,距离很近,近得触手可得。   
    蹲在马桶上抽很多的烟,卫生间烟雾缭绕,只抽骆驼,从十五岁养成的习惯,直到十年后才真正上瘾,不充足的氧气随时有可能让我窒息,却不曾放弃,即使呛出了眼泪,也要用这种方式坚持继续下去。   
    终于听到灵魂坠落的声音,沉重。   
    今天,我二十五岁的生日,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最后的纪念,十年来一直未曾摆脱当年的阴影,所以不会再爱,因为爱情本是寂寞,因为爱情需要对手,我惟一的对手消失在十年前体无完肤的伤害中。
1左岸 右转(5)
    沉沦——让我们走到世界的尽头去之一   
    重生——让我们走到世界的尽头去之二   
    让我们走到世界的尽头去之一   
    答应Kwan的时候,眼睛噙满泪水,他抱着我说要给我幸福,我抱着大提琴说我们要一起追赶幸福。   
    终于告别了上海,离去的时候带了很小的箱子,里面不过是全部的蓝色化妆品,还有凌乱的五线谱,破旧的CD,美丽或不美丽的过往,早已是过眼云烟。现在的我经历过无数次蜕变后终于和我爱的人走到一起。   
    首都机场里,在货架上看见一本叫《单数》的书,封面的女子像极了我,同样蓝色的瞳孔,同样蓝色的指甲油,同样蓝色的无袖上衣。三十厘米外,站着一个女子,卷曲浓密的黑发,颓败的嘴唇,绝望的眼神,她突然出乎意料地冲我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她说她叫单数,单数,单数,然后转身离去,没了下文。   
    封面上印有一段文案,“两颗心注定会变成单数,不是太拥挤就是太孤独”。   
    下面赫然印着“单数著”。   
    让我们走到世界的尽头去之二   
    终于决定离开北京,这个我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城市。   
    我告诉自己离开好,到任何一个城市,都可以告别这恼人的沙尘暴,它们如何摧残着我的皮肤只有我自己最清楚。但当我站在虹桥机场的时候,我还是会哭,尽管没有漫天飞舞的黄沙。留下一张字条给女友,终于还是厌倦,自己一生注定漂泊。我轻轻擦拭每一件宜家购买的家具和饰品,拉开窗帘,让阳光直射,留下灿烂的投影,直射最真实的袒露。   
    上海,繁华而苍凉——张爱玲如是说。   
    我停止写作,尽管我们曾经互相热爱好似连体婴一样不分离,却终究逃不过繁花落尽、如梦无痕的厄运,我从一无所有到一无所有。   
    开始忙碌的生活,受雇于一家规模不大的广告公司,很多时候幻想时间停滞的样子,幻想而已。   
    喜欢泡在一家叫“岛中央”的酒吧,看那个把头发梳在脑后的年轻男子在柜台玩弄硬币,反刍丁丁当当的金属撞击声。还有那个穿无袖上衣,着暗蓝色褶裙,化蓝色淡妆,抹蓝色指甲油的女子,她演奏着这条街上我认为最动听的大提琴,想起亦舒的书里荡气回肠的句子:   
    我需要生存,正因为恨我的人多,我得活得更好。   
    有那么一刹那,我已充分了解,什么是惆怅旧欢如梦,大雨倾盆的时候,浪花卷上沙滩的时候。   
    人生总该有梦,不在乎圆满与残缺,无梦却是最凄苦。她默默地合上眼睑,让夜色,吞没她的遗憾、她的烦恼、她的快乐,让夜色遮蔽她的寂寞、她的思念、她的幻想、她的祈愿。   
    书的名字叫《她比烟花寂寞》。   
    让我们走到世界的尽头去之三   
    微凉:村子里的小学一下多了两名新老师,黯蓝老师负责音乐,她来的时候穿一身蓝色,抱着一种会演奏很多曲子的乐器,老师微笑地对我说,它叫大提琴,Cello。她喜欢帮我在头发里插满雏菊,被老师亲手采摘的植物,混有露水和香草的味道。终于有一天我告诉老师我也想学大提琴,黯蓝老师微微点头,然后背过身去,我分明看见她眼里噙满的泪水,她不住地念我的名字,微凉,微凉,不住地念自己的名字,黯蓝,黯蓝……然后泪水终于滴落在大提琴上,好似珍珠。   
    晨树:单数是我们村子里新的语文老师,她会写很漂亮的板书,绘制很漂亮的板报,老师总是送我很多空白的本子,却在第一页写下一首诗,为生僻的字注上拼音,要求我背诵,我总是背得很快,不是强迫记忆,而是加入了很多自己的想法。很多时候我会发现,单数老师在写诗的时候,情不自禁掉下眼泪来,浸湿了印有底纹的纸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分有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黯蓝:我开始在村子里教微凉大提琴,她的相貌、灵性,终于让我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单数:没有人知道,晨树是我十五岁爱过的那个男孩的名字,感情塌陷的时候,我们的罪恶终于被宽恕。   
    请允许我们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去,不分离。
2罗拉
    (获第五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满分)   
    谁的眼角触得了谁的眉   
    谁的笑容抵得了谁的泪   
    谁的心脏载得住谁的轮回   
    谁的掌纹赎得回谁的罪   
    SideA   
    我是修罗罗,一头鲸鱼,深海是我的家,海水是我的泪,海啸是我的呼吸,变不成人类是我的罪。   
    我羡慕人类,因为他们所拥有的七情六欲,鲸鱼是没有如此丰富细腻的感情的,不然父亲不会自作主张把我许给拥有异常锋利牙齿的甘树树,我怕亲昵时他的牙齿会弄伤我娇嫩的皮肤,他的霸气、他的自大都是我不爱的理由,我想我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哭泣时可以擦拭眼泪的手掌,难过时可以依靠的肩膀,开心时可以绽放出花朵的面孔,亲昵时的喃喃细语不知何处躲藏的舌头和皓白的牙齿,如此简单美好的小幸福却不是一头鲸鱼可以轻易得到的。所以每每寂寞时我都会仰望海面,海水颜色黯黯的蓝,像害了伤寒。我不敢哭泣,而我是如此深爱着人类又怎忍心破坏这一份和谐与安详。   
    于是我用不哭不笑不闹不叫作为代价换得我海域上的风平浪静,只希望变不成人类如果是我前世的罪恶,我终有一天得以偿还。   
    ……   
    日子一天一天消磨,婚期一天天临近。当我站在绝望的路口张望擦身而过的广告时出乎意料地抓住了希望的稻草,它如此柔弱纤细却足以把千吨重的鲸鱼修罗罗从波涛濒临绝望的边缘拉回来。   
    甘树树的胡作非为终于惹恼了至高无上的海王弗洛德,他把甘树树关进监狱,而我作为他的未婚妻必须替他赎回所犯的罪恶,化做人形拯救在甘树树制造的海啸中昏迷不醒的男人。   
    “那个男人叫左拉拉,我希望你记住!”我抬头看见弗洛德的脸,威严,坚定,他的旨意甚至要用生活作为代价完成,不可违背。   
    我喝下了弗洛德配制的药水,并不像传说中的苦涩,相反还有一丝甘甜,我沉醉在梦想即将变成现实的幻觉中,不可自拔。   
    SideB   
    姓名:左拉拉   
    年龄:28   
    职业:渔夫   
    专业:捕鲸   
    昏迷原因:海啸   
    当我努力睁开两扇眼皮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左拉拉,左拉拉,左拉拉,唇齿间还呼出一股清新的海洋气息,一如轻飘的海风拂过脸颊。   
    我看清了这个女子的面目,我用生命发誓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绝伦、迷离的双眼,长长卷曲的睫毛,高挺的鼻梁不时渗出汗珠,嘴唇上好似驻足一只薄翼蝴蝶,不忍触碰。她穿粗布裙子,劣质的手工掩盖不住她完美的曲线,凹凸有致。乌黑的头发上插了一朵桅子花,雪白,硕大,散发不可言喻的清香。左耳耳垂有一枚精致的耳环,鱼骨形的,镶着宝石。左手小拇指被银色的尾戒所束缚,上面是海洋的图案,除了大海,还是大海。   
    海洋是无可比拟的真实。   
    我问她是谁,她告诉我她的名字是修罗罗,从未知的地方来,漂泊没有终点。她扶我起来一口一口喂我吃汤药,我喜欢靠在她纤细的肩膀喝她亲手熬制的药亦如她喜欢看我喝药时因为怕苦而孩子气地皱眉。   
    我是以捕杀鲸鱼为生的渔夫,一次捕杀过程中遭遇了从未有过的海啸,风大,雨紧,物是,人非。   
    当我把这一切告诉修罗罗时,我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里的疼痛,撕心裂肺般却强作欢颜。她不说话,啪嗒啪嗒地掉眼泪,一颗颗都如陨石般沉重,女人的泪是一剂毒药,我想我定是中毒太深,要用嘴唇轻轻替她擦拭眼泪,太过苦涩。   
    舌尖纠缠时我们没有闭眼,她看着风平浪静的海洋,我看着寂寞的天空。   
    我们的天空黯黯的蓝,像害了伤寒。   
    我们在海边建造了一幢木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们把所有的欲望毫无保留地放置其中,她的身体在我怀中像一条深海里游泳的鱼,太过孤单,渴望阳光的照射。我不是尼采,不会自诩为太阳,但我会把全部温存化成金灿灿的光芒直射她最真实的袒露,融化她的寒冷,这世界上总有一种温度把我们融化得泪流满面。   
    我们喜欢坐在被阳光灼烧到发烫的沙滩上看大海,波涛汹涌,瞬息万变是我对大海的描述,而修罗罗总是不断重复她是大海的精灵,总有一天会回去。这个时候不论我如何握紧也不会让她的手掌产生温度,如此冰凉。   
    其余日子我们织布、种地、砍柴、煮饭,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努力营造简单美好的小幸福。   
    终于有一天,该来的还是来了,该散的也都散了,如子夜散场的灯光,黯淡。   
    修罗罗离开了我们的木屋,彻彻底底,干干净净,让我不得不怀疑她是否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并点亮了我的一切。   
    她留下了左耳的鱼骨耳环,因为我的名字是“左拉拉”——她深爱的男子。她拿走了我的夹子,我捕杀鲸鱼时最得力的助手。她不止一遍地劝我放弃我从事了十年的职业,她说你看那些体积庞大的家伙,都是海底的精灵人类最忠诚的守候。   
    终于我猛地明白或者读懂了她经常绝望的眼神,海洋——精灵——鲸鱼——修罗罗。   
    只是恍然大悟后,我的心开始疼痛。   
    SideC   
    海面上,有一个叫左拉拉的男人驾驶一艘木船,他不捕鱼,他的钩子上有一枚耳环,鱼骨形的,抛向大海。   
    深海里,有一头叫修罗罗的鲸鱼四处游弋,她不哭泣,她向上用力抛出一个夹子的残骸,捕杀过无数头鲸鱼的罪恶品。   
    修罗罗:我的眼角触了你的眉,你的笑容抵不了我的泪。   
    左拉拉:你的心脏载得住我的轮回,我的掌纹赎不回我的罪。   
    罗拉:请允许我们一直游到世界的尽头,不分离。   
    后记   
    我手指冰凉,掉了一滴泪,这是我十五岁献给爱情的最后一滴泪。明天我要好好的,不再让那些痛苦的文字占据我的大脑腐蚀我的骨骼流淌我的血液。   
    以此献给罗拉和那些永垂不朽的爱情。
3忘忧草(1)
    你是否相信   
    世间真有一种植物是可以忘记忧愁的?   
    ……   
    有的,它的名字叫做忘忧草。   
    我不管你是否相信,可它的确是鲜活地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我的存在就深刻地证明了这一点,世间真有一种植物是可以忘掉忧愁的,叫忘忧草。   
    因为,我就是那株忘忧草。   
    我从前生活的地方是一片山坡,离蓝天的距离很近很近,我甚至可以听见蓝天的喘息声,真是无可比拟的。   
    我并不孤独,甚至不知道这个词语的真正含义,金黄色的葵花,她总是满脸骄傲地跟我说,她的祖先被梵高,就是那个瞳孔里充满火焰的男人,永远地留在了这个世界上,那幅《向日葵》成了永垂不朽的名作。柔弱的雏菊,我最最疼爱的女孩,她的身躯是那么纤细,好像有随时离开我的危险,身上淡淡的香味远远胜过世间任何一款名牌香水,那些味道都是通过人工炮制出来的,而我的雏菊不是,她身上的清香是与生俱来的,沁人心脾。我不得不提起那棵松柏,一年四季,他都伟岸地屹立在山坡的最高处,它的身材如此魁梧,遮风挡雨,无所不能。   
    我的这些伙伴将我陪伴,每天我们都会在黄昏的时候一起仰望蓝天,太阳落下去了,月亮没有来。   
    它在那一边和太阳相遇去了是吗?我的雏菊每天都会追问同样的问题。   
    我搂了楼她纤细的腰肢,我说也许是的。   
    只是也许。   
    我从未想过终有一天我会离开我的葵花、雏菊、松柏还有这片蔚蓝的天空和包裹我的潮湿的泥土,我以为我们会这样一直依偎到老,这样我就永远是一株普普通通的植物,不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忘忧草,价值是在特定的机会下体现出来,比如用于交换体现出来的是交换价值,我得不到体现所以我没有价值。因为我不相信会有人忍心忘记过去的一切,不仅仅是忧愁,还包括幸福、喜悦,甚至会忘记深爱的人的姓名和容颜,爱情是最让人忧伤的甜蜜,不是么?   
    我没想到会有一个男人靠近我,并带走我,我的眼神是惶恐的,我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我大声地咆哮,那个男人是否忍心忘记过去的一切?   
    他听见我的声音慢慢俯下身子,我发现他有一张俊朗的面孔,我想葵花看见他会觉得是下一个梵高来临并因此激动不已,雏菊看见他会天真地爱上他因为他干净的白汗衫上有着比自己更纯洁的味道,松柏也许会害怕他的执著害怕他敢于忘记一切的勇气。   
    他并不理会葵花的献媚、雏菊的羞涩、松柏的敌意,他看着我,他说忘忧草,你是否真的可以帮助七七忘记过去,一切一切忧愁?   
    除了忧愁,幸福、甜美的时光甚至爱人的容颜和姓名都要从记忆里一并忘却,你知道那些才是忧愁的根源。   
    我看见他的眼泪,男人的眼泪,如陨石般沉重,原来男人的眼泪比女人的眼泪是更致命的毒药,我想是的,起码我的心随着他微微地颤动起来,有很多人试图带走我,但他们做不到忘记爱人的姓名与容颜,他们在爱情中醉生梦死,不可自拔,谁说有时爱情徒有虚名?   
    我对这个男人是迷恋的,迷恋他的眼泪,尽管始终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要滴落在我的叶子上,但我们之间如此亲近的距离让我看得一清二楚,一清二楚。   
    我害怕他带走我,这样那个叫七七的人会永远忘记她的爱人。   
    我希望他带走我,这样我们会有一段时间是相处在一起的,我自信会迷恋上他更多的地方。   
    我等待着他的选择,葵花,雏菊,泥土,蓝天,都陪我一起等待着。   
    时间就此凝固。   
    他的眼泪终于还是滴落在我的身上,我并没有怨恨他弄脏了我的衣服,我等待他开口说出答案,我知道谜底很快就要揭晓,我也知道不管是哪种,我都会矛盾且坦然地接受。   
    他说,七七最爱的人就是我,我宁愿让她忘记我,也不要她被那些忧愁所缠绕。   
    于是,我被他装进上衣右侧的口袋里,如此地贴近他的心脏,他的心跳声是急促的,我体会到当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内心的痛苦与挣扎,爱人会将他忘记,一切幸福都将被抹杀。   
    但是,这个选择是他自己做出的,我尊重他的选择,并用性命做代价将它实现。
3忘忧草(2)
    来来往往的你我遇到   
    相识不如相望淡淡一笑   
    男人叫颜洛,女人叫七七。   
    男人在街西开了一家面包店,女人在街东开了一家饰品店。   
    男人卖各式各样新鲜出炉的面包,女人卖各式各样手工制作的饰品。   
    男人的店叫人间,女人的店叫天唱。   
    天唱人间。   
    是这个名字让他们走到一起的,他们都很爱很爱朱哲琴虚无飘渺的声音,很爱很爱西藏那片净土,他们都想有朝一日,在布达拉宫前深深地朝拜。   
    清晨五点,街上没有一个人,七七走到街西,看见了颜洛的面包店,门是虚掩着的,面包的气味会从房子里慢慢地弥散出来,先是淡淡的,然后越来越多,最后很浓郁的奶油香味弥漫在整条街的上空,挥之不散。   
    七七从门缝往里看,她不知道这是否可以称之为偷窥,是否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但是她依然如此,依然被那些诱人的味道深深吸引,她去过很多地方却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对一种食品产生过渴望。只是很快,她的注意力转移到那个做面包的男人身上,很瘦很高的男人,头发干净利索,面目平静安详,干净的情欲流转,穿着随意的棉质衬衫,戴着透明的塑料手套,依然可以看出修长的手指和整洁的指甲,很陶醉地沉浸于面包的制作过程中。那一道又一道工序看起来如此繁琐,处处是关键,一不小心面包的口味就大相径庭。   
    他放了很简单的音乐,是许巍的《礼物》。   
    让我怎么说   
    我不知道   
    太多的语言   
    消失在胸口   
    头顶的蓝天   
    沉默高远   
    有你在身边   
    让我感到安详   
    走不完的路   
    望不尽的天涯   
    在燃烧的岁月   
    曾漫长地等待   
    当心中的欢乐   
    在一瞬间开启   
    我想有你在身边   
    与你一起分享   
    在寂静的夜   
    曾经为你祈祷   
    希望自己是你   
    生命中的礼物   
    当心中的欢乐   
    在一瞬间开启   
    我想有你在身边   
    与你一起分享   
    他看见了七七,出乎意料地冲她微笑,招呼她进来,好像早已预知她的到来,凌晨五点,店里除了七七没有顾客,但他依然坚持不断制作新的面包,哪怕过期后扔掉,也要保证每位顾客的面包是最新出炉的,就是那么地负责与坚持自己的承诺。他把新做好的面包放在她面前,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花轮蛋糕,像几个轮胎叠在一起,外层白色,糖霜的样子,里面有点像酥皮点心。他说小姐,你是第一位顾客,这是我新研制出来的,请你品尝。   
    七七撕咬了一小块放在嘴里,并不油腻却很香甜,满嘴都是那种说不出来的甜甜的滋味,像什么呢?对了,像初恋,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那段甜甜的刻骨铭心的爱情,那毫无杂质最为纯洁珍贵的初恋。   
    他说我叫颜洛,你呢?   
    七七。   
    七七,七七,七七,他反反复复地念她的名字,他说这个名字真好听。   
    七七说,颜洛,这家面包店叫什么名字呢?   
    人间。   
    七七好像触电般地呆住了,过了七秒才缓缓地说,我的店叫做天唱。   
    天唱在街东,颜洛是第二天中午去拜访的。   
    很远很远,颜洛听见天唱里传来的音乐,是朱哲琴的声音,正是那首《天唱》。
3忘忧草(3)
    最后的死去和最初的诞生一样   
    都是温馨时光   
    最后的晚霞和最后的晨曦一样   
    都是太阳辉煌   
    迎接生命的时候   
    这一方山水离蓝天最近   
    送走生命的时候   
    这里的乡亲高高仰望   
    让风吹散了年华   
    洒给飞鹰   
    让云托起了身体   
    交给穹苍   
    天唱里卖的都是藏饰,是七七特地从西藏带回来的,几乎每半年她就要亲自去一趟西藏,深深地朝拜在布达拉宫下,她热爱那里,热爱那看不懂却可以体会得到的经文,热爱豪迈的康巴汉子吼出来的牧歌,热爱那世间最后一方净土。   
    七七看见颜洛的到来,从里面的卧室取出了一串藏饰,黑色的手工绳子,四颗红色佛珠,夹杂着三片银制的叶子,她矮颜洛一头,于是踮起脚尖,轻轻地把它挂在颜洛的脖子上,他闻见七七身上的天山的味道,她闻见颜洛身上淡淡的面包香味,那一刻,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三厘米,而心已经靠得很近很近。   
    等到后来我看见颜洛脖子上的藏饰时,惊奇地发现那三枚叶子正是忘忧草的叶子。   
    某天涯海角   
    某个小岛   
    某年某月某日某一次拥抱   
    青青河畔草   
    静静等天荒地老   
    爱情的降临总是让人措手不及,七七和颜洛恋爱了。   
    七七说,很多事情是命里注定的吧,比如天唱人间。   
    颜洛吻了吻怀中的七七,他说我的小妖精小天使七七,我们永远不要分开,我每天都为你做最美味的面包。   
    他们生活的幸福大街是一个不大的地方,很快街上每一个人都知道了天唱人间的故事,他们习惯了去颜洛的人间品尝最美味的面包,然后去七七的天唱挑一款精致的藏饰送给心爱的人,他们冲七七颜洛微笑,并献上最诚挚的祝福。   
    夕阳西下,在颜洛家的窗台上,七七说,我好久没有去西藏了。   
    那让我陪你一起去,我们甚至可以一起死在那里,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了,不是么?   
    七七的手指按在颜洛薄薄的唇上,她说不要说不吉利的话,我们不会死。   
    那我们会彼此遗忘吗?   
    不会,我们永远活在对方心中,不离不弃。   
    那晚,七七和颜洛一直在一起,他们不断重复着不离不弃,不离不弃。   
    让软弱的我们懂得残忍 狠狠面对人生每次寒冷   
    颜洛至今依然活在深深的自责中,他问我如果那天陪她去进货,七七是否会受到如此大的伤害?   
    我摇头说,不知道,很多事情是冥冥中注定的,注定了你们会相识会相爱会遭遇劫难会离弃。我们无法改变命运,我们只有学会承受任何状况带来的改变。   
    颜洛还是哭了,他说我害了七七,七七,七七。   
    我也哭了,因为这个精神近似崩溃的男人浸湿了我的裙子。   
    那条街虽然挨着幸福大街却充满了可怕的欲望,男男女女对异性或者同性有强烈的占有欲,罪恶往往是由欲望引起的,偷窃,杀戮,强奸,我们因为对事物有欲望才想着占有,牢牢地控制,无法占有宁愿毁灭,拥有欲望是人类不可饶恕的罪恶。   
    街灯被无赖的青年酒后用弹弓打碎了,没有人去理会去修理,他们只会毁灭,毁灭,统统毁灭。   
    七七借着微弱的手电光艰难地行走,不时还闻见一阵恶臭味,她的怀里是刚拿到的藏饰,她希望这些纯洁高尚的西藏饰品会保佑她,保佑她。   
    但只是希望而已,她被一个丑恶的男人盯上了,那个男人满嘴的酒气,眼里充满着不可饶恕的欲望,他知道他得不到七七,于是他选择摧毁。   
    他不理会七七的哭喊与挣扎,他向她靠近,并用尽力气将她摧毁。   
    七七一直呼喊着颜洛的名字,她说颜洛你在哪里?你来救救我,颜洛……   
    那纯洁高尚的藏饰撒满地,丁丁当当。   
    等颜洛发现七七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幸福大街的医院里,七七看着床单发呆,她呢喃着,床单是洁白的,我不是,我不再纯洁。   
    颜洛把七七的头狠狠地按在自己胸口,他哭着说,七七你永远是我最可爱的小妖精最纯洁的小天使,没有什么可以把这一切改变,我们说好了要不离不弃,不离不弃。
3忘忧草(4)
    忘忧草   
    忘了就好   
    梦里知多少   
    颜洛告诉我,从那天起,七七变了,变得让所有人都觉得陌生了,包括颜洛自己,他好像不认识七七一般,他的小妖精小天使真的疯狂了,每天都坐在小板凳上抱着那些藏饰,重复着我不再纯洁,不能再做天使,不能……   
    于是你特地来把我带回去,希望七七忘记那些不愉快的回忆?   
    是的。   
    可是她会连同你一起忘却?   
    如果这样能挽救她,我愿意。   
    颜洛的我愿意让我彻底崩溃,我不是还怜惜我即将失去的生命,我是为这个男人的爱深深呼吸,他用自己的孤独成全了七七的幸福。   
    那晚,我和颜洛的距离很近,近在咫尺,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我想我是爱上他了,爱上了他的容貌他的眼泪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执著。   
    我知道明天我要用自己帮助他的爱人换取幸福,我知道以后颜洛不会再爱别人,当然不可能爱上我这株忘忧草,我知道以后世界上会有一个男人躲在角落静静地观察一个女人的生活,因为他们曾经如此相爱。   
    只是,我如此害怕颜洛会忘记我。   
    清晨,窗外依稀有小雨,是那种过去虚无飘渺的雾气汇成的小雨,我的心情不是阴霾的,我用自己的身体成全了爱人的幸福,我应该给颜洛一个晴朗的微笑,不是么?   
    颜洛穿上了最好看的汗衫,把很久未刮的胡子清理干净,他依然是我初次遇见的那个俊朗的男人,依然让我爱慕。   
    他把我从花盆中摘下来的一刻,还是掉下了眼泪,他说忘忧草,我不会忘记你,因为你进入了七七的身体,你们会融为一体,我爱七七也爱你。   
    他低头吻了我的叶子,他的唇带着炽热的温度,我想我快要崩溃了,我在被自己心爱的男人亲吻。   
    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撤掉了我第一件外衣、我的裙子、我的帽子,我近乎赤裸地站在他的面前,他的动作很轻柔,我想他一定把我当成了七七,这样真好。   
    我看自己的身体慢慢被粉碎,消融,和那些精致的面粉融成一个整体,然后被放入烤箱,那里面真是燥热,我在经历着世间最大的劫难,但是我临死前拥有了一个男人,他亲吻我,他因为我流泪,他说会永远永远爱我,我想这真是最美妙的事情。   
    原来任何一种幸福都是需要别人成全的。我成全颜洛,颜洛成全七七,七七成全我,就是这样。   
    静静等 天荒地老   
    四年后,布达拉宫,一个女人满脸虔诚地跪在圣土前,用自己所有的年华对西藏顶礼膜拜。   
    四年后,布达拉宫,一个男人固执地一步一叩地向圣殿前进,整个行程长达三个月,他的眼睛里有着无法磨灭的刚毅。   
    他看见那个女人,摘下脖子上的忘忧草挂坠,他说我的名字叫颜洛。   
    女人说我的名字叫七七,我有个爱人也叫颜洛,是你吗?   
    我临死前许下一个愿望,我要七七在四年后的西藏布达拉宫前记起她曾经深爱过一个男人,他叫颜洛。   
    颜洛和七七紧紧搂在一起,他们不断重复着不离不弃,不离不弃……   
    让软弱的我们懂得残忍   
    狠狠面对人生每次寒冷   
    依依不舍的爱过的人   
    往往有缘没有分   
    谁把谁真的当真   
    谁为谁心疼   
    谁是惟一谁的人   
    伤痕累累的天真的灵魂   
    早已不承认还有什么神   
    美丽的人生   
    善良的人   
    心痛心酸心事太微不足道   
    来来往往的你我遇到   
    相识不如相望淡淡一笑   
    忘忧草   
    忘了就好   
    梦里知多少   
    某天涯海角   
    某个小岛   
    某年某月某日某一次拥抱   
    青青河畔草   
    静静等天荒地老
4色盲(1)
    我何其幸运,   
    无法看清,   
    这个花红酒绿的世界。   
    我是色盲,   
    却出人意料地能分辨出红色——   
    生命的颜色。   
    A.   
    出生那天,天使带走了我对这个世界的憧憬。   
    我睁开双眼,想看看这个自己诞生的世界。   
    我努力地看,可除了灰蒙蒙的一片天空外,我看不见其他色彩。   
    我又看了一眼母亲,她的唇有一种很美丽的颜色,嘴角渗出一种黏稠的液体,她在微笑,嘴角有特定上扬的弧度,深邃的眼睛想要把我洞穿。   
    我张开嘴想说什么,只是发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我还没被赋予倾诉的能力。   
    母亲的双眸沾着一滴很晶莹的水珠,可是好像隔了一扇窗,看不清彼此。我伸出小手,用娇嫩的手背帮她拭干,温柔而仔细。然后她的眼皮开始慢慢下垂,终于像扇铁门一样合拢了,我拼命地想掰开,却在无能为力后看见窗外飞过一群黑色的鸟,嘴里发出奇异的叫声:   
    哇……   
    它们叫乌鸦,一种不吉利的动物。这是我3年后知道的。   
    我想母亲是累了,她只是想睡了。   
    可是等到唇上的美丽颜色变成无奈的苍白,黏稠的液体凝固成乳状时,我才发现她再也醒不来了。   
    死因:难产。   
    死亡时间:1981年6月29日凌晨5点。   
    多年后,我在父亲枕头下找到这张死亡证明,忽然记起了窗外那一群乌鸦和不吉利的叫声。   
    当时我并没有哭泣,只是想那种美丽的颜色这辈子还会不会看到。   
    父亲冷漠地看着我,他的咔叽布衣服像一片枯黄的叶子折皱着,背影沉默无言。   
    然后他突然用那双粗糙的双手抱住我,泪流满面。刚刚触碰过母亲嘴角黏稠液体的手指,散发着纯净的腥味。   
    他说葵子,你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我竟然什么都明白似的,为母亲留下了第一滴泪,像一颗从天际滑落的陨石般沉重。父亲很快把我接出了医院,他说他总是闻到血腥和浓重的苏打水搅拌在一起的味道。   
    房间里有母亲的照片,很大很大一张。母亲的唇变成了灰色,眼神也增添了几分哀怨,但还是出奇的美丽,波光粼粼的大眼睛,带着情欲的繁华和苍凉。   
    我躺在一张并不松软的床上,不哭也不闹,我直直地看着父亲,那个坐在床头抽着劣质香烟的男子,他有时会很凶地瞪我一眼,有时会露出转瞬即逝的微笑,更多的还是令人恐惧的沉默背影。   
    我开始对着母亲的照片祈求这个男人会对我好一点,起码不要离开我,这样我真的会一无所有。   
    父亲请外婆回来同住,他还要拼命为维持这个家赚钱,他没有能力照顾襁褓中的我。   
    外婆是个寂寞的老妇人,早年丧夫,膝下惟一的女儿也先她而去。她信奉佛教,带来了几尊佛像,摆在客厅里,每天都要跪在蒲团上叽里咕噜念一串没有人能明白的佛经,然后不断烧香、磕头、祈求佛祖保佑我健康成长。   
    因为从此以后我是她和父亲惟一的精神寄托。   
    我学会了说话,第一个词叫的是“妈妈”,我看见母亲在云端冲我微笑。   
    我学会了走路,走到外婆的佛像前面,伸手想触碰高高在上的佛像,我惊喜地发现他额头上有一个圈圈,涂满的正是母亲走时嘴唇上沾满的美丽颜色,我曾绝望地以为我再也没有机会看见它。   
    伴随着很沉闷的声响,佛祖掉到了地上,摔成了碎片,其中一片扎到了我的双脚,黏稠的液体喷涌而出,和我整天看见的黑、白、灰相比,它们的颜色都异常鲜艳。   
    我看见外婆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不知是为了被粉碎的佛像代表破灭的希望,还是因为我脚上不断喷射出液体的伤口。她抱起我,送我到了最近的医院,我听见医生面无表情地说:“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原来母亲嘴角和我脚上渐渐凝固的液体都叫鲜血,它有着我惟一能分辨出来的颜色。   
    父亲的双手在外婆熟睡后重重落在了我身上,他说你为什么同时学会了伤害自己和伤害别人,难道害死你母亲还不够吗?   
    我哭了,我感觉父亲的责打要比脚上的伤口疼痛得多。   
    以后外婆再也没摆过什么佛像,她总是不辞辛劳地走到几公里外的寺庙拜佛烧香。   
    我在上幼儿园之前的体检中被发现是色盲。   
    我告诉年轻的医生,我眼中的一切都是由黑、白、灰组成,但我还可以分辨出另一种颜色,我指了指前面女孩的蝴蝶结。   
    我看见女孩转过头,她告诉我这叫红色。   
    红色,我惟一可以识别的颜色。   
    年轻医生叫来了父亲,不停地交谈并加以记录。父亲脸上的表情异常复杂,五官痛苦地纠结在一起。   
    经历了几家医院的奔波后,我被确诊为先天性全色盲,终身无法治愈。   
    父亲告诉我这个消息时,乌鸦又从我眼前飞过,好像我当年出生时那样。   
    原来出生那天,我就被天使带走了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憧憬。
4色盲(2)
    B   
    流浪的红舞鞋   
    7岁那年,我有了第一双红舞鞋。   
    那双鞋是父亲专门求人订做的,父亲告诉他们,我的眼睛只能分辨出红色,他要给我一双与众不同的舞蹈鞋。   
    鞋子做好了,我看着父亲慢慢地穿过车流和拥挤的行人。他好像很兴奋,像个顽童似的不住地回头微笑。坚毅的背影让我想起了誓死保卫国家的那些解放军战士们,炯炯有神的眼睛迸射出火一般的仇恨。   
    我没有朋友,从我被宣告为色盲的那一天起。   
    没有孩子愿意跟一个连红、橙、黄、绿、青、蓝、紫都认不全的女孩分享快乐,在他们眼中,童年的愉悦正是来自变化多端的色彩。看彩色的童话故事书,在瓷砖上画七彩的涂鸦,用五彩斑斓的积木搭建独属自己的城堡,这些看似简单的小幸福对一个全色盲来说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我喜欢一个人。   
    看电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做游戏一个人,甚至一个人跳舞。   
    外婆说一个人说话是有限度的,如果小时候说多了,长大了就没得说了。   
    于是我真的不喜欢说话了,我总是张开嘴试图告诉对方什么,但是对方瞳孔显示出的不耐烦让我不得不摆摆手,说:你不会明白的。   
    五岁那年,少年宫来挑选舞蹈班学员,那个老师很漂亮,像极了母亲。   
    班上的女孩排成一横排,所有人都像白天鹅一样扬起自己高贵的头颅,生怕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想她们花花绿绿的外套好似花丛中的蝴蝶。只有我穿灰色的棉布衬衫,带着外婆手上的香气,颜色对我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从出生那天起我就明白了这个真理。   
    我没想到那个女子会选中我,真的没想到。   
    她冲着那排高傲的女孩微笑,眼神里带着肯定。她淡淡地看了一眼站在最左边的我,眼神里不知是褒是贬,只是上下游离,想要把我洞穿。   
    然后她指着我说,就是你了。   
    周围的老师、同学惊奇地望着我,我也惊奇地望着她,我们之间的信任好像从那一天开始建立。   
    她靠近我,她说:知道吗,你天生是注定独舞的人。   
    的确,独舞曾让我无数次感觉到生命渐渐离开身体后的那种虚无缥缈。   
    那个女子后来成为了我的舞蹈老师,我叫她洛。   
    我和其他被选中的女孩一起练基本功,我把腿搭在高高的横杆上,一下一下地抻,想试探自己可能达到的最大限度,镜子中的自己痛苦得一塌糊涂。   
    但如果停止的话,我连独舞带来的惟一快感都体会不到。   
    父亲那天陪我去上舞蹈课,洛微笑着说我具有练舞蹈的一切先天条件,而且有超乎年龄的领悟力和坚毅的性格。总之,我是令她欣慰的学生。   
    我的手被父亲紧紧地牵着,他的手很温暖,像太阳一样想要把我这块黑色巧克力融化。   
    我躲在他后面,任灰色的内衣紧紧包裹我,我怕洛注意到我那被双磨得已经露出脚趾的舞蹈鞋。   
    她还是看见了,皱了皱眉头,哎呀,这双鞋还怎么跳舞。   
    父亲尴尬地笑了笑,眉宇之间包涵着太多无奈。他说,葵子,你想要新鞋吗?   
    我拼命地摇头,眼里却带着失落。   
    他显出几分不悦,说,你是想要一双新舞蹈鞋,我可以买给你。   
    那时我明白了什么叫我的眼睛背叛了我的心。   
    父亲真去做了这双红舞鞋。   
    他付了几张皱皱巴巴的钞票给那个面黄肌瘦的男人,左手接过了一个塑料袋,那里面装着我梦寐以求的新舞鞋,它的颜色看上去格外鲜艳。   
    就在这瞬间,我又看到了头顶上的一群乌鸦,不知道是不是带走母亲的那群黑衣天使。   
    只是,它们今天将要带走谁呢?   
    父亲回来了。我直直地盯着他。左手的红舞鞋换到了右手,却留下了一个寂寞的手势?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辆疾驶而来的出租车的颜色。   
    血液像潮水一样,浸染了那双红舞鞋。   
    它的红色说不出来地令人恐惧、疼痛、冗烦、疼痛、恐惧。好像越来越纯正,却也离本色的原点越来越远。   
    父亲的身影终于像条水平线一样消失在天的尽头,没有留下任何标记。   
    四分钟后,乌鸦如愿以偿地又带走了我曾无数次祈求不要离开我的男人。   
    我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嘴角依然挂着微笑的父亲,默默地向他靠近,拾起他紧握在手心里的红舞鞋。我知道他不会需要这个,他只是想到上面陪陪母亲。   
    父亲火化那天来了很多陌生面孔,外婆麻木地告诉我,他们和父亲有所谓的血缘。还有一个凶神恶煞的老头上下不停地打量我,挑剔与失望并存。他说他是父亲的父亲。   
    我曾拼命地刷洗过那双舞蹈鞋,红色让我过早地陷入了坠落之渊,无法自拔。   
    只是它从此以后不可能再纯洁了,父亲的鲜血是洗刷不了的。   
    我开始带着红舞鞋流浪,淡淡的血腥味反而让我感到无比安逸。
4色盲(3)
    C   
    你留恋七色的天国中   
    而谁为我哭   
    天生这样盲目   
    第一次见到卡索是在父亲的葬礼上,那一年他九岁,我七岁。   
    我至今也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在那种场合出现,他不肯说,我也懒得问。   
    他穿灰色棉布上衣和黑色粗布裤子,脚上的白球鞋逐渐从灰变黑。他看着屋内父亲大大的遗像发呆,突然又转过头来说,你父亲是个好人,对吗?   
    我拼命地点头,像拨浪鼓一样摇晃着脑袋。   
    他微笑,他说,我也是个好人。   
    我停止了点头,异常冷漠地说,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他伸出脏兮兮的左手,我们这样就应该算是认识了,他说。   
    我打量着他,平头,眼神游离,瘦而疲倦。不像街上的顽童,倒像奔波操劳多年的男人终于找到了心灵归属。   
    我叫卡索,我希望和你做朋友。   
    眼里的犹豫很快被愉悦所代替,我用小而洁白的手指钩住他修长的手指。我叫葵子,我会试着跟你做朋友。   
    他的笑声很奇怪,原来你什么事都是靠试的。   
    也许,因为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   
    我被外婆叫走,我听见卡索在后面喊,葵子,我会让你第一次试验成功的。   
    我一笑而过,根本没想过再见他。   
    第二次我在街上偶然一回头就看见了卡索,隔着一条马路,他冲我微笑。   
    葵子,他开始大声地呼喊。   
    我示意他小点声,我只是出来买米醋,不可以逗留太久。他的下巴对我扬了扬,一声不吭地向前走,走得很急,又突然停下来,等我跟上去。   
    我忍不住问,卡索,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竟然摇头说不知道,可能是带我去最近的杂货店买陈醋。   
    从杂货店出来,他又说要买棒棒糖给我,黄的,绿的,咖啡色的,橙的,你要哪个?   
    望着同样都是灰色的棒棒糖,霎时间,我听见自己灵魂哭泣的声音。   
    我说卡索,我是色盲,我分不出它们的颜色。   
    他手里的一把正在等候挑选的棒棒糖全部掉在了地上成了碎片。我真的不知道,真的……   
    蹲下拾起一颗保存完整的棒棒糖,剥开糖纸,放入嘴中,甜甜的,凉凉的,舌头与它做着不停地纠缠,味蕾恰到好处地发挥着作用。   
    那是我吃的第一根棒棒糖,青苹果味的。   
    从那以后我总是偷偷省下早点钱,跑到杂货店买棒棒糖,我看不出它们的颜色,于是我就叫出水果的名称,胖胖的中年妇女不解地翻出我的需要,然后问是这黄色的吗?我点头微笑说是,卡索教我的方法的确帮我避免了许多尴尬。   
    卡索也跳舞,不过他没有穿舞蹈鞋。   
    那个炎夏的晚上,东单公园。卡索穿一件大的亮皮皮衣正准备做个转身。他曾引以为荣的成熟,在嚣张的金属乐里显得如此幼稚,皮衣上的挂饰伴随着狂野霹雳舞节奏洒脱地摇摆,卡索也是,他费力地做着很多夸张的霹雳动作,摇摆,扭动,翻滚,流汗。   
    我刚刚从少年宫学完舞蹈出来,红色的舞鞋还被紧紧地抱在怀中。   
    他几乎是从疯狂状态下离开那群戴着墨镜的长发男女,他说葵子,我怎么会看见你?   
    偶尔路过,你和他们在跳霹雳舞?我伸手一指。   
    嗯,他们都是我朋友,他们教会我这种解脱方式。   
    可是你只有十四岁,你还在上初中,而他们不过是群玩物丧志的待业青年。不屑的表情迅速在脸上绽放,你感觉不到停下舞步后无尽的空虚吗?   
    你走,不要以为只有穿上舞鞋才是在跳舞,真正的舞者不会只靠一双红舞鞋的。   
    我真的头也不回地走掉了,紧紧地把红舞鞋攥在手里,掌心的汗水和眼中滑落的泪水结合,分不清彼此。   
    依旧响起的摇滚乐,让我充分想像出卡索卖力地随着节奏扭动身体追求解脱的滑稽情景,像一只活脱脱的马戏猴子任人取笑。我的善意提醒却得不到他的重视。   
    再见卡索是三年后,1996年,他十七岁,我十五岁。   
    他穿棉布格子衬衫,深灰色的粗布裤子,和上一次见面没什么大出入,只不过头发长长了不少,一缕一缕地垂在眼前。他靠在电线杆上,成熟的抽烟姿势让人心痛。   
    我穿了一条棉布裙子,洗得泛黄却仍有野花的芬芳。我抱着一摞厚厚的参考书从学校出来,散乱的头发遮住了我的双眼,沿着墙匆匆地走着,突然撞到一个男人。   
    对不起。我的语气依旧冷漠,仿佛道歉的应该是对方。   
    我抬起头,竟一眼认出了卡索,原来他留给我的印象无法磨灭。   
    他扔下香烟,用脚了,他的呼吸像一阵轻风,他说葵子,你还好吗?   
    我用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不好,我说了真话。我记起父亲轻而易举地揭穿了我眼中的谎言,眼睛是不会说谎的。外婆几年前去世了,爷爷把我领回了家,给我换了一所重点中学。他总是要求我拿很高的成绩,不然就要我在父亲的遗像前跪一晚上。   
    嗯,我找了你三年,他们只是说你搬走了,却不告诉我你去了哪里。他突然沉默,用温暖的手掌把我的头压在他怀里,我分明听得到他心跳的急促,他灼热的泪开始顺着脸颊滑落,像一滴甘露浇灌我杂草般凌乱的秀发,也许真会有魔力让枯黄分叉的发梢重新发荣滋长。   
    你让我三年来如此担心。他的话语化成火焰熔化我冰冷的心。   
    我哭了,尽管我曾发誓不会再哭泣。   
    事先没有任何征兆,我成了卡索的女朋友。那时劣迹斑斑的他早已因为学习成绩差而离开了学校,像一个幽灵出没于城市的各个角落。但他每天都会准点来接我放学,蹲在学校围墙的角落,悠闲地抽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进口香烟,偶尔不成熟地呛几口,却马上又能享受到镇定的感觉。   
    我进入了卡索的生活,一个完全不同于以往的世界。我陪他去月坛玩滚轴溜冰,摔到鼻青脸肿后由他轻轻为我擦拭药膏;陪他去滚石蹦迪,奋力地摇晃着沉重的头颅,在迷幻的音乐中忘却自我;由着他和朋友在三里屯斗酒,然后在大街上耍酒疯,大声唱歌,找人打架……   
    但我知道,我们是没有未来的。爷爷很快发现了我们的关系,他出乎意料地没有责骂我,而是找到了卡索,我不知道两人在那间漆黑的小屋里交谈了什么,只是从那以后,我和他的关系降到了前所未有的冰点。   
    他不再买棒棒糖给我,偶尔来学校接我,也只是一言不发地和我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并排走着,我竟然看不到他的影子。   
    本来就不喜欢这一切的我渐渐退出了卡索的生活,仅有的几次通电话也只是握住听筒,传递着呼吸声,谁也不讲话。尖锐的问题在我们的沉默中不止一次被揭露。   
    一天练完舞蹈,卡索等在练功室外,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过来,搂了搂我的肩,吻了吻我的眼睛。   
    他说葵子,我们分手吧。   
    尽管结局是我早就预料到的,但我还是问了他原因。   
    他试图用沉默代替回答,最后还是忍不住告诉我,在我之前他交过无数女朋友,她们有的像蓝色般忧郁,有的像红色般奔放,有的像绿色般清爽……但到最后都褪变成苍白无力的白色,就像你眼睛所能分辨出的色彩。   
    那我呢?   
    卡索咬了咬嘴唇,你是例外,从头到尾,你一直都是白色……
4色盲(4)
    D   
    沿途在看着,灰的灰蒙艳便艳红   
    卡索离开后,我学会了抽烟,坐在氧气严重缺乏的屋子里,点着烟蒂,呛了几口后就能像说英文一样流利,头一次享受到了镇定的感觉。   
    爷爷对我的打骂在发现我包里的香烟那晚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我的额头被他扔过来的利器击中,鲜血的涌出带给我前所未有的勇气,我跑出了从未有过温暖的家。   
    街上的喧哗让习惯孤独的我很不适应,我记起张楚有首歌叫《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我总是无数次问自己可耻吗?不确定,但我肯定孤独。   
    你孤独吗?一个陌生男子问我。   
    我点点头,他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让我想起了父亲,那个曾经让我一无所有的男人,每回陪我玩耍时,他的汗水滑到鼻尖,都是我用小手为他拭干。   
    你能带我走吗?他握住我的手掌,温暖的感觉好像重新回到我身边。   
    他微笑时露出洁白的牙齿,让我放任自己相信他能消除我的孤寂。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包未开封的面巾纸,抽出一张帮我擦拭了额头上未干的血迹。你是不该在我眼前流血的,因为我是惟一不会带给你伤口的人。   
    他带我去一家叫“岛中央”的酒吧。   
    这是家阴暗而喧嚣的酒吧,我喜欢它的名字——岛中央,一个人孤立无援地矗立在其中,感觉必定奇妙。音量达到极限的重金属音乐使我的神经处于高度亢奋状态,我独自跑进舞池中,沸腾的节奏让我的神经在麻痹中得到释放,混成一片的尖叫和口哨声让我的疯狂达到巅峰。   
    当我跳到筋疲力尽时,他把我从舞池中拉了出来。我们坐在角落的位置,我的呼吸无比急促。   
    他亲自帮我调了杯鸡尾酒,调酒的技术不比任何一个专业调酒师逊色,他是在用心实施每一个步骤,而不是机械地重复。带着他残留气息的液体从我的喉咙流下,酒精的温存迅速在我的全身游荡,使我的每一个汗毛孔都变得激动不已。   
    他的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我像一只温顺的猫一样依偎在他怀中,感觉这个陌生男子仅有的温存。他均匀的呼吸让我的头发有了吹暖风的感觉,身上的古龙香水味虽然很淡,散发出的诡秘香味对我未尝不是一种安慰。   
    你是个独特的女孩。他说。   
    我只能以微笑回报他,这是我惟一能做的,也算是我对他一味索取的补偿。   
    我要离开这里,去另一个陌生的国度,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令我厌倦。他说,你能跟我走吗?我不忍心留你一个人在这肮脏的城市。   
    他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用手指握住我的下巴,然后把吻轻轻留在我开始颓败的嘴唇,随即还有一滴苍老男人的热泪灼烧我的脸、我的心……   
    他离开的时候没有通知任何人,也包括我,我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他习惯让我称他为Kwan。我算不上他任何人,除了一句不是诺言的诺言外,他留给我的只是淡淡的古龙香水的味道。   
    填报高考志愿时,我从头到尾填了八所外地院校,我想离开这座城市,彻底地离开。   
    因为色盲的缘故,最后录取我的是上海一家名不见经传的财经学院。   
    于是我独自来到了上海——和北京一样灯红酒绿的城市,好在我从来都看不见。   
    我提着破旧的旅行包站在宿舍门口,异常冷漠地问,哪张是我的床?同寝室的女生停下了手中的事务,看着我却保持沉默。我扔掉了那张床上被她们堆满的杂物,我说从此以后这张床是我的,你们不要靠近。   
    我在选修课上,开始对文学着迷,想尽办法搞来了杜拉斯的《情人》、渡边淳一的《失乐园》、张爱玲的《倾城之恋》。看着看着,自己也渐渐写点什么,从短小精悍的诗歌到中长篇小说,每篇都倾注了我的全部心血。   
    终于我收到了学校的劝退信,白纸像母亲临死前的脸一样苍白无力,理由是主修课成绩太差。   
    很快我就离开学校,我又找到了另一种生活方式。在一间窄小的房子里,我用一台二手笔记本电脑开始了自由撰稿生涯,我兼职于杂志社、网站,做编辑和网络频道主持,偶尔也写些广告文案,整日生活在电脑、书本、音乐和电影中,过着颠三倒四的生活,白天睡觉,深夜蹲在地板上抽烟,甚至哭泣。   
    我把20万字的文集摆在那个中年编辑面前,很平静地说我要出书。   
    他没有多问,只是说有结果会通知我。   
    我摔了门走出去,没有说“谢谢,再见”,我知道这辈子也不会有结果了。   
    我在晴朗的一天去一家体育馆玩蹦极,站在近百米的台子底下,缴了180元游戏费,签了份保险。一个帅气的男孩帮我系上保险绳,那是我的保护色:黑色。阳光懒洋洋地洒在我身上,却带给我无限恐慌,我的瞳孔是折射不出太阳的七彩的。   
    一、二、三……   
    我纵身一跃,不足百斤的身体却在下坠过程中异常沉重,坠落的过程并不恐惧。只是在人群纷纷扰扰的喧闹中我又看见了一群乌鸦,它们已经先后带走了父母,还有那双流浪的红舞鞋,此时它们像精灵一样不停做着各种优美的翻滚,还有卡索和Kwan重叠的脸,卡索微笑着说,葵子,其实我离开你完全是你爷爷的主意,他说咱们是没有幸福的。Kwan真挚地说,葵子,你一定要比我幸福,一定要……我的瞳孔被不知名的液体充斥着,我是被不允许接近幸福的人,哪怕它已经近在咫尺。   
    最后我竟然看见了很多前所未有的色彩,我的眼睛仿佛恢复了识别它们的能力。   
    红、橙、黄、绿、青、蓝、紫……   
    清脆的一声响,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坠落在地上……   
    本报讯3月23日,××体育馆发生了一起由于工作人员操作失误造成蹦极游客死亡的恶性事件,有关责任人已交司法机关处理。据悉死者为女性,22岁,北京人,原上海××经贸大学学生,生前从事于文学创作。在此,有关部门提醒广大游客一定要注意游乐时的人身安全,避免此类悲剧再次发生。   
    两个月后,已故女作家葵子的处女作《流浪的红舞鞋》正式上市。   
    我愿意翘盼   
    安然的醉酒微酣   
    红胡子的老人   
    微笑多恬淡   
    我的舞鞋旋转   
    歌唱到疯癫   
    我愿弃世登仙   
    旋转的车轮来为我献欢   
    我怎会疲倦
半成品的爱情半成品的爱情(1)
    (获首届花溪原创大赛“纯情文字大奖”)   
    姓名:水色   
    性别:女   
    年龄:24   
    留言:   
    I never had a fring like you   
    This is the day   
    Your skin is white,your eyes are blue   
    This is the day   
    But don't mind my changes   
    I will still remain   
    I will always be there for you   
    这个女人是凌晨五点住进来的,穿米黄色的粗布裙子,不施脂粉,风尘仆仆。   
    她把箱子随手放到一旁,她说请给我一个单人间,有最好的采光和通风,并且不易被打扰。   
    我揉了揉睡意的双眼,看着她填完表格,递给她钥匙,我说二楼,左手第二个房间。   
    行李是我帮忙提上去的,她微微隆起的腹部说明她的行动不便,她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艰难地向上攀登,我开始后悔分配二楼的房间给她。   
    走进房间,她不做任何事情,只是从黑色皮包里翻出了一张CD,小心翼翼地放进唱机,开很大的声音,不管是否会影响别人的生活休息,小红莓的声音充斥整个那时花开。   
    Hold onto love that is what I do now that I've found you.   
    And from above everything's stinking,   
    they're not around you.     
    And in the night, I could be helpless.   
    I could be lonely, sleeping without you.   
    And in the day, everything's complex.   
    There's nothing simple, when I'm not around you.   
    But I'll miss you when you're gone,   
    That is what I do. Hey baby…   
    Hold onto my hands,   
    I feel I'm sinking sinking without   
    you. And to my mind,   
    everything's sinking sinking without you.   
    And in the night.   
    I could be helpless.   
    I could be lonely, sleeping without you.   
    And in the day, everything's complex.   
    There's nothing simple, when I'm not around you.   
    But I'll miss you when you're gone,   
    That is what I do.   
    Hey baby…   
    And it's going to carry on, that is what I do.   
    Hey baby…   
    那个叫水色的女人开始不断掉眼泪,泪湿了衣襟,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可以哭得那么伤心、动情,她的头发,她的嘴唇,她的眼睛无不被泪水所覆盖。   
    她说卓昂,这是我们梦开始的地方。   
    我不知如何安慰只是嘱咐她记得来吃早饭,就退了出去,卡百利的声音一直缠绕在我的心尖,不停止。   
    她并没有按时吃饭,卡百利的声音依然继续,我从半掩的门缝看见她趴在床上,哭累的样子,我无法体会她的痛苦,我很小的时候无论多难过也要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哭,没有什么大不了,明天依旧阳光灿烂。   
    午饭只有我和水色,昨天的两个房客桃夭和昂风行走在庭燎的街道,凝望异乡的风土人情,尽可能把他们收尽眼底,不忘却。走得很远,没有明确的目标,却依然快乐,因为行走的过程就是不断寻找挖掘幸福的过程。   
    水色的精神好了很多,依旧素面朝天,皮肤却是保养得出奇的好,只是额头有指甲般大小的伤疤,在刘海的遮蔽下若隐若现。   
    是很简单的三菜一汤,鸡蛋炒西红柿、西芹百合、鱼香肉丝、酸辣汤。   
    水色没吃多少,只是看这菜发呆,她说霍霍,你会做半成品菜吗?   
    会。   
    你听过半成品的爱情吗?   
    ……
5半成品的爱情(2)
    我叫水色。   
    这是我来北京的第二个月。   
    我一直在那个精致,现代,开放,像一朵散发迷香的海上花,且花开不败的上海长大,二十四岁那天独自来到了北京。   
    我之所以选择这个空气常年污浊、人流涌动的城市,是因为我喜欢隐藏在它背后的文化气息,激情,包容,朴素而真实,沧桑但不老态,它给我的感觉是上海所没有的。   
    荒唐的是我的职业不是研究北京历史或古建筑,我上的是美术学院,目前在一家广告公司供职。   
    我住在北京的朋友家,但一到北京我就开始找房子租,我讨厌和别人住在一起,让别人分享我的寂寞,那是独属于我的。   
    房子是半个月前租好的,在新源里附近,一幢公寓的十六层。房主是一个学音乐的女孩,和一个澳大利亚老头去国外定居,临走前,她以较优惠的价格租了这套一室一厅的公寓给我,而且家用电器也很齐全,但一年的房租仍花光了我大部分积蓄。我只有以近似疯狂的工作来维持日常的开销,还要不定期地向上海的父母寄钱,我不想走后感觉欠了他们的,当然也不想亏欠任何人。   
    我买了一箱方便面放在家里,把冰箱里塞满了采购来的食物,却总是在发现遗忘太久后,扔掉了那些腐烂的东西,然后自己泡一包方便面,是喜满多的红烧牛肉面,很难吃,却便宜。   
    终于有一天我吃方便面的时候吐了,秽物充满了整个卫生间,肮脏,令人恶心,我只能这么形容。我狠心扔掉了还剩下半箱的喜满多,因为从此以后我看见方便面就感到异常恶心。   
    昨天回家后,终于发现没有任何可供我填饱肚子的东西。我去楼下的一家川菜馆解决温饱问题也就是北京人俗称的“下馆子”,两个川菜外加一瓶啤酒共花了我七十块钱,足够我原来吃两个月的方便面。我感慨北京人做生意的精明程度绝不亚于这方面出了名的上海人,同时也不敢再这么奢侈下去。   
    比我早一年来北京的倪波得知我的遭遇后,笑我不会过日子,正经的北京白领也没有天天出去吃的,何况你来北京算是给别人打工的。   
    我很反感她的话,但也没有反驳,的确我来北京只是想暂时混口饭吃。我不会一直呆在这个城市,我还是属于上海的,终有一天我会回到那里,也许在我临死前,也许就在明天,一切依我而定。   
    有钱雇保姆吗?   
    没有。   
    有会做饭的男朋友吗?   
    我讨厌任何男人。   
    会自己亲自下厨吗?   
    也许,但我恨见到集贸市场里脏兮兮的生物。   
    那你只有去超市买半成品菜了,不用洗,不用切,扔锅里炒两下就可以解决温饱问题。比出去吃实惠,比自己下厨方便。   
    无所谓,饿不死就行。   
    超市就在公寓楼下,不大不小的那种。不是上海遍地开花的便利店,好德,罗森,如数家珍。它们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营业,仿佛是夜上海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你完全可以想像得出南京路的繁华,全国各地的人们像被洗脑一样拎着无比精致的购物袋不知疲倦地川流不息。衡山路的酒吧在夜色笼罩下开始收留形形色色需要酒精麻痹或者需要被舔舐伤口的受伤动物,其中不乏那些性产业工作者,有很白皙的皮肤,如新生婴儿般光滑,可以供男人粗糙的双手尽可能温柔地抚摸,像抚摸自己的宠物,他们的感情两厢情愿,爱恨扯平两不相欠,没有人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因为彼此太过麻木,天亮,起身,穿衣,付钱,然后就是逐渐隐秘急促的脚步声,来不及送一程,来不及体会什么是永恒,甚至来不及记住彼此的气息,也许有一天相遇,哪怕是近在咫尺的一厘米,也只是擦肩而过,没有留恋,因为不被需要。当那些爱情男女在苦恋中深深喘息的时候,世界上有一群人,隐藏在你身旁不知名的角落,他们对于感情看得比谁都要透彻,因为曾被伤害过,因为天生不值得相信,因为其他。我不是他们,没有兴趣追究过多,我却独爱上海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便利店,如美国的7-11,炽热的白炽灯昼夜闪烁,如莲花般盛开,店内有四十岁的下岗女工,孜孜不倦地聊着张家长李家短,店内有很好吃的关东煮,冒着热气,甜不辣,肉轮,贡丸,我喜欢把它们放在嘴里时满嘴飘香的感觉,还可以用勺子盛满满一杯汤,比任何调料调配出来都要鲜美,用嘴极其小心地抿一口,生怕温度滚烫灼烧嘴唇损伤味蕾。   
    只是,在北京,没有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京客隆,天客隆,万客隆,亿客隆,北京商家似乎对“客隆”的后缀偏爱有加,那些大型超市一到节假日会搞出一些很大规模的促销,不过就是便宜几毛钱,却会有大爷大妈中年妇女起个大早前来抢购,购物车上满溢的商品让他们拥有莫大的成就感,我开始深深怀念上海那些满嘴上海话,侬来侬去的女人,她们在家庭有很强大的势力,她们做家务会有满嘴抱怨,会为儿子请最好的老师教英语以备多年后不会错过出国的机会,会把老公的钱袋看得紧紧的,只给有限的零花钱,但看不住老公的心必定成为她们一生最大的悲哀,松懈的皮肤与变形的身材让她们失去了女人最后的法宝,这个母性或者阴盛阳衰的城市里女人主帅的不过是个空躯壳。   
    走了进去,随手拎了一个红色的购物筐,漫无目的地游走。我毕业后整整有一年是在城市的繁华与边缘间行走,像鬼魂一样过颠三倒四的生活,朝五晚九。迄今我接触形形色色的人,卖盗版CD戴鸭舌帽的青年男子,性产业工作者,房地产老板的金丝雀,房地产老板的夫人的经纪人,唱摇滚的做西餐的,画插画的写小说的,我不断与他们发生故事,不记得深夜把科罗娜泼到了谁的脸上,清晨把谁的鼓槌一撅两半,黄昏地铁站为哪个落荒而逃的罪犯画过素描,深夜和不同的人在酒吧跳舞,扭动自己的躯体,左右摇摆沉重的头颅,直到天亮。天亮我们就像被歼灭的蟑螂一样无精打采,各回各的家,睡觉,以最饱满的精神迎接下一次狂欢的到来。父亲终于有一天被我气进了医院,我用酒杯狠狠砸向一个男人的脑袋,不管涌出的黏稠的血液交杂着他鬼哭狼嚎的叫声让我无比安逸,我并没有做错,我只是换种方式希望他把我右肩裸露皮肤上的手拿开,别无其他。我的家庭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母亲说如果你不出去工作的话,我会找一个男人把你嫁出去,你需要一个男人来束缚你。   
    我说我还是去工作吧。   
    我最终选择的城市是北京,我不是可以离开城市喧嚣的人,我习惯了在城市霓虹灯下将自己伪装,被炙烤得脆弱也要将自己保护得好好的,我不给任何人伤害我的机会,因为我是最独立的个体,我的世界只有我,别无其他。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工作,一个人买醉,一个人奔跑,一个人生活。   
    上海——北京,生活从未被篡改。
5半成品的爱情(3)
    我拿了一包乐事红烩味的薯片,蓝色包装,金黄的薯片有红红的调料,放一片在嘴里,诱人。我放了回去,因为想起母亲说薯片吃多了会发胖。   
    我拿了三卷卫生纸,也放了回去,嫌它漂白得不够。   
    我拿了瓶可伶可俐的爽肤水,还是放了回去,我的皮肤好得出奇,无需这种东西来弥补。逛了几圈,我的购物筐还被空气占据着。   
    曾经我习惯买很多很多东西,大多没有用处,只是大包小包买回来放在那里,然后看都不看一眼就把它们打入冷宫,我的生活并不需要太多物质,但我的精神空虚往往需要腐烂的物质掩埋,掩埋。   
    只是,现在的我,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生活的紧张渐渐不给空虚喘息的机会,我想我将慢慢学会适应。   
    小姐,你需要点什么?我能帮助你吗?   
    不买东西就不能享受超市免费的凉气吗?我头也不抬,反复比较几款灯泡的光亮度,我想我需要一个足够大的灯泡把我的房间照得透亮,也许曾经有一段日子我过得暗无天日,但现在的我很明白自己需要的不过是正常的生活,一份稳定的工作,一间宽敞明亮的房子,一套温暖的宜家家具,一摞平面广告设计图鉴,仅此而已。   
    没有爱,爱情不过是我生活的一剂调味,可有可无,无,不影响饥饱度,有,不过是更添美味,对于味蕾麻木的人来讲,爱情是不被需要的调料。   
    我想兴许有一天我就会变成味蕾麻木的人,对爱情毫无感觉。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无权干涉你的自由。   
    我挑到了最合适的飞利浦四十瓦灯泡,我甚至想像得出不到一个小时,我的房间就会光彩夺目,我肆无忌惮地欣赏那些外国最优秀的广告创意,或者彻夜看DVD,从来吓不到我的《午夜凶铃》,使我为梁家辉身体深深呼吸的《情人》,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霸王别姬》,还有就是没有伤痕、没有期待的《恋恋三季》,我喜欢灯光下被暴露的一切真实。   
    抬头。如果带我去半成品柜台,我考虑原谅你。   
    如果我放弃,是不是没有机会再见到你?   
    是的。   
    我紧紧地跟着这个男孩,他轻车熟路地找到我的需要——半成品菜。   
    我选了一盒鱼香肉丝,因为便宜,只要六元八角。男孩告诉我炒五六分钟就差不多了,方便至极。   
    在哪里付钱?   
    一直向前走五十米,会有一位慈祥的老奶奶与你交易。   
    哦。我连多余的笑容都挤不出来回应他。   
    我可以问你的名字吗?   
    我想没有这个必要,这种搭腔的方式对我来说已经司空见惯,茂名南路的酒吧,来来往往的人,同样的方式,不能免俗。   
    我叫卓昂,二十岁……他的介绍被我打断,我没有耐心听他的陈述,我不明白一个第一次见到我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话。   
    对不起,我要回去了,我说。   
    第二次买半成品菜是三天后,我在单位旁边的一个小餐馆吃了两顿牛肉面,难吃谈不上,但周围鱼龙混杂的环境让我恶心,我宁愿再吃一次炒砸了的半成品菜。   
    超市人很少,北京的夏天温度是让人生病的瘟疫,太阳毒辣辣地炙烤着我的皮肤,我想它们会把我的皮肤照射出健康的小麦色,要比一周几次健身房经过人工合成的色彩都要来得自然。   
    空调保持在二十摄氏度,冷风的更迭遵循着一定的规律,恰到好处。像跳蹦极的感觉,纵身一跃,耳边净是呼啸的风,浮现的景象,未完成的牵挂,与不置可否的温存。   
    曾经,在一个体育馆见过一个女子,被黑色紧紧包围,不给其他颜色喘息的机会,她睁着眼睛从近百米的平台纵身一跃,不足百斤的身体却在下落过程中异常沉重,我无法读出她眼里的影像,深爱人的面孔,曾经流逝在悲伤里的似水年华,冬至天凉若水的天空,或者只是大团大团,掺夹在一起的色彩,颜色造就了这个花花绿绿的城市,如一杯鸡尾酒,相互交融却层次清晰,本身就是矛盾。   
    两分钟后,我听见清脆的一声响,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坠落在地上。   
    第二日,当地的晚报。   
    本报讯   
    3月23日,××体育馆发生了一起由于工作人员操作失误造成蹦极游客死亡的恶性事件,有关责任人已交司法机关处理。据悉死者为女性,22岁,北京人,原上海××大学学生,生前从事于文学创作。在此,有关部门提醒广大游客一定要注意游乐时的人身安全,避免此类悲剧再次发生。   
    两个月后,已故女作家葵子的处女作《流浪的红舞鞋》正式上市。   
    那本书一直陪伴着我,从上海到北京,景物飞逝,情欲流转,当看见一个人眼睁睁死在眼前,鲜血真的像小学课本里的革命战士一样染红了大地,眼睛却还是倔强不肯闭上,似乎要看透这最后一片天空,满是伤痕,满是缠绵,惨不忍睹的景象让我在瞬间有想呕吐的感觉,我用左手扶了扶墨镜,右手按住我的小腹,稍稍弯曲,努力让自己不要呕吐,不适的感觉瞬间蔓延,头晕目眩,瞬间流泪,六神无主,满目苍凉,却坚持不肯离去。   
    我直直地矗在那里,围观的人群不断更迭,直到血肉模糊的躯体被抬离现场,直到一摊血渐渐烘干,一切结束后,我听见有人过来问,小姐,你没事吧?   
    我背过身突然拼命地呕吐,情欲不再流转的时候一切东西的存在都显得那么没有必要。   
    那个叫卓昂的男人依然在超市里游走,像张雨生曾经反复吟唱的一天到晚游泳的鱼,鱼不停游,高亢的声音已成为千古绝唱。我绕开他,省得他打搅,可他还是如获珍宝地发现了我,他跑过来打招呼,好像我们是多年未见的亲密无间的朋友,其实我们只见过一次面而已。   
    好久没看见你光顾半成品柜台了,他笑嘻嘻地矗在我面前,好像恭候已久的样子。
5半成品的爱情(4)
    三天而已。我懒得看他,拿了一盒宫爆鸡丁就往外冲,穿越过陌生的人群,穿越他的视线,我旁若无人地走出了大门,没走几步却被一名中年妇女拦住。我的菜掉在地上,我想起我还没付钱。我经常犯一些不可原谅的错误,我拿一百元钞票要买申江服务导报,拿走了报纸却遗漏了九十九元,买东西经常忘了付钱就横冲直撞,出门忘记带钥匙,忘记是一种病态,我在整日颠三倒四与酒精为伍的生活中,逐渐失去正常生活的能力。驻足北京后,我以为自己已经慢慢恢复,但卓昂惊慌的神情让人害怕,他奋力地跑过来,他说姨妈,冷雪不是故意的,她是忘记了,真的忘记了……   
    他激越而痛苦的叫声,像一把刀,扎进我胸口。   
    我付了相当于原价十倍的价钱买走了那盒半成品菜,尽管那个被卓昂称作“姨妈”的女人已表示相信这是误会,但我的态度还是很坚决。我站在马路中央彷徨,看飞速行驶的车流从我眼前掠过,听他们为我响起的喇叭。我的长发被汽车扬起的风吹乱,张牙舞爪地飞舞,像在黑暗中的舞者,跳跃,不停息,如田园交响曲般齐鸣。   
    当卓昂拉住我的手时,我已失去任何自主能力。他说闭上眼睛,让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闭上眼,把手交给他的同时,一滴泪顺着我脸颊下滑,我用舌尖舔了舔,是咸的。我和他手拉着手在马路上狂奔。看不见,心中却有一颗七彩的玻璃球在晃啊晃,如抛物线一样优美。我放任自己相信这个陌生的男人,我知道,如果他松开手,我将不复存在。   
    卓昂最终还是松开了我的手,没有眷恋,我无助地矗在那里,手脚冰凉,等着车来撞死我。   
    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睁开你的眼睛。   
    我的眼泪已蒸发干了,我麻木地睁开眼睛,是在我公寓的门口。阳光灿烂依旧,温度炙热依旧,牵挂未完成依旧,生命继续依旧,一切依旧。   
    卓昂站在我身边,重新冲我露出孩子般的微笑,他有皓白的牙齿和明亮的眼睛,还有纯真。我是值得你信赖的男人,他说。   
    你充其量只能算个男孩,你还没有长出胡子。我说,你究竟多大了?   
    今天是我二十岁的生日。   
    两个月前是我二十四岁的生日,你应该叫我姐姐。   
    微笑。这是我第一次冲陌生人微笑,我的微笑我的嘴唇在旁人看来总是那么的诡异,像一只薄翼蝴蝶驻足在这个世界,当它疲惫不堪的时候,会长期停留,吸干我唇上的养分,使它显得那么颓败,当它欢欣喜悦的时候,如蜻蜓点水稍微触碰,不带走不留下,使唇恢复最本色的娇艳。   
    他问我能不能去我的公寓坐会儿,我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没有人进过我的公寓,更何况是男人,我们需要相互取暖的时候,并不需要家的温馨,对我来说家是因为有爱才得以建立,我和那些男人没有爱,只因为身体长时间冰凉,被贪婪的欲望、满世的纷争、不停息的战争包裹得一尘不染的彼此褪去负担,一丝不挂,是最本质的状态,我们光着来光着过光着走,赤赤裸裸,拒绝掩饰。我的公寓乱得出奇,地上堆满了我失败的广告作品,沙发上杂乱地摊开着从旧书市场买来的美术杂志,一个人生活就是那么无拘无束。   
    我尴尬地笑了笑,让他随便看看,好让我把客厅收拾干净。   
    他说,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水色。   
    卓昂惊异了一下,他天真无邪地问,水有颜色吗?   
    有呀,可乐是黑色透明液体,咖啡是咖啡色有小颗粒弥散的黏稠液体,葡萄汁是紫色的世界上最美妙的液体,啤酒是黄色的有丰富泡沫略带苦涩的液体。   
    他一直微笑着看着我,我喜欢他纯洁的笑容,尽管我不说,我见过太多男男女女的笑容充斥着虚假。   
    他说水色,能陪我过生日吗?   
    我说等我收拾干净再陪你出去吃好吗?   
    不用,我下厨做给你吃。卓昂的回答让我吃惊,可还是默许了。   
    卓昂下厨时没用我帮忙,反正我只会越帮越乱,他利用冰箱里有限的资源和那盒半成品菜为我准备晚餐,好像今天过生日的是我。他的菜做得很快,我的客厅只收拾了一半而已,他就跑过来帮我,有男人的帮助使我备感轻松,很快就让客厅有了崭新的面貌。他问我能不能把那些未完成的广告作品算做生日礼物让他带回家。我很慷慨地答应了,反正它们留在我身边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与其用来包油条不如顺水推舟送给卓昂。   
    卓昂拉我去看他准备的晚餐,宫爆鸡丁、水果沙拉、西芹百合、炸鲜奶、贡丸汤,这对我来说已经相当丰盛了。他还许诺只要我愿意可以天天做给我吃,把我吃得白白胖胖,像头小猪。   
    大笑。   
    卓昂问我家里有没有红酒或葡萄酒,这样或许更符合生日的气氛。   
    我摇摇头,只拿出了几罐嘉士伯啤酒,让他凑合着喝,别喝醉了就行。他说男人喝啤酒是很少醉的,除非被女人伤透了心。我问他有女孩让你喝醉过吗?他说没有,让我买醉的女孩还没有出现。   
    卓昂菜做得很棒,有专业厨师的水准。我开玩笑问他是不是哪个厨师技校毕业的,现在供职于某家大饭店。   
    他说我是中央音乐学院提琴系大二学生,假期在姨妈的超市帮忙而已。   
    我在工艺美术学院学的是广告设计,现在在一家规模很大的广告公司供职。我是上海人,你去过上海吗?   
    很小的时候去参加过少儿小提琴比赛,印象不是很深。   
    我们都没吃多少,只是不停地说话,喝酒。音乐,电脑,读书是我们共有的话题,亨利•米勒,侯孝贤,卡百利是我们的最爱。我们懒得打扫桌上的残羹剩饭,很随意地坐在沙发上,我们一瓶接着一瓶地喝,消灭了冰箱里所有的食品。从上海带来的唱机里反反复复地播放卡百利的《You and Me》,这个爱尔兰四人组合陪伴我走了十年,1992~2002年我们相互陪伴一起成长。卓昂告诉我他的父母都是经贸大学的教授,常年居住在国外,本来想让他学金融管理,然后去哈佛进修,入驻一家跨国集团,成为高层管理人员。结婚,生子,大展宏图,退休养老,生活被他们逐一设计好,并尽可能地把一切艰难险阻铺平,人生的轨迹是一条光滑的抛物线自然而然向上延伸,没有起伏。但他不争气地选择了音乐,一学就是十三年,只有站在小提琴前,才会觉得生活是沿着自己的意愿继续着。我告诉他我们的遭遇差不多,只不过在考上美术学院以后,我才发现自己对广告根本不感兴趣,混混沌沌地过了四年。
5半成品的爱情(5)
    我在发现自己的酒量实在太差时已经进入了神情恍惚的状态,我的头痛得快要爆炸。在中,我发觉自己躺在卓昂的怀里,他抱得很紧,我试图挣扎,嘴里发出微弱的呻吟声。他用手握住我的下巴,然后像只薄翼蝴蝶轻轻把吻留在了我开始颓败的嘴唇上,随即还有一滴男人的热泪灼烧我的脸、我的心。   
    嘴唇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总是很短暂。卓昂把我抱回了卧室,除了在我额头上留下他的吻以外,并没有过分的举动。他看了我一眼,带上门,关上灯,退出了我的卧室……   
    我一直昏睡到第二天上午,幸好那天我不用上班。我很难回忆起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模糊记得和卓昂一起喝了很多酒,最后醉得不省人事了,这是曾经不被允许存在的,我在酒吧里和那些人面兽心的男人拼酒,他们总是不服输,在任何方面,哪怕完全处于劣势,也要用尽全身力气赢得战斗。我是无心恋战的人,我只是用自己的健康为代价告诫他们一个人是不会一直胜利下去的,上帝是公平的。我进入卫生间,用凉水往自己脸上泼,我是水色,像一摊水,却混有咖啡、黯蓝、朱红等颜色,千变万化,每种颜色在我身上都有恰到好处的体现,Blue的忧郁,黑色的保护,咖啡色的浓郁诡秘,朱红的风情万种。然后我冲了杯咖啡给自己,麦斯威尔总是有最温暖的温度,冬日,我握着咖啡杯对着玻璃轻轻呼气,水雾,弥散,我看清自己的脸,皮肤白皙,我看清自己的眉,眼角抵触,我拨开长长的刘海儿,有一块鲜为人知的疤痕,指甲盖般大小,一个英俊的男人,一间叫树的回忆的酒吧,不断向我叙说童年,只是一些碎片,关于残缺的家庭,关于残酷的初恋,关于不为人知的阴暗,我不追究故事是否真实,一杯叫青春梦的酒,一首叫树的回忆的歌,反复交替,一切载满悲伤青春回忆的场景,他需要的是有人,最好是一个陌生女子用最温柔的母性怀抱包裹他内心深处最不得触碰的伤痕。   
    Who can tell me if we have heaven   
    Who can say the way it should be   
    Moonlight holly, the Sappho Comet   
    Angel's tears below a tree   
    You talk of the break of morning   
    As you view the new aurora   
    Cloud in crimson the key of heaven   
    One love carved in acajou   
    恩雅透明丰润如水银,瑰丽神秘如苍穹的天籁之音是我们用身体取暖的最好配乐。那天的上海刚刚经历过台风的洗礼,污垢被清洗干净后,我们恢复到最初的纯净,我们的手掌静静交叉在一起,不开灯,怕看见彼此充满欲望的双眼,不开空调或电扇,交织在一起的汗水混合着彼此不同的香水味,像潮水不断汹涌,不断向对方推进。   
    结束后,他突然变得异常凶残,不再是依偎在我怀里的受伤男人,像只受伤的野兽舔舐完伤口后,他开始扔所能触及的一切东西,烟灰缸,台灯,CD,击成碎片,打在我的身上,猝不及防,那个伤疤便是最完整的纪念。   
    我说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让所有人疏远你,尽管你很英俊,但我还是无法忍受你。   
    离开的时候,我又听见破碎的声音,比任何一次都要剧烈。那个房间有很大很大的落地镜,我们清楚地看见彼此的身体与欲望,三分钟后,我看见自己身体不断从各个部位涌出鲜血,滴在台阶上。   
    他不会知道,他是我第一个男人,也是到目前为止最后一个男人。   
    我的身体寂寞了四年,寂寞疼痛。   
    我下楼准备买点东西,没出公寓门口就碰到了一身休闲打扮的卓昂,他跑过来跟我打招呼,我说,你今天不用帮忙吗?   
    姨妈说今天不开店,所以想去买点东西。   
    超市没有吗?   
    CD。   
    香水吗?开玩笑。   
    能和我一起去吗?   
    可我不买CD,我的CD已经够多了。   
    买别的也可以。   
    你付钱吗?   
    只要你肯去。   
    那算什么。我买东西你付钱。   
    约会好吗?   
    和你?   
    嗯。   
    你终究还是孩子呀。   
    我不是刚过完二十岁的生日吗?已不算孩子了。   
    很多事你不懂的。这是第几次约女生?   
    第一次。女生总是主动约我。   
    我应该感到荣幸是吗?   
    能约到你是我的荣幸。   
    我脸上绽放微笑,眼前的男孩向我正式宣告,他已从男孩蜕变成男人。他的确很英俊,和四年前的男人截然相反,他的英俊背弃了阴暗,他不会关心先锋电影地下音乐行为艺术,他有如夜莺般歌唱的小提琴,有这个年纪再普遍不过的逆反心理,有完美的家庭出身皓白的牙齿,他被正午的阳光普照,被俗世包裹得一尘不染。   
    卓昂,这是一个多么好听的名字,在我面前又是一个多么完美的男人。   
    不说话就是默许了。   
    如果你给我时间换衣服的话,我想是的。   
    天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拒绝他,我的冷漠开始变得不堪一击。我用二十分钟才换好衣服,我希望他最好能表现出不耐烦,这样我就有理由拒绝他。但他没有,看起来耐心得很。   
    你准备去哪?   
    东单吧,我经常在那买CD。
5半成品的爱情(6)
    我们从新源里直接坐813,是上海很普遍的空调车,并不是很挤,条件要远远胜于上海,集成空调系统,会用英语报站穿整齐制服的售票员。卓昂不断跟我说话,给我讲他在音乐学院的轶事,我只是听着并不说话。不知是他的嗓音充满磁性,还是他这种准男人引人注意,反正招来不少女孩的关注。我身后的一个模样很清秀的女孩和她的女友说,这男孩真帅,他的女友真幸福。   
    他们好像认错人了。   
    卓昂尴尬地笑了笑,他伏下身子问我做他的女朋友真的不好吗?我没回答他,把头扭向窗外,他的问题总是让人无从答起。   
    东单我当然不是第一次去,卓昂问我想买点什么。我指了指江南布衣,示意要进去。导购小姐热情得可怕,不断向我推荐新品。我冷冷地站在那,用双手触摸每一件商品,感受不同面料带来的不同感受,不同色彩带来的不同视觉效果,不同价格带来的不同压抑。我和卓昂同时看上了一条麻布裙子,很简单的样式,却处处包含意想不到的创意,用不同颜色的薄纱缝在一起,握在手里的感觉更是奇妙,粗糙地带给人缠绵。也许离开北京,不回上海,我还有另一种归宿,游走在中国的边缘地区,沿途会有轻松迷离的风景,不及细细察看就已烟消云散,相遇的地方依然是人来人往。江南,我喜欢这个地方,记忆中那里是块安静、精致的土地,可以坐在小船上,轻轻掌桨。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我喜欢的诗句。   
    完全想像得出自己穿上这条麻布长裙的模样,依旧素面朝天,不施脂粉,化学用品从没有机会对我的皮肤进行伤害,如果我说我老了,定是内心再也承受不住一些东西,纷纷坍塌,而不会是因为皮肤松懈,白皙不再。看着卓昂,我坚定地告诉自己,水色,你老了。   
    但我没打算买,我已经很少给自己买衣服了,身上穿的仍是大学时的男装仔裤,裤腿由于过长围了一圈又一圈,被踩出了痕迹,他一直陪伴我六年,第一次走进大学校门,第一次和男生接吻,第一次买醉,第一次学会用身体取暖。况且它的价钱的确不菲。卓昂倒是很高兴,不断怂恿我去试试,果真喜欢就不应该在乎它的价钱。小姐不愿错过这来之不易的商机,很麻利地把衣服从货架上取下来,把我劝进了女试衣间。三分钟后,我从那狭小的空间出来,身上是那款江南布衣的裙子,店里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集中在了我身上,我知道原因,也许它太适合我了,镜中的自己是如此恬静的女子,丝毫没有被酒精摧毁的痕迹,也许水真的没有颜色,也许江南真的是我最终的归宿。   
    水色,你喜欢就不应该错过它,能找到真正喜欢的东西不容易。卓昂打开皮夹,抢先付钱,生怕我反悔。   
    我已经后悔了,我拉住他的手,面无表情地离开了江南布衣。   
    我在东单逛了三小时,从新世界到东方新天地,从东方新天地到新世界。除了买了一双鞋外,一无所获。我在王府井书店看见了那个曾经死在我面前的女人的出版物,安安静静地摆在角落的位置,积满了薄薄的尘土,不曾被人翻阅,封面有一双红舞鞋,在黑暗中跳跃,不停息,未知旅途,独自流浪,只是她的生命已走到尽头。我看了一眼,用手拭去尘土,我看见勒口上印着那个女人的至爱的歌词:   
    我愿意翘盼   
    安然的醉酒微酣   
    红胡子的老人   
    微笑多恬淡   
    我的舞鞋旋转   
    歌唱到疯癫   
    我愿弃世登仙   
    旋转的车轮来为我献欢我怎会疲倦   
    卓昂没怎么跟我说话,只是选了几张帕格尼尼的小提琴协奏曲,他生我的气。我说咱们吃饭吧,我请你。   
    吃的是吉野家,他没用我请,付了两份套餐的钱。我们坐在靠窗户的位置,脸贴在玻璃上。他问我为什么不买那条裙子?我开玩笑说是经济条件所限。   
    他说,我不是已经为你付钱了吗?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我们是两个不同的个体,现在以后都不会有太多亲密的纠结,纠结困扰一生的重负,你没有必要这么做。而且也许你当时不那么做,我会考虑买的。   
    卓昂打车送我回去,他在车上的沉默让我不适应,我想也许是我说的那番话刺激了他,但我没道歉,我想我说的话是多么的正确,我拒绝和任何人产生纠结,多年后再相遇,陌生人是彼此心中最好的位置。我坚持让他只送我到楼下,我说,你走吧,不早了。   
    他跟我道了晚安后,看着我屋里的灯亮起,才放心离开了我的公寓。   
    城市里充斥着米的绘本,我站在三联书店里如同高中女生一样站着翻阅,书的勒口上写道:在无尽的追寻中,会有一个又一个意外和错过,现实的城市就如同雾中的风景,隐隐地散发忧郁的美,承载着没有承诺的梦。   
    他说,人生总有很多巧合,两条平行线也有交会的一天。   
    工作结束的时候,我依然会去超市买半成品菜,然后会借我喜欢的王家卫的影片,卓昂会提前下班,在厨房里帮我做饭,我看着看着就会睡着,总是厨房里四溢的香味把我叫醒,卓昂把一切归置妥当然后默默地等待我的清醒,模糊中只有他的笑容清晰可见,分明的轮廓,细致的五官,一个无比英俊的男人。   
    两个人安静地吃饭,时钟嘀嗒声是惟一能听见的声响,我吃不了太多,三餐只是正常生活的标志,没有实际意义。   
    吃过饭后,共同把餐具清洗干净,然后坐在地板上看卓昂带来的DVD,他并不是我假想的文艺片的男人,他带来了《索多玛120天》。我们看着八对男女做狗时的模样,卓昂引用李松樟的诗句:我知道自己是在体验一种滋味,而且是在早晨吃饱了肚子,适当的时候,揭开脖颈上的那根绳索后,又会忘掉肮脏的角落里人或兽的沉沦景象。   
    除了每天照镜子时,绳索勒过的痕迹会让我有瞬间的不愉快,走在街上,还能吹出悠闲的口哨。   
    他还会带来很多CD,有时我们会在吃饭的时候放你爱我我爱你的电台情歌,有时是帕格尼尼的小提琴协奏曲,一半的时候他说还好吧,这是我灌制的,吃惊中我看见唱片封套赫然印着演奏者:卓昂。更多的是卡百利,我喜欢他们希望藉着看星空就可以忘记一切,回归自然的理念。卓昂说,水色,我想去云南,看看那始终被众神簇拥又被浓雾遮掩的天空,那里是我心中永不泯灭用激情编织起来的梦。我希望你能陪我一同前往。   
    我答应你,如果我注定一生生活在城市,我希望最后一次看看不被雕琢的自然。   
    去过卓昂住的地方两次,他一个人住很大的房子,他依然做很好吃的菜,我们第一次在餐桌上说很多的话,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冷漠的人,学不会与别人沟通。觉得自己面孔和内心都在加速苍老,不停息。   
    卓昂在房间里拉小提琴给我听,那精致的乐器已有岁月洗刷的痕迹,音色依然清澈明亮,音乐是不被束缚的感动。   
    他放下琴拥抱我的时候,身体有微微的颤动,我的身体已经有四年未曾被触碰,我想她已经生病,我用很寂寞的手势自然垂在身体两侧,我们是喝了一些酒的,上好的威士忌,彼此都有醺然的美丽,他的眼睛明亮,我的嘴唇灼烧,我们不知道是否还有能力控制自己的行为,他握住我的手,近似粗暴地堵住我的嘴唇。有那么一瞬,我想起第一个引领我身体的男人,他们有太多的不同,他是被黑暗笼罩一生的魔鬼,卓昂是高高坐在圣殿主宰世间一切的太阳之子。   
    他的皮肤有阳光般温馨的味道,不是一个力量型的男子,却不缺乏暴风雨的撞击,温柔,细致,我喜欢他在欲望潮水的挟裹下依然异常温存地用嘴唇摩挲我的耳垂,说他有多爱我,从相识的那一刻起,二十年来没有一个女人让他如此想要占有。
5半成品的爱情(7)
    我们互相拥抱,都感觉对方的美好,从肉体到灵魂,都是自己想要的,我们新奇而又坦然地抚摸着对方,对方的每一寸肌肤都让自己兴奋不已。   
    欲望褪去后,我的身体又冰凉下来,我说卓昂,不要对我陷得太深。   
    他说为什么,我爱你。   
    我不需要爱。   
    别闹了,我会爱你到死。我们在黑暗中有很短的对视,很快他就像个婴儿似的蜷在我怀里睡去。他匀称的呼吸让我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眠,四年后我的身体给了一个小我四岁——第一次说爱我的男人。   
    天刚刚露出鱼肚白,我便起床,透过层层水雾看镜中的自己,脖颈上有激情吮吸后留下的痕迹,小块小块的,暗红。   
    卓昂还在床上,我想他昨晚太过疲倦,我套好衣服,在他耳边轻轻道了晚安,天亮说晚安,是我的习惯。   
    我的广告设计依然得不到认可。那个从美国回来的上海男人问我,水色,告诉我究竟怎么了,你的作品有完美的技术却没有感情。   
    我说没有办法我就是一个如此冷漠的人。   
    Harry凑过身来,身上有符合他地位的香水味。他说水色,我不要你对我一样冷漠,他的唇贴过来,我做好了足够的准备,我知道他如果不喜欢我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容忍我失败的作品。办公室的空调是很合适的二十六摄氏度,我们接吻的距离是合适的三十厘米,巨大的落地扇合适地遮住了我们之间的秘密,他头上无法抑制的皱纹提醒着我们终将无果而终。他说你可以在广告中没有感情,但要把所有的感情奉献给我。   
    他开宝马送我回家,远远我看见卓昂的脸,下意识地伸出手臂,看昨天的痕迹是否已经褪去,Harry说,你在看什么?   
    我说没什么,你现在让我下车吧,我想自己走回去。   
    他说好吧,你自己当心。   
    我确信卓昂看见了那辆宝马还有我们的拥吻,虽然他什么也没有问,依然帮我做半成品菜,依然用帕格尼尼谋杀我的思想,依然和我用身体取暖,我除了要求他不要跟我言爱,什么也不会拒绝。   
    我没有同意卓昂搬过来或者我搬过去同住,尽管我们过着类似同居的生活。能产生纠结已经是很大的缘分,我满足现在的生活,我想没有进一步发展的必要,多年后形如陌路才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他抱着我的手突然松开,很难过地咬了咬嘴唇,没有任何声响,空气冰凉得令人窒息。他说水色,我会耗尽一辈子来记住你的一切,把它们深埋在心底直至形成化石。   
    四年前的男人,只爱身体取暖的感觉。   
    四年后的Harry,只爱完全占有的感觉。   
    四年后的卓昂,只是肆无忌惮地爱我。   
    我拨开头发让他看我额头上的伤痕,我说如果四年前,那个男人不用碎片谋杀我,我想我现在会爱上你,只是我心中已经没有爱情了。   
    那晚,卓昂的欲望异常猛烈,我们痴缠太久,他太想占有我的灵魂,他自始至终占有的只是我的身体,他发现这一切时像个孩子趴在我的身上哭泣,我抚摸他的后背,我说卓昂,我不相信男人的眼泪。   
    他托住我的下巴,他说水色,那些男人的眼泪都不是真的,但我的眼泪是。   
    我说这真他妈是个悲哀。   
    我一直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卓昂开学后,我要求他不要天天来找我,只有周末可以。Harry总是试图用物质满足我,但我什么都不想要,吃饭时常常会突然响起他美国妻儿的越洋电话,他总是很温柔地嘱咐他们,好像彼此依然相爱,她不会知道她的丈夫和另一个女人纠缠不清,只因身处异乡的寂寞,只因这个女人安静得让他放心,不索要回报,她想他们之间的游戏是公平的,绝对公平。   
    米说,人生总有许多意外,握在手里的风筝也会突然断了线。   
    如果不是那个星期日遗落在我家里的乐谱,故事就不会结束。   
    如果不是Harry坚持要看见我,我们就会一直继续下去。   
    我想这就是人生所谓的意外。   
    九点,Harry打电话过来,他说水色,我很想你,我们应该好久没有在一起,我在你家楼下,我马上就要见到你。   
    我拉开窗帘,他那辆宝马在灯光照耀下异常醒目。我说你上来吧,外面下着大雨。   
    Harry一进门就抱起了我,我喜欢他一遍一遍地叫我宝贝,我们甚至忘记关门,就投入到欢愉之中。我从来未上过心,或者是麻木的,我感觉我们的身体不能相亲,他总是说水色,你的身体为什么异常冰凉?   
    因为她同时拥有两个男人,她的身体已经疲倦。   
    卓昂的声音让我猝不及防,我惊愕地望着他,他的眼神无限的绝望让我终身难忘,他说水色,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一直以为你会慢慢爱上我,以为我们会有很好的未来,其实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们的爱情就像我们的相识,一盒半成品菜,自始至终都没有你的参与。   
    他的破门而出是我阻止不了的,第三次我看见他的眼泪,我追出去,瓢泼的大雨,我丢失了那个比我小四岁的男人,而且是永远失去了。   
    我对一脸诧异的Harry说,原谅我无法和你做爱。你只是需要一个不会声张,会用身体陪伴你的女子,所以你选择了我,只是从此以后,不会了,请你离开。   
    宝马行驶的声音、卓昂哭泣的声音掺杂在一起,像一杯自酿的苦酒,让我落泪。   
    两个月后,上网浏览到一则新闻。   
    8月23日,××体育馆发生了一起由于工作人员操作失误造成蹦极游客死亡的恶性事件。据悉,死者为中央音乐学院提琴系大二学生,曾多次代表中国参赛并录制多张唱片,这是××体育馆继一年前的经贸大学女大学生后,发生的第二起恶性事故,已被相关部门要求停业整顿。   
    我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我说孩子,你的爸爸以同样的方式离开了我,只有妈妈了。我有了卓昂的孩子。   
    我归置了行李   
    ,带走了帕格尼尼和卡百利的全部CD,卓昂惟一留给我的东西,我穿上了江南布衣那条麻布裙子,是卓昂打算送我的礼物。我把钥匙留给了卓昂的姨妈——他在国内惟一的亲人,那个女人说下周卓昂的父母会回来处理后事。一夜之间她苍老了很多,我想她应该知道我和卓昂在一起,离开的一刹,她说,你肚子里的是卓昂的骨肉吧?   
    我点头说是,那是卓昂留给我的东西,和那些CD一样,谁也别想带走。   
    你爱过他吗?   
    我的眼泪稀里哗啦地掉下来,沉重,我自以为从来不爱任何人,但我一直是爱着他的,我什么也没有做,不过是站在那紧闭的门前等待罢了。   
    9:00中国民航,北京——云南,带着我的孩子我的承诺我的爱情,起飞。
代后记写给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你
    亲爱的:   
    夜已深,你已入睡,我想像你的睡姿定是如同我一样,小心翼翼地蜷缩着,好像娇嫩的胚胎蜷缩在母亲的子宫。   
    我依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别人聊着生活,聊着我所决定的未来,也许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生活了十八年的北京,这个城市太多东西是我所无法承受的,厚重得要把我的背脊压弯。   
    我与太多人擦肩而过,又与太多人相遇,猛然发现原来我们都站在原地未曾产生交集。但我依然要感谢我们这场相遇,感谢你认真读完这些毫无章法的文字,感谢你的聆听满足了我无比强烈的倾诉愿望,其实交往是件很玄妙的事情,为什么在千万人之中你偏偏与我相识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亲爱的,我看见有一个漂亮优雅的女孩子的博客上大部分篇幅都是记述我们的相识相知与相互取暖,她从开始把我猜测为一个愤青到最后她无比坚定地说“霍霍   
    ,我们的故事正在发生   
    ,是死灰之中走过两个孩子的故事”。看到那黑色底子的文字的瞬间,心里的潮水突然翻滚起来,那潮水就是幸福,哪怕转瞬即逝,却也曾波涛汹涌。   
    而我的幸福来自于我坚信这世界上依然有人陪伴着我,始终不离不弃,你们都是我的“亲爱的”。   
    2005年3月20日 1:48,   
    让我伸出手来抱抱你们。   
    我的指甲长得令人窒息,甲油是即将凋零的桃花的颜色,那种带着腐烂气息的粉色,开始一点点地脱落,如同挽回不住的颓势。我开始憎恨我的指甲,留长它们以后我再也没有写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文字,因为生长得过于迅速,因为已经无法顺利敲打键盘。因为只是一件徒有虚名的外套,如同一件囚衣牢牢裹在身上束缚住自己曾经跳动的思维,而那些跳动的思维曾经帮助我写下一个又一个故事,关于苦爱,关于仇恨,关于幻觉,关于得不到于是毁灭,统统都是我热衷的悲剧。   
    我反反复复地听王菲的《旋木》,只是亲爱的,你说奔驰的木马能让我忘了伤么?你说旋转的木马能带我去飞翔么?午夜散场的灯光,真的就要那么决绝地熄灭了么?   
    我写信给你的时候特地换了衣服,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件高尚严肃的事情,如同一个宗教仪式,我把我想说的话告诉你,等你明日醒过来以后细细察看我昨夜的忧伤,我穿了紫色低领的毛衣,露出黑色的吊带,这几年我从来没逃离过黑色的魔爪,书上说穿黑色的人是因为严重缺乏安全感,我想我是的,不然这么多年我不会把所有感情用文字承载,因为文字不会背叛我的内心不会抛弃我伤害我,它们拉着我的手说是那么那么地爱我赋予了它们宝贵的生命。   
    现在我第一次大胆地把它们展现在亲爱的你面前,整整四年的心情与幻想,那些人物里全部都充斥着我的影子,我悄悄地藏在它们身体里面掌控着它们的行为,上演一幕幕悲欢离合。   
    7岁至15岁,八年,我一直与一把大提琴相依为命。   
    13岁至17岁,四年,我把全部热情投入到了写作中,投入到了我们之间这场潜在的倾诉中,而现在这本书只是在我成年前一个完整的总结,看看这些年我的人生轨迹画出了怎样优美的抛物线。   
    书里的文字真实地再现了我四年的蜕变过程,这十个迥异的故事无不是关于“爱”,更清楚刻画了四年来我对爱的心境,从期盼到怀疑到如今的坚信。我不喜欢有人说她不会再去相信爱了,那不过是为了掩饰伤痛的自欺欺人,“爱”如同衣食住行是我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元素,缺乏爱的人格也是扭曲的。尽管我们天使的翅膀一再折断,但也要相信终有一天一种叫爱的特效药会让它们重新复原。   
    当你看到这本书的时候,我也许正在旅途中,酝酿许久的长途旅行终于变成现实,我要用双脚踏踏实实地踏稳脚下的路,用双眼继续捕捉关于爱的细节,用双手拥抱一切对爱坚信不移的人们,也许这里面会有你。   
    这四年有几句话让我铭刻在心:   
    1.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2.只看我所有的,不看我所没有的。   
    3.没料到我所失去的竟已是我的所有。   
    4.有爱情的时候爱爱情,没爱情的时候爱自己,不要恨,恨除了伤害自己没有任何意义。   
    5.忘记痛苦最好的办法就是学会原谅。   
    6.风好大,路好滑,要一起努力往前爬。   
    亲爱的,我要去睡了,晚安。   
    霍霍   
    2005年3月20日 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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