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语文中考作文复习材料 -----品味经典 经典--文学的富矿,经典--人类的精神家园。 中考来临之际,让我们品味经典,让我们的生活丰富,让我们的灵魂高尚,让我们视野宽广,让我们视角独特,让我们思维深邃。让我们在经典的引领一路向前。 1、 秋赋 人生如同一丝游云,一片落叶。云与天宇的相栖是短暂的,叶与树的相依是匆匆的。惟其短促,人生四季的秋时,才有了特殊的音韵。 果实成熟了,在枝杈间露出了迷人的色泽,但是那种拥有是十分短暂的,随着叶片的坠落,它告别母体的时刻依然来临。那是一种忧伤的别离,无论是醉红了脸的高粱,还是白了头冠的芦苇,他们从萌芽到吐穗,都经历着春夏季节的风吹雨打,待到生命璀璨到极致的时刻,它们便到了与母体生离死别的日子。 树若有知,是感伤的。果实如若有情,也是留恋的。 但是自然界的别离——无论是游云告别天空,还是果实坠离母树,在感伤的别离中,还蕴藏着再一次聚会的希望。记得儿时听过的童谣中,对自然界的生命循环,就有如下的描述:“长生不死的狗尾草,草籽随风满天飘,可爱鲜红大蜜桃,为它送情把核抛。”草籽被风吹倒四面八方,那桃核又从大地上萌发出树苗,各种草木历经枯黄以后,再一次轮回生长,萌芽、拔节、开花,果实便在来年的秋日,又一次眩目于枝头,因而落叶与落果书写的秋韵,是一首“长相思,永不离”的恋歌。 人类与大自然相比,感情的天枰是倾斜的。母亲从分娩后代那天起,便盼望着儿女们快快长大,期盼着男儿成为伟岸的山,女儿成为碧波娟秀的河;岂不知儿女们长大一天,他们就接近了秋日一天,待女儿们像燕子出巢,飞向天南地北的时日,秋色也就染白了她们的发鬓。 我走在街上,每每看到白发染鬓的老人,我总是联想起果实坠地的老树,想起那飞絮已去的芦苇。他们空了枝头,死了当年曾有过的美丽,像是天上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霞,像是枯树在田野思想飘零的落叶但是不同于云霞和落叶的是,大自然永远不知疲倦地周而复始,而人类自身,则无一例外地都要回归到天宇的尽头。 那儿是寂寞的冬季,是白雪覆盖的荒原,如同是一张无限大的冰床,他们静静地休眠在那银白色的梦幻里,字咀嚼着往昔的春时夏日的换了之后,丛立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再生一次或几次的美丽轮回,而是生者为死者树起的墓碑。这就是人类自身一首永恒的秋赋,如果把它也谱成一首歌,那该叫做“长相思,永别离”。我不知道莫扎特的《安魂曲》是不是写在秋天,但其中的每个音符旋律,都充满了秋色的悲凉。 惟其人生如流萤般短促,人类才更加珍惜生命自身。中古文化格言中,有许多是警示人们热爱生命的。比如“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人生好比河中水,只能流去不流回。”曹孟德当年在江涛滚滚的赤壁横槊赋诗时,吟唱出“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感慨;但是同是这个曹孟德,也写出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豪迈诗章。这些格言和诗章,都是激励人的生命从有限向无限延伸,以不负来去匆匆的人生。 时至秋时,眺望窗外,在秋雨迷离中遥见见枝头绿色凋零;对镜自视时又见发鬓添霜,便有感而发,涂鸦此《秋赋》,用以自勉自励。 2、浮生若茶 茶叶因沸水才能释放出深蕴的清香。生命也只有遭遇一次次挫折,才能留下人生的幽香…… 一个屡屡失意的年轻人迢迢来到普济寺,慕名寻到老僧释圆,沮丧地对老僧释圆说:“像我这样屡屡失意的人,活着也是苟且,有什么用呢?” 老僧释圆如入定般坐着,静静听着这位年轻人的叹息和絮叨,什么也不说,只是吩咐小和尚说:“施主远途而来,烧一壶温水送过来。”小和尚诺诺着去了。 稍顷,小和尚送来了一壶温水,释圆老僧抓了一把茶叶放进杯子里,然后用温水沏了,放在年轻人面前的茶几上,微微一笑说:“施主,请用些茶。” 年轻人俯首看看杯子,只见杯子里微微地袅出几缕水汽,那些茶叶静静地浮着。 年轻人不解地询问释圆说:“贵寺怎么用温水冲茶?” 释圆微笑不语,只是示意年轻人说:“施主请用茶吧。”年轻人只好端起杯子,轻轻呷了两口。释圆说:“请问施主,这茶可香?” 年轻人又呷了两口,细细品了又品,摇摇头说:“这是什么茶?一点茶香也没有呀。” 释圆笑笑说:“这是闽浙名茶铁观音啊,怎么会没有茶香?” 年轻人听说是上乘的铁观音,又忙端起杯子吹开浮着的茶叶呷两口又再三细细品味,还是放下杯子肯定地说:“真的没有一丝茶香。” 老僧释圆微微一笑,吩咐小和尚说:“再去膳房烧一壶沸水送过来。” 小和尚又诺诺着去了。稍顷,便提来一壶壶嘴吱吱吐着浓浓白气的沸水进来。释圆起身,又取一个杯子,撮了把茶叶放进去,稍稍朝杯子里注了些沸水,放在年轻人面前的茶几上。年轻人俯首去看杯子里的茶,只见那些茶叶在杯子里上上下下地沉浮,随着茶叶的沉浮,一丝细微的清香便从杯子里溢出来。 嗅着那清清的茶香,年轻人禁不住欲去端那杯子,释圆微微一笑说:“施主稍候。”说着便提起水壶朝杯子里又注了一缕沸水。 年轻人再俯首看杯子,见那些茶叶上上下下沉沉浮浮得更嘈杂了。同时,一缕更醇更醉人的茶香袅袅地升腾出杯子,在禅房里轻轻地弥漫着。 释圆如是地注了五次水,杯子终于满了,那绿绿的一杯茶水,沁得满屋津津生香。 释圆笑着问道:“施主可知道同是铁观音,却为什么茶味迥异吗?” 年轻人思忖说:“一杯用温水冲沏,一杯用沸水冲沏,用水不同吧。” 释圆笑笑说,用水不同,则茶叶的沉浮就不同。用温水沏的茶,茶叶就轻轻地浮在水上,没有沉浮,茶叶怎么会散逸它的清香呢?而用沸水冲沏的茶,冲沏了一次又一次,茶叶沉了又浮,浮了又沉,沉沉浮浮,茶叶就释出了它春雨的清幽,夏阳的炽烈,秋风的醇厚,冬霜的清冽。世间芸芸众生,又何尝不是茶呢?那些不经风雨的人,平平静静生活,就像温水沏的淡茶平地悬浮着,弥漫不出他们生命和智慧的清香。而那些栉风沐雨饱经沧桑的人,坎坷和不幸一次又一次袭击他们,就像被沸水沏了一次又一次的酽茶,他们在风风雨雨的岁月中沉沉浮浮,于是像沸水一次次冲沏的茶一样溢出了他们生命的脉脉清香。 是的,浮生若茶。 我们何尝不是一撮生命的清茶?而命运又何尝不是一壶温水或炽烈的沸水呢?茶叶因为沸水才释放了它们本身深蕴的清香。而生命,也只有遭遇一次次的挫折和坎坷,才能留下我们一脉脉人生的幽香! 3、秋 天 也 是 一 种 开 始 许多人都喜欢礼赞秋天金色的收获,而就在这种礼赞之中秋天却悄悄给人们一个凄清的空白。 秋天的果实对于春天的花蕾来说诚然是一种圆满,而秋天的落叶对于春天的芬芳来说却是一种终结。没有哪个季节比秋天更能让人感到生命的枯萎,生命和死亡竟是戏剧般地连在一起,几乎就在一夜之间欣喜可能就会变为疑惑,甚至就在同一片风景里,这边是丰硕,那边却是落寞。 然而,这实在不是秋天的过错,而是看错秋天的人的悲哀。当一种追求终于得到报偿,一种拥有足以成为辉煌的时候,我们很有可能就会用满足衰减曾经的愿望,用得意吞噬往日的激情了。 于是我们时常站在一个高度而无法超越,时常徘徊在一种境界的面前而茫然无措。 其实,时光从不会停滞,季节也不会有断层,只要愿意并为之努力,我们什么时候都可以给世界一个惊奇,给自己一个惊喜。 既然秋天不会给我们永恒的完美和充实,秋天只能是更高意义上的开始。 秋天里我们毕竟不能沉醉太久,沉醉只能使我们在严冬中颤栗而不知所措。 秋天里我们毕竟不能只是慨叹,金黄变为枯黄是一种凋落,也是一种新生,只为凋落唱挽歌,绝听不到新生的奏鸣曲。 秋天里我们毕竟不能有太多的失意,心中的灰暗太多,就是给你的都是朗日晴空,又怎能穿过厚厚的冻土,为春天献上一抹绿意? 秋天,也是一种开始。不妨把或多或少的收获放进日记,不妨把亦真亦幻的追求交给岁月,不妨抖落掉满意的笑声也抖落掉不满意的愁云,不妨忘记徒劳的辛苦也忘记并不辛苦的幸运,迎着一天比一天强劲的西北风出征。把秋天作为开始,四季才会崭新。 4、落叶是疲倦的蝴蝶 ⑴夕阳老去,西风渐紧。 ⑵叶落了,秋就乘着落叶来了。秋来了,人就随着秋瘦了,随着秋愁了。 ⑶但金黄的落叶没有哀愁,它懂得如何在秋风中安慰自己,它知道,自己的沉睡是为了新的醒来。 ⑷落叶有落叶的好处,可以不再陷入爱情的纠葛了;落叶有落叶的美,它是疲倦了的蝴蝶。我甚至能感觉到落下来的叶子们轻轻的叫喊。 ⑸那一刻,我的心微微一颤,仿佛众多纷纷下落的叶子中的一枚。 ⑹我看到了故乡,看到了老家门前那棵生生不息的老树,看到了炊烟因为游子的归来而晃动。对于远走他乡的脚,对于飞上天空的翅膀,炊烟是永不能扯断的绳子。就像路口的大树,它的枝干指着许多的路,而起点只有一个,终点也只有一个,每个离开村庄的人,都带走了一片绿叶,却留下一条根。 ⑺我看到了故乡的山崖,看到石头在山崖上,和花朵一起争着绽放;看到羊在山崖上,和云一起争着飘荡。 ⑻我看到了我的屋檐,冬天时结满冰凌,夏天时蓄满鸟鸣,一串红辣椒常常被看作是穷日子里的火种。守着屋檐上下翻飞的麻雀,总是那么和谐地与庄户人家好好地过着日子。时时刻刻缠绕着那颗在路上的心的,就是这个屋檐。 ⑼我看到了母亲,为了不让我们在冬天里挨冻,她拾起一节节枯枝,犹如把那些破碎的日子一一点缀,然后,把温暖交到我们手上。柴垛越码越高,母亲却越来越矮。母亲在灶坑里点燃的红色的昏暗的火焰,成了那些夜里我们唯一可以依靠的肩膀,唯一可以握住的温暖的手。 ⑽叶落归根,是我老了吗?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去争取财富,却很少有时间享受;我们有越来越大的房子,但却越来越少地住在家里;到月球然后回来,却发现到楼下的邻居生活都很困难;征服了外面的世界,对自己的内心世界却一无所知。 ⑾远行的人,是什么声音使你隐姓埋名?是什么风将你吹往他乡?秋天就是这样,把叶子纷纷抖落,把人的思念纷纷挂上枝头。是该回去了,去看看那棵生下我、让我因成长而绿又让我因成熟而黄的大树,还有落叶里沉睡着的母亲。母亲,我匆匆的脚步就是你密密缝合的针脚。母亲,背着破烂行李的我要归来,找到了天堂的我也要归来。 ⑿一层层落叶铺在回家的路上,我要踩着温暖的地毯去看望母亲。母亲也像这落叶,从灿烂的枝头缓缓地落下来,只是,她没有再醒来。 ⒀这个世界,能留住人的不是房屋,能带走人的不是道路。岁月无法伸出一只手,替你抓住过往的云。如果一切还能重新拾捡回来,母亲,我要去拾取你的笑容、脚步和风,用你的爱做灯油,用你的善良做捻儿,我要点燃它,放到心里,一辈子不忘回家的路。 ⒁天冷了,树的叶子落下来,树离我很近。我似乎听见了它们在缓缓凝固。 ⒂天冷了,它们一排一排地站着,心中坚守着的秘密一阵阵地疼痛起来。但叶子落下来,掩盖了一切。 ⒃母亲去了,心灵没有了依靠,一下子就有了那种到处漏风的感觉。可是大风一直在刮,把故乡周围的尘土刮了个干净。我小小的故乡正在被秋天所包裹。 ⒄母亲的坟上有一棵树,那是我写给母亲的诗。每天秋天,叶子纷纷落下,把母亲的坟头遮盖得严严实实。那些在风中微微呻吟着的落叶,远远望去,像一群疲倦了的蝴蝶,静静地收拢着它们一生的美丽瞬间:一朵红晕,一个誓言,或者是简单的一声叹息。 5、母爱:生而为一棵树 是一次很偶然的机会,一幅很简单的画面拨动了我的心弦。
是那样很老旧的仿日式小楼。略显笨拙的门廊下,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手里摆弄着一只红艳的蝴蝶结。在她的身后,她的母亲贴近她站着,正在细细的为她梳头。晨光从街对面的楼顶上斜铺过来,将门廊分成界限清晰的两部分,一名一暗。小女孩就站在着奶水一样的阳光中,全身流淌着透明的新鲜与灵气,像摇曳在晨风中的一朵新蕾。母亲则被推在暗景里,辩不清面容,只有恒久的安详与幸福隐约在眉宇间。也许是谁说了个笑话,母女俩人忽然开心的笑起来,满门廊都回荡着,拥塞着灿若朝霞的笑声。
似乎有一双手抚过我的心灵,温暖立刻弥漫了全身,那种感觉似曾相似又难以描述,记忆的叶片纷纷飘落叠印出数不清的浅色画面,有相似的情节相似的事,那背景却清晰多变的地里,阳光下,有风而多雪的冬夜。家的面貌从遥远的地方一下子飞到了眼。
那是一片亲情的海啊!
母亲就从云蒸霞蔚中突现出来,如久雨后的彩虹,满世界一片澄明。我试着用诗的触角感知她,于是我看见一棵缀满花朵的树,一派安详的沐浴在阳光中。
譬如一株柳。
就是在城市和乡村极易见到的那种树。春天里披一身鹅黄,仲夏里撑一地浓荫,安安静静地生长在每个人的视野中,细密的叶片,柔软的枝条将她的整个身子都遮没了。雨天里或者阳光下,她更像一位谈妆肃立的女子。她的普遍导致了她的普通,而她天性的安静又使她默默无闻。漫漫旅途中,在路旁或水边能有几个人能为一株柳的突然无视而驻足慨叹?只有当脚步接近慌原接近的情感的边缘地带时,对于绿的渴望才使旅人回天寻觅。在远方,那株柳仍绿意葱葱的独立在风中,这道遥远的风景很容易使人伤感,旅人便很自然地想起了童年和少年的大段时光。
那么,母爱生而为一株柳。
譬如一株枣树。
小巷地土墙边。山涧的崖畔上,河埠头,沟谷中,似乎没有什么条件可以限制她的脚步。她的躯干生来与粗壮无缘,春天里她静立一隅,生一树小小的叶片,挑一枝淡黄的星样的花朵。那时她瘦弱单薄很让人担心,让人怀疑那样绵软甘甜的枣子是不是这样的躯干捧出来的。然而不久就证实了,面对秋风中挂满枝头的小灯笼似的红果,没有人否认那是她苦心凝聚的爱的粮汁。那份甘香穿越寒暑,历久弥香,引着漂泊的游子不远万里,叩响家门……
她的生命力是如此顽强,她从未苛求更多的水、空气和阳光,她不需要施肥、浇水,似乎也没有人想过要为她施一点肥浇一点水。在乡人的眼里,她的生长开花结果似乎都是自然而然的事,用不着为此大惊小怪费力伤神。他们在秋天里采摘她的果实时不必稍存愧疚或者感激。
那么,母爱生而为一株枣树。
譬如一株红枫。
她在秋天轰轰烈烈地燃起一身火一般的红叶,是否是一次生命的耗损、一次真爱的释放呢?在红枫的一生中,谁能数得清这样的释放究竟有多少回?
譬如一丛冬青。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她独对严寒笑迎风雪,历经坎坷依然不枯不谢不恨不悔呢?
那么,母亲生而为一株红枫,或者冬青。
……
面对一棵树,柳或者枣树,或者其它的某一种树,我们是否意识到我们正被包容在她的爱心之中呢?
面对一棵树,我们在感叹她的精神外,是否想过树的自身,想过她的欢乐与忧伤、孤独与寂寞?雨天里,她挺着已湿透了的身子站在泥泞中,是否也曾因为自己的孑然一身而黯然神伤?没有星光或月光的寒夜,她是否也曾感到恐惧和孤单?自小嬉戏在膝下的孩子们一个个离开了,她是否也曾有过令人心痛的依恋与无奈?匆忙于季节生生不息的脚步中,她是否想过要歇一歇脚喘一口气……
面对一棵树,在接受了她浓阴的慰藉之后,在歆亨了她生命的果实之后,我们是否想过要为她做点什么,比如为她遮一遮风挡一挡雨,比如坐下来倾听她心底的诉说,比如尽我们的力量给她更多的理解,更多的微笑……
那么,面对母爱呢?
面对母爱,犹如面对一株树,我们心清如水,倾听叶落的声音…… 6、握一把苍凉 童年,总有那么一个夜晚,立在露湿的石阶上,望着透过梧桐升起的圆月,天真成了碧海,白苍苍的一弯月,望得人一心的单寒。谁说月是冰轮,该把它摘来抱温着,也许残秋的说法便不会因月色而亦显凄冷了。离枝的叶掌悄然飘坠在多苔的石上,窸窣幽叹着,俄而听见高空洒落的雁声,鼻尖便无由的酸楚起来。后来忆起那夜的光景,只好以童梦荒唐自解。真的是荒唐么?成长的经验并不是很快意的。
把家宅的粉壁看成一幅幅斑斑的、奇幻的画,用童心解读古老的事物,激荡成无数泡沫般的幻想,渔翁、樵子、山和水和水滨的钓客,但从没想过一个孩子怎样会变成老翁的。五十之后才哑然而悟出:再丰繁的幻想,也只有景况,缺少那种深细微妙的过程。你曾想抱温过秋空的冷月吗?串起这些,在流转的时空里,把它积成一种过程,今夜的稿笺上,便落下我曾经漆黑过的白发。
但愿你懂得我哽咽的呓语,不再笑我痴狂,就这样,我和中国恋爱过,一片碎瓦,一角残砖,一些在时空消逝的人和物,我的记忆发酵着深入骨髓的恋情,一声故国,喷涌的血流已写成千百首诗章。
浮居岛上卅余年,时间把我蚀成家宅那面斑驳的粉壁,让年轻人把它当成一幅幅奇幻的画来看,有一座老得秃了头的山在北国,一座题有我名字的尖塔仍立在江南。我的青春是一排蝴蝶标本,我的记忆可曾飞入你的幻想?
恋爱不是一种快乐,青春也不是,如果你了解一个人穿过怎样的时空老去的,你就能仔细品味出某种特异的感觉。不必在字面上去认识青春和恋爱,区分乡思和相思了。我在稿纸上长夜行军的时刻,我多疾的老妻是我携带的背囊,我唱着一首歌,青春,中国的青春。
忧患的意识就是这样生根的。我走过望不尽天边的平野,又从平野走向另一处天边;天辽野阔,扫一季落叶烧成在火中浮现的无数的人脸,悲剧对于我是一种温暖。而一把伞下旋出的甜蜜柔情,只是立于我梦图之处的幻影。但愿你懂得,皱纹是一册册无字的书,需要用心灵去辨识,去憬悟。恋爱可能是种快乐,青春也是。但望我的感觉得到你感觉的指正。你是另一批正在飞翔的蝴蝶。
一夜我立在露台上望月,回首数十年,春也没春过,秋也没秋过,童稚的真纯失却了,只换得半生白白的冷。一刹间,心中浮起人生几度月当头的断句来,刻骨的相思当真催人老去么?中国,我爱恋的人和物,土地和山川,我是一茎白发的芦苇,犹自劲立在夜风中守望。而这里的秋空,没见鸿雁飞过。
把自己站立成一季的秋,从烟黄的旧页中,竟然捡出一片采自江南的红叶,时光是令人精神错乱的迷雾,没有流水和叶面的题诗,因此,我的青春根本缺少“红叶题诗”的浪漫情致,中国啊,我的心是一口生苔的古井,沉黑幽深,满涨着垂垂欲老的恋情。
一个雨夜,陪老妻找一家名唤“青春”的服装店,灯光在雨雾中眩射成带芒刺的光球,分不清立着还是挂着,妻忘了带地址,见人就请问:青春在哪里?被问的人投以诧异的眼----两个霜鬓的夫妇,竟然向他询问青春?后来多们也恍然觉出了,凄迟地对笑起来,仿佛在一刹中捡取童稚期的疯和傻。最后终于找着那间窄门面的店子,玻璃橱窗里,挂满中国古典式的服装,猜想妻穿起它来,将会有戏剧的趣味。若说人生如戏,也就是这样了,她的笑瞳里竟也有闪着泪光。三分的甜蜜,竟裹着七分的苍凉。我们走过的日子,走过的地方,恍惚都化成片片色彩,图案出我们共同恋爱过的。中国不是一个名词,但愿你懂得,我们都不是庄周,精神化蝶是根本无须哲学的。
握一把苍凉献给你,在这不见红叶的秋天,趁着霜还没降,你也许还能觉出一点我们手握的余温吧? 7、不是爱酒 不知道冬日是不是读诗的季节?我常在冬天里想到翻诗,书架上的,以及心底的。我不喜欢哲学书,如果我读过哲学,大概都是从诗里读到的。
读诗让我想到许多事。
不是人人爱酒的,白居易爱的是一个“晚来天欲雪”的黄昏,去邀一位故人来赴“红泥小火炉”的约会的情趣。那位叫刘十九的朋友或赴约,我们只读到千年前那一点点的闲情雅兴,那夜的酒早已挥发,不朽的十那一片情怀。
而元曲中的刘致也用“嘤瓢,带糟”去舀酒的句子来刻画村酒的原始粗犷:一只疙疙瘩瘩的葫芦瓢,狠狠地伸入酒缸,连糟带酒,胡乱地舀起来就喝,自有一番金杯玉盏之外的豪情。
而关汉卿的句子尤其迷人:
“旧酒投,新醅泼,老瓦盆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闲吟和,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那样的饮酒情趣又岂在饮
中国诗人好像都是如此。他们爱花,但爱的是花所能完成的隐逸、高洁或烂漫的意象;他们爱月,但爱的是故乡的或故人的联想;他们爱玉,但永远不愿以克拉计算它的价值,因为它是被用来象征“君子之德”(由于它的致密、坚实、润泽);他们爱马,爱的是那种振髭长鸣,万谷回应的雄风。
记得陶渊明吗?他幽默地给自己弄了一张无弦琴,并且题诗曰:“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他爱琴,爱的竟是众弦寂然之后的“琴趣”。
生命,何尝不是一样的呢?所有的垂死者几乎都恋栈生命,但我们真正深爱的,是生命中的什么呢?
如果生命是一瓮酒,我们爱的不是那百分之几的酒精成分,而是那若隐若现的芬芳。
如果生命是花,我们爱的不是那娇红艳紫,而是那和风丽日的深情的舒放。
如果生命是月球,我们爱的不是那些冷硬的岩石,而是在静夜里那正缓缓流下来的温柔的白丝练。
如果生命是玉,我们爱的不是它的估价表,而是那暖暖柔光中所透露的讯息。
如果生命是琴,让我们,让我们忘记这长达一百六十厘米或一百八十厘米的梧桐木,我们爱的是音符和节拍之上的音乐——也许别人听不到,但我们知道,它那里。在一个小小的划拨的动作里,可以触动多少音乐啊!
如果我们爱生命,也必有什么是在这血、肉、脂肪、皮肤、毛发之外的美好。我这样说,泥能同意吗?我不是说酒不够美,我是说美酒之外必然还有什么饮趣。
圣经上说:“看得见的是暂时的,看不见的是永久的。”我们喜欢自己这健康的、有弹性的身体,但我们更爱的是这身体之外的一种更动人的什么... ...
我因而相信心灵,相信灵魂。
你能同意吗?如果我们相信饮趣比饮酒更重要,我们就有理由相信,必有什么是比这七尺之躯更为昂然、更为敏锐、更为美好的。 8、听潮 天光一暗,大海就开始孕潮。名月一照,大潮就睁了眼睛,拿身体往礁石上撞。潮来得让人没有防备。向深蓝的海的腹地望去,一层一层的海潮,似乎还是天边骚动的白蚊,可脚下,海潮的先头部队已经登陆了,飞沫如轮,白莲绽放。不知不觉间,沙滩瘦了,窄了,变成弯弓了,变成月牙了。 我的心倾刻间也巨了起来,摇荡不已。我感觉到我的两耳正在跳跃,耳膜翕动,发出呜呜的声音,这时候,我浑身的每一个孔窍都打开了,去迎接大潮的雄浑,壮丽与狂放。忽然间,真正称得起潮头的奇观突如其来,大海似乎打了滚,站了起来,把白得闪眼的雪浪花抛到半空,又接住。我被震骇得张大了嘴,找不到话说。大潮的飞猛,像昆仑极顶惊天动地的雪崩?像大漠深处蘑菇云的腾举?抑或像万里长江千帆疾驰?哦,黑沉沉的夜森林全部伐倒,又生出来;真耸入天的大雪山化掉,又崛起;千千万万的本甲白衣小将驰奔而来,前锋覆没,后续又到……这是真正的前赴后继,继往开来啊。我的裤脚湿湿漉漉的,我的心湿漉漉的,我的眼睛里涨潮了,也湿漉漉的…… 我的两耳灌满了大潮的喧响,一时难以分辨她的层次和色彩。多少面鼙鼓在擂动?多少面旌旗在翻卷?多少人组成的巨型乐队在演奏?嘲声里有小号的豪爽,圆号的含蓄,双簧管的言情,长号的机灵,低音提琴的感叹……哦哦这不是小提琴E弦上美妙的颤指和竖琴弦上的琶音的舞蹈吗?女性柔情的哼吟和男性昂扬的号子结合得这么好,靓丽青春的摇滚和苍劲古朴的叙述叠喝得这么妙,这才是世间最佳的混声合唱呢!有低吟,有长啸,有咏叹,有暄叙。内容有爆炸新闻,有连续小说,有屈原问天,有李白邀月,有虹桥赠珠,有敦煌飞天,有导弹之父倒记时报数,还有强大的合成军在天地之间联合演习。我惊喜地发现,听潮比观潮感觉的东西更多,更奇妙。大潮声音的色彩,让我的思绪冲破了躯壳的樊篱。一时,我面前的大潮不仅仅是海水的起落了,仿佛也是它们液体的阳光在流淌…… 大海,大潮。大潮,大海。大海是活脱脱的千手观音,大潮是大海充满魔力的手指。没有大海做力源大潮哪有如此这般的强烈,浩大和雄奇? 轰隆,轰隆,潮声,潮声,世上无与伦比的英雄交响乐! 9、夏之雨 一半的天,蓝得不带一丝犹疑,另一边的天际,却是尘烟滚滚,黑云片片,黑浓的云迅即卷漫开来扑腾跌宕、漫漫溢溢。镶着金边,绣着蕾丝,只展现上苍诡谲的骤风,氤氲一场天地神奇。 乍然的雷闪里,雨,如根根银箭,带着雪亮的簇矢,疾射而下,狂暴猛戾地射向每一个角落。似乎,要把上苍的怒意倾泻净尽,似乎,要将人间的忿懑恣肆填平。于是,奔腾在柏油路面上,驰骋在朵朵伞花上。激迸的弦箭,弹射在一洼洼的水痕里,带着一朵朵半圆的气泡,奔向滔滔的街头。 荷,擎着碧翠伞盖,迎一场雨的婚礼。蛙,在荷畔鼓掌欢呼,蝈蝈的鸣叫,仿佛催鸣着易害羞的荷,快快在短促的夏雨中,展露生命精华。 雨停歇,荷香幽远,浸浸漫漫笼罩着一方水塘。盛妆的荷犹缀着浑圆的雨珠。天边的虹折射在雨珠上,幻化出不可思议的宁谧、沁凉。 似乎,尘世里,惟有荷在的地方,才有清凉! 仿佛,夏之雨,只为迎娶荷而倾落! 雨骤然落,乍然歇。如梦般,掀起人的希望。却又在乍然休止后,重新点燃夏的火炬。于是,希望、失望;兴奋、咒诅交替里,雨来了又去,人,在雨的戏弄中,无奈地苍老、消沉! 枝折花倾、窗破瓦掀。上苍以它的威猛、酷戾回报众生的贪得无厌。上苍以它的冷峻、残苛晓谕世人,四时有定,强求不得。 风,只在心静、身静时才能感受到它的存在!风,只在无所欲、无所求时,才弥漫周身!浮泛的人生,遍布的枷锁,妄求夏之风,如何可得! 夏,热热烈烈地来,却也在西风的吹拂下,凄凄凉凉地去,留下的是孤寂的心,萧索的情,以及一声声无可奈何的叹惋。 叹惋人世仓卒无常,叹惋红颜成白发! 不曾去思索,不曾去回顾,只沉湎在浪涌处,只浮泛在浪花里,一年年,红的是凤凰花,白的是少年头! 夏,年年来,年年去,而红尘依旧,炎凉依旧,而这人生,却再也不能重新走过 10、读书心态 烦恼时读书,书便如一把梳子,把你从头到脚浑身梳理一次,在一种麻麻痒痒之中,心情就好起来,渐渐就进了忘忧之境,忘了面对的烦恼,进入书中编织的风景里去。所以,书可以助人遗忘眼前的不快和逆境,获得抚慰(一种来自前人的慈爱的轻抚)。 人生需要常常梳理,人的心情更需在读书的忘忧中得到一种超脱,否则,人的心情往往难得平和。人的烦恼来自现实生活,而作为高于生活的书本,它是可以将人的灵魂提升到一定高度的,书可以将你的心境与现实用一道智慧抑或超常美丽的篱笆隔开,是一种缓冲,更是一种温暖的安抚,抚平你心上的皱褶。 落寞时读书,便如面对一位不期而遇的故人。最好是寒冷的冬天,窗外雪满草树,无酒无人,心情无聊到极点,便随意从书架上抽一本书来读读,最好读的是野史或浪漫又带点伤感的东西,当然,那些明清的笔记也好,蒲松龄的故事也顶好。喝着有些苦味的绿茶,一个人袖着手,把书摊开在小茶几上,看一页,用手指粘一页,一页页翻过去,渐渐就忘形,就要读出声来,或者就以掌击掌,口里喊一个“好!”字。陶陶然如对久别知交,不知不觉间窗外雪已无声,偶尔抬头赏一眼雪景,心从书里游离出来,想起一些关于雪的诗句,心情便很愉悦,甚至有些兴奋,免不了在摊开的书页空白处,写下打油的咏雪诗,诗曰:“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雪天读书,书是故人,心情先是落寞,不久就沉醉忘形,岂不快哉? 失意时读书,书便是一剂医治心病的好药。一个人难免为得失揪心,难免失意时多而得意时少。凡夫俗子中,有谁能摆脱“得失”二字呢?何况人生天地间,如果不愿做平庸之人,心中就占了“得失”两字。失意太多,就有了心绞痛,治心绞痛,只有两味药:一是忽然就得了意;二是全身心沉醉在书中。 为此,可以选阅一些轻松的书或情节极佳的小说,当然也可以读点《庄子》。读着读着,渐开三境:第一种境就是达到忘形,不再计较得失;第二种境就是从书中悟出一些人生哲理,对“得”、“失”蓦然有了新见解,如卸重负,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第三种境就是从书中找到自身相似的人物际遇,然后看他是如何面对失意,从中可以学到反败为胜的本领。总之,书是疗心之药,可以让失意的人生重新焕发出勇气和力量。名人说,书籍是人类前行的金杖,的确是如此。 在高兴愉快时读书,书便如春天的风,樽中的酒,筝中的雅曲。愉快是人生的美酒,养分很多,于身心大有补益。而在愉快中读书,更有扶强固本之功。此时,最好寻一本归有光的文集来读读,读几篇他的感伤文字。你在高兴时读到它们,心情激动难抑,正如一川江流,忽遇大石横空,难免浪花飞扬,所以,对那份悲凉就有一种新感受,忽然就对人生有了一种贯通感。当然,也可以读沈复的《浮生六记》,去感受那种带点悲凉人生况味,但因为你的心情是愉快的,心态会由愉快时的兴奋转为平和宁静。快乐地读悲凉之书,是读书人至佳之盛宴之上,忽遇一味平日想吃而吃不到的家乡小菜,所有的滋味都齐全了。悲苦之间,便有悟道的可能。 读书是有瘾的,正如人有烟瘾或酒瘾一样。有了瘾,就不可一日或缺,如嗜酒或者缺酒喝,嗜烟者缺烟抽。那种烦恼,或许不亚于仕途忽然受挫,买卖忽然亏本。这种体会,不足为外人道。有时,也有厌倦之感,仿佛食肉过多难免腻味一样;有时,忽然感叹满世界竟寻不出一本好书;有时,见别人的书室四壁皆书,其实,自己的心中很不以为然,并不觉得架上书多,其人必定学富五车。凡此种种,是读书时常出现的心理风景,过后就“柳暗花明又一村”,还是照样手不释卷,照样把眼睛读成红灯笼,照样在读书中读出种种人生况味来。 11、谈生命 我不敢说生命是什么,我只能说生命像什么。
生命像向东流的一江春水,他从最高处发源,冰雪是他的前身。他聚集起许多细流,合成一股有力的洪涛,向下奔注,他曲折的穿过了悬崖峭壁,冲倒了层沙积土,挟卷着滚滚的沙石,快乐勇敢地流走,一路上他享受着他所遭遇的一切:
有时候他遇到巉岩前阻,他愤激地奔腾了起来,怒吼着,回旋着,前波后浪的起伏催逼,直到他过了,冲倒了这危崖他才心平气和的一泻千里。有时候他经过了细细的平沙,斜阳芳草里,看见了夹岸红艳的桃花,他快乐而又羞怯,静静地流着,低低的吟唱着,轻轻地度过这一段浪漫的行程。
有时候他遇到暴风雨,这激电,这迅雷,使他心魂惊骇,疾风吹卷起他,大雨击打着他,他暂时浑浊了,扰乱了,而雨过天晴,只加给他许多新生的力量。
有时候他遇到了晚霞和新月,向他照耀,向他投影,清冷中带些幽幽的温暖:这时他只想憩息,只想睡眠,而那股前进的力量,仍催逼着他向前走……
终于有一天,他远远地望见了大海,呵!他已到了行程的终结,这大海,使他屏息,使他低头,她多么辽阔,多么伟大!多么光明,又多么黑暗!大海庄严的伸出臂儿来接引他,他一声不响地流入她的怀里。他消融了,归化了,说不上快乐,也不有悲哀!
也许有一天,他再从海上蓬蓬地雨点中升起,飞向西来,再形成一道江流,再冲倒两旁的石壁,再来寻夹岸的桃花。然而我不敢说来生,也不敢相信来生!
生命又像一颗小树,他从地底聚集起许多生力,在冰雪下欠伸,在早春润湿的泥土中,勇敢快乐的破壳出来。他也许长在平原上,岩石上,城墙上,只要他抬头看见了天,呵!看见了天!他便伸出嫩叶来吸收空气,承受阳光,在雨中吟唱,在风中跳舞。
他也许受着大树的荫遮,也许受着大树的覆压,而他青春生长的力量,终使他穿枝拂叶的挣脱了出来,在烈日下挺立抬头!他遇着骄奢的春天,他也许开出满树的繁花,蜂蝶围绕着他飘翔喧闹,小鸟在他枝头欣赏唱歌,他会听见黄莺清吟,杜鹃啼血,也许还听见枭鸟的怪鸣。
他长到最茂盛的中年,他伸展出他如盖的浓荫,来荫庇树下的幽花芳草,他结出累累的果实,来呈现大地无尽的甜美与芳馨。秋风起了,将他叶子,由浓绿吹到绯红,秋阳下他再有一番的庄严灿烂,不是开花的骄傲,也不是结果的快乐,而是成功后的宁静和怡悦!
终于有一天,冬天的朔风把他的黄叶干枝,卷落吹抖,他无力的在空中旋舞,在根下呻吟,大地庄严的伸出臂儿来接引他,他一声不响的落在她的怀里。他消融了,归化了,他说不上快乐,也没有悲哀!
也许有一天,他再从地下的果仁中,破裂了出来。又长成一棵小树,再穿过丛莽的严遮,再来听黄莺的歌唱,然而我不敢说来生,也不敢信来生。
宇宙是个大生命,我们是宇宙大气中之一息。江流入海,叶落归根,我们是大生命中之一叶,大生命中之一滴。在宇宙的大生命中,我们是多么卑微,多么渺小,而一滴一叶的活动生长合成了整个宇宙的进化运行。要记住:不是每一道江流都能入海,不流动的便成了死湖;不是每一粒种子都能成树,不生长的便成了空壳!生命中不是永远快乐,也不是永远痛苦,快乐和痛苦是相生相成的。等于水道要经过不同的两岸,树木要经过常变的四时。在快乐中我们要感谢生命,在痛苦中我们也要感谢生命。快乐固然兴奋,苦痛又何尝不美丽?我曾读到一个警句,它说“愿你生命中有够多的云翳,来造成一个美丽的黄昏”。 12、草 木 佛家慈悲一切有眼睛的生命,故没有“人”而只有“有情”的概念,把人与动物并置于这一概念之内,一视同仁。这一来,只有植物降了等级,冷落在慈悲光圈之外,于是牛羊大嚼青草从来不被看作屠杀,工匠砍削竹木从来不被看作酷刑。 佛祖如果多一点现代科学知识,其实可知草木虽无心肝,却也有神经活动和精神反应,甚至还有心理记忆和面部表情——至少比网络上的电子虚拟宠物要“有情”得多。比如我家的葡萄就是小姐身子丫鬟命,脾气大得很,心眼小得很。有一天,一株葡萄突然只剩下光光的主杆,叶子全部掉落在地任人践踏,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想了好一会,才记起来前一天给它修剪过三四片叶子,意在清除一些带虫眼的破叶,以使它更为靓丽清新。肯定是我这一剪子惹恼了它,让它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来个英勇地以死抗争。你小子剪什么剪?老娘躲不起,但死得起,不活了! 不仅是这一株,其他葡萄也不好惹,决不容我随意造次。又一次,我见另一株葡萄被风雨吹得歪歪斜斜,好心让它转了个身子,以便攀上新搭的棚架。我的手脚已经轻得不能再轻,态度已经和善得不能再和善,但还是再次逼出了惊天动地的自杀案,有时一次绿叶哗啦啦落尽,剩下光杆一根。直到两个多月后,自杀者出足了气,逞足了威风,枯干上才绽出一芽新绿,算是气色缓和心回意转。 相比之下,资质平平的梓树就敦厚得多。工匠们建房施工时,把一棵碍事的小梓树砍了,又在树根旁挖灶熬浆糊,算是刀刑火刑无所不用其极,足足让小树死了十几遍。不料工匠离开半年之后,这树蔸无怨无悔,从焦土里抽枝发叶,顽强的活了过来,为主人很快撑起了一片绿荫。在中国的文字里,木匠原名“梓匠”,故乡又名“桑梓”,可见这种树在历史上颇有年头。这与它的不屈不挠和任劳任怨一定不无关系。我只是觉得这种树稍稍有点蠢,比如初秋之际,寒暖不定,它们似乎是被气候信号搞糊涂了,不知眼下是什么季节,就又落叶又发芽的,如同连哭带笑,又加棉袄又摇扇,蠢得有点丢人现眼。 “秋天来了!”我忍不住冲着它们呵斥。 它们似乎听不懂,新芽还是冲着落叶往外窜。 草木的心性其实各个不一。牵牛花对光亮最敏感,每天早晨速开速谢,只在朝霞泼地的那一刻爆出蓝花一串,相当于植物的打鸣,或者是色彩的早操。桂花最守团队纪律,金色或银白的花粒,说有就全树都有,说无就全树都无,变化只在瞬间,似有共同行动的准确时机和及时联系的局域网络,谁都不得自由主义的擅自进退。比较而言,只有月季花最为娇生惯养。它们享受了最肥沃的土壤,最敞亮的受阳区位,最频繁的喷药杀虫,但还是爱长不长,倦容满面,暮气沉沉。硬要长的话,突然窜出一根长枝,挂上一两朵孤零零的花,就把你打发掉。 当一棵树开花的时候,谁说它就不是在微笑呢?当一片红叶飘落在地的时候,谁说它不是一口哀怨的喀血呢?当瓜叶枯黄甚至枯黑的时候,谁说这不是它们在咳嗽或者呻吟?有一些橘色的或紫色的小野花突然在院墙里满地开放,如同一些吵吵闹闹的来客。它们在随后的一两年里突然不见踪影,不知去了哪里,满园静寂无声。我只能把这事看作是客人的愤然而去和含怒绝交——但我在何事上得罪了它们? 再说我们同时栽下的一些橘树吧。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对它们同样的挖坑同样的修剪同样的追肥,但靠路边的三棵长得很快,眼看就要开花挂果,其他几株却无精打采,单薄瘦弱,长来长去还是侏儒,甚至叶子一片片在蜷缩。有一位农妇曾对我说:你要对它们多讲讲话,你尤其不能分亲疏厚薄,要一碗水端平——你对它们没好脸色,它们就活得更没有劲头了。 我对这个建议半信半疑:几棵树苗也能看得懂脸色? 13、今世的五百次回眸 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顿生气馁,这辈子是没的指望了,和谁路遇和谁接踵,和谁相亲和谁反目,都是命定,挣扎不出。特别想到我今世从医,和无数病患咫尺对视。若干垂危之人,我手经治,每日查房问询,执腕把脉,相互间凝望的频率更是不可胜数,如有来世,将必定与他们相逢,赖不脱躲不掉的。于是这一部分只有作罢,认了就是。但尚余一部分,却留了可以掌握的机缘。一些愿望,如果今生屡屡瞩目,就埋了一个下辈子擦肩而过的伏笔,待到日后便可再接再厉地追索和厮守。 今世,我将用余生五百次眺望高山。我始终认为高山是地球上最无遮掩的奇迹。一个浑圆的球,有不屈的坚硬的骨骼隆起,离太阳更近,离平原更远,它是这颗星球最勇敢最孤独的犄角。它经历了最残酷的折叠,也赢得了最高耸的荣誉。它有诞生也有消亡,它将被飓风抚平,它将被酸雨冲刷,它将把溃败的肌体化做肥沃的土地,它将在柔和的平坦中温习伟大。我不喜欢任何关于征服高山的言论,以为那是人的菲薄和短视。真正的高山不可能被征服的,它只是在某一个瞬间,宽容地接纳了登山者,让你在它头顶歇息片刻,给你一窥真颜的恩赐。如同一只鸟在树梢啼叫,它敢说自己把大树征服了吗?山的存在,让我们永保谦逊和恭敬的姿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事物必须仰视。 今生,我将用余生一千次不倦地凝望绿色。我少年戍边,有10年的时间面对的是皑皑冰雪,看到绿色的时间已经比他人少了许多。若是因为这份不属于我选择的怠慢,罚我下辈子少见绿色,岂不冤枉死了?记得在千百个与绿色隔绝的日子之后,我下了喀喇昆仑山,在新疆叶城突然看到辽阔的幽深绿色之后,第一反应竟是悚然,震惊中紧闭了双眼,如同看到密集的闪电。眼神荒疏了忘却了这人间最滋润的色彩,以为是虚妄的梦境。就在那一瞬,我皈依了绿色。这是最美丽的归宿,有了它,生命才得以繁衍和兴旺。常常听到说地球上的绿地到了××年就全部沙化了,那是多么恐怖的期限。为了人类的常盛不衰,我以目光持久地祷告。 今生,我将一万次目不转睛地注视人群。如果有来生,我期望还将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而不是其他的什么动物或是植物。尽管我知道人类有那么多可怕的弱点和缺陷,我还是为这个物种的智慧和勇敢而赞叹。我做过一次人类了,我知道了怎样才能更好地做人,做人是一门长久的功课,当我们刚刚学会了最初的运算,教科书就被合上。卷子才答了一半,抢卷的铃声就响了,岂不遗憾? 把自己喜欢的事一一想来,我还要看海看花,看健美的运动员,看睿智的科学家,看慈祥的老人和欢快的少女,当然还有无邪的小童,突然就笑了。想我这余生,也不用干其他的事了,每天就在窗前屋后呆呆地看山看树看人群吧,以求个来世的擦肩而过。这样一路地看下去,来世的愿望不知能否得逞,今生的时光可就白白荒废了。于是决定,从此不再东张西望,只心定如水,把握当前。 不为虚缈的擦肩而过,而把余生定格在回眸之中。喜欢山所表达的精神,就游历和瞻仰山的英拔和广博,期望自己也变得如许坚强。喜欢绿色和生命,喜爱人的丰饶和宝贵,就爱惜资源,尊重自己也尊重他人。 14、北国秋叶 柿叶、槐叶一落,京华的秋树便相继凋零了。马路上,公园里,落叶萧萧地下,稠密如雪。
大自然正在死亡,并在死亡的哀痛中求得更生。行走在纷纷的落叶的雨中,你会惊心于宇宙永恒的变历。但是,刚从胸中升起的严峻的情绪很快就被落叶的情致驱逐干净。在你头顶飘洒飞扬着的落叶是彩色的,只有北国的秋叶才有这种鲜明的色彩,殷红、金色、青色、橙色,或是红黄驳杂……全不见枯槁的色泽,是秋天果实才有的颜色。在北京的宽阔马路上,落叶飘摇而下,街道就被美丽的各种形状的小色块点缀着,显得安谧而有生气,首都浓浓的秋意就蓦然呈现出来。要没有这些小色块的点缀,北国的深秋或许就索然无味了。在北京,我偏居于东面,那里的金台路被金黄得透明的银杏叶铺满了,状如一把把小扇面,可爱得叫人不忍心踩踏。每当清扫车驶过之后,街道地光皮尽,显出深秋的萧索景象。
然而,落叶还在萧萧地下。那些树叶,仿佛是压满树冠的鸟群,受到了一阵风的惊扰,不约而同飞离枝梢的。只是飞去的鸟群没有它们这般安详自得罢了。我敏感的心灵听见它们在叽叽喳喳地啁啾——落叶在叙说飞翔的欣悦。与其说飞翔,尚不如说是舞蹈,时而在空中激动得瑟瑟抖动,时而又闲适得起伏飘摇,它们获得期待已久的自由,似乎它们在枝头守候至今,只是尽某种义务,而它们的色彩,是大自然偿还的报酬。现在,它们可以自由自在去做点什么了。于是去亲昵行人的面颊衣襟,去装点大地,它们毫不理会生命最美好的时刻意味着什么。即便无风,树叶也会凋落,从空中直直地降落下来,如一枚沉静的果实,表现出深思熟虑的情调和超然的庄严。没有风,是什么力量使它们凋落下来呢?是凭自己的意志吗?我凝视着那一片片沉静地降落的树叶遐思。几个孩子在收集落叶,我也情不自禁捡起几片,叶柄柔软而呈青色,变了色的叶片依然光润水鲜,充满液汁,这是活的叶子,简直就在向你悄声细语说着一些什么。它选择生命最美好的时刻告别人世,大千世界上竟连植物也不愿使自己死得丑陋。
于是,就连许多绿叶也受了感染似的,纷纷离枝而下,加入同类的有韵的舞蹈。使我惊诧的是,在东郊公园内,池边垂柳尚在婆娑摇曳,满地却已压着一层青翠的落叶,如同绿色的积雪。这是大自然作出的惊世骇俗之举吗?那是白杨树的宽大的叶子。我伫立在厚厚的积叶上,向白杨树仰望:满冠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透出深沉的翠色。白杨树很早就开始凋落了,可是它的叶子将坚持到最后凋尽,即便最后凋落的树叶,也是绿色的。白杨树把深秋的空间,染得上下皆绿了。这位北国的伟男子既遵从无情的时序,又珍爱生命的翠色,于是造就了一种奇观。一位穿着鲜红衣裳的南方姑娘手持一束白杨树的落叶,在风旋起的绿色涡流中留影,留下这一独特的对于秋日的回忆,这确是一张富有意味的照片。要知道,只在北国才有这样的秋情,在北国,没有枯槁得干脆的落叶。
现在,北国的落叶乔木已经凋尽,但秋叶的美丽和我所体验到的情味,使我不为它的凋落而伤感,甚至连北方秋日的肃杀劲也被冲淡了。在我久居的温暖湿润的江南,树叶的凋零要蔓延秋冬两个季节,凋落得迟迟慢慢,显出极不情愿的情状,因而不见落叶稠密如雨的景象,落叶大都是死去的树叶,色彩也远不如北方的绚烂。而且,总有一些已干枯发硬的树叶挂在光秃秃的枝丫上,到开春叶柄下萌动新绿,才会被顶落下来。几片枯叶活画出秋冬肃杀的风景。
我爱秋叶甚于初春的新绿。
我爱北方的秋甚于南方的秋。 15、一片树叶 无论何时,偶遇美景只会有一次。因为自然是活生生的,它在不断地变化。而且,眼望着风景的我们,也在天天变化着。如果樱花常开,我们的生命常在,那么两相邂逅就不会动人情怀了。人和花的生存,在世界上都是短暂的,可他们萍水相逢了,不知不觉中我们会感到无限的欣喜。这不只限于樱花,即使路旁一棵无名小草,不是也同样如此吗?
现代文明的急速发展,破坏了人类和自然之间的平衡。人类的妄自尊大给这个世界带来了越来越大的危险性。世界有必要恢复和谐的感觉。自然和我们都连接在一条根上,应当珍视清澄的自然和素朴的人类,要制止人类着了魔一般的贸然的行为。人应当谦虚地看待自然和风景,体会自然给我们的启示。就在我们住地周围,哪怕是庭前的一棵树,一片叶子,只要我们用心观察,也会从中深刻地领悟出生命的涵义。
我注视着院子里的树木,更准确地说,是在凝望枝头上的一片树叶。而今,它泛着美丽的绿色,在仲夏的阳光里闪耀着光辉。我想起当它还是幼芽的时候,我所看到的情景。那是去年初冬,就在这片新叶尚未吐露的地方,吊着一片干枯的黄叶,不久就脱离了枝条飘落到地上。就在原来的枝丫上,你那幼小的坚强的嫩芽,生机勃勃地诞生了。
任凭寒风猛吹,任凭大雪纷纷,你默默等待着春天,慢慢地在体内积攒着力量。一日清晨,微雨乍晴,我看到树枝上缀满粒粒珍珠,这是一枚枚新生的幼芽凝聚着雨水闪闪发光。于是我感到百草都在催芽,春天已经临近了。
春天终于来了,万木高高兴兴地吐翠了。然而,散落在地面上的陈叶,早已腐烂化作泥土了。
你迅速长成一片嫩叶,在初夏的太阳下浮绿泛金。对于柔弱的绿叶来说,初夏,既是生机旺盛的季节,也是最易遭受害虫侵蚀的季节。幸好,你平安地迎来了暑天,而今正同伙伴们织成浓密的绿阴,遮蔽着枝头,任鸣蝉在你的浓阴下长啸。
我预测着你的未来。等一场台风袭过,天气也随之凉爽起来。蝉声一断,代之而来的是树根深处秋虫的合唱,这唧唧虫声,确也能为静寂的秋夜增添了不少雅趣。你的绿意,不知不觉黯然失色了,终于变成了一片黄叶,在冷雨里垂挂着。夜来,秋风敲窗,第二天早晨起来,树枝上已消失了你的踪影。等到新的幼芽绽放绿意的时候,你早已零落地下,埋在泥土之中了。
这就是自然,不光是一片树叶,生活在世界上的万物,都有一个相同的归宿。一叶坠地,决不是毫无意义的。正是这片片黄叶,换来了整个大树的盎然生机。这一片树叶的诞生和消亡,正标志着生命在四季里的不停转化。
同样,一个人的死关系着整个人类的生。死,固然是人人所不欢迎的,但是,只要你珍爱自己的生命。同时也珍视他人的生命,那么,当你生命渐尽,行将回归大地的时候,你应当感到安宁。这就是我观察庭院里的一片树叶所得的启示。不,这是那片树叶向我娓娓讲述的关于生命的要谛。 16、秋光里的黄金树 这里就正是秋天。 它辉煌的告别仪式正在山野间、河谷里轰轰烈烈地展开:它才不管城市尚余的那三分热把那一方天地搞得多么萎蔫憔悴呢,它说“我管那些?”说完,就在阔野间放肆地躺下来,凝视天空。秋天的一切表情中,精髓便是:凝神。 那样一种专注,一派宁静; 它不骄不躁,却洋溢着平稳的热烈; 它不想不怨,却透出了包容一切的凄凉。 在这辉煌的仪式中,它开始奢侈,它有了一种本能的发自生命本体的挥霍欲。一夜之间就把全部流动着嫩绿汁液的叶子铸成金币,挥撒,或者挂满树枝,叮当作响,掷地有声。 谁又肯躬身趋前拾起它们呢?在这样豪华慷慨的馈赠面前,人表现得冷漠而又高傲。 只有一个孩子,一个女孩子。她拾起一枚落叶,金红斑斓的,宛如树的大鸟身上落下的一根羽毛。她透过这片叶子去看太阳,光芒便透射过来,使这枚秋叶通体透明,脉络清晰如描。仿佛一个至高境界的生命向你展示了它的五脏六腑,一尘不染,经络优美。“呀!”那女孩子说,“它的五脏六腑就像是一幅画!” 还有一个老人,一个瘦老头,他用扫帚扫院子,结果扫起了一堆落叶。他在旁边坐下来吸烟,顺手用火柴引着了那堆落叶,看不见火焰,却有一股灰蓝色的烟从叶缝间流泻出来。这是那样一种烟,焚香似的烟,细流轻绕,柔纱舒卷,白发长须似地飘出一股佛家思绪。这思想带着一股特殊的香味,黄叶慢慢燃烧涅磐的香味,醒人鼻脑。老人吸着这两种烟,精神和肉体都有了某种休憩栖息的愉悦。 这时的每一棵树,都是一棵站在秋光里的黄金树,在如仪的告别式上端庄肃立。它们与落日和谐,与朝阳也和谐;它们站立的姿式高雅优美,你若细细端详,便可发现那是一种人类无法摹仿的高贵站姿,令人惊羡。它们此时正丰富灿烂得恰到好处,浑身披满了待落的美羽,就像一群缤纷的伞兵准备跳伞,商量,耳语,很快就将行动……大树,小树,团团的树,形态偏颇的树,都处在这种辉煌的时刻,丰满成熟的极限,自我完美的巅峰,很快,这一刻就会消失,剩下一个个骨架支楞的荒野者。 但是树有过忧伤么? 但是树有过拒绝落叶的离开么? 当然没有。它作为自然的无言的儿子,作为季节的使者和土地的旗帜,不准备躲避或迁徙,这是它的天职。 当我们在原野上看到一棵棵树的时候,哪怕是远远地,只看见团团的、兀然出现在地面上的影子,我们也会感到这是自然赐给我们的一番美意。当然随之我们就会遗憾太少,要是更多一些该多好,要是有一片森林该多好!但是毕竟是因为有了这几棵树才引起我们内心更大的奢望。 对森林的奢望,是每个人对远古生活本能的回忆和依恋。 荒野是那么寥廓; 荒野上的道路是那么漫长; 原先驻守在这片荒野上的树呢?它们曾经无比强大,像一支永远不可能消失的大兵团,密集的喧哗的笑声,仿佛在嘲笑一切妄想消灭它们的力量,而且它们拥有鸟类和众多的野兽,这些鸟兽类也不相信森林会消失。 但是时间被人利用了; 时间使人成了最强大的; 人类坚持不懈地努力着,一斧头砍死一棵树,就像杀死一个士兵,最终,整个兵团消失了,连骨头也不剩。 后来的人,谁还记得荒原不久以前的童话呢?关于树的呼吁已经很多了,我不打算重复了。我只是觉得,树在中国北方像流窜深山的小股残匪一样悲惨。 我忽然想到,当地球上砍伐掉最后一棵树的时候,人类肯定是更发达、更神奇了。但是那时人类将用什么办法复制一棵树呢?复制一棵真正的树--会增长年轮的、会发芽、开花、结果、叶子变成金币自动飘落的树--假如有谁可以做到,那无疑会成为科学史上的崭新一页。 但那将是多么滑稽的一页呀! 因此,对树充满敬意吧——从现在就开始,对任何一棵树充满敬意,就像对自己的上司那样。 17、那 树
那棵树立在那条路边上已经很久很久了。当那路还只是一条泥泞的小径时,它就立在那里;当路上驶过第一辆汽车之前,它就立在那里;当这一带只有稀稀落落几处老式平房时,它就立在那里。
那树有一点佝偻,露出老态,但是坚固稳定,树顶像刚炸开的焰火一样繁密。霉黑潮湿的皮层上,有隆起的筋和纵裂的纹,像生铁铸就的模样。几丈以外的泥土下,还看出有树根的伏脉。在夏天的太阳下挺着颈子急走的人,会像猎犬一样奔到树下,吸一口浓阴,仰脸看千掌千指托住阳光,看指缝间漏下来的碎汞。
鸟来了,鸟叫的时候,几丈外幼稚园里的孩子也在唱歌。
情侣止步于此。于是那树,那沉默的树,暗中伸展它的根,加大它所能荫蔽的土地,一厘米一厘米的向外。
但是,这世界上还有别的东西,别的东西延伸得更快,柏油一里一里铺过来,高压线一千码一千码架过来,公寓楼一排一排挨过来,那树被一重又一重死鱼般的灰白色包围,连根须都被压路机碾进灰色之下,但树顶仍在雨后滴翠,经过速成的新建筑物衬托,绿得很深沉。
计程车像饥蜂拥来。“为什么这儿有一棵树呢?”一个司机喃喃。“而且是这么老这么大的树。”乘客也喃喃。在车轮扬起的滚滚黄尘里,在一片焦躁恼怒的喇叭声里,那一片清阴不再有用处。树旁的公共汽车站搬了,树下的水果摊搬了,不远处的幼稚园也要搬——看何处能属于孩子。只有那棵树屹立不动,连一片叶子也不落下。那一蓬蓬叶子照旧绿,绿得很。
树是没有脚的。树是世袭的土著,是大地的效死者。树离根,根离土,树即毁灭。它们的传统是引颈受戮,即使是神话作家也不曾说森林逃亡。连一片叶也不逃走,无论风力多大。任凭头上已飘过十万朵云,地上叠过廿万个脚印,任凭在那枝丫间跳跃的鸟族已换了五十代子孙,任凭鸟的子孙已栖息青山。当幼苗长出来,当上帝伸手施洗,上帝曾说:“你绿在这里,绿着生,绿着死,死复绿。”啊!所以那树,冒死掩覆将失去的土地,作徒劳无用的贡献,在星空下仰望上帝。
这天,一个喝醉了的驾驶者,以60英里的速度,对树干撞去。于是人死。于是交通专家宣判那树要偿命。于是这一天来了,电锯从树的踝骨咬下去,嚼碎,撒了一圈白森森的骨粉。那树仅仅在倒地时呻吟了一声。这次屠杀安排在深夜进行,为了不影响马路上的交通。夜很静,像树的祖先时代,星临万户,天象庄严,可是树没有说什么,上帝也没有。一切预定。一切先有默契,不在多言。
尸体的肢解和搬运连夜完成。早晨,行人只见地上有碎叶,叶上每一平方厘米仍绿——它果然绿着生、绿着死。清道妇一路挥帚出现。她们戴着斗笠,包着手臂,是都市的寄生者,是树的亲戚。扫到树根,她们围着年轮站定,看那一圈又一圈的风雨图,估计根有多大,能分裂成多少斤木柴。
两星期后,根被挖走了,为了割下这颗生满虬须的大头颅,刽子手贴近它做成陷阱,切断所有的动脉静脉。现在,日月光华,大道如砾,已无人知道有过这么一棵树,更没有人知道几千条断根压在一层石子一层沥青又一层柏油下闷死。
18、走近芦苇 清寒的早春,阳光已经有些灿烂了,风却依然凛冽,丝丝地割人。 滩下有一大片芦苇,以整体的阵势,经历了一整个冬天。寒冷无疑征服了它们,改变了它们。那种征服与改变是强有力的,无法抵御的,你只能接受它。你能做到的只是心中有数,紧紧地守住你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东西,本质的东西。 你这样做了,所以你才能这样依然故我,那寒冬只改变了你的外在,你的容颜,你的服饰。而你的心已经沉入脚下的泥土,在那里顽强地越冬。 但芦苇毕竟真的变得苍老了,一片褴褛,一片令人心酸的枯衰,只那一声不响的沉默还在显示着它本性的强硬。枯叶在风中呜咽,枯干的芦花在风中摇曳,似乎都是一幅无可奈何的模样。 人生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就像那些无可奈何的芦苇一样。我们经历过,也可能为此沮丧过。我们同样在被岁月与生活征服和改变的时候,或许我们的外形也确实被改变了,褴褛和枯衰了,但我们的心也在厚厚的泥土之中,那泥土就是我们无边的智慧和倔强的秉性。
走近芦苇,想跟芦苇说些什么?芦苇无言,我亦无言,无言是否也是一种理解,一种沟通,一种心有灵犀呢?芦苇和我近在咫尺,这是怎样的一种亲近?生命的亲近,躯体的亲近,思想和心灵的亲近。我们同样在越冬之后,带着褴褛和枯衰走进早春的。 脚下松软的泥土弹跳着,暗示我走过的节奏。我感觉到了轻盈和愉悦,一种解透人生、战胜自己的轻盈和愉悦。这是一种经历严冬的过程、脱胎换骨的过程,也是自我解脱、自我净化的过程。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才可以说我就是“我”了,我们才真正感觉到在滚滚红尘中守住自己善的本质,原来是最难的事情。 猛然地发现脚下泥土的表层有些异样的东西,是密匝匝的褐色的小尖锥,那是芦苇的笋尖,那是又一茬新生的芦苇尖锐的宣言,那宣言同样是强大的、无可置疑和不可抗拒的。那就是生命,那就是新生的思想和人生方式,那就是我们从痛苦和迷惘中越冬时所期盼的目的。要不了多久,那些越冬的苍老的芦苇就要倒伏下来,代之而起的将是更加年轻的欣欣向荣的强大的阵势。
我知道这才是必然,才是世间万物历尽苦难生死更替的本质。 19、冬殇 一
落叶奏响了冬之序曲。于是冬轰轰烈烈而来,扑天盖地而来。
娇艳的月季花未谢先萎;树丫柔嫩的肌肤变得干涩;欢快的鸟儿开始为生计发愁……一切都镶上了冬的色彩,一切都烙上了冬的痕迹。
青纱帐被冬收拾得无影无踪。原野是一味的辽远,一味的空旷。你站在原野,最突出的感觉是自己的渺小,渺小得几乎不存在。
万物在冬的面前臣服,而瘦削的菊率先发起搞争,她如大提琴奏出的低沉而奋进的音符,在轰鸣的冬之曲中显得那样执著,那样坚定。
冬愤怒了。他想主宰世界,并高傲地自信:最终胜利属于自己。
二
放纵的风在原野飞驰;无情的雪在空中狂舞。树丫可怜地摇摆着,电线剧烈地呻吟着,雪雾疯狂地翻滚着……
冬在宣泄自己的威严,冬在扫荡敌对的力量。菊一败涂地,死于风雪之下,低沉而奋进的抗争旋律戛然而止。腊梅与雪莲却揭竿而起,继大提琴奏出小号般高亢而激扬的旋律。
风停雪止。原野死一般沉寂。一切被白色覆盖。这是冬最得意的杰作,最潇洒的一着。此时,茫茫雪原的气概不是比大漠雄风更冷峻吗?
然而,当腊梅与雪莲高擎太阳的火把将冬雪焚烧,冬的威严冬的博大荡然无存,如丧家之犬发出痛苦的哀号。腊侮与雪莲傲然挺立,竖起与冬对峙的大纛。
三
与冬为敌的队伍越来越大。冬一次又一次惨败。
树丫把浑身的劲头凝聚在芽上,展示出青春的骄傲;弱小的野草昂起了头,面对冬毫不示弱;菊的儿子从冻土中钻出来,注视着狼狈不堪低头不语的冬很开心……
一向滥施淫威的冬如今孤立无援,绝望的泪水打湿了土地。他回顾自己辉煌的历史,回顾自己设想征服世界的宏图,回顾万物在他面前服帖的样子——那时他是那样的得意,那样的无所顾忌。这一切都成了遥远的过去。
面对挑战,冬流下最后一滴眼泪,不战而死,化作一缕青烟溶入阳光之中。
冬死了。春说:冬应该多一份温柔;夏说:冬应该多一份热烈;秋说:冬应该多一份诚实。 20、流浪的河流 河流在大地上流浪,人从河流那儿学会了流浪;河流最终在大海里永远,人却在死亡后寂灭。
八年前,当我由蜀地入秦塞,落户古城汉中时,曾固执地的自己称为异乡人。我先上电大,在一个叫陆家沟的地方,和一条唤作冷水的河流,度过了两年相依相亲的幸福时光。
冷水河很瘦,瘦得只有细细的一脉,不堪一握。河上没有浪花和漩涡,没有惊涛骇浪,没有虹桥卧波,也无舟自横,它那么安静,从不弄出一点声响来;它像一道无名的野水,有点茺凉,但却是清澈的、快乐的,并由此显出清秀和灵气来。
每当黄昏来临时,我便独自一人超过校园的红砖墙,绕过一块块碧绿的菜畦,走向冷水河。
这异乡的美景使我着迷,也在我的心上扯出了淡淡的乡愁我在沙滩上久久徘徊,这条异乡的河便用凄清的沉默包含了一个异乡的孤独与忧伤。
我不知道它冷水河源头在哪儿,也不知道它流向何方,我只是凭主观臆想,认定它先经芦家沟流入汉江,然后汇入长江,最后经东海融入太平洋。
这一结论却让我感到羞愧,异乡人的称谓立即变得矫情可笑。河流是一个整体,它拒绝人类用条快划割的方式把它们分解得支离破碎,它蔑视所谓的地域观念和乡土意识。
事实上,水才是一个整体,河流只有在抵达海洋的那一瞬间才能完成它的生命运程,海洋也仅仅是一种生命形态。
水的成长方式一开始便呈现出智慧的思考,即使弱小的个体变成强大的整体。
这是生存的智慧,是游浪的目的,也是河流的精神内核。
真的,在大地上,我再也没有见过像河流这样把个体的生命意识和整体的生存信念如此紧密和谐统一起来的强大的存在了。
我想,人类对于流浪的诱惑多半是源于远方的诱惑,他们看到河流流向不可知的地方,远方就成了希望和桃花源的象征,于是他们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流浪,走向远方。
河流启发人类的流浪意识,遗憾的他们只学会了流浪的形式而非实质,他们便只能无谓地颠沛流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疲惫而艰辛,却找不到生活的目的和方向;于是一代代人重复祖先的模样叩问苍天,问他们从哪儿来向哪儿去,客商舱能解决什么问题?何不去问问河流,河不流会用感性的流动的方式人类:强大的生命源自于强大的精神内力,内心的弱贫必然导致生命的枯竭.
人类常常太看重物质的力量,当然,这也不能全怪他们,谁也不能否定物质的力量;而无形的精神总是无法给急功近利的人带来直观的好处,它只会潜在平凡的身躯和褴褛的衣衫里。
我感谢河流,感谢大地上所有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河流,那些流动的小,因为日夜奔腾而永远不会腐烂的小,它们让我明白了生命的意义,从此挣脱世俗的枷锁,奔向浩瀚真实的心灵。
那里才是我永恒的故乡。 21、黄昏
这是咱们的黄昏。不叫“无限好”,也不叫“夕阳红”,咱们的黄昏就是咱们的黄昏。
底色当然是一片金黄,但是在金黄的底色上,一定生长着嫩绿。我们不光能够一点一滴地回忆起无限浪漫而又无比温馨的往事,我们更会让晚年的每一天、每一天的每一刻都同样充满着新鲜的趣味与层出不穷的创造。黄昏,不是最逼近黎明与朝晖的吗?那落了一地的黄叶,每一枚都是向春天发出的邀请信。谁能说大海仅是一切河流的归宿而不是一切河流的源头呢?即使已经知道我们离开人世的时间是后天,那我们也会新新鲜鲜地过好今天,并将明天的日程安排得生机无限。
其实,还在我们那样年轻的时候我就暗暗地想过:你快点老吧,等到老的时候,你就会用将尽一生体察到我对你的不变的爱了。那时,幸福就会将你的心抚弄得熨熨帖帖;那时,你就会更加地将世上的一切都看得淡如烟云,因为我们收获了实实在在的爱,这是比什么都珍贵的啊!
当然还会有风雨。人生就是这样的免不了风雨。其实,少了风雨也许生活反会寡淡了许多。也只有在风雨之中,才会体验到同舟共济的力量与味道。那时,两颗相爱的心不是两只桨了,再大的风浪也不怕了。还记得我们那个彩虹一样的梦吗?风雨过后,当然会是朗然的晴日了,此刻,两颗相吸相惜的心就是两扇强劲的翅膀了。哪怕被拘束于方寸之地上,只要有了这样心做的翅膀,我们也会于天地间自由地遨游了。
即便你有无数的亲朋,我也要成为你的惟一,更何况你会孤零零一个人留到这个世上?太阳落山也没关系,有我牵着你的手。好,牵紧了,别松手,咱们一起朝前走。
22、夏雨
还是那面峭崖,直立在夏雨中。
剑一般的夏雨,切削着世间的虚伪。也是剑一般的峭崖,怎能不与夏雨息息相通呢?
夏雨是那样的慷慨,它将自己的一切,变作瀑布冲天而下,扑向峭崖的怀抱,说:我就是你的了!本是粗糙扑拙而又荒疏的峭崖,因为有了夏雨的滋润而获得了些许灵动细腻与草树杂生的绿意。曾是孤独得近乎绝望的峭崖,仿佛在夏雨之中获得了新的生命,因为它读懂了这夏雨暴烈之中的万般柔情。
怎是一个感动了得?如剑的峭崖岂能拒绝如剑的夏雨的万般柔情?爱吧,爱着的峭崖便在夏雨之中熠熠生辉了。
挟雷带电的夏雨更渴望着峭崖夏雨一样痛快淋漓的倾诉。但是孤独惯了的峭崖已经习惯了沉默寡语。躁急的夏雨急切地催促着:说啊。还有雨后的虹,似乎在向峭崖眨着媚眼;还有那群恼人的蜜蜂,一个劲地在崖旁嗡嗡个不休;甚至还看到峭崖的影子偎在平原上。
多变的夏雨真的恼怒了。曾是欢乐的夏雨比浓浓的乌云还要忧郁。电闪雷鸣之中,恼怒的夏雨好像要把整个世界都撕得粉碎。它挥动着刃光闪闪的雨剑,直逼峭崖。
谁见过心急如焚的峭崖?有岩石从峭崖上崩落。峭崖甚至想以整个的崩裂,让夏雨清楚地看到自己全部的坚定不移。
但是峭崖不能粉身碎骨,它知道没有它的日子夏雨该会多么的孤独。我似乎听到了心急如焚的峭崖的自语:夏雨不是正在痛苦着吗?每一道雨,不都是它滂沱的泪水吗?于是峭崖坚定地挺立着,将整个身心都挺拔成一句话:我整个儿就在夏雨中,就连我的骨髓间,都渗透着夏雨的深情和对夏雨的无穷无尽的渴望与爱恋。
沉默的峭崖坚定地等待着。它知道,率真的夏雨,就会让快乐淋透大地,就会让每一道峭崖的崖罅,发出幸福的呻吟。
23、火与蛾
在寒冷里呆过了多久?冻僵的蛾在做梦呢,梦中有一团温暖的火。
在黑暗里趴伏了多久?几乎目盲的蛾在做梦呢,梦中有一团明亮的火。
麻木的翅膀,正微微的颤栗,那是蛾在为梦中的那团温暖而又明亮的火而激动不已。
黑暗与寒冷真是过于漫长了。梦尽的时候,黑暗还在,寒冷也在。死亡临近的时候蛾醒了。又冷又黑。它艰难地举起须,探探,黑暗与寒冷似乎没有尽头。绝望吗?
连翅膀的颤栗也停止了。
就在蛾几乎要痛苦地闭上眼睛的时候,一团火竟然出现了。真的吗?将死的蛾甚至不敢为疑惑留下任何余地,就举身相迎了。它知道即使是梦也是最后的一线希望了。
不是梦。火就在身边,亮着也热着,甚至比梦中的还亮还热。
多美多俊的火啊!
火是飞扬着的,好似一只轻盈的蝴蝶,又好似一朵溅起的朝霞。黑暗要吃掉它,寒冷想贿赂它,但是不能,火坚强着呢。
骄傲的火。在寒冷与黑暗的包围中,竟然能够跳舞,甚至还带起了微微的风,一种稍稍带点儿暖意的风。光虽然被黑暗淹着,但是这股暖意似乎轻轻地抚着了挣扎着的蛾了。
有一股渴望在蛾的身体中苏醒。一种不可遏制的力量也便在这种渴望中积聚。
终于,蛾飞起了,向着那团明亮而又温暖的火。被黑暗与寒冷侵袭得太久的缘故吧?飞起的蛾又跌落在潮湿阴冷的地上。但是那明亮与温暖就是无法阻挡的呼唤啊。蛾又飞起来。跌落。再飞起来,向着火的方向。
黑暗在退。寒冷在退。
蛾勇敢地飞着,向着飞扬的火直扑过去。
火更亮也更热了。蛾更快更猛地向火飞奔,有一种小提琴的声音从它翅与身体间轻轻奏出。
望着越来越近的蛾和蛾投下的影子,飞扬的火清晰地感到了自己的存在和价值,兴冲冲地摇曳着。
痴情的蛾向着摇曳的火投身而去。怎么会呢,美丽而又明亮的火竟然灼伤了蛾的须。从火上一下跌落的蛾,不等坠落即又飞扑而去,欣喜地向着火飞扑而去。蛾要挣脱黑暗与寒冷的命运。但是蛾更深的跌落下来,火灼伤了蛾的头。头已被灼伤的蛾听到了火的埋怨:你的小提琴般的奏鸣并不是单独献给我的,不是吗,连黑暗与寒冷也听到了呢。跌落在地上的蛾挣扎着,充满着泪水的眼睛还是痴迷地望着明亮而又美丽的火,连泪水也变成了火的舞场。那是明亮而又美丽的火哇!那是热情而又温暖的火哇!头已红肿的蛾重新振动着翅膀,一次又一次地振动着。终于蛾又起飞了,还是向着火飞扑而去。近了,近了,蛾绕着火旋转着。多俊多好多暖多柔的火呀!蛾想起了自己的梦。可这是比梦中的火还要俊美暖柔的火啊。蛾义无反顾地向着火的怀抱飞投而去。
“叭”,蛾重重地直直地栽倒在地。头与身子烧黑了,翅膀烧焦了,连扭动一下也没有可能,连泪水也已经烤干。黑暗袭来,寒冷袭来。蛾似乎忘记了将死的命运,只是将眼睛依然盯在火的身上。这是蛾的宿命吗?是宿命又能怎样。连火也不知道蛾的幸福与欢乐。蛾终于找到了火,也终于扑进了火。
当蛾的眼睛也已闭上,那个梦却还活着。在梦里,蛾还是激动地、幸福地向着它的明亮而又温暖的火飞扑而去。
火摇曳着,还隐约着一丝快意:蛾是我的了……
24、昨 天 我是昨天。我已永远离你而去。 我是长长一列日子的最后一个,在你身后流走,流进雾霭和昏暗之中,汇入遗忘的大海。 我们每一个都满载而去,成功、失败、欢笑或痛苦;我们载着这一切归于遗忘,而我们离去时都会在你的潜意识中留下些什么。 我们填充着你灵魂的地窖。 我离你而去,而又永远与你同在。 我曾经被称作明天,像处女般纯洁;后来我成为你的妻子,被称为今天;现在我是昨天,带着你拥抱留下的永恒印迹。 我是一本不断增厚的书中的一页纸。我的前面有许多页。有一天,你会把我们翻完,阅读我们,认识你自己。 我脸色苍白,因为我没有希望,只有回忆。 我是富有的,因为我拥有智慧。 我为你生了一个孩子,把他留给你。他的名字叫经验。 你不喜欢看我。我不美丽,我庄重而肃穆。 你不喜欢我的声音。它不符合你的欲望。它冷静、平和又充满了谨慎。 我是昨天,而我又同今天和永恒一样,因为我是你;而你无法逃避你自己。 有时我同伙伴们谈起你。有些带着你残酷的疤痕,有些带着你罪恶的不幸,有些带着你善良的美丽。我们不爱你,我们不恨你,我们评判你。 我们没有同情心,只有今天才有;我们没有鼓励的话语,只有明天才有。 我们站在过去的前门,欢迎着一天天的日子鱼贯而入,看着明天变成今天,然后进入我们中间。 我们一点一点吸干你的生命,就像吸血鬼一样。随着你日见苍老,我们吸收你的思想。你离我们越来越近,离明天越来越远。 我们的冰雪压弯你的腰,染白你的头发;我们的冷水扑灭你的激情;我们的呼气冲淡你的视野;我们逝去的爱,燃尽你的热情;破碎的梦想向你逼近,把你包围。 明天不知不觉地到来。今天无声无息地溜走。你越来越多地归属于昨天。 我们的宴会厅只有洒满酒的桌布、破碎的杯盘和枯萎的玫瑰。 我们的教堂,空无一人,不再有企盼,只有鬼魂。 我们有庞贝城死寂的街道,沉入海底的帆船,显赫的家谱名录,博物馆内的木乃伊,神庙残存的断柱,育卡坦热带风暴中耸立的大石门,埃特鲁里亚人干涸的酒罐。 我们散发出惰性的毒气,把人类俘获;我们也散发着战争狂人、君主和特权阶层的骄横气焰。 我们伸出长长的、强壮的、灰色的传统与习俗的臂膀,扼住今天,阻拦明天。 我们是世界的昨天。如果你知识丰富,懂得把脚踏在我们身上,你会迅速崛起;但如果你让我们骑在你的背上,我们会把你压死。 我是昨天。学会直视我的脸,利用我而不要怕我。 我不是你的朋友。我是你的裁判——你畏惧的对象。 明天是你的朋友。 25、读雨 雨,应该是一个阴性名词,她,而不是他。雨,完完全全是女性化的。 春三月的雨,是少女,正值豆蔻年华。 她文静、温柔、清新、羞涩。于人不觉间,她轻轻悄悄地走来,“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她如纱如雾,如情似梦,沾衣不湿,拂面不寒。她的裙袂飘过处,天地万物从沉沉昏睡中苏醒过来,种子发出嫩芽,竹林长出春笋,杨柳抽出新枝,睡了一冬的小生灵也伸伸懒腰,走出深深的地穴。
春雨,把青春和生命赠给大地。
春雨,又是一个爱美的姑娘,一个极擅丹青的画师。她手执神奇的画笔,挥洒出一个美丽的天地。
“梨花一枝春带雨”,何等脱俗;“杏花春雨江南”,何等淡雅;而“小楼一夜听风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又是怎样的清幽。这全是春雨的手笔啊。
春雨,遍体芬芳的少女,爱美写美的画师。
夏日的雨,是大嫂,她是个急性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是个利索干净还带着几分泼辣的中年妇女。
比起春雨,夏日急雨少了几分温柔和文静,可你知道,她有那样多的事情要做,她是一位多子女的母亲。
江河湖海等待着她补充营养,以丰腴自己的身躯。被太阳烤得口干舌燥的大地渴望着她的滋润。田野上的庄稼禾苗,山坡上的树木果林,像一群群嗷嗷待哺的孩子,急盼着她的乳汁。年复一年地,她用自己充溢的乳汁喂饱了结实的高粱,喂鼓了肥胖的豆荚,喂足了圆滚滚的西瓜,喂熟了沉甸甸的稻穗。有了她,才有果实,才有收获,才有万种生物的生生不息。
夏日的雨,能干的大嫂,慷慨的母亲。
秋日的雨,是阅尽沧桑的老妇人。
她见过了许多,经过了许多,也做过了许多。她曾经年轻过,辉煌过。如今,桃花梨花谢了,高粱玉米收割了。她该做的要做的都已做过,便显得有几分落寞。更有那喜欢悲秋的写出“冷雨敲窗”的诗句,发出“一场秋雨一场凉”的抱怨。可她是宽容的,豁达的。她知道,人们不会忘记她的过去,不会忘记她做过的一切。
她并不落寞,她正在描画“红于二月花”的霜叶,绘制出层林尽染、色彩绚丽的秋之图。更何况,不久之后,又有三月春雨,少女般姗姗而来。
26、眼泪化石 它说,夜最黑的时候,它可以看到晶莹的眼泪;它说,夜最静的时侯,它可以听到隐约的啜泣;它说,夜最冷的时侯,它可以感到血和泪的温热;它还说,它知道谁在哭泣。于是我停下脚步,等待它把自己所见证的事实全部讲给我听。我认出,它是一块古老的而孤独的化石。它不会说谎,它一定能告诉我渴望了解的秘密。
是谁在哭泣呢?它说,是拥抱着它也拥抱着我们的大地。母亲永远可以宽容孩子的过错,这是因为母亲相信孩子会慢慢长大。大地可以永远慷慨地应允我们的奢求,那是因为大地相信我们会长大、会追悔、会醒悟。在母亲的一生中,总有一天能看到孩子的长大,然而在大地的一生中,能不能看到人类的醒悟呢?被践踏的、被刺痛的、被粉碎的青春、财富与尊严,能不能得到归还和补偿呢?
化石说,它陪大地等了上万年了;化石说,它陪大地看海洋隆起山脉,山脉坍塌为平原,看累了死亡的树木、动物被埋进了坟墓,化为煤矿,化为石油,化为大地流动的血液,然后被开采、被挖掘、被霸占、被挥霍;化石说,它们等了上万年了,然而大地还是没有放弃它的希望,大地的哭泣是因为心痛;化石说,谁看到自己的血液被抛洒在空中,还能不为之心痛而哭泣?
大地担心,我们伐尽了最后一棵树木,就无法再找到回家的路标;大地痛心我们喝尽了最后一滴水,就无法再酝酿眼泪为自己哭泣。大地的一切痛心和担心,是母亲对迷了路的孩子的感情。
化石说,上万年的等待,等到的只是更冷漠的眼神、更放肆的索要与更残酷的攫取,还有更冷淡的没有信仰的人们。它记得在很遥远的年代里,人们敬畏大地,膜拜大地,哪怕从大地的身上取走一粒尘埃也要忏悔,哪怕从大地手中得到一湾小溪,也要加倍感激。大地是神,是图腾,是禁忌。可现在的人们手中有了力量,心中失去了信仰,失去了对大地母亲的敬畏和尊重。没有信仰的万物,只是流浪的灵魂。
我 听到了,化石的言语中不乏有淡淡的苦笑和淡淡的讽刺。
它问我,要不要和它约定一局赌注。它说,它不相信人类有一天能够抬起头来望一望天空,俯下身来看一看大地,然后知道自己的无知和无力。它说,它等了上万年,并且还要一直等下去。它说,大地哭了上千年,并且还要哭下去。
我问它,既然你已不抱什么希望,为什么还要一直等下去?良久,我才听到化石的答案:“谁知道呢?毕竟人类有不可想象的力量,可能创造出不可想象的奇迹!”
我笑了,可笑的时候却流下了眼泪。我祈祷,这眼泪被土包围、被沙雕琢,也能成为一颗化石,陪这古老又孤独的化石继续等下去。我担心,我们这个最辉煌的时代留下最苍白的历史。但愿这一颗眼泪成为否定它的担心的见证 file:///C:/Users/Administrator/AppData/Local/Temp/msohtmlclip1/01/clip_image001.gif
我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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