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鼐鼒簋"都是啥?你不懂的《诗经》句子,藏着千年前的国家宝藏原创史徒行者阿伦2020-11-27 12:04:52
阿伦按: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一捧芦苇,一地白霜,一位佳人,站在3000年前的一弯湖水之畔,眼眸如星。
星辰倒映在简牍之上,鲜活的偶遇,变成了四字一句的《诗经》,刻在了每个中国人的心里。
成书于公元前6世纪的《诗经》,可以说,除了是中国的文学源流,还是一部忠实记录中国青铜时代的史书。
中国的青铜文明,往上可溯源至约4000多年前,时间跨度长达2000多年。
在这段时间里,中国的青铜器,承载着先秦时代的礼仪与文化,纹饰精美,铭文典雅,揭示了中国商周时代的科技、历史与文化。
博物馆里的青铜器
今天的考古学家发现青铜器最多的地方,一是墓葬,二是窖藏,事实上,在《诗经》里,同样埋藏了众多青铜器珍藏。
但令人可惜的是,和地下的墓葬一样,经过3000多年历史尘埃的掩埋,今天的人们阅读《诗经》,面对天书一样的生僻汉字:
我们还能准确认读其中的器物吗?
我们又了解多少其间的历史与文化呢?
今天阿伦带您走进《诗经》考古现场,带您从《诗经》的迷局中,发掘出那些伟大时代的国家宝藏。
现场之一:鼐鼎鼒与争霸雄心在《诗经》风雅颂3个部分中,"颂"被公认为周代祭祀先祖的颂歌,出自王公贵族之手,词赋典雅,气象恢弘。
现存的"颂"总数40篇,其中数量最多的《周颂》31篇。
我们来到的第一个"考古"现场即是其中著名的《周颂·丝衣》。
丝衣其紑(fóu),载弁(biàn)俅俅(qiú)。
自堂徂(cú)基,自羊徂牛,
鼐(nài)鼎及鼒(zī),兕(sì)觥(gōng)其觩(qiú)。
翻译成今天的话,基本就是:
穿着白色干净的丝绸祭服,头戴着华丽冠带,从大堂走进大门,看看这些要用的羊和牛,那些鼐(nài)、鼎、鼒(zī),还有弯弯一头的兕角酒杯。
这首诗约诞生于3000多年前的西周时代。
穿越回去,只见厅堂高耸,袅袅的尘雾之下,一场繁复的祭祀刚刚结束,一群王室贵族身着白衣,来到宴席之间,巡视着是否一切安排就绪。
春秋牺尊,春秋晚期,动物造型灵动,现收藏于上海博物馆
那么,鼐(nài)、鼎、鼒(zī),这些是什么?又有什么用呢?
实际上,它们都属于"鼎"这个礼仪体系。
谈到鼎,很多人都熟悉,出土的也很多。
在商周时期,除了祭祀意义,从实用角度上来看,鼎是食器,也就是拿来烧菜的。
怎么做呢?当时烹饪手法有限,炒肉丝这门技术还要等上2000多年,鼎主要用来煮肉,比如考古发掘里,出土的鼎里常常有骨头。
2千多前的骨头汤,到了战国,古墓的青铜鼎里仍然煮着肉,安徽六安
郑玄注《周礼·秋官司寇·掌客》也说:"鼎,牲器也。"
但与此同时,也许正因为在祭祀中占据着重要地位,鼎也是商周时期最重要的礼器。
传说里夏禹收服天下,采纳天下九州的金属,铸造了开天辟地的九鼎。于是鼎成了国家重器,既用来表示功绩,也用来赏赐重臣。
直到今天,我们还常说"一言九鼎",形容一个人言之有信,讲话有分量。
同理还有鼎鼎大名。
而到了西周王朝,先民们一步步走出了血腥迷雾的殷商祭坛,建立了大雅正音的礼乐制度。
作为礼制的一部分,简而言之,鼎的使用需要遵守列鼎制度,和一个人的身份直接挂钩。
青铜鼎发掘现场
什么样的人用多少个鼎,有一套完备的理论体系。
比如《周礼》、《礼记》都提出:"天子可享用九鼎、诸侯七鼎、大夫五鼎、上士三鼎、下士一鼎。"按照地位高低,数量依次奇数递减,在大小上也有区别。
西周列鼎制度
而不同大小的鼎,名称上也略有不同。
正如鼐(nài)和鼒(zī):这两个字看上去和鼎长得就像,实际上它们分别指不同大小的鼎。
鼐,指的是器型大的鼎。
而鼒,指的是口小的鼎,也就是小鼎。
青铜鼎也可以小巧玲珑
比如《红楼梦》里,史湘云有两个叔叔,一个叫史鼐,一个叫史鼎。
史鼐很明显是哥哥,史鼎是弟弟,如果再来个小弟,可以叫史鼒。
而谈到鼎的尺寸,春秋历史上有一位霸主特别在意鼎的大小重量。
那就是"问鼎中原"的出处,大名鼎鼎的楚庄王。
距今2600多年前的春秋乱世,南方楚国剑指中原。
一代雄主楚庄王挥师北上,打出"勤王"的名义讨伐陆浑之戎。
已成乌合之众的戎狄哪里是春秋霸主楚国的对手,很快兵败如山倒。楚庄王大获全胜。
意气风发的他,打完胜仗后并没有回国,而是顺路来到周王室所在的洛阳一带,将大军一字摆开:洛阳王城里的周天子看好吧,我大楚刀锋之下,灭你简直易如反掌!
楚庄王问鼎
军力衰败的周定王,赶紧派出善于应对的王孙满。
庄王看着眼前这个周天子派来的使者,旁敲侧击地问:洛阳周天子的鼎有多大多重呢?
说罢又补了一刀:你不要觉得有了九鼎有什么了不起,我大楚的锋刃折下,铸成九鼎完全足够!
显然,楚庄王的雄心和野心,让他觉得全天下只有九鼎能容下了。
今天的考古发掘中,虽然楚庄王的鼎已难寻踪迹,但楚国的大鼎倒是在上世纪30年代惊艳出土了一件,让我们得以一睹真容。
战国楚大鼎,又称“铸客鼎”,安徽省博物院藏
现为安徽博物院镇馆之宝的楚大鼎,位列禁止出国(境)展览文物,发现于安徽寿县李三孤楚墓。
墓主据信是战国末期楚国君主楚幽王,死于公元前223年。
当时距离楚庄王夸下海口,已经过去了4个多世纪。
尽管在秦国精兵追击之下,那时的楚国已是强弩之末,狼狈迁都到寿春(今安徽寿县),但楚国先祖留下的雄心,依旧在青铜鼎上燃烧不已。
首先,楚大鼎器型极为宏大。高达113厘米,口径为93厘米,重量达到惊人的400公斤,是目前出土青铜鼎中规模最大的圆鼎。
更为难得的是,大鼎不但规模壮观,还有着精美绝伦的制作工艺,代表了楚国青铜艺术的巅峰。
整件器物圆口圆底、修耳蹄足,装饰上极具楚人的浪漫色彩,让整件大鼎如置身于巫山云雾。
楚大鼎细节
只见鼎耳装饰着斜方格云纹,映衬着变体鸟首几何图案。
腹部上方装饰了一圈凸起的圆箍,圆箍装饰着精细的蟠螭纹,连足根部也没落下,浮雕着漩涡纹。
大鼎如在云水之间,清风鹤鸣,巍然挺立。
另外,大鼎的口沿上阴刻12字铭文"铸客为……",因此楚大鼎也被称作铸客鼎。
楚大鼎膝部
更加引人注意的是,大鼎在前足膝部和左腹的外壁位置上,各刻下铭文"安邦"二字。
可见蜗居寿春的楚国虽被风雨打去了风光,但楚幽王依旧雄心不息,在人生的最后关头,心里最祈祷的还是国家安定,再次问鼎。
只是今天的我们已无从知晓,当年鼎中曾烹煮过何物。
毛主席参观楚大鼎
倒是毛主席在1958年9月17日参观楚大鼎时,惊讶于恢弘的鼎身,风趣地对身边人说:
"这个大鼎,里面能煮一头大牛!"
现场之二:青铜簋与灿烂周礼巍峨铜鼎虽然地位卓著,但当它们作为实用的厨房用具时,常常需要与下面这首诗里埋藏的器物配合:
秦风·权舆
於我乎,每食四簋(guǐ),今也每食不饱。于嗟乎,不承权舆!
《诗经》里的"风"指收录的各地民歌,被公认为是最精华的篇章,盛开着千年前人们的喜乐哀伤与悠悠岁月。
这首诗就是一句神吐槽:哎呀!曾经四簋的饭有得吃,如今挨饿顿顿吃不饱。可怜啊!真不如从前!
从诗里找到那件器物了吗?
对了,就是簋(guǐ)。
簋这个字,如今常见于美食街,比如北京城里著名的簋街,可见簋与"吃"有关。
北京簋街夜景
确实如此,在2000多年前的贵族宴席,簋是常常与鼎配套使用的食器。
具体来看,鼎用来煮肉,簋用来盛饭。
想象一下,在当时的饭局,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贵族们捞着鼎里的肉汤,盛着簋里的米饭。
所谓"钟鸣鼎食"的上流凡尔赛生活,也不过如此了:
有肉汤有干饭,再来点小酒抿一口,旁边的编钟别闲着,给整点音乐。
国家博物馆特展:陕西刘家洼考古出土,东周芮国青铜簋
因此,作为盛饭的工具,实用必须第一位。实际上,只要用上簋这个神器,妈妈再也不用担心你会被烫手。
因为无论怎样大小形制的簋,它们永远长着一对标准的招风耳,非常方便端放。
簋的出现最早可追溯到商代,商代晚期开始,双耳簋逐渐登上历史舞台。
国家博物馆特展:陕西刘家洼考古出土,东周芮国青铜簋
到了西周中期,青铜簋的发展迎来黄金时代。出现了圈足簋、方座簋、四足簋、三足簋、高圈足簋等等花样繁多的造型,纹饰也往往瑰丽华美。
比如兽面纹、云雷纹等,有的器耳还精心雕琢成兽面状。
除此之外,簋还开始加上了盖子,可见千古以来,中国人都爱吃热饭热汤,不爱冷餐三明治。
更加重要的是,作为与鼎配套使用的食器与礼器,簋的数量也与身份挂钩。
7鼎6簋,西周,三门峡虢(guó)国墓地出土
同样出自《周礼》:"天子享用九鼎八簋、诸侯七鼎六簋、大夫五鼎四簋、上士三鼎二簋、下士一鼎一簋。"
这种搭配暗藏讲究:
鼎是按身份奇数递减,而簋的数量则是偶数递减,鼎俎奇而笾豆偶, 象征阴阳相配。
而在现存的文物簋之中,被称作"簋中之王"的当属这件西周(害夫)簋。
如果说楚大鼎象征着楚庄王与楚国的勃勃雄心,害夫簋则埋藏着周王室与西周辉煌耀眼的礼乐文明。
(害夫)簋,现藏宝鸡青铜器博物院
1978年5月,宝鸡地区的一处工地,随着呼啦啦的一声异响,沉默3000多年的西周(害夫)簋重回人间。
(害夫)簋,又称作㝬(hú)簋,同样被列入禁止出国(境)展览,这件名副其实的国之重宝,被称作当之无愧的"簋王"。
为什么能在簋中称王呢?
首先是大小,㝬簋是目前所有出土青铜簋中体积最大的器物。
整件簋的高度达到了令人惊讶的59厘米,重达60公斤。器型上圆下方,一眼望去上面像极了石鼓,下方宛如一方祭台,寓意着周人朴素的"天圆地方"世界观。
㝬簋,西周中晚期
更加让人印象深刻的是㝬簋的独特纹饰。与其他常见的簋不同,㝬簋的纹饰并不复杂,周身布满直挺挺的竖棱。
虽然看似简单,但在光影的映照下,折射出了奇妙的视觉效果。
如同一只静卧的斑斓猛虎,竖着一对傲然挺立的双耳,仿佛沉睡在神秘的静谧中,随时可能发出狰狞的咆哮。
除了器型创下了出土青铜簋的纪录,㝬簋之所以为王,还在于它本身就是名副其实的"王器",主人不是天下的各路诸侯,而是西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周厉王。
更加难得的是,㝬簋共留下12行124字的铭文,讲述了周厉王铸造㝬簋,祭祀先王的祝祷。
换句话说,上面的铭文记录了周厉王向祖先做的"工作汇报"。
铭文图案
大致意思是:我苦心昼夜经营先王的事业,对得起皇天,我任用能人义士,四处征讨,在这里祭祀先王宗室,希望能够保佑周室、王位和我本人,赐予我福气、长寿和智慧。
铭文拓片
这段铭文颠覆了史书上对周厉王的评价。
历史上,周厉王只留下了"暴君"的名号。
当时适逢西周末世,在他的恐怖统治之下,百姓怨声载道,连走路碰到熟人都不敢多说话,只能交换眼色,就怕惹祸上身。
《国语·周语上》:"厉王虐;国人谤王,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但历史注定是复杂多面的,㝬簋铭文补充了珍贵的细节。让我们在3000年后看到,周厉王面临的局面远比想象复杂。
实际上,虽然周人于公元前1046年击败殷商,建立了西周王朝,但为了笼络并肩作战的贵族,西周实行分封制度,普天之下,熙熙攘攘地林立了近百个大大小小的诸侯国。
放眼历史来看,这种"家天下"虽然让西周得以短期内控制了华夏疆土,但转眼过了200多年到了周厉王时期,天下形势已发生根本性的逆转。
此时的周王室,控制能力大不如前,各路诸侯各怀异心,强大的攻城夺地,弱小的苟延残喘。
在血与火之间,西周的宗法与礼制摇摇欲坠,天下注定走向礼崩乐坏的春秋乱世。
只不过,当周厉王选择用暴虐加载进度条,只会加速系统崩溃罢了。
最终,在公元前841年的"国人暴动"里,失尽民心的周厉王被赶出都城,仓皇逃到彘(zhi)地(今山西霍县),很快郁郁而终,客死他乡。
而那些他刻在㝬簋之上,向祖先汇报功绩的古老誓约,尽管洋洋洒洒,却消失在历史的尘烟。
只留下记录礼制的㝬簋,千年后重回人间,静看沧海桑田。
时光汇流成河,与㝬簋一起永恒的,还有伴随周礼流传后世的《诗经》,以及老百姓的那句神吐槽:
於我乎,每食四簋,今也每食不饱!
我真想每顿都能吃上四簋大米饭啊!
阿伦说:诗之吉金,灼灼其华《诗经》里的青铜器,当然远远不止以上这些。
但无论是鼎,还是簋,虽然它们或深埋于地下,或藏身于文字,但千年之后出土,依旧散发着熠熠光华。
如今提到青铜,我们脑海里多半是一副幽暗的模样,确实在博物馆里,我们常见的"青铜器"满布着绿色的斑斑锈痕。
但作为铜和铅或锡的合金,千年前新鲜出炉的青铜器绝非如此,而是一片阳光般灿烂耀眼的金色。
也正因为此,拥有华贵外衣的青铜器,诗经里被称作"金"或"吉金",象征着久远的中华礼仪,流传于连绵不绝的华夏文明。
可以说,《诗经》里的青铜器,它们是打开诗经的密码。让今天的我们能够领略中华经典跨越时间的魅力。
《诗经》里的青铜器,它们也是中国青铜时代的缩影。让今天的我们能够触摸中华文明流传久远的礼仪与文化。
诗之吉金,灼灼其华。《诗经》里的青铜器,它们唱咏着文化经典,深藏着历史哀荣,见证了万里烽火与天地江山,更是中华文明影响世界的国之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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