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亡灵一起生活原创龚文平RG2021-02-24 17:14:53
八岁以前,m已经把被坟墓包围的村子翻了个底朝天,足迹最远的时候,他曾经到过村子北边那座熄火多年的老土窑。他和东边邻居小男孩吴春红各拎一只竹篾编的大篮子,土话叫做“筷儿”,假借割羊草的名义,理直气壮地开始了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远行。吴春红从来不好好走路,只要起步,拔腿就跑,乡间的小土路能够被他飞奔的脚底板掀起一溜飞扬的烟雾。m则笨拙地跟在后面气喘吁吁。他们跑得很远,篮子里却空空如也。玩耍带来的快乐和刺激,总是一次又一次让他们忘掉父母吹胡子瞪眼的回馈。吴春红的妈妈有一根专用的柳条,上面寒光闪闪,总会在这样的时刻发挥让吴春红肉体深刻反思的作用。一些黄昏将至的小路上,经常出现这对母子飞奔的身影,吴春红年轻的妈妈举着长长的柳条,口中念念有词,吴春红像只受惊的兔子边跑边回头张望。m怀疑,吴春红飞快的奔跑,就是那一次次犯错一次次鞭打,锻炼出来的,而他飞快的奔跑,又越来越频繁地让他免遭挨打的厄运,使他越来越有恃无恐。
m和他几乎是带着空蓝子来到老土窑下面。土窑在一条清澈宽阔的大河南岸,那条河比村子里的任何一条河都气派,站在它跟前,足以让任何一个粗心的小孩儿内心涌上无名的敬畏之心。这条河带来密集的运泥船,船上满载从遥远的江岸挖掘的沙土,沙土卸到土窑前面的开阔地,加水按比例混合搅拌,制成土坯,送入炽热燃烧的窑肚子,再出来就成了坚硬无比的大红砖小青砖。他们来到土窑下面时,河边只剩两只搁浅的水泥船,船底破了大洞,进了水,河泥和水藻爬进了船舱。他们分开杂草爬上土窑,中间几次差点儿滑落下去,除了他们这里没人再来一探究竟。土窑半腰处出现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他们摸索着进去,就站在了一个对他们来说无比巨大的洞窟前,几块破碎的砖头散落在地上,洞窟壁面熏得乌黑,顶部塌陷了一大块,从大河对岸的农场吹过来的风汹涌而入,将他们身上脏兮兮的破衣服吹得嚯嚯作响。m仿佛看见洞窟中燃起赤红的火焰,火焰照亮了窑工黝黑光滑的身躯,身上强健的肌肉随着烧窑的动作张弛有度,滚烫的砖,从窑肚子里运出,经过m瘦小的身旁,m感受到了砖头传递过来的烫人温度。
吴春红出于一种自觉性而不是对他妈妈手上柳条的恐惧,良心发现似的要在这座颓败的小土窑上割羊草。小土窑上长满了齐腰的狗尾巴草、泥胡菜,还有些虽然矮却肥壮的鸡眼草和猪秧秧。 吴春红兴奋地挥舞比他手臂还长的割刀,抓住一把泥胡草,用力一拉,哗地一声,泥胡草齐刷刷割离根部,切口闪耀着青涩的光华。吴春红一边割草一边得意地说“猪吃这些可高兴了。”他是指他家厨房旁边猪圈里的两头肥大无比的猪。 他们很快完成了这次出行的最重要的任务,草篮子压了又压,变得又沉又重。他们打算登上窑顶,乘这个难得的机会,饱览一下土窑周围大好的春光。他们揪着杂草,小心地在土窑身上寻找落脚点,往上爬的过程很快就结束了。m认为板结的混合着沙粒和黄土的土坡足以承受自己身体的重压,正想发力蹬踩,脚下的土坡整个崩溃了,他和吴春红两个幼小的身体在一阵尘土飞扬中,像被水流冲下陡坡的木段,骨溜溜翻滚而下,连同遭殃的还有他们的竹篮子,篮子里的草也一股脑飞泄而出。后来吴春红对此的解释是,他们肯定是被鬼算计了,那土窑西边就是一片古老的坟地。m说,鬼不是晚上出来吗?吴春红说,他们傍晚就出来,红眼睛绿鼻子,舌头老长老长。还喜欢坐在人家便坑的木架上。 m往下滚的时候没有想过受伤和死亡,他还小,对此几无概念。那时他脑海里奇怪地出现了两个女子的身影,正微笑着叫他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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