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复活》和《白痴》,托翁与陀氏在人物心理描写上有哪些不同原创萧砚歌2019-09-24 10:58:11
在1861年俄国的农奴制改革之后,陀思妥耶夫斯与托尔斯泰基先后写下了《白痴》(1868年)与《复活》(1899年)。 陀思妥耶夫斯(左)与托尔斯泰(右)
两部小说都以被侮辱、被损害的女性命运为基本情节展开,但《白痴》的男女主人公都以毁灭告终,《复活》的男女主人公却各自获得了新生。 被称赞为心理描写大师的两位作家,在《复活》与《白痴》中进行描写主要人物的心理时,表现了种种不同的风格特点。 01小说中的两位女主人公最初的际遇十分相近,她们都是从小失去了双亲,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又都是被贵族阶级所收养,在优裕的环境中长大,有良好的文化素养。
所不同的是《白痴》中纳斯塔西娅在贵族家庭环境中被当作一件“活工艺品”,她被长期寄放在草原小村,供自称养父的贵族老爷托茨基消遣。
《复活》中玛丝洛娃则是在贵族老小姐的庄园里过着半婢女,半养女式的生活,她不过是一个受到宠爱的上等女仆。 虽然她会说只有上流社会的小姐贵妇才会说的法语,可是文化素养比起纳斯塔西娅具有程度的差异,而且同是作为贵族的养女,她们的地位感觉也不一样。 这些差别也形成了她们各自的不同的性格:纳斯塔西娅孤傲,任性,玛丝洛娃温柔、顺从。 但等待她们却是同一种命运,她们都在初春年华,成了贵族老爷发泄兽欲的牺牲品,她们的苦难都是从那以后开始的。 纳斯塔西娅初次被托茨基玷污后,她看出了这位贵族老爷是个衣冠禽兽,同时,也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境况,于是形成了一种报复心理。 比如,她听说托茨基在彼得堡要跟一位有财产、有门弟的贵族小姐结婚时,她只身前往,不让他明媒正娶,否则,就要破釜沉舟大闹,纵然发配到西伯利亚也再所不惜。 面对托茨基,她哈哈大笑地说道:“让我任意地嘲笑你一番,因为我现在也想笑一笑了”。 她此时的笑,是从一颗倍受蹂躏和折磨中的心灵中爆发出来的反抗信息,它犹如在万般压力之下从火山口冲出的岩浆,炙热而猛烈。 托茨基意识她有损于绅士的体面,为使自己摆脱困境,用尽了各种手段和诱惑物,“可她的心好像石头一般,情感永远枯竭和凋谢了”。 而当她唯一相信的人,梅什金公爵向她求婚时,她着实受了感动,“她凝思着,然后微笑了一下,似乎没有明显地感到她微笑的是什么。 这两个瞬间即逝的微笑的表情中,依稀可见她仇恨与绝望的心境中透进一丝宽慰的光亮,内心高傲与自卑那两座对峙的山峰微微撼动了。 但这一切都是暂时的,面对纯洁善良的梅什金公爵,她以整个良心相信她自己有罪的。 她接着制造了火中取钱的骇人场景,尽情地嘲弄了对她包藏歹意的“有教养,绅士们,为了表示她对伪善的极度轻蔑”。 之后,她跟着拿十万卢布公开抢购她美色的罗戈任走了,这是她报复心理的特殊表现。她很清楚罗戈任浅薄,粗俗而又野蛮,于是经常嘲弄他,不与他结婚,并多次从他那里逃离。 在阿格拉耶挑起的那场争斗中,纳斯塔西娅的自尊似乎压倒了自卑心理,她拉住梅什金公爵,答应与他结婚,可结婚途中她又逃向罗戈任,为的是让他把自己杀死。 她这一系列冷酷而又热情、疯狂而又理智的行动表现是那样的处于两个极端,这个才华横溢却厌世的女子,在以生命向社会挑战。 《复活》话剧剧照
《复活》中的玛丝格娃是在自己爱上了聂赫留朵夫之后被他诱奸的,所以当聂赫留朵夫塞给她一百元卢布时,她推开了他的手,她自己怀着纯洁的爱情,对聂赫留朵失也抱着天真的幻想。 但火车站里,聂赫留朵夫“在灯光明亮的车厢里,坐在丝绒的靠椅上,说说笑笑、喝酒取乐”,玛丝洛娃“在泥地里,在黑暗中、淋着雨,吹着风,站着哭泣”,却使她真正意识到了自己卑贱的社会地位。 幻想化为绝望,她想到利用死来报复他,是胎儿的颤动打消了这种念头。她虽没自杀,可从那天起她身上开始发生一种精神变化: “以前她本人信善,而且相寝别人也都信善,然而从那天晚上起,她深信谁也不相信善。”
她的生活随之也发生了变化,她被笃信基督的老小姐从庄园里赶出去,沦落成妓女后,她表面上整天想到的是自己妩媚漂亮,可以搏得有钱男人的欢欣,过好点的生活。 十年后,当她在监狱里认出聂赫留朵夫时,过去的岁月曾在脑海里闪动了一下,但很快收住了。 她只想把他当作是可以利用一下的贵族老爷,朝他要了些钱,还他以媚笑和冷言,这是她内心对贵族老爷们轻蔑与仇恨的曲折外射。 当聂赫留朵夫二次探监,说要赎罪时,她内心的仇恨与尊严化作仇恨的训斥。他第三次探监,玛丝洛娃平静下来,接受了他的帮助,第四次,她脸上呈现出羞怯而快乐的神情。 以后,她对他或多或少有所依恋,这些态度的变化是在观察和感受聂赫留朵夫情感和行为的基础上不断做出的反应,玛丝洛娃的心理过程由此自然而清晰地展示出来。 通过对两位女主人公的命运和对她们的心理描写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在这两部小说里表现了不同的侧重面。
纳斯塔西娅受到侮辱后,物质生活并没受到直接威胁,陀思妥耶夫斯基突出表现了她自身永不可改变的精神创伤;玛丝洛娃被诱奸怀孕之后,随之失去了安身之所,托尔斯泰则着重描写生活的艰难给她造成的精神痛苦。 她们都曾有过自暴自弃的心理,但纳斯塔西娅是因为内心世界的自尊与自卑始终无法解决,为了追求人格,她放弃了生命,玛丝洛娃是由于环境的驱使,她不得不封闭了人的尊严,为了生存下去,她忍辱含垢。 陀思妥耶夫斯基要表现女主人公内心世界的矛盾,却不让她敞开心扉,所以他对女主人公的心理描写,是朦胧的,隐藏在人物环境的迷雾间。 而托尔斯泰在刻画女主人公的内心世界时,总是用客观环境的变化去说明女主人公的思想变化,她的心理历程有踪可寻,合情合理,令人信服。 02两部小说在对男人形象的描写中,虽然他们的心理各异,但从本质上来讲,大体可分作两类。 第一类人从满足自我的某种欲望出发,毫不顾及对方的身心痛楚。托茨基、罗戈任和第二次来到庄园的聂赫留朵夫,他们对待女主人公们的行径都带着同一种心理:占有。 第二类人从自我牺牲的愿望出发,要使对方获得精神解脱和生活幸福。比如梅什金公爵、十年后的聂赫留朵夫和西蒙松,他们拯救女主人公时都表现了同一种精神:向善。 可见两位作者在描写这些人物对待女主人公们的心理时,都没有离开善与恶的道德问题。 《白痴》中的第一类人主要描写了罗戈任,他对纳斯塔西娅的追求带有非理性,甚至疯狂的特点。 第一次见到纳斯塔西娅,他“立刻像浑身起火似的”,这是一种对美色的直觉冲动,突发而激烈,没有思考余地,更没有理性伴随。 父亲死后,他借了十万卢布来争抢女主,他自以为这是对她的爱情,但他既不体谅女主人公的心理,也不同情她的身世。 商人家庭的心理积淀使他唯一知道的是金钱万能,可是,金钱在纳斯塔西娅那里偏偏失去了效力。 她嘲笑他的金钱,把他所买的贵重礼品随便送给女仆,于是,罗戈任施以暴行,把纳斯塔西娅打了个鼻青脸肿,紧接着又要无赖,呆在她的房间里不吃,不喝,不睡,哭哭泣泣请求饶恕。 他这种所谓的爱情,被梅什金公爵一语道破: “唉,你的爱和恨是分不开的,等爱情一过去,也许更加糟糕了。”
罗戈任的爱是一种纯粹的感官占有欲,他给予是为了获得,否则就表现的野蛮。他对于纳斯塔西娅爱情的突发和激烈也隐含着心理突变和分裂,最后,他把纳斯塔西娅带回家中过了一夜,凌晨却把她杀了。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笔下,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不自觉的,失控的。 而托尔斯泰描写十年前聂赫留朵夫的罪恶时,始终伴随着向恶的心理过程。当玛丝洛娃已经感到他的追逐不是出自纯洁的爱情,便战战兢兢、可怜样地对他微笑: “这个笑容仿佛在对他说,你所要做的事是恶劣的。他一时楞住了。现在还有挣扎的余地,他对她真实爱情的声音虽然微弱,可是毕竟响起来了……然而,另一个声音却在说:注意,你要错过你自己的享乐,你自己的幸福。”
这第二个声音盖过了第一个声音,他坚决走到她跟前去,无法抑制的兽性已经把他抓住了。 可见,聂赫留朵夫作恶时的头脑是非常清醒的,他不但知道自己要满足什么,也知道如何行动才能满足,他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恶行,而是由于“大家都是这样做的”。 在这一场灵魂深处的善恶争夺战中,向恶的心理过程被描写的清晰有力。
在描写这两个人物的心理时,两位作家都触及到了人的潜意识,无论是罗戈任“浑身起火似的”感觉,还是聂赫留朵夫“无法抑制的兽性情感”,其实都是人的一种本能冲动,只不过陀思妥耶夫斯基通过人物之口从感觉方面来描述它,而托尔斯泰经过分析从理性方面来判断它。 这两个人物对待女主人公的心理也明显地表现着“人性”与“兽性”的冲突,最终又可归结为善与恶的道德问题。 可是,罗戈任的这种心理只可整体感受,不可分解开来。善与恶在他的行动中虽有明确的倾向性,但在他的内心世界却是模糊的。 作者甚至对他杀死了纳斯塔西娅也没表示任何愤恨,因为作者认为这是爱与恨交织分裂达到顶点而导致的极端行为,虽然是有罪的,但犯罪却是在内心矛盾激烈和脑膜炎发病前的疯狂状态下进行。 相反,聂赫留朵夫的“人性”与“兽性”,以内心世界的真实爱情和兽性情感为标志而径渭分明,它们又分别代表着善恶两种势力,相互争斗,最后取胜的一方决定了实际行动。 03以上几组人物中,每组内部的人物在性质上虽然大同小异,但在不同作家的笔下,他们的心理状态、性格表现和命运安排都有很大差异。 在描写每一个人物的心理时,两位作家都体现了自己在某一方面特定的观点、手法和效果。 《白痴》里的主要人物无论善恶心理,都不自觉地承受着两种相反意识的争斗和磨难。 纳斯塔西娅的尊与卑,罗戈任的爱与恨……所以,他们的神经总是处于紧张状态,行为变化无常,毫无思想准备。 陀思妥耶夫斯基要描绘的是人的内心的全部深度,挖掘人的不明确的、错综的下意识领域。他是从永恒人性论的角度出发,来表现人物心理的。 《复活》话剧剧照
相反,《复活》中的主要人物,玛丝洛娃经历了信善一一不信善一一精神复活的思想变化,聂赫留朵夫由纯洁的人,变成兽性的人,又变成精神自由的人。他们的这些变化都与环境相呼应,心理因素受着社会因素的制约。 所以托尔斯泰是从社会学角度出发描写人物心理的,他笔下的人物作恶时,心理总是有社会罪恶现象的怂恿。 两位作家在深人开掘人物的内心活动时,也采用了不同的手法,《白痴》中很少有大段的心理描写或人物的内心独白,只有疯狂而怪癖的人物行动。 他们的思想感情往往是由一些被人忽视的印象所构成的:纳斯塔西娅的笑,罗戈任的眼光,这些都是感性的东西,而且若隐似现,飘忽不定,作家的影子更是无处可寻。 但那些作为人物心理活动结果的行动,足以诱使读者返回去追踪人物的心理活动,也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的广阔天地。 《复活》的作者把笔触直接伸到了人物的内心世界,将心理活动的整个过程展开来描写,作家处于全知的地位,掌握着心理活动的操纵杆,使复杂纷乱的思绪分层有绪,遵循着一个既定的中心和明确的方向来活动。 《白痴》中人物的内心世界是朦胧的,不可测的,里面充满了矛盾和痛苦。我们对纳斯塔西娅最后从公爵那里逃婚不无遗憾,因为我们仿佛就要看到这位女主人公新生的希望了。 然而,作家一定要使她不但不能,而且也不愿在现实中摆脱自己内心分裂的痛苦,她认为自己的唯一出路就是嫁给罗戈任再让他把自己杀死,这是悲观还是疯狂? 这正是作者需要的表现效果,他认为在这个时代,要求人们有明朗性是很奇怪的。 反观托尔斯泰的叙述加分析的心理描写方式,直接引导着读者去把握人物内心世界的组织形态、运动规律。 如通过玛丝洛娃沦落成妓女之后内心世界的描写: 身处好色之徒的深渊,她看不到善良的存在,于是把美好的东西封闭到记忆深处某个地方。既然周围人都对她感兴趣,她便认为自己很重要,在此基础上,她又产生了特殊的自尊和自信。
这便让我们清晰地看到了,一幕由社会的罪恶而泯灭人性天良的悲剧。
总体来说,《白痴》中的主要人物身上表现的永恒人性,却忽略了产生人物心理的社会属性,而《复活》中强调的是人的社会性,小说人物的心理不脱离人的社会性,人的一切思绪总是能在社会历史环境中找到原因。 参考文献: 郑克鲁:《外国文学史》【M】. 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陀思妥耶夫斯基:《白痴》【M】. 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 托尔斯泰:《复活》【M】. 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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