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的陷阱原创2022-01-19 18:12·丁东邢小群
最近,有好几位写成了长篇小说的作者,直接或间接通过朋友找我,问能不能帮助寻找出版渠道。我只好实话实说:爱莫能助。一是我认识的出版社文学编辑,大多已经退休了。二是我知道,现在出版社要面对市场,不出名的作者,他们基本上不考虑。除非你自己贴钱出书。自己贴钱出书,印出来出版社不管发行,让你全部拿回家,其实没什么意思。三是把关很严,稍稍不合主旋律,都会让出版社感到风险。文革、反右之类的往事,想都别想。
这些长篇小说的作者,年龄多在六、七十岁,他们说,自己的心愿是想留下历史记忆。其实,他们是被过去的说法误导了,以为效仿托尔斯泰,写出《战争与和平》那样的巨著,是保存历史记忆的最佳选择。保存历史记忆的首选文体不是小说,而是回忆录。回忆录是散文,属于非虚构写作。小说写人物对话,写心理活动,有很大的虚构空间。作者的亲身经历,一旦写成小说,可信度就大大地打了折扣,不能作为历史的证据。
其实,一些成就很高的小说家,晚年选择回忆录,收到了更好的效果。
比如韦君宜,是著名作家、出版家,1930年代就有小说问世,后来创作过短篇、中篇、长篇小说,中篇《洗礼》还得了奖。但奠定她历史地位的却不是小说,而是晚年完成的回忆录《思痛录》。自传性的小说《露莎的路》,也是因《思痛录》的出版,引起更多的关注。
再比如今年98岁的徐光耀。25岁以长篇小说《平原烈火》成名。打成右派后,1961年发表了小说《小兵张嘎》接着改编成电影,赢得上亿观众,在逆境中得到喘息。写小说,他可谓行家里手。丁玲办文学讲习所,最器重他的才华。铁凝15岁尝试写小说,他是第一个老师。晚年他却放弃小说创作,甚至几部写到一半的长篇小说都不写了,而以回忆录《昨夜西风凋碧树》收关,实现了精神的升华。将来能够传世的,首先是这部回忆录。
我现在愿意读回忆录,回忆性散文,还有口述史,基本上不读长篇小说。最近读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的《徐光耀日记》,十分入迷,觉得比小说更有意思。
现在流行手机阅读。对我来说,长篇小说绝不适合手机阅读。纸版的长篇小说,大多我也读不进去。非虚构写作,能够在有限的篇幅中,传达更多的真实信息。相比而言,小说的水份就太大了。真正能把小说写出魅力的,是极少的语言大师。像汪曾祺那样写小说不带水份的,太少了,一般人根本做不到。
我曾为胡发云、梁卫星的长篇小说充当推手,只是例外。1992、93年,也想为王小波的小说《黄金时代》充当推手,几度尝试,不得其门而入。我深知,即使是杰作,被拦在出版大门之外也不奇怪。何况通常找不到出版门路的长篇小说,远远说不上杰作。
中青年时代,生命力旺盛,不虚构不足以发挥想像力,尝试小说是可以的。有些年青作者,思绪有如天马行空,古今中外,天地人神,自由穿越,下笔一日万言,才气谁也挡不住,网上写作脱颖而出,赢得粉丝无数,影视争相改编。什么出版社,什么市场,对他们都不是障碍。但人活到六、七十岁,已经步入人生的夕阳,想记述生命的感受,给世人留下记忆、思考和教训,最好还是不要选择小说这种形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