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鱼

快乐的鱼

    人有喜怒哀乐，那鱼呢？没有人知道，但文人们总会赋予他们不同的情感，譬如，柳宗元。

    被贬永州，永不赦免，柳子厚带着满腔抱负，从此却只能局限于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他苦闷，他悲愤，但文人的傲骨不允许他毫无风度地将这些情绪发泄出来，于是只有寄情于山水，留下篇篇诗文供后人品读。

他模仿过姜子牙，在漫天飞雪之下，孤身一人，披着蓑衣，独钓一江寒雪。兴许他也期盼着遇到自己的文王，可终究是无果。那就放下鱼竿，走进山野，融进其中的烂漫宁静。

某一天，他找到了小石潭，极致的敏感，使他只闻水声便心生欢喜。于是砍下片片竹林来到潭边，他像不懂事的稚童一样，蹲在潭边看着里面的那群鱼。

那群鱼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要非说有什么，那便只有自由自在，它们完全不用担心被端上饭桌，兴许连人都不曾见过，于是并不像寻常的鱼那样怕人。它们有时凝住不动，然后又突然离去，轻快地、迅疾地游来游往。这大抵只是这群普通的鱼，普通的一天里，普通的活动。可落在一个失意的、感情丰富的文人眼里，这分明是在与他相乐，哪怕它们下一秒就会忘记。

而在几千年前的濠梁之上，两位大名鼎鼎的贤者同样因为鱼的快乐展开了一场著名的辩论，那正是庄子与惠子。

庄子观鲦鱼出游从容，认为它们是快乐的，惠子却只觉荒唐：“你是人，怎么会知道鱼的快乐？”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太多年，事情的真相也早已随着贤者的逝去，埋葬在历史的长河中，但我想，那时的庄子定是快乐的，以至于鱼也着上了快乐的色彩。

再说回子厚。贬官，对于一个有着宏图大志的文人，是多么的痛苦。几百年后的苏东坡亦是如此，但他有豁达的心境，有红颜知己，有同甘共苦的友人，反观子厚，他一无所有，只剩下满腔的悲愤、痛苦、失望，还有孤独。他太孤独了，所以才会吟出“独钓寒江雪”这样的孤寂；他太孤独了，同行五人，亲朋好友俱在，却也只是亲朋好友。没有人懂他的思想 ，没有人分享他的孤愤。

子厚该是欣赏小石潭的，所以留下文章，小石潭从此闻名天下，镌刻在文学的册页上。这里面许是带了些同病相怜的。小石潭与子厚是相似的，他们都无人问津，被拘束在天地间的一隅，冷寂凄清。但子厚兴许又会感叹，自己是何其不幸，连一汪潭水都比不过，因为小石潭要幸运些，它有一群快乐的鱼，连子厚都被它们逗乐，不问过去，不论将来，至少那一刻的他是快乐的。

但凄凉还是太厚重，他无法逃脱，无可避免地被拖进伤感的深渊。于是离开。

或许离去之时，他回过头。藤蔓缠着树枝垂下，随风飘拂，与池底奇石相映成趣，日光明明灭灭，撒进潭中，染一池金黄。

小石潭或许还记得那个清瘦挺直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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