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为什么要写笔记?2022-02-25 08:08·南豫谦
我爱观察,爱做笔记,并且做很多笔记。要是我见到什么,我就试着记录下来,因为我知道如果不这样做,我就会忘记它。 因此,当我开始写故事时,虽然故事还未成型,却已经有了一连串的原材料——文字记录下的细节、听到的有趣的句子、人物的描写和我自己的记忆。这些都是可以写成故事的原材料。 写作与其他更富身体表现力的艺术形式相比,有个不折不扣的优势:它只需要再简单不过的工具和材料,以及再小不过的工作场地。一张纸、一支笔,再有个可以靠背的地方就够了。 当然,不管什么艺术形式都要求艺术家有丰富的想象力并把它用在原始材料上:它们可能是舞者的身体、陶艺家的黏土、画家的丙烯颜料,也可能是概念派艺术家的鲨鱼尸体和甲醛。 对作家来说,原始材料就是语言,也就是词语。作家的首要问题是要找到足够的词语—— 换句话说,就是要在众多词语中进行选择。选择过多或没有选择,都会令人无从下笔。找到准确的词语是件令人头疼的事。 在这方面,字典是作家极简工具箱的有益补充,但同义词典却未必是。 如同《圣经》之于信徒的意义,字典是作家的定心丸,它是可靠的向导,能确认每个词的出处、历史及其主要特性, 如惯用的拼写、用法和各种不同的含义等。字典给出了词语定义及限定范围,保证了用词的精确性。 作者不仅要研究词语出自何方、表达何意、用于何处,还要力求使用得精准和明晰。 作为作者,你能深切体会到词语可以多么令人束手无策。对语言涉猎越深、疑虑就越多:语言的真正本质是变幻莫测、难以捉摸的: 意义往往取决于语境;歧义会不期而至;词语无法表达你心中所想;有时它们和你唱反调;有时你偏偏就想不起它们。 例如,我们都遇到过话到嘴边但就是说不出来的情况。如果我们在写作(和说话不同),就可以翻查同义词典。 从这方面来说,同义词典就是语言的缩影——包含大量的词汇,每一个词都用其他词汇来定义,每一个词都没有确切的定义,难以找到贴切的字眼。 我上学时就开始用同义词典,虽然用得越来越少了,但却一直下不了扔掉它的决心。因此我不知道是否要推荐你用它。 但我建议你准备一本或几本笔记本。 字典和同义词典都算不上写小说的原材料(虽然它们都可以提供自动写作练习的提示)。 素材常常来自你的切身体会和对周围世界的感知(至少一开始是这样),把它们记录下来,这是你组织原始写作材料的一种方式。 在笔记本里你可以记下所见所闻——不管是偷听到的还是注意到的,以积累众多的词句、描述性段落、人物特写、对话片段,还可以记下其他作家的经典语录。 它们好像被存进了一个语言银行,之后需要用到时就可以取出来,加以修改,整合到正在进行创作的作品中。或者,它们能够成为你下一个作品的基础。 这种观察和记笔记的训练是将经验转化为文字的重要方法(用特定的顺序组合特定的文字),从而将文字铭刻于心。 当你感到文思枯竭、词不达意时,这个储存词汇和段落的语言银行就能派上用场。但这样做的潜在危险是你可能会太依赖你的笔记本而不敢大胆创新,放不开思路去编故事。 做笔记能使你受益良多,也可能会让你跳不出条条框框。英国小说家毛姆(W.Somerset Maugham)在《作家笔记》(A Writer’s Notebook)中对此有非常恰当的描述: 我不记得谁说过,每个作者都应有一本笔记,但尽量不要参考它。我认为如果你真正琢磨透了,这话是有道理的。 把打动你的事记录下来,并将这个过程与你心中连绵不断的印象流区分开,这样它们可能会深深地进入你的记忆里。 我们每个人都有很好的想法和真切的感受,觉得早晚会用得上它们,但却因懒得把它们记下来而忘得一干二净。当你想记录某事时,你就会格外专注地去观察它。 在这个过程中,你会逐渐找到最合适的词语,让它们在实际应用中有自己专属的位置。做笔记的问题在于你会发现自己逐渐对它们产生依赖,因而失去了自然而流畅的写作节奏。 自然而流畅地写作需要充分发挥潜意识的作用,人们夸张地称之为“灵感”。 我做了多年笔记,至少在一本小说——《共同点》中,大量利用了它们;其他作品中利用较少。我不太同意尽量不要参照笔记的观点。 相反,我常常查阅自己的笔记,虽然我清醒地知道那些预先准备好的词句可能会破坏已完成部分的“自然而流畅的写作节奏”。 因此,当我发现像理查德·福特(Richard Ford)这样重要的当代作家也支持记笔记时,我得到了莫大的鼓舞。 他非常重视细节,擅长对“无人喝彩的平凡生活”进行细致刻画。在一次采访中,他承认自己用的正是我倡导的创作方式: 我爱观察,爱做笔记,并且做很多笔记。要是我见到什么,我就试着记录下来,因为我知道如果不这样做,我就会忘记它。 因此,当我开始写故事时,虽然故事还未成型,却已经有了一连串的原材料——文字记录下的细节、听到的有趣的句子、人物的描写和我自己的记忆。这些都是可以写成故事的原材料。 在加拿大作家诺曼·莱文(Norman Levine)的短篇小说《技艺》(Tricks)中,有一个关于这种创作方式的更极端的例子。 小说描述了一个驻校写作课程,这个课程和阿尔文课程极为相似,其中一位课程导师说: “从生活中获取素材,”阿道夫说道,“糟糕的体验也比没有体验好,尽量不要生编硬造。要自己遣词造句,以自己的方式创作。故事随处都能发现。” 阿道夫是一个过气诗人。“他的名字和希特勒一样,只是后面多了个e”,不过他不像那个名字令人联想到的那样专横跋扈。 事实上,他的教条主义之下掩藏着深刻的两难选择——身为教师的权威和文学声望之本质(还有对生活的无尽忧伤)。然而,就算他真是小希特勒,我依然支持他的两个观点: 一个是尽量不要生编硬造的建议(哪怕只是在刚开始写作时在一定程度上这么做),这个观点多少会有争议;另一个是更直接的见解——故事随处都能发现。 但是,第二点需要一个小小的限制条件:只有养成留心观察的习惯,才能随处发现故事。 一旦养成做笔记的习惯,你就能关注到那些值得注意的事,你会对事物产生不同寻常的敏感性,能看到平时忽略的形形色色的事与人。这种观察慢慢会成为近乎条件反射的习惯。 1884年,亨利·詹姆斯发表了《小说的艺术》(The Art of Fiction)这篇论文,其中他对假想的初涉写作的人说:“从经验开始写作,而且只写经验”,“努力成为能洞察秋毫的人”。 现在,这句话已经成了创意写作教学的口号(就像名字后多了个e的阿道夫所说),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它的确是最佳建议。 成为洞察秋毫之人的第一步,就是要养成习惯,收藏日常经验中的细节,也就是将它们记录并保存在笔记本中。
我知道答案
本帖寻求最佳答案回答被采纳后将获得系统奖励 10 天空金币 , 目前已有 4人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