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商君列传

史记·商君列传原创2023-04-13 06:59·南中黔首

商君者，卫之诸庶孽公子也，名鞅，姓公孙氏，其祖本姬姓也。鞅少好刑名之学，事魏相公叔痤（cuó）为中庶子。公叔痤知其贤，未及进。

译文：商君的出身，是卫国国君姬妾所生的公子，名鞅，姓公孙，商君的先祖姓姬。公孙鞅年少时就对刑名法术之学非常感兴趣，后来商君在魏国国相公叔座门下任中庶子。公叔痤知道商君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还没来得及向魏王推荐商君。

会痤病，魏惠王亲往问病，曰：“公叔病有如不可讳，将柰社稷何？”公叔曰：“座之中庶子公孙鞅，年虽少，有奇才，原王举国而听之。”王嘿然。

译文：就赶上公叔痤病重，魏惠王亲自去看望公叔痤，魏惠王向公叔痤请教说：“公如今病重如有不测，国家的未来可怎么办呢？”公叔痤回答说：“我门下的中庶子公孙鞅，虽然年轻，却有奇才，希望大王能把国政全部托付给他，由公孙鞅去治理国家。”魏惠王听完后默默无言。

王且去，座屏人言曰：“王即不听用鞅，必杀之，无令出境。”王许诺而去。

译文：当魏惠王准备离开时，公叔痤屏退左右随侍人员，说：“如果大王不任用公孙鞅，就请杀了他，不要让他逃出魏国。”魏王答应了公叔痤的请求，然后离去。

公叔痤召鞅谢曰：“今者王问可以为相者，我言若，王色不许我。我方先君後臣，因谓王即弗用鞅，当杀之。王许我。汝可疾去矣，且见禽。”

译文：公叔痤又召来公孙鞅，向公孙鞅道歉说：“刚才大王询问我，谁能够接任魏国国相之位，我向大王推荐了你。但是我从大王的神情观察出来，大王不会同意我的建议。我只能先忠于君主，后考虑为臣的立场，因而劝大王如果不任用你，就该杀掉你。大王也答应了我的请求。你尽快离开魏国，不尽快走的话，你可能很快就会被捕。”

鞅曰：“彼王不能用君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君之言杀臣乎？”卒不去。惠王既去，而谓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国听公孙鞅也，既又劝寡人杀之，岂不悖哉！”

译文：公孙鞅回答说：“大王既然不听公的建议任用我，又怎么可能听公的建议来杀我呢？”最终公孙鞅没有离开魏国。惠王离开公叔痤家后，对随侍人员说：“公叔痤的病应该很严重了，真是让人悲伤，他想要寡人把国政全部托付给公孙鞅掌管，完了又劝寡人杀了他，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公叔既死，公孙鞅闻秦孝公下令国中求贤者，将修缪公之业，东复侵地，乃遂西入秦，因孝公宠臣景监以求见孝公。

译文：公叔痤去世后不久，公孙鞅听说秦孝公下令在天下寻求有才能之士，准备重整秦穆公时代的霸业，向东收复失地，公孙鞅离开魏国西去进入秦国，公孙鞅不知用什么方法找到孝公的宠臣景监，因此有机会求见孝公。

孝公既见卫鞅，语事良久，孝公时时睡，弗听。罢而孝公怒景监曰：“子之客妄人耳，安足用邪！”景监以让卫鞅。

译文：孝公召见了卫鞅，让卫鞅谈论了很长时间的国家大事，孝公一边听一边打瞌睡，一点也听不进去。事后孝公迁怒景监说：“你推荐的人是大言欺人的家伙，这种人怎么能用呢！”景监又用孝公的话责备卫鞅。卫鞅曰:“吾说公以帝道，其智不开悟矣。后五日，复求见鞅。”鞅复见孝公，益愈，然而未中旨。罢而孝公复让景监，景监亦让鞅。

译文：卫鞅说：“我用的是尧、舜治国的方法来劝说大王，不合大王的心意。”过了几天，景监又请求孝公召见卫鞅。卫鞅再见孝公时，把治国之道说的淋漓尽致，可是还是不合孝公的心意。事后孝公又责备景监，景监也责备卫鞅。

鞅曰：“吾说公以王道而未入也。请复见鞅。”鞅复见孝公，孝公善之而未用也。罢而去。孝公谓景监曰：“汝客善，可与语矣。”

译文：卫鞅说：“这一次我用禹、汤、文、武的治国方法劝说大王而大王还是听不进去。我请求大王再召见我一次。”卫鞅又一次见到孝公，孝公对卫鞅的态度非常友好，可是没任用卫鞅的想法。会见结束后，孝公对景监说：“你的推荐的这个人不错，我可以和他深入的谈谈了。”景监告诉卫鞅。

鞅曰：“吾说公以霸道，其意欲用之矣。诚复见我，我知之矣。”卫鞅复见孝公。公与语，不自知跶之前於席也。语数日不厌。

译文：卫鞅说：“这一次我用春秋五霸的治国方法去说服大王，依我观察大王的心思是准备采纳我的建议了。如果大王再召见我，我就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于是卫鞅又见到了孝公，这一次孝公与卫鞅谈的非常投机，孝公在谈话过程中不知不觉地在垫席上向前移动膝盖，谈了好几天都不觉得厌倦。

景监曰：“子何以中吾君？吾君之驩甚也。”鞅曰：“吾说君以帝王之道比三代。

译文：景监问卫鞅说：“你是用什么方法让大王满意的呢？跟你谈完话后君上高兴极了。”卫鞅回答说：“我劝大王采用王道治国，建立夏、商、周那样的盛世。

而君曰：“久远，吾不能待。且贤君者，各及其身显名天下，安能邑邑待数十百年以成帝王乎？”故吾以彊国之术说君，君大说之耳。然亦难以比德於殷周矣。”

译文：可是大王说：‘这样的话时间太长了，我等不了，何况贤明的国君，谁不希望自己在位的时候名扬天下，怎么能叫我默默无闻地等上几十年、几百年才成就帝王大业呢？’所以，我用能走捷径富国强兵的方法来劝说大王，所以大王特别高兴。然而，按照我所规划的去治理国家的话，国家也就不能与殷、周的德行相媲美了。”

孝公既用卫鞅，鞅欲变法，恐天下议己。卫鞅曰：“疑行无名，疑事无功。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见非于世；

译文：秦孝公任用卫鞅后不久，打算变更秦国法度，又担心引起非议。卫鞅说：“行动犹豫不决，就不会成名，办事犹豫不决就不会成功。况且超出常人的行为，本来就会被世俗非议；

有独知之虑者，必见敖於民。愚者闇於成事，知者见於未萌。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

译文：有独道见解的人，一定会被普通人嘲笑。愚蠢的人事成之后都弄不明白是怎么成功的，聪明的人事先就能预见将要发生的事情。君主不能与平民百姓谋划新事物的创始，只能与他们共享成功的欢乐。

论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谋於众。是以圣人苟可以彊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孝公曰：“善。”

译文：探讨最高道德的人不与世俗合流，成就大业的人不与一般人共谋。因此，圣人只要能够使国家强盛，就不必沿用旧的成法；只要能够利于百姓，就不必遵循旧的礼制。”孝公说：“说得好。”

甘龙曰：“不然。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变法而治。因民而教，不劳而成功；缘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之。”

译文：甘龙反驳说：“我认为不是卫鞅所说的那样。圣人不改变民俗而施以教化，聪明的人不改变法理而治理国家。顺应民风民俗而施教化，不费力就能成功；沿袭成法而治理国家，官吏习惯而百姓安定。”

卫鞅曰：“龙之所言，世俗之言也。常人安於故俗，学者溺於所闻。以此两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於法之外也。

译文：卫鞅说：“甘龙所说的，是世俗的说法啊。一般人安于旧有的习俗，而读书人拘泥于书本上的见闻。这两种人奉公守法还可以，但不能和他们谈论成法以外的改革。

三代不同礼而王，五伯不同法而霸。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

译文：夏、商、周三代所用的礼制是不相同的，然而三代都能统一天下，五霸所治理的国家法制不一，然而都能各霸一方。聪明的人制定法度，愚蠢的人被法度制约；贤能的人变更礼制，寻常的人被礼制约束。”

杜挚曰：“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法古无过，循礼无邪。”

译文：杜挚说：“没有百倍的回报，就不能改变原有的法度；没有十倍的功效，就不能更换旧器。仿效原有的法度是不会有错的，遵循旧礼也是不会出偏差的。”

卫鞅曰：“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故汤武不循古而王，夏殷不易礼而亡。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礼者不足多。”

译文：卫鞅说：“治理国家没有一成不变的办法，有利于国家就不仿效旧法度。所以汤武不沿袭旧法度而能王天下，夏、殷不更换旧礼而灭亡。反对旧法的人不能非难，而沿袭旧礼的人不值得赞扬。”

孝公曰：“善。”以卫鞅为左庶长，卒定变法之令。

译文：孝公说：“讲的好。”于是任命卫鞅为左庶长，最终由卫鞅制定了变更秦国旧法的命令。

令民为什伍，而相牧司连坐。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

译文：卫鞅下令把秦国百姓十家编成一什，五家编成一伍，互相监视检举，一家犯法，十家连带治罪。不告发奸恶的处以拦腰斩断的刑罚，告发奸恶的与斩敌首级获同样的赏赐，隐藏奸恶的人与投降敌人获的惩罚。

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

译文：规定一家有两个以上的成年男子不分立门户，赋税加倍。有军功的百姓，各按标准升爵受赏；为私事斗殴的，按情节轻重分别处以大小不同的刑罚。

僇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

译文：致力于农业生产，让粮食丰收、布帛增产的免除自身的劳役或赋税。因从事工商业及懒惰而贫穷的，把他们及其妻子全都没收为官奴。

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译文：王族里没有军功的，不能列入家族的名册。明确尊卑爵位等级，各按等级差别占有土地、房产，家臣奴婢的衣裳、服饰，按各家爵位等级决定。有军功的显赫荣耀，没有军功的即使很富有也不能显荣。

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已乃立三丈之木於国都市南门，募民有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

译文：新法已经准备就绪，还没颁布，卫鞅担心百姓不相信，卫鞅下令在秦国国都市场的南门竖起一根三丈长的木桩，招募百姓，说能把木头搬到北门的人赏十金。百姓觉得这件事很奇怪，没人敢动。

复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辄予五十金，以明不欺。卒下令。

译文：又宣布“能把木头搬到北门的人赏五十金”。有一个人把木桩搬搬到北门，卫鞅当下就给了他五十金，借此表明令出必行，绝不欺骗。此事之后，卫鞅下令颁布了新法。

令行於民期年，秦民之国都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数。於是太子犯法。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将法太子。

译文：新法在秦国施行了整一年，秦国百姓到国都说新法不适宜的人数以千计。正当这时，太子触犯了新法。卫鞅说：“新法不能有序推行，就是因为上层人不遵守还不被处罚。”卫鞅将依新法处罚太子。

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明日，秦人皆趋令。

译文：但是太子，是国君的继承人，又不能施以刑罚，于是就处罚了监督他行为的老师公子虔，以墨刑处罚了给他传授知识的老师公孙贾。经过这一事件后，秦国从贵族到平民都能够遵循新法。

行之十年，秦民大说，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於公战，怯於私斗，乡邑大治。

译文：新法在秦国推行了十年，秦国百姓都非常高兴，秦国已经路不拾遗，山林里也没了盗贼，家家户户富裕充足。百姓都勇于为国家打仗，不敢为私利争斗，乡村、城镇都秩序安定。

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来言令便者，卫鞅曰“此皆乱化之民也”，尽迁之於边城。其後民莫敢议令。

译文：当初非议新法不适宜秦国的秦国百姓又有来称颂变法是的好处，卫鞅说：“这都是扰乱变法的人”，于是把下令把这些人全部发配到边疆。此后，百姓中再没有人敢议论新法。

於是以鞅为大良造。将兵围魏安邑，降之。居三年，作为筑冀阙宫庭於咸阳，秦自雍徙都之。而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内息者为禁。

译文：卫鞅被孝公任命为大良造，孝公命卫鞅率军围攻魏国的安邑，魏国安邑投降。过了三年，秦国在咸阳建筑宫廷城阙，把国都从雍城迁到咸阳。卫鞅下令禁止秦国百姓父子兄弟同居一室。

而集小乡邑聚为县，置令、丞，凡三十一县。为田开阡陌封疆，而赋税平。平斗桶权衡丈尺。

译文：卫鞅下令把零星的乡镇村庄合并成县，设置了县令、县丞，秦国行政区总共合并划分为三十一个县。废除井田重新划分田地的界线，鼓励百姓开垦荒地，这一系列举措使得秦国赋税平衡，卫鞅还下令统一了秦国的度量衡制度。

行之四年，公子虔复犯约，劓之。居五年，秦人富彊，天子致胙於孝公，诸侯毕贺。

译文：施行了四年，公子虔再次触犯了新法，被判处以劓刑。又过了五年，秦国富强，周天子把祭祀用的胙肉赐给秦孝公，各国诸侯都来祝贺。

其明年，齐败魏兵於马陵，虏其太子申，杀将军庞涓。其明年，卫鞅说孝公曰：“秦之与魏，譬若人之有腹心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何者？

译文：第二年，齐国在马陵大败魏国，俘获了魏国的太子申，斩杀了魏国主将庞涓。又过了一年，卫鞅劝说秦孝公说：“秦国与魏国的关系，就如同人得了心腹之疾，不是魏国兼并秦国，就是秦国吞并魏国。为什么这么说呢？

魏居领阨之西，都安邑，与秦界河而独擅山东之利。利则西侵秦，病则东收地。今以君之贤圣，国赖以盛。

译文：魏国地处崇山峻岭的西面，都城在安邑，与秦国以黄河为界而独占崤山以东的地利。在形势有利的情况下魏国就会向西进犯秦国，在形势不利的情况下魏国就会向东扩展领地。如今凭借大王的贤能圣明，秦国得以繁荣强身。

而魏往年大破於齐，诸侯畔之，可因此时伐魏。魏不支秦，必东徙。东徙，秦据河山之固，东乡以制诸侯，此帝王之业也。”孝公以为然，使卫鞅将而伐魏。

译文：而魏国去年刚被齐国打得大败，天下诸侯纷纷背叛魏国，君上可以趁这个机会出兵袭击魏国。现在的魏国是抵挡不住秦国的进攻的，只要魏国战败必定会向东撤退。一旦魏国的势力向东撤退，秦国就能独占黄河和华山的险要地势，这样秦国向东可以控制诸侯各国，这可是统一天下的帝王伟业啊。”秦孝公认为卫鞅谋划的很对，于是命卫鞅率军前往攻打魏国。

魏使公子卬将而击之。军既相距，卫鞅遗魏将公子卬书曰：“吾始与公子驩，今俱为两国将，不忍相攻，可与公子面相见，盟，乐饮而罢兵，以安秦魏。”魏公子卬以为然。

译文：魏国派公子卬领兵迎击秦军。两军相遇对峙，卫鞅派人给魏军主将公子卬送来一封信，写道：“我当初与公子私交甚好，如今你我同为两国主将，我不忍相互攻伐，能否与公子当面相见，缔结盟约，痛痛快快地喝几杯后各自撤兵，使秦国和魏国都相安无事。”魏公子卬相信了卫鞅的鬼话。

会盟已，饮，而卫鞅伏甲士而袭虏魏公子卬，因攻其军，尽破之以归秦。魏惠王兵数破於齐秦，国内空，日以削，恐，乃使使割河西之地献於秦以和。

译文：两人相会，订立了盟约，然后设宴饮酒，然而卫鞅事先埋伏的武士突然袭击俘虏了魏公子卬，然后趁机袭击魏军，将魏军彻底击败后，押着公子卬班师回国。魏惠王的军队因为多次被齐国、秦国击败，致使国内空虚，魏国国势一天比一天衰弱，魏惠王非常恐慌，于是派遣使者到秦国，割让河西地区给秦国，以求和解。

而魏遂去安邑，徙都大梁。梁惠王曰：“寡人恨不用公叔座之言也。”卫鞅既破魏还，秦封之於、商十五邑，号为商君。

译文：魏国撤离安邑，迁都大梁。魏惠王说：“我真后悔当初没有采纳公叔痤的建议。”卫鞅击败魏军回国以后，秦孝公把于、商一带十五个邑封给了卫鞅，封号为商君。

商君相秦十年，宗室贵戚多怨望者。赵良见商君。商君曰：“鞅之得见也，从孟兰皋，今鞅请得交，可乎？”

译文：商君出任秦相十年，秦国的王公贵族都恨之入骨。赵良通过孟兰皋的引荐见到商君。赵良对商君说：“我能见到先生，是由于孟兰皋的引荐，我能与先生成为朋友吗？”

赵良曰：“仆弗敢原也。孔丘有言曰：“推贤而戴者进，聚不肖而王者退。”仆不肖，故不敢受命。

译文：赵良回答说：“鄙人不敢奢望。孔子说过：‘推荐贤才，受到人民拥戴的人才会前来；聚集不肖之徒，即使能成王业的人也会引退。’鄙人不才，所以不敢从命。

仆闻之曰：“非其位而居之曰贪位，非其名而有之曰贪名。”仆听君之义，则恐仆贪位贪名也。故不敢闻命。”

译文：鄙人听到过这样的说法：‘不该占有的职位而占有它，这样的行为叫做贪位，不该享有的名声而享有它，这样的行为叫做贪名。’鄙人要是接受了大人的情谊，恐怕那就是鄙人既贪位又贪名了。所以不敢从命。”

商君曰：“子不说吾治秦与？”赵良曰：“反听之谓聪，内视之谓明，自胜之谓强。

译文：商鞅说：“先生对我治理秦国的方法感到不悦吗？”赵良说：“能够从不同政见的人那里听取意见，并得出正确结论的人可谓聪，能够看透表面现象而悟到内在本质的人可谓明，能够克制自己不良欲望并不断超越自己的人可谓强。

虞舜有言曰：“自卑也尚矣。”君不若道虞舜之道，无为问仆矣。”商君曰：“始秦戎翟之教，父子无别，同室而居。

译文：虞、舜曾说过：‘自我谦虚的人受人尊重。’大人不如遵循虞舜的主张去做，无须问我了。”商鞅说：“当初，秦国的习俗与戎狄一样，父子不分，男女老少同居一室。

今我更制其教，而为其男女之别，大筑冀阙，营如鲁卫矣。子观我治秦也，孰与五羖大夫贤？”

译文：如今我改变了秦国的教化，使他们男女有别，分居而住。

大造宫廷城阙，把秦国营建的像鲁国、魏国一样。先生看我治理秦国，与五羖大夫（即百里奚）比，谁更好呢？”

赵良曰：“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武王谔谔以昌，殷纣墨墨以亡。君若不非武王乎，则仆请终日正言而无诛，可乎？”

译文：赵良说：“一千张羊皮比不上一领狐腋贵重，一千个随声附合的人比不上一个正义直言的人。武王允许大臣们直言谏诤，国家就昌盛，纣王不喜大臣进谏，因而灭亡。大人如果不反对周武王的做法，那么，请允许鄙人直言而不受责备，可以吗？”

商君曰：“语有之矣，貌言华也，至言实也，苦言药也，甘言疾也。夫子果肯终日正言，鞅之药也。鞅将事子，子又何辞焉！”

译文：商君说：“俗话说，外表上动听的话好比是花朵，真实至诚的话如同果实，苦口相劝、听来逆耳的话是治病的良药，献媚奉承的话如疾病一样。先生果真肯终日正义直言，那就是我治病的良药了。我将拜先生为师，先生为什么又拒绝与我结交呢！”

赵良曰：“夫五羖大夫，荆之鄙人也。闻秦缪公之贤而原望见，行而无资，自粥於秦客，被褐食牛。

译文：赵良说：“五羖大夫，是楚国偏僻的乡下人。听说秦穆公贤明，就想去当面拜见，要去却没有路费，就把自己卖给秦国人，穿着粗布短衣给人家喂牛。

期年，缪公知之，举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国莫敢望焉。相秦六七年，而东伐郑，三置晋国之君，一救荆国之祸。

译文：整整过了一年，秦穆公知道了这件事，把他从一个喂牛的提拔起来，凌驾于万人之上，秦国人没有谁不满意。五羖大夫出任秦相六、七年，秦国向东讨伐过郑国，三次拥立晋国国君，一次出兵救楚。

发教封内，而巴人致贡；施德诸侯，而八戎来服。由余闻之，款关请见。五羖大夫之相秦也，劳不坐乘，暑不张盖，行於国中，不从车乘，不操干戈，功名藏於府库，德行施於後世。

译文：对内施行德化，巴国前来纳贡；施德政于诸侯，四方少数民族前来朝见。由余听到这种情形，前来敲门投奔。五羖大夫出任秦相，劳累不坐车，酷暑炎热不打伞，走遍全国，不用随从和车辆，不带武装防卫，五羖大夫的功名载于史册，藏于府库，他的德行施教于后代。

五羖大夫死，秦国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谣，舂者不相杵。此五羖大夫之德也。今君之见秦王也，因嬖人景监以为主，非所以为名也。

译文：五羖夫去世时，秦国不论男女都痛哭流涕，连小孩子也不唱歌谣，正在舂米的人也因悲伤而不发出相应的呼声。这就是五羖大夫的德行啊。如今大人得以面见秦王，靠的是秦王宠臣景监的引荐，这就说不上是什么好名声了。

相秦不以百姓为事，而大筑冀阙，非所以为功也。刑黥太子之师傅，残伤民以骏刑，是积怨畜祸也。

译文：大人身为秦国国相不为百姓造福而大规模地营建宫阙，这就说不上是为国家建立功业了。惩治太子的师傅，用严刑酷法残害百姓，这是积累怨恨、聚积祸患啊。

教之化民也深於命，民之效上也捷於令。今君又左建外易，非所以为教也。君又南面而称寡人，日绳秦之贵公子。

译文：教化百姓比命令百姓要更深入人心，百姓模仿上层的行为比命令百姓更为迅速。如今大人却违情背天道建立权威变更法度，这不是对百姓施行教化啊。大人又在商於南面称君，天天用新法来约束秦国的贵族子弟。

诗曰：“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何不遄死。”以诗观之，非所以为寿也。

译文：《诗经》上说：‘相鼠还懂得礼貌，人反而没有礼仪，人既然失去了礼仪，为什么不快快地死呢。’照这句诗看来，实在是不能恭维大人的所作所为。

公子虔杜门不出已八年矣，君又杀祝懽而黥公孙贾。诗曰：“得人者兴，失人者崩。”此数事者，非所以得人也。

译文：公子虔闭门不出已经八年了，大人又杀了祝欢而用墨刑惩处公孙贾。《诗经》上说：‘得到人心的兴盛，失掉人心的灭亡。’这几件事，都不是得人心的做法呀。

君之出也，後车十数，从车载甲，多力而骈胁者为骖乘，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车而趋。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

译文：现在大人出行，后边跟着数以十计的车辆，车上都是顶盔贯甲的卫士，身强力壮的人做贴身警卫，持矛操戟的人紧靠您的车子奔随。这些防卫缺少一样，大人必定不敢出门。

书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君之危若朝露，尚将欲延年益寿乎？则何不归十五都，灌园於鄙，劝秦王显岩穴之士，养老存孤，敬父兄，序有功，尊有德，可以少安。

译文：《尚书》上说：‘凭靠施德的昌盛，凭靠武力的灭亡。’大人的处境就好象早晨的露水，很快就会消失，大人还打算要延年益寿吗？那为什么不把商於十五邑封地交还秦国，到偏僻荒远的地方浇园自耕，劝秦王重用那些隐居山林的贤才，赡养老人，抚育孤儿，使父兄相互敬重，依功序爵，尊崇有德之士，这样才可以稍保平安。

君尚将贪商於之富，宠秦国之教，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宾客而不立朝，秦国之所以收君者，岂其微哉？亡可翘足而待。”商君弗从。

译文：现在大人贪图商於的富有，以独揽秦国的政教为荣宠，聚集百姓的怨恨，秦王一旦舍弃宾客而不能当朝，秦国想要杀了你的人难道能少吗？大人丧身的日子就象抬个脚那样迅速地到来。”但商君没有听从赵良的劝告。

後五月而秦孝公卒，太子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发吏捕商君。商君亡至关下，欲舍客舍。

译文：赵良劝说商君五个月之后，秦孝公去世，太子即位。公子虔一帮贵族告发商君造反，国君派人去逮捕商君。商君逃跑到秦国边境关口，想住旅店。

客人不知其是商君也，曰：“商君之法，舍人无验者坐之。”商君喟然叹曰：“嗟乎，为法之敝一至此哉！”去之魏。

译文：旅店老板不知道他就是商君，说：“商君有令，住店的人没有证件店主要连带判罪。”商君长长地叹息说：“唉！新法的遗害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商君离开秦国潜逃到魏国。

魏人怨其欺公子卬而破魏师，弗受。商君欲之他国。魏人曰：“商君，秦之贼。秦彊而贼入魏，弗归，不可。”遂内秦。

译文：魏国人怨恨他以欺诈手段俘虏公子卬而大败魏军，拒绝收留他。商君打算逃亡到别的国家。魏国人说：“商君，是秦国的逃犯，秦国强大，而秦国的逃犯跑到魏国来，不把他送还，是不行的。”于是把商君送回秦国。

商君既复入秦，走商邑，与其徒属发邑兵北出击郑。秦发兵攻商君，杀之於郑黾池。

译文：商君再回到秦国后，就潜逃到他的封地商邑，和他的部属发动邑中的士兵，向北攻击郑国谋求生路，秦国出兵攻打商君，最终将商君诛杀在郑国的黾池。

秦惠王车裂商君以徇，曰：“莫如商鞅反者！”遂灭商君之家。

译文：秦惠王把商君五马分尸示众，说：“不要像商鞅那样谋反！”下令诛灭了商君全族。

太史公曰：商君，其天资刻薄人也。迹其欲干孝公以帝王术，挟持浮说，非其质矣。

译文：太史公说：商君的天性就是个刻薄寡恩的人，我考察他当初用帝王之道游说孝公的记载，凭借着虚饰浮说，不是他自身的资质。

且所因由嬖臣，及得用，刑公子虔，欺魏将卬，不师赵良之言，亦足发明商君之少恩矣。

译文：再说商君凭靠着国君宠臣景监的引荐，等到被重用，就刑罚公子虔，欺骗魏将公子卬，不听赵良的规劝，足以证明商君是个刻薄寡恩的人。

余尝读商君开塞耕战书，与其人行事相类。卒受恶名於秦，有以也夫！

译文：我曾经读过商君开塞耕战的书籍，其内容与商君本身的作为相类似。商君最终在秦国落得个谋反的恶名，这是有缘故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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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