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的气味、语言、虚构及其它2023-06-19 19:23·书坊
周蓬桦 人民作家 2023-06-04
散文的 气味、语言、虚构及其它
山东 |周蓬桦
散 文 的 气 味 好散文的气味应该像青草一样好闻,当一场细雨过后,青草的气味老远就能闻得到,让人产生久久的沁人心脾感受。 这个气味不是随意调制出来的,而是来自作家灵魂深处的东西,与其学养、阅历、审美、兴趣、性格、观察事物的视角是密切相关的,有人说写同一种题材的作家气味相似,不是这样。 比如普利什文写森林与湖泊,宁静温和,草木茂盛的画面,生长蘑菇的树墩,给人以身临其境的现场感;而同样写湖泊的梭罗,其笔下的瓦尔登湖却散发另一种气味,是一种近乎冷峻的色调。 显然,前者是与自然界贴得更近,写小花小草都亲切生动,而后者不过是想进行一场试验,是以体验的姿态来到湖畔的,因此在体验了两年零七个月后,他就离开了湖畔。 当下,有自己独特气味的散文不多,互相仿制的痕迹明显,看到哪一种写法或探索触角成功了,便一窝蜂地追上去。 翻开各地的报纸副刊,取材、内容极其相似,围绕着吃喝拉撒、旅游观摩,老公生日,孩子入托入学、公公婆婆一类的陈词滥调打转。这种写法和腔调,已经写了60多年。 写故乡,必然写到村前的小河,小河边的老柳树,以及爷爷养的老黄牛、祖母喂大的老母猪,这就让散文从头到脚地散发出一种陈旧腐朽气味,还有词语用完江郎才尽的味道。 全国的那么多报纸,但副刊上散发气味相同的文字,这无疑是一种资源浪费。那么,怎么才能让散文散发新鲜的青草味?或者树脂与植物味?个人认为,一篇好散文之所以好,一定是整体的好,从形式到内容都出新意,这需要从细微的具体入手,比如,给散文取一个好标题,也能达到一种满目新鲜的效果。 去年到长白山采风,回来想写写山下的河流,但河流被人写滥了。接连几天,我在大脑里搜索与河流有关的意象,几乎全是被人用过的残羹剩汤,大而空洞的比喻,什么母亲啊,哺育啊。感觉不好写,不容易出新。 许多想法在脑海翻滚,却不知从何下笔,这是母鸡下蛋前的痛苦折磨。如何出新? 黄昏散步,天空突然打下一道闪电,一个意象涌现了,我喃喃自语:“河流,一个闪光的预言”。——这个意象启发了我,就立即决定用这个句子做标题。像在古堡前找到一把钥匙,接下来的全篇创作一呵而就,文字也延续了标题的空灵,自由与诗性气味。 好的标题是定海神针,有了它,剩下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语言:精品意识 什么才是精品?行文结实沉稳、有思想分量,把某一问题挖掘得深刻极致,因而唤起大面积的共鸣。还有,就是经得起时间的检验和反复阅读,这是个衡量精品的硬指标。当我们回头阅读三四十年代的作家,会有一个惊人事实呈现;许多当时红极一时的作家已经过时,不能读了,会读出笑声。 但你读鲁迅、沈从文、梁实秋和林语堂,却没有过时感。即便是鲁迅的杂文,至今读来都是那样犀利解气,许多话好像是说给当下,而这正是精品的力量。 每构思一篇新作,都咬紧牙关,在心下暗暗发誓:给自己的文字增加难度,写别人没有写过的题材、故事、角度等等。当然,这很难,因为世间万物都被高手写过了。那么,就从一台话一个词入手,力争出一毫米的独特。做有理想有英雄主义情结的写作者,下笔前运足长气,有强烈的渴望和冲动,超越一般概念的业余写手笔下的小制作,小轻松和小俏皮。 这里,我特别强调散文语言的新意,不管你写什么物景,表达何种情怀,都要用从原野上采撷而来的带着露水的语言,新到一个比喻,一个词语,新到从头到脚,像童年的乡下春节,木门上的大红春联那样新鲜夺目。 从众多的陈旧故事中找新鲜感,所谓“旧瓶装新酒”。很很地挖掘和打磨,反复修改。但这远远不够。我有一个做法,就是把新写的作品先存放起来,不急干发出去。放多久为宜呢?答案是最好放一年到两年。 当下的时代日新月异,生活每天都被复制,花样迭出地拼接和粘贴,许多人为出名不惜手段。而忍受寂置,拒绝约稿,让自己写出的作品销在抽屉里两年谁能做到?这需要勇气。但这是接近精品的惟一可能。 近年,我的产量越来越少,每年大约写十万多字,但我一点也不急,而是把脚步放得越来越慢。比如在《散文》月刊2012年12期上发头题的长篇散文《海边炉火》,其实是两年前就写好了,放在电脑里存着。 我原本想写一个回忆性的散文集,十万字,已经完成了五万多字。我怕拿出去发表会破坏了写作的气韵,汪惠仁主编向我约稿,就从中挑出了这篇。这篇散文一经刊出,即产生了热烈的反响。这要归功于两年的存放。 去年春天,我写了一篇《学鸟叫的人》,给了某某大刊,很快接到编辑电话,让我修改拉长,从四千字拉到一万字,但我至今没动它,放在抽屉里静静地发酵,等找到适合的感觉时再修改它。在没有把握写出彩时,要学会静静地等待。 我去年完成了长篇小说《栖息地》,但至今没有急于拿出来。而是在漫不经心地作反复修改,这样的目的只有一个:出精品。这大约就是我目前的状态,宁缺勿滥。 我时常对身边的朋友说,发表一百篇随手乱写的文字,都比不上发一篇经得起时间的精品。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我有信念。当我的写作遇到冷遇、不公时,这个坚定的信念就会站出来,像神父一样审视。
状态:强大的内心 是哪些东西可以帮助你保持上述状态和力量? 我个人的体会是要有一颗强大的内心,不受外部世界的干扰,有甘于孤独享受孤独的能力……同时宽容和包容,让自己的心比大海还要明亮开阔,伏下身就可做文字的国王。 第二点是要为自己的生活做减法,该扔掉的扔掉,不计较小利益。 放下丑陋才能纯粹地和美的事物呆在一起,就会让你的心灵始终保持诗意和单纯感。在单位上,我从不关心无聊的琐事:空穴来风的八卦、某某人的升迁之类,满天飞的谣言与我无涉。为自己的生命做减法,激发自己潜伏的正能量。 我知道有的人散发出的东西全是负能量,好事也往坏处猜疑。一个好好的人经其联想加工,变得不堪入目了。试想,当他满脑子里装满了现实的垃圾,还能写出清澈的美文吗?看人多看对方长处,把人性的弱点减少到最低。嫉妒,爱背后贬低他人,习惯于侵化的直线思维,惺惺的自恋态,这类人越来越多,最好远离。 我几乎不参与不必要的社交,但该参与的社交一定要有。比如和优秀的文友聚会,聚会本身即能获得鼓励,学到东西。 经常有文学沙龙聚会、有高手在互相交锋,及时对你的得意之作指出不足。这样一来,你会不断地迫使自己改变写作的路数,挖掘出最大的潜能,不断地腾跃和上升,而不会沉溺于微小的成绩沾沾自喜。 反之,没有与更多的高手交流碰撞机会,生活的琐碎和负担会慢慢地磨钝你的个性和棱角,年龄的增长和身体的衰老会削弱你原有的勃勃雄心,到最后你就会变成一个在大街上缓缓走动的老人,一年年地向生活妥协,向时间举手投降。 余华说,对作家而言,重要的不是生活经历,而是心理体验。重视感受,尽可能每年都有外出旅行,多见世面,这对散文写作有利。见得多了,心胸就会变得开阔。见得多了,更容易准确地理解人和世界。喧查和热闹,让作家更加浮躁不安,严重脱离生活,长期不接地气,眼高年低,根本写不出好作品。 在多年前,我本人一度很是焦虑和狂躁,脆弱,但近年来越发安静平静,信奉健康、快乐、简约……和文学一起完成着自己的修为。
虚 构 的 底 线 散文能否虚构?这在整个散文界是个争论不休的问题。这里,我只说出一个事实:没有细节虚构的文字,能够组成一个完整的文本吗?不能。 我甚至固执地认为,绝对真实的记录是没有的,包括日记。日记还有个人化的误解、误识和误差,何况一篇艺术性强的散文。但我同时认为,散文的虚构是有底线的。 我不妨举例说明:去年我曾读到一篇怀念刚去世的母亲的散文,是一位熟识的朋友所作。他把当了一辈子农民的母亲写得高大完美,声泪俱下,说他母亲是村里的养蚕能手。 我读后立即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节哀顺变,说了一堆安慰的话。但没想到他在电话那端大笑起来,说:“纯虚构。” 我听后愣怔半天,很快明白了什么。要命的是,直觉告诉我,他在为自己的“纯虚构”感到得意。 我在心里轻轻说了声“罪过”,就厌恶地挂断了电话。我决定自此不再联系他。这就是我要说的散文写作的虚构底线。
我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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