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小说｜《河边》连载

长篇纪实小说｜《河边》连载——第一章 少儿时代1960年—1970年  文海听涛艺术中心 2018-12-21 21:54:59

第一章

少儿时代（1960年—1970年）

成食堂的记忆

我所说的“食堂”是1958年成立的公共食堂。比我晚一年出生的叫“食堂”的很多，也象1949年出生的叫“建国”一样，是一种纪念。
成食堂时，我们4个自然村一个食堂，每家每户每顿都来这一个食堂打饭。食堂设在赵厂村西头姓赵的一个院子里，在路南。院子墙外有一棵大黑槐树，树叉上吊一铜钟。一敲钟，孟庄、魏庄、娄厂、赵厂4个村的人都来排队打饭。食堂刚成立时，伙食很好，蒸油卷、炸糖糕、包饺子。但几个月下来就不行了。我与母亲是跟我大老舅（父亲的大舅)家一个户头，领饭当然也是一起的。这是个大家庭，我大老舅、大老妗、两个表姑、两个表叔，加上我和母亲，共8口人，领一盆面汤。因面少水多，汤很稀，我们都说是“照人汤”，意思是站在汤盆跟前，汤里就能映出人的脸庞。这一家8口我最小，大人（其实我叶姑和娃叔也只是10来岁的孩子）喝稀汤，只有我自己吃一盆汤沉在下面的面疙瘩。疙瘩有大有小，大的如玉米粒儿，小的如小米粒儿。仅有两口。而这每顿两口面疙瘩可天天吃，相对于街坊邻居的其他孩子，还是蛮侈奢的。同年出生的保民哥也正是吃不上这两口面疙瘩，光显个大肚，大家都喊他“老亢”，即肚子挺得高高的，人没到肚就到了。

散食堂前，我已经能独自去食堂领我和我母亲的一份饭了。我母亲说为啥和大老舅分户呢？叶姑和娃叔也饿得不行，我吃那两口面疙瘩时，叶姑和娃叔就站在跟前看，光想吃，老妗不让。我和母亲一个户口后，因我母亲的口粮多被我自己吃了，我母亲饿成浮肿，小腿一按，肉都起不来。记得有一次是春天的一个中午，我端了一只葫芦瓢，到食堂排队。领了一个红薯两个红萝卜。走到半路趁暖和，我坐在赵厂西头老海家的半截土墙外，靠着土墙，一气儿将红薯吃了，只给母亲剩了两个红萝卜。
那时饿成浮肿病的人很多，只有管食堂的司务长吃得饱。那时人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饱饭，能有一个让家人吃饱饭的人出现，所以那时大人们就编了一个顺口溜，我们小孩儿家则天天在外当戏唱：“小（xiao，指男孩）喂小喂快快长，长大当个司务长。人家吃半斤，你爹我吃八两。”对于那个当司务长的人也都很恨他，看见他都喊“老伙小，老伙小”。骂司务长是大老伙养大的。其实这个被骂为“老伙小”的人也是挺老实的，也没有多少文化，现在50多年过去了，看见他首先想起来的还是当年喊他“老伙小”的情景。
除了这个“老伙小”，还有一个大家共同的“敌人”——“钻裤裆”。外号叫“钻裤裆”的是个女的，就是一个年青的女干部，特积极。那时兴食堂，都得去喝食堂的“照人汤”，谁家都不准“冒烟儿”（做吃的）。这样，每次下晌后都得搜身，看你拿什么东西没有，特别是吃的如红薯、萝卜、花生等。男干部无法搜女社员的身体，更无法搜女社员的裤裆处。她却积极地蹲下身子把女社员身上搜个遍，尤其裤裆，这摸摸那捏捏，把人烦得不行。开头是女社员之间小声说她“钻裤裆”，后来一传开，也不忌讳，看见她，大人小孩都喊“钻裤裆”。结果她男人无法忍受，和她离婚了。

母亲常说，你小孩大爷是个好人。“小孩大爷”是我们的生产队长。那时候，上边给每个生产队长发一面黑旗，队长呢，得找一个落后人，把黑旗插在他身上。“小孩大爷”别的听话，就这不听话。咋办呢？他把“黑旗”扔到茅缸里。还有一点儿证明“小孩大爷”是个好人。那时，吃食太紧张，他若碰上谁“偷”了队里的红薯啊萝卜啊塞在裤兜里，他只装没看见，只是裂裂嘴就走开了。有一年春天，母亲被队里派到黄河滩耩黄豆，我母亲总在播种放歇儿时抓一把黄豆装进裤兜。到晚上人都睡了，再用马勺（各家的锅都被掂走炼钢铁了）加点水把黄豆煮煮让我吃。第二天，母亲再去黄河滩耩豆，我就趴在门口二尺高儿的矮墙上望着母亲的背影，望着黄河滩的方向一直到日头落。除了晌午时去屋里吃一小把儿柳絮菜，就一直趴在小矮墙上。
成食堂最辛酸的记忆是姥姥跳河这件事儿。那时我二舅才6岁，因为太饿，偷了大队里的南瓜生吃了。食堂的司务长听说了，不但打了我二舅，还不让我姥姥全家吃饭。姥姥想没法儿活了，就到村北幸福渠跳河了。我大舅放学听说姥姥跳河了，跑着哭着找到我母亲，说：大姐姐，咱妈跳河了。母亲没有哭，带着我大舅沿着幸福渠向东去找。找到张兰庄村北，看见河的对岸半坡有人头朝下躺在那，还有一个40多岁的陌生男人打着伞为我姥姥遮阳，我妈和我大舅一看是姥姥，齐声大哭起来。那个40多岁的男人姓裴，叫裴金书，是蒋庄乡堤东村的。他从韩董庄赶会回来，走到幸福渠张兰庄那一段儿，看见我姥姥的长发飘在河面上，便不顾两米多深还流得很急的河水，将我姥姥推向岸边儿，并把我姥姥头朝下放在河的半坡儿。裴金书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知道这样空空水，人就可能得救。我姥姥活过来了。我母亲很感激裴金书对我姥姥的救命之恩，就认裴金书为干大。
这裴金书老人没有妻子儿女。自此以后，他穿的每一件衣服，无论是冬装、夏装，包括棉鞋、夹鞋，还有白布袜子都是我母亲亲手缝制的，他也把我母亲当亲闺女待。他给队里赶汽马车，给队里拉东西，总会顺手拿一些吃食比如花生米、花生饼放到家里，而这些东西在那个年代是能充饥的稀罕东西。这些东西他总舍不得自己吃，总用小面布袋装好送给我母亲，这样我就有了一段享受美食的时光。我都很记事儿啦，有两次他都不顾10多里路，或背着20斤重的大西瓜或两个10多斤的大倭瓜来我家。汗水总把他的衣服淌湿，但他没有说过累，总是笑哈哈的，他那红脸儿白胡子的模样儿至今我还记得清楚。裴金书老人去世时才52岁。我母亲为他扶棂，一直送到坟里安葬。

吃莆根、榆皮、瓜皮夹（读jiao）和苜蓿的日子
1962年，“食堂”散了。每家每户可以自己做饭吃了。但日子依然过得艰辛。莆根、榆皮、棉籽仁、瓜皮夹（jiao）还是离不开的吃食。
莆根，即莆草的根。指头粗细，中间是空的。从地里挖出来晾晒干了，切成半厘米宽的小段儿，在石碾上碾碎，再箩一遍。蒸馍，有一点点的甜味，涩味更浓，并不顶饥。
榆皮，即将榆树树干外边硬而粗糙的厚皮去掉，剩下紧贴树干的那一层，剥下来，晾晒干净，切成寸段，同样在石磨或石碾上磨成粉状，做面糊涂。纯榆树皮面熬的糊涂又粘又稠，一口吞一个坑儿，稍有甜味儿，也不抵饥。
瓜皮夹（jiao），是西瓜瓜皮或倭瓜瓜皮最外层的较硬的部分。靠瓜瓤的部分晒成了瓜皮条，那是顶好的干菜。这外边坚硬的部分被削得厚薄如纸，大小见寸。晾晒干后，缩卷着象被打开的蛤蜊壳儿，伴些粗面蒸熟充饥。因这皮儿太硬，下咽很是困难，到肚子里又很难消化。吃了以后，反胃，嘴里吐酸水儿。
也正是这些难以下咽并不怎么充饥还叫人吐酸水今天连猪都不吃的东西却伴随着我度过了儿童时代，给我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到了1963年、1964年好赖能用粮食填饱肚子的日子，母亲还将没有吃完的榆树皮、莆根、瓜皮夹用篮子盛好吊在屋梁上以备荒年。又过了二年，这些榆皮、莆根、瓜皮夹全被虫“打”了，摇摇篮子哗哗掉虫屎时才倒掉。


苜蓿不是我们当地的产物。据说产在西北的甘肃、宁夏。本来就是牲口的饲料。但在当年却是上边给我们划拨来的救济粮。苜蓿片送到我们手里时，我们很是高兴一阵。象是红薯晒的片儿，比红薯片儿要厚很多，白生生的，一摸手上沾一层白面儿。但将其砸碎磨成面粉可远没有红薯片儿面可口抵饥。苜蓿面蒸的馍，热时筋得咬不开，凉时又硬得咬不动，打成糊涂也是一吞一个坑儿，没有一点粮食的甜味儿，更没有粮食的香味儿，别说玉米糊涂了，连高梁面糊涂味儿也不如。吃了还头疼恶心。

作者简介：
金国强，1957年12月23日出生于原武镇南关村，生活于原阳县韩董庄镇赵厂村。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任河南省文化厅《群众文化论坛》杂志编辑、原阳县《博浪报》、《原阳县民营经济》总编辑。在（原阳）律师事务所工作30年。2015年，出版随笔集《一路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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