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中国文脉》的文脉
《中国文脉》书影
余秋雨曾以《文化苦旅》洛阳纸贵,将文化大散文的写作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其近年写作的《中国文脉》继续以文化大散文的风格,用洋洋洒洒两万三千余字的篇幅概述了中国文学自《诗经》以降至明清及近现代数千年的文学发展脉络。
因为脉络是清晰可见的,所以能够撑起脉络的,必然是中国数千年来文学上的巨匠大家,他们的作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已有定评。余秋雨先生对这些“最高等级”的生命和审美进行了一番梳理,将数百字都难以尽述的中国文学史浓缩在一篇数万字的文章之内。
深邃、厚重、大气、富于独到的文化感悟力和想象力,是余秋雨文化散文的显著特点。他的散文,粗看,似乎宏大无比;细究,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说,有一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感觉。一般人如果没有深刻的文化感悟力,是难以看懂其散文风韵的,总觉其有些虚,有些绕,有些云山雾照,似乎没有多少干货。因此,余秋雨的散文必须精读、细读才能观其大略,得其神韵。
本文试图学着余先生的做法,对其《中国文脉》一文作点加减法,探寻其“文脉”——梳理其思路和独到之处。
中国文脉的源头是《诗经》,应是文学史上的共识。余先生认为,“《诗经》展示了黄河流域的平和、安详、寻常、世俗,以及有节制的谴责和愉悦。”作者从思想和艺术两个层面对《诗经》进行了评述:“《诗经》中,有祭祀,有抱怨,有牢骚,但最主要、最拿手的,是在世俗生活中抒情。其中抒得最出色的,是爱情。这种爱情那么‘无邪’,既大胆又羞怯,既温柔又敦厚,足以陶冶风尚。”“在艺术上,那些充满力度又不失典雅的四字句,一句句排下来,成了中国文学起跑点的砖砌路基。那些叠章反复,让人立即想到,这不仅仅是文学,还是音乐,还是舞蹈。一切动作感涨满其间,却又毫不鲁莽,优雅地引发乡间村乐,咏之于江边白露,舞之于月下乔木。终于由时间定格,凝为经典。”
《诗经》接下来是诸子百家。从文学意义上,作者把先秦诸子的文学品相分为三个等级——第一等级:庄子、孟子;第二等级:老子、孔子;第三等级:韩非子、墨子。但以鄙人的理解,影响中国思想发展的,第一等级应该是孔子、孟子,第二等级是韩非子、墨子,第三等级是老子、庄子。这种以思想影响程度的等级划分,充分显示了儒、法、道三家是主流思想。儒家、法家思想是统治阶级所喜欢和利用的,常常用以做统治的思想工具;道家则是在野之人喜欢的思想道具,体现为归隐思想、田园思想,体现了古代士子“穷则独善其身”的精神风貌。
作者把庄子和孟子列在第一等级,正是从文学意义上对他们进行衡量和把握的。认为庄子是“先秦文学的冠军”,“他最杰出之处,是用极富想象力的寓言,讲述了一个又一个令人难忘的故事,而在这些寓言故事中,都有一系列鲜明的艺术形象。这一下,他就成了那个思想巨人时代的异类、一个充满哲思的文学家。”对孟子的评价则是:“他让中国语文,摆脱了左顾右盼的过度礼让,连接成一种马奔车驰的畅朗通道。文脉到他,气血健旺,精神抖擞,注入了一种‘大丈夫’的生命格调。”
作者对孔子的文风给予极高评价:“他的文风给予中国历史的,是一种朴实的正气,这就直接成了中国文脉的一种基调。中国文脉,蜿蜒曲折,支流繁多,但是那种朴实的正气却颠扑不灭。因此,孔子于文,功劳赫赫。”但对老子的评价则更高:“老子另辟奇境,别创独例。以极少之语,蕴极深之义,使每个汉字重似千钧,不容外借。在老子面前,语言已成为无可辩驳的天道,甚至无须任何解释、过渡、调和、沟通。这让中国语文,进入了一个几乎空前绝后的圣哲高台。”
庄子是先秦诸子中的冠军,但是与屈原比起来,还是略逊一筹:“屈原,是整个先秦时期的文学冠军。”为什么?因为其作为诗人的影响力。其核心精神是“爱国”,其所写的楚辞“艰深而华赡,民众几乎都不能读懂,但他却具备了最高的普及性,每年端午节出现的全民欢庆,不分秦楚,不分雅俗。”在先秦文学中,谁的文学影响力还能有这么大呢?
更重要的是,从屈原开始,“文脉已经健壮,被‘政脉’和‘世脉’深深觊觎,并频频拉扯。”也就是说,统治者青睐屈原,需要其爱国精神;老百姓也敬仰屈原,同样是钦佩其爱国精神——无论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屈原的文学气质“出入于文字内外,游弋于山河之间,已经很成气象。”
接下来,秦始皇统一中国,为中国文学的发展在客观上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为中国文脉的传承灌注了生气,使千年文脉的传承有了统一的形式:“他统一中国,当然不是为了文学,却为文学灌注了一种天下一统的宏伟气概。”“秦始皇还统一了文字,使中国文脉可以顺畅地流泻于九州大地。”
作者对汉代的赋持排斥和否定的态度,原因是:“从文学的角度来看,这些赋,毕竟那么缺少思想、缺少个性、缺少真切、缺少诚恳,实在很难在中国文脉中占据太多正面地位。”但是,在汉代文脉的传承中,出现了作者最为敬仰的一个人物——司马迁。作者毫不掩饰这种敬仰:“司马迁和《史记》,这是我心中永远的太阳。”“就散文而言,司马迁是中国古代第一支笔。”原因主要有两点:“是他第一次,通过对一个个重要人物的生动刻画,写出了中国历史的魂魄。”“他在汉赋的包围中,居然不用整齐的形容、排比、对仗,更不用词藻的铺陈,而只以从容真切的朴素笔触、错落有致的自然文句,做到了这一切。”关于第二点,能给从事文学的人以深刻的启发:本色自然的文字才是好文字,过多的刻意藻饰最终让人陷入虚假和矫情之中。正如孔子对人品的评价:巧言令色,鲜矣,仁。
魏晋南北朝文学中,作者点到了曹操、阮籍、嵇康、王羲之及民歌《敕勒歌》、《木兰诗》。他最为推崇的则是陶渊明:“陶渊明以自己的诗句展示了鲜明的文学主张,那就是戒色彩,戒夸饰,戒繁复,戒深奥,戒典故,戒精巧,戒黏滞。几乎,把他前前后后一切看上去“最文学”的架势全推翻了,呈现出一种完整的审美系统。”“陶渊明创造了一种以‘田园’为标帜的人生境界,成了一种千年不移的文化理想。不仅如此,他还在这种‘此岸理想’之外提供了一个‘彼岸理想’——桃花源,在中华文化圈内可能无人不知。把一个如此缥渺的理想闹到无人不知,谁能及得?”
唐代文学的代表自然是唐诗,这是共识。作者评价道:“唐诗让中国语文具有了普遍的附着力、诱惑力、渗透力,并让它们笼罩九州、镌刻山河、朗朗上口。有过了唐诗,中国大地已经不大有耐心来仔细倾听别的诗句了。”认为唐代诗歌的前四名是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唐代文章首推韩愈、柳宗元,他们的最大成就是“做了一件力挽狂澜的大事,改变了一代文风,清理了中国文脉”——发起“古文运动”,更为重要的是他们都拿出了自己的示范文章。五代十国的南唐后主李煜,“成了一种新的文学形式——“词”的里程碑人物。”
宋代文学以词名世,宋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由于宋朝立下了“不杀是大夫及文人”的规矩,宋代文人的命运是历史上最为幸运的,从客观上和主观上促进了宋代文化的发展,宋朝文学得以勃兴。作者给宋代文人排座次:“宋代文脉的首席人物是苏东坡。”“第二名是辛弃疾,第三名是陆游,第四名是李清照。”“苏东坡是一个文化全才,诗、词、文、书法、音乐、佛理,都很精通,尤其是词作、散文、书法三项,皆可雄视千年。苏东坡更重要的贡献,是为中国文脉留下了一个快乐而可爱的人格形象。”
元朝立国时间极短,只有百余年,在文学上应该也是“短命”的,但元曲和元杂剧立下了无法超越的丰碑,最著名的代表就是关汉卿了。
由于文化专制加重,文字狱频发,以致明清两代五百余年的文学持续萎缩。作者认为能够继承文脉的,“只有王阳明和曹雪芹。”具有巨大影响力的四大名著,在作者眼中只有《红楼梦》。他认为,“《三国演义》气势恢宏,故事密集。但是,按照陈旧的正统观念来划分人物正邪,有脸谱化倾向。《水浒传》好得多,有正义,有性格,白话文生动漂亮,叙事能力强,可惜众好汉上得梁山后便无法推进,成了一部无论在文学上还是精神上都是有头无尾的作品,甚为可惜。《西游记》是一部具有精神格局的寓言小说,整体文学品质高于上两部,可惜重复过多、套路过多,影响了精神力度。”
至于近现代文学的文脉发展,能入余先生法眼的,唯有鲁迅,其余皆不及。当代文学,则无一人能进入中国文脉的等级序列,颇有点厚古薄今的味道。所以,作者最后下结论:“中国文脉在今天,只有等待。”
纵观《中国文脉》一文,高度概括和浓缩了中国文学的精华,是对中国文学的指点江山,是对中国文学巨人的一次集体阅兵。
(文/叶超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