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是一座学贯中西、记忆超群的活体图书馆。
也是一位百科全书式的文学理论家,一个功能强劲的搜索数据库。
钱锺书因周岁“抓周”时抓住一本书,被长辈取名“锺书”。人如其名,钱锺书一生钟情于书,嗜书如命。
1929 年,19 岁的钱锺书参加当时的高考,国文成绩特优,外语成绩满分,数学只考了 15 分,被清华大学破格录取,总分在清华大学录取的 174 名男生中位列第 57 名。
一件著名的逸事是,在清华图书馆,曹禺见吴组缃进来,便偷偷对他说:“你看,钱锺书就坐在那里,还不赶紧叫他给你开几本英文淫书?” 吴组缃听罢,便走到钱锺书桌边,请他给自己开录三本英文黄书。钱锺书也不推辞,随手拿过一张纸,飞快地写满正反两面。吴组缃接过一看,数了数,竟记录了 40 几本英文淫书的名字,还包括作者姓名与内容特征,不禁叹服。
钱锺书的学术代表作《管锥编》,在 1960 至 1970 年代用古文笔记体写成,约 130 万字,论述了由先秦到唐之前的词章和义理,打通了时间、空间、语言、文化和学科的壁垒,光是引用,就引了 4000 位著作家的上万种著作中的数万条书证,所论除了文学之外,还兼及几乎全部的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
钱锺书还对读字典、辞典有特别的兴趣,而且深得其乐,许多大部头的字典、辞典、百科全书他都读过,他还说“字典是旅途的良伴。随翻随玩,遇到几个生冷的字,还可以多记几个字的用法。更可喜的是,前人所著字典,常常记载旧时口语,表现旧时之习俗,趣味之深,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的藏书不多,但凡读书必做笔记,这是他在英国牛津大学时期泡图书馆养成的习惯,也是他过目不忘的原因:他留下了 5 万页中文笔记,摘记了 3000 余种中文书籍;还有 3.5 万页外文笔记,摘记了 4000 余种外文书籍。多卷本文集仅算作“一本”,没有摘抄的书就更无法考证了。
钱锺书的手稿
存一份书生痴气
都说钱钟书最大的性格特点是「痴气率真」。杨绛也曾说:「他的痴气是读者最爱的。」钱钟书处理起生活中的事情并不像一个「道貌的儒者」,反而有某些学者所不具备的痴气,甚至「凶玩」。有传闻说,钱钟书曾为了夫人杨绛与一对年轻夫妇打架,这件事在杨绛的《干校六记》中也有记载。
据黄永玉先生讲「文革」期间的某天忽然有部门通知学部要钱钟书去参加国宴。钱钟书说:
「我很忙,我不去!」
「这是江青同志点名要你去的!」
「哈!我不去,我很忙,我不去!」
「那么,我可不可以说你身体不好,起不来?」
「不!不!不!我身体很好,你看,身体很好!」
其实,钱钟书的痴气不止表现在生活中,更体现在文学研究和创作里。他在文学领域对中国文化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他以一种文化批判精神观照中国与世界。他在观察中西文化事物时,总能保有一颗清醒的头脑和一份深刻的洞察力。他毕生致力于确定中国文学艺术在世界文学艺术宫殿中的适当位置,从而促使中国文学艺术走向世界,加入到世界文学艺术的总的格局中去。为此,钱钟书既深刻地阐发了中国文化精神的深厚意蕴和独特价值,也恰切地指出了其历史局限性和地域局限性。
在三、四十年代里,他曾用文学作品辛辣地嘲弄了那个黑暗社会。尽管钱钟书的一声遭受过「九蒸九焙」的坎坷折磨,但是智者是不可征服的,他身上的书生痴气也没有折损半毫。
答报情痴无别物
1932年,钱钟书在清华遇见了杨绛,一年后,他前往光华大学教书,而杨绛则留在清华继续读书。分别后,钱钟书经常给杨绛写信,但对方的回信却并不多。杨绛说自己不爱写信,钱钟书有些抱怨:「别后经时无只字,居然惜墨抵兼金」。以至于后来,他写《围城》,还念念不忘这段往事,《围城》里的唐晓芙也不爱写信。
有人说,是杨绛保全了钱钟书的「一团痴气」。钱钟书除了文学,似乎不擅长其他东西。离开了旁人,生活自理都成困难。1935年,杨绛陪他去英国牛津就读时,「拙手笨脚」的钱钟书却为她煮了鸡蛋,烤了面包,热了牛奶,还做了醇香的红茶。杨绛说:「这是我吃过的最香的早饭。」
钱钟书创作《围城》时正值上海沦陷。他在序中写到:「这本书整整写了两年。两年里忧世伤生,屡想中止。由于杨绛女士不断的督促,替我挡了许多事,省出时间来,得以锱铢积累地写完。照例这本书该献给她。」
钱钟书曾用一句话概括他与杨绛的爱情:「绝无仅有的结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
中年时期的钱钟书与杨绛
1994年钱钟书生病住进医院。杨绛说:「锺书病中,我只求比他多活一年。照顾人,男不如女。我尽力保养自己,争求『夫在先,妻在后』,错了次序就糟糕了。」
四年后,钱钟书临终,一眼未合好,杨绛附他耳边说:「你放心,有我呐!」
民国第一毒舌钱锺书,实力演绎熊孩子的一生
“那女人对他一笑,满嘴鲜红的牙根肉,块垒不平像侠客的胸襟,上面疏疏地缀几粒娇羞不肯露出头的黄牙齿。”
“对于丑人,细看是一种残忍。”
“有人叫她‘熟食铺子’,因为只有熟食店会把那许多颜色暖热的肉公开陈列;又有人叫她‘真理’,因为据说‘真理是赤裸裸的’,而鲍小姐并未一丝不挂,所以他们修正为‘局部的真理’。”
看过的都知道,以上选自钱锺书的小说《围城》。
这个民国第一毒舌——李连杰的外表下的钱锺书本人——真的挺讨厌的。
钱锺书的任何一部小说都是段子吐槽大全
当然他也没写几部小说。
如果鲁迅骂人像医生骂人,骂得直捣痛点、一针见血;那么钱锺书骂人就是书生骂人,骂得千回百转、触类旁通。如果你没看出笑点,可能是因为姿势不够。隔段时间再看一遍,就能发现更多惊喜,如果你露出了会意的笑容——很好,你对这个世界的恶意又多了一分。
钱锺书对全人类都很刻薄,他到底看得起谁,应该可以入选民国历史之谜(如果有的话)。
《围城》自序里说:“我没有忘记他们是人类,只是人类,具有无毛两足动物的基本根性。”这种刺痛人类基本根性的嘲讽在他的作品里比比皆是:
“有鸡鸭的地方:粪多;有年轻女人的地方:话多。”
“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饭里的砂砾或者出鱼片里示净的刺,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
“据说每个人需要一面镜子,可以常常自照,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能自知的人根本不用照镜子;不自知的东西,照了镜子也没有用。”
“不受教育的人,因为不识字,上人的当;受教育的人,因为识了字,上印刷品的当。”
对于自己,他评价“人谓我狂,不知我之实狷”。他觉得自己只是耿直而已。
“民国第一毒舌”名不虚传
钱钟书和杨绛都很喜欢猫,解放后,他们住在清华,养过一只猫。小猫半夜爱和别的猫打架。钱钟书特别备了一枝长竹竿,倚在门口,不管多冷的天,听见猫儿叫闹,他就急忙从热被窝里出来,拿了竹竿,赶出去帮自己的猫打架。当时,钱家的猫与林徽因的猫是最爱争风头的“情敌”,钱钟书如果看见自己的猫被林女士的猫欺负了,丝毫不客气,总要用竹竿教训“对手”。
后来杨绛引用钱锺书小说里的原话“打狗要看主人面,打猫要看主妇面”劝他。这句话出自钱锺书发表于 1946 年的中篇小说《猫》,里面讽刺的正是他现在的邻居——林徽因(不是冤家不对门!)。
有人说,《猫》是《围城》的前奏。但《猫》比《围城》更加犀利,大部分内容是真人真事,20 世纪 30 年代活跃在北平的知识分子,几乎都被钱锺书吐槽。
写到说话软绵绵的曹世昌,影射的是沈从文:“虽然名满文坛,还忘不掉小时候没好好进过学校,老觉得那些‘正途出身’的人瞧不起自己……爱在作品里给读者以野蛮的印象,仿佛自己兼有原人的真率和超人的凶猛。”
比如他写到陆伯麟,影射的是周作人:“就是那个留一小撮日本胡子的老头儿。除掉向日葵以外,天下怕没有象陆伯麟那样亲日的人或东西”。
写到袁友春,影射林语堂:“读他的东西,总有一种吃代用品的感觉,好比涂面包的植物油,冲汤的味精。更像在外国所开中国饭馆里的‘杂碎’,只有没吃过地道中国菜的人,会上当认为是中华风味。”
写到暗恋李太太的齐颐谷,影射萧乾:“这个十九岁的大孩子,蓝布大褂,圆桶西装裤子,方头黑皮鞋,习惯把左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压得不甚平伏的头发,颇讨人喜欢的脸一进门就红着,一双眼睛冒牌地黑而亮,因为他的内心和智力绝对配不上他瞳子的深沉、灵活。”
钱锺书是个不折不扣的熊孩子。
给妻子画花脸
杨绛说的:我们在牛津时,他午睡,我临帖,可是一个人写字困上来,便睡着了。他醒来见我睡了,就饱蘸浓墨想给我画个花脸,可是他刚落笔我就醒了。他没想到我的脸皮比宣纸还吃墨,洗净墨痕,脸皮像纸一样快洗破了。以后他不再恶作剧,只给我画了一幅肖像,上面再添上眼镜和胡子,聊以过瘾。
对女儿“痴情”专一
钱钟书和杨绛一生只有一个女儿钱瑗,小名阿圆。
有一次,钱瑗大热天露着肚皮熟睡,钱钟书就给她肚皮上画个大脸,被杨绛一顿训斥,不敢再画。每天临睡他还要在女儿被窝里埋置“地雷”,把大大小小的玩具、镜子、刷子,甚至砚台或大把的毛笔都埋进去,等女儿惊叫,他得意大乐,恨不得把扫帚、畚箕都塞入女儿被窝。女儿临睡前必定小心搜查一遍,把被里的东西一一取出。这种玩意儿天天玩也没多大意思,可是钱钟书百玩不厌。
除了逗女儿玩,钱钟书也教女儿英文单词,见有潜力可挖,还教了些法语、德语单词,大多是带有屁、屎的粗话。有朋友来时,钱钟书就要女儿去卖弄。“我就八哥学舌那样回答,客人听了哈哈大笑,我以为自己很‘博学’,不免沾沾自喜,塌鼻子都翘起来了。”钱瑗回忆。
他曾很认真地跟妻子说:‘假如我们再生一个孩子,说不定比阿圆好,我们就要喜欢那个孩子了,那我们怎么对得起阿圆呢。”
钱锺书写《围城》时,对女儿说里面有个丑孩子,就是她。钱瑗信以为真,却也并不计较。后来他写小说《百合心》里,又说里面有个最讨厌的女孩子就是她。这时钱瑗已经长大,每天找他的稿子偷看,钱锺书就把稿子每天换个地方藏起来。一个藏,一个找,成了捉迷藏,连杨绛都不知道稿子藏到哪里去了。后来钱锺书自己也忘了稿子藏在哪儿,兴致大扫,也一直没有再鼓起勇气,重写这部叫《百合心》的小说,但他相信,假如《百合心》写得成,它会比《围城》好。
1997 年,60 岁的钱瑗因肺癌扩散去世,走在了钱锺书和杨绛的前面。86 岁的杨绛忍着悲痛,花了 10 天时间,才将钱瑗的病情和死讯慢慢渗透给病床上的钱锺书,一年后,88 岁的钱锺书也离开了人世。2016 年,105 岁的杨绛逝世,“我们仨”才终于团聚。
他嘴欠、他损人、他打人、他是坑女狂魔,可我们就是这么爱他,因为他是钱锺书,这是天才的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