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多多照例又要去表姐家玩。
表姐家在长青沙的最西端,长江水到此变得缓慢安静。去表姐家一路都坐船。多多爸爸认识许多船家,打个招呼,就把多多捎到表姐家了。
今年,多多坐的是王太公的新船,散发着淡淡的桐油的气味。洁白的帆在空中胀了一肚子风。不时有湖鸥贴着船舷一掠又绕上帆项。多多就坐在船头,看水面被分成两路‘梭梭’地向后流去。这时,多多喜欢闭上眼睛,会感觉船是向后行的。很奇妙,这是多多的秘密,他常常乐此不彼地做这个游戏。
船很快穿过晨雾,淡金色的阳光洒满湖面。忽然,传来一阵嘹亮欢快的唢呐声。西边河荡里驶出一只披红挂绿的船。
“太公,太公,那是什么船?”多多侧过脑袋问正在结网的王太公。
“是娶新娘呢!”太公眯眯地笑着,停下手上的活看着那只船。
“太公,娶新娘不是晚上吗?”
“那是你们岸上人,我们渔民娶新娘子呀!都是大清早。”太公依然望着那只船皱纹舒展了许多,显得红光满面,好像那些揉碎在皱纹里的阳光一下子都撒到了脸上。
多多则在心里盘算:“船上娶新娘能不能抢到花生吃呢?”
岸上的风俗是新娘进洞房后,坐在新床上,喜奶奶(专门负责新房内事务的人,要有子有女,还要会说喜话)便往新床上撒花生枣子桂圆三祥东西,边撒边说:
春撒桃杏花;
夏撒六合花。
秋撒黄菊花;
冬撒腊梅花。
公公要撒长寿花;婆婆要撒吉祥花。
兄弟要撒海棠花;夫妻要撒夜合花。
请君莫笑花(话);句句说的花。
来年生贵子;
必定中探花。
喜话的套数有很多,这只是其中一种,但大义都是早生贵子,大富大贵喜话讲完,果子也撒完。然后男孩子们就可以去抢(女孩是不允许的)。多多人乖,生得俊,人家都愿意他去抢。说是可以“借样子”(生一个和多多一样的男孩)。男孩子一窝蜂冲上床,也不脱鞋,一.场风暴之后,新娘床上已凌乱不堪了。但人家还很高兴。
船转过一个苇塘,这里的芦苇已经成熟,阳光洒进去,黄灿灿的。远处有许多小木船,就是表姐她们庄子了。从那儿上岸,到坝上,绕过子路哥哥的小店,再过一个小学校,就到表姐家了。
船一靠岸,多多便跳下船,一路飞跑,太公跟着喊:“用心,别摔了。”
多多喜欢到表姐家,主要是有人玩。不象在家里很闷。他已经到了感到很闷的年龄了,七岁。
多多边跑边想:马上就可以见到表姐,见到小英子、小红姐来....她们都和表姐一样生得白白的,衣服千净净....不一会儿,便到了。
“哎呀!多多,你一个人来的?”表姐从屋里迎了
出来。
“嗯!”多多很重地答了一声,很得意。以往多是他爸爸送他来的。
这时,屋里走出一个女孩,比表姐大。不是小英子,不是小红姐、来娣,多多不认识。
“你弟弟?”她微笑着问表姐,“怪可爱的!’边说边摸摸多多的头。多多侧过头望着她,她的眼睛里有只湖, 淡蓝色的湖。 刹间,多多想到湖 上的那只花船,想到新娘子,他看过的新娘子都跟她生的一样。多多感到很温暖,那种温暖来自她的手指,她的微笑,她的语调.....
下午,小红姐她们都来了。争着逗多多。她们带了好些吃的,脆生生的黄瓜、红艳艳的西红柿、水灵灵的葡萄....多多都不想吃。
“我知道多多喜欢吃什么一’来娣神秘地说,“莲蓬菱角”。
多多一听欢呼起来:“我们去打莲蓬。我们去打莲蓬。’
“我要做衣服,让这个姐姐带你们去。”表姐指指今天摸多多头的那个女孩,“多多,你不准下水!”
嗯!”
大家便一路雀跃往后荷塘跑去。
荷塘就在表姐家屋后,约四亩见方,不深。一人夏,便铺天盖地呼拉拉一起绿起来。绿的芦苇、绿的荷叶、绿的浮萍、绿的菱叶、绿的水绿的水中天。来娣最会用芦叶折小船,折哨子,她的手很巧,折的船不浸水,能漂很远。哨子也吹得响、清、远。
眼前的荷塘正是这番景象。红蜻蜓,蓝蜻蜓,长脚蚊子、青头翠鸟、细长的蒲叶、火红的薄棒。-大片荷叶像一只只扇子,中间点缀着几朵荷花,粉红的,乳白的。开的像香炉,未开的像佛手。表姐曾在这里教过多多两句诗词。一句是:
小荷才露尖的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另一句是:
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多多不太懂,但觉得很像。又还有点不够,就是每次风过哪满天地的清香诗里没有。多多确实到了有感觉的年龄了。
“扑通、扑通”小红姐她们已经跳下水,穿着花花绿绿的圆领衫和短裤。那碧绿的一片被这一团鲜艳的色彩惹得热闹起来。菱叶上下起伏,荷叶前俯后仰。多多站在岸上,看着荷塘,兴奋地跳着。
那个姐姐静静地站在一边,她不看荷塘,看多多。
“多多,接着。”小红姐已扔了一个莲蓬上来。多多”,“多多”下面又纷纷扔过菱角、鸡斗。忙得多多都捡不过来了。那个姐姐也帮他捡。不一会,他们带去的小桶已装满了。
“姐姐帮你剥莲蓬,要不要?’她笑着望着多多。
“要!’
她捡了一只嫩的,抠出莲子,剥去灰褐色的硬皮,揭掉薄薄的膜,用指甲一分两瓣,剔去中间的淡黄的芯...多多专注地看着她的手指上下绕动。忽然听到人唱歌:
“菱叶低来荷叶高嘞
“姐在塘中采菱角嘞-
“郎采一筐船来装嘞’
“姐采一筐没人挑-- 嘞-
“哎嘿哎嘿唷,哎嘿哎嘿唷...’
小红姐她们一边唱一边望着多多笑。
“哎哟哟一小娇娇’多多转头看,原来是剥莲蓬的姐姐接了上来:
“你帮我撑船
我帮你来挑哟一哟嗬!”
“呸!呸!"河里-阵嗔骂,接着又笑起来。她也笑,笑得很欢。多多看着好玩,也跟着笑。塘里塘外都笑了起来。
“姐姐,你看那朵荷花多美呀!”多多指着塘里一支荷花。那是一朵完全开放了的白荷花花瓣错落有致,每一瓣的花尖上都沾着午后暖暖的阳光。
“真美!”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回答多多。
“我要那朵荷花。”多多摇摇她的手。
“荷花不能摘,它要结小莲蓬给你吃的。靠在岸边的小英子说。花”。
“不,不”多把手上的莲蓬都扔了,我就要荷花“
“我去摘给你”她说,“红花莲子白花藕,这是一朵白荷花,不结莲蓬的。”说着便跳下水。
这时,小红姐上来了,衣服湿湿地贴在身上,“男子汉还要花,真羞!”
多多准备去打她,发现她胸前鼓鼓的,“噢--
小红姐赖皮,把莲蓬藏在身上。”说着便去抓。小红姐低头一看,急了,脸一红转身跑了。多多刚要追,听到有人在背后叫他转身一看一支乳白色的荷花,沾满了水珠。隔着花,多多看到她脸:上的笑,眼睛里的湖。多多使劲嗅了一下,香!
晚饭后,多多躺在塘边的竹床上乘凉,把那支荷花插在床头,迷迷糊糊就要睡了.突然感到脸痒痒的,睁眼一看是她。摘荷花的姐姐。月光下,她的脸上罩了一层乳白色的清辉,洁白、纤细的手指捏着一把棕色木梳在长长黑黑的头发间来回梳理,发稍不时搔到多多的脸。
她发现多多醒了,轻轻地说:“花香吗?”
“真的没莲蓬。我姐呢?”多多迷糊中答非所问。
“你姐在屋里洗澡。”她笑笑说,直直地看着多多,目光像水一样。“今天你想抓小红姐的莲蓬,是吗?”她笑着,笑得很静。
“她耍赖。”多多似乎还在生气。
“姐这儿也有莲蓬你要不要。
月光透过她的衫子,胸口隐隐约约有两处凸起。
多多感觉那不是莲蓬,,那应该是白生生的,和她脸子一样白,一种辐射过来的温暖使他一一点不能动弹。只感觉手被她轻轻抓起,像捏那把棕色木梳一样在她的“莲蓬”上来....
“李叶荷,多多睡了吗?”表姐在屋前问。
她立刻放下多多的手,“没有。”
原来她叫李叶荷。
这时表姐走到屋后。李叶荷说:
“多多,我给你唱歌,你睡觉好吗?”
“嗯!”多多木然地点头,搓搓手指,滑滑的。
她斜坐在竹床上,头发垂泻下来,罩着多多。月光透过长发,被筛得一丝一丝的, 落在多多脸上、身上。
“小宝贝,快安睡。夜幕已低....
风轻轻,荷香袅袅,蛙声一片如雨。
表姐抱多多进屋,刚放上床,他又醒了,“李叶荷姐姐呢?”
“说什么梦话,她早回去了。”
“回哪?”
“回家呗。
“ 她家在哪?”
“坝上。”
“坝上一坝上不是只有子路哥哥家么?”
“她就是子路哥哥的媳妇呀!”
“噢!”多多愣了一会,“她真好.帮我摘了一支白荷花,香极了。”
“唉一好有什么用 ,不能生孩子一”
“为什么不能?”
“睡觉!穷追。”
多多不知是被表姐冲了一句还是怎么的,心底生起股莫名其妙的忧伤。朦朦胧胧就又睡着了。
夜里他梦见了花船,新娘子,抢花生,荷花,莲蓬,长头发,木梳子....
第二天清晨,多多到屋后尿尿。发现那朵白荷花
已经枯了,掉在地上。便对着上面尿起来,花上的露珠纷纷滑落,微黄的花瓣散落一 地.....
多多尿完,一阵哆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