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将古龙与金庸作比较,因为但凡提到武侠小说,必然会提起这两人,正是他们将武侠小说推到世人眼前,将武侠小说推上了一个巅峰。有些无趣的人非要让二人比出个高下来,这种时候往往是金庸略胜一筹。
许多人觉得金庸文字更加优雅流畅,“以琴棋书画融入文武”,将传统浪漫主义方式转变为象征寓意。喜欢古龙的人则大多喜欢里面有血有肉的角色,他们不是非黑即白的,而是真实且复杂。
世人皆孤独“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万里飞雪,将穹苍作洪炉,熔万物为白银。雪将住,风未定,一辆马车自北而来,滚动的车轮辗碎了地上的冰雪,却辗不碎天地间的寂寞。”
这是《多情剑客无情剑》开篇的第一句,一幅宏大雪景便铺设在读者眼前,李寻欢一生的情感基调也定了下来。但仅是如此吗,不是的,冷风如刀,对众生皆是如此。这是用一句话打开了之后世态炎凉之景。
古龙笔下的人物大多是寂寞的,那种寂寞无可言说,藏在了一字一句中。古龙擅长写寂寞,擅长表述孤独,这种孤独与寂寞或许与古龙的一生有关。
经历影响创作古龙原名熊耀华,出生于香港,90年代中后定居于台湾。高中就开始写诗,并且向蓝星诗刊等报刊投稿,可以看出他在文学方面对自己十分自信。古龙父亲曾创作过武侠小说,自然而然引领古龙也踏上了武侠小说的创作道路。若是古龙的家庭关系一直这么持续下去,我想古龙的风格可能就不像现在这般了。
古龙在升上高中的第二年,其父抛弃了他与母亲,不久后古龙母亲便去世了。这样的不幸让古龙没能顺利毕业,最终选择退学,并且离家出走。曾经的爱好变成了糊口的技能,他认真写作,并为了成名获得更多稿费而为卧龙生、司马青云等人代笔,最终在自身努力与前辈们的关照下逐渐被人们所记住,成为一代传奇。
但就是因为古龙的这种遭遇,使他塑造出了一个个鲜活的角色——他们或许威名在外,但他们都怕寂寞。有人说过,金庸的江湖是梦想,而古龙的江湖是人生。金庸笔下的正派大多可以称之为“完人”,他们仿佛离众人很远,拥有远高于众人之上的气节;而古龙笔下的大侠则更为有血有肉,他们有强大的地方,自然也有不擅长的事情,这跟我们身边的许多人一样。
《护花铃》中有一句:“人生之路,是崎岖、蜿蜒而漫长的,爬得越高的人,寂寞就越重,直到他爬上了巅峰,也许他才会发现巅峰上所有的,除了黄金色的生命荣誉,银白色的成功滋味外,便只有灰黑色的寂寞。”
这不仅可以说指的是古龙笔下众多大侠,这同时也可能是在说古龙自己。他早年的经历让他时常感到孤独,这种孤独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弥补的,并且他将这种孤独诉诸于笔尖,用笔下人物的方式向众人述说。读古龙的小说不难发现其中有许多关于寂寞的叙述,那是《英雄无泪》中朱猛的叹息、是《边城浪子》中秋夜孤灯的火焰、是《大地飞鹰》中不再豪情满怀的小方……
古龙的“江湖”古龙说过自己笔下的人物不是游侠而是浪子。若说这两者存在的区别,大抵是:游侠豪情满天下、四海皆可为家,而浪子是寂寞的,人越多越寂寞,因为他们“没有根”,他们即便是像游侠那样游历四方,他们也会有一种失落感,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沉痛,是被抉择与舍弃的沉痛,是无人能理解的沉痛。
古龙的江湖由许多这样的浪子组成,他们四处游荡,他们始终没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这里面想必有古龙儿时感受的投射,他的儿时也是父离母去,自己离开家生存,一人游荡于社会,写作无法消除寂寞,但是可以将寂寞寄托于笔下人物,投掷与笔下江湖。
古龙的江湖是去过去与未来的,我们永远只能窥见当下,就像人们永远不知道楚留香身世,不知他从何而来,接下来又要去向何处。他的江湖脱离于朝代框架之外,在他笔下,江湖就是对现实的反抗。他曾经说过:“人生中的憾事已够多, 所以我的故事, 通常都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他笔下的人物都有着自己的坚持,即便是反派也能让人感受到那种对一个目标而执着的魅力。每个人都有为自己所想而奋斗的资格,人生而平等,古龙笔下的女性角色也个性鲜明、独立而美丽,她们与其他男性角色并没什么差别,这一点在那个时代的武侠小说中显得十分可贵。
古龙的武侠小说没有平时常见的“快恩仇”,不宣扬以暴制暴,而是将笔墨置于宽恕与爱心,正如古龙本人,最终还是选择去见曾经抛弃了自己的父亲最后一面。
武侠小说中常见的亲手终结仇人性命的片段固然能给人以“畅快”之感,但并不能否认这是脱离于现实生活的方式。
反观古龙,在用笔下的人物教会读者爱与美,教会读者凡事不是非黑即白,这点十分可贵。古龙希望读者明白,一个人的强大永远不是因为肉体上的强大,人之所以强大,是因为精神强大。正如那些浪子,学会了与孤独寂寞共处,我们也需要学会面对生活中的种种艰难险阻。这也是他的作品超越时间界限的一点,在如今的环境下看也总能有新的收获。
古龙的一生是潇洒的,同时也是寂寞的。他曾体味过不幸却不怨天尤人,笔下的人物遭遇仇恨却学会去宽恕。古龙用文字来养活自己,同时也用自己经历来浸润文字。他留给世人数不胜数的小说与文章,却一贫如洗,只能给自己的儿子留下一部《天涯明月刀》的版权,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可留。
他仿佛正如他笔下的浪子一般,“无根感”伴随一生,但若是问他,我相信他会说一句值得。
文/枕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