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今天的俄罗斯作家、当年号称苏联作家的邦达列夫去世,国内基本没有什么反响。苏联文学在中国已经失去了追捧者,而俄罗斯文学,中国人也不感兴趣,今天俄罗斯文学有什么进展,基本也无人问津。
现在在国内能够被奉为宝贝的是白银时代的文学,但看惯了苏联文学的沧海,再到白银文学的一粟里寻找真味,未免有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不甘。
在家里找到四本邦达列夫的书,一本是《热的雪》,是当年到上海出差的时候,在福州路上的旧书店里淘到的,上面的印章表明是上海外国语学院的注销书,出版日期是1976年6月。
书的前面,有一篇前言,当时中苏关系不好,这个前言,是批判苏修的,火药味很浓,把小说批的一无是处。但是,我细读了评论,觉得小说的缺点,的确被这篇评论点中了要害。比如,评论里指出小说中的人物矫揉造作,优柔寡断、装模作样,就像刘备一样,很是虚伪,看过这个小说之后,的确有这种感受,所以,这种火药味十足的评论,不能不说有几分道理。
邦达列夫的其它三本,是后来在旧书网上买到的,一本是《岸》,翻译的不错,一本是《解放》,是邦达列夫参与编剧的电影剧本,另一本是《女演员之死》。
这三本书都没有认真地读过。这一次,邦达列夫去世,觉得还是把他的《热的雪》认真读一遍为好,不然的话,书不是白买了吗?
当年到福州旧书店,买下此书,也是心中对苏联文学的喜欢情结。
高中之前,也不喜欢苏联文学,觉得苏联文学笨大粗,实在没有什么意思,直到遇到了阿斯塔菲耶夫的《鱼王》,彻底地改变了对苏联文学的成见,对这本书爱不释手。
书中大段大段的西伯利亚的风景描写,给人一种非常生动之感,这里面不知有没有中国人对那一块土地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依恋情结的原因,反正这个小说的风景描写非常有力而瑰丽。
之后,就开始有意识地找苏联文学,只有广泛的阅读,才能找到喜欢的作家作品。
就在这当中,被冈察尔的长篇小说《小铃铛》给吸引住了。小说里描写的地域,是今天的乌克兰的部分,与克里米亚岛相邻的那一段陆上位置,濒临海边,因此,小说里提及的那一块宁静的地域描写,非常打动人心,特别是小说里,把我们经常感受到的夏日里的那种时间永远停滞的感觉,描写得栩栩如生。这是一种童年时代才有的感觉,那就是时光无限的缓慢,在太阳几乎没有移动的时光里,可以做很多事情,所以,这个小说里竟然能把自己感受到的但却从没有表达出来的一种感觉,写成了文字,真的被它触动了。
可以说,这个小说喜欢的人真的不多,但却成为我的衷爱。后来在首次学会在网上购书的时候,第一本买的书,就是这本《小铃铛》。
而随着俄罗斯与乌克兰的交恶,这本小说里提到的乌克兰地段的历史渊源,也从原来被忽略的阅读中跳了出来,发现这个小说里已经埋伏了它提到的这块现在属于乌克兰的土地上,历史上动来动去的民族如同过江之卿,可以看出,这个小说里还是隐伏着大量的历史信息的,正预示着这块土地在日后会动荡不宁。
这才是一本好小说的价值所在,那就是换了一角度,我们会在小说里能够读到更多的内涵,也许当时作者写作的时候没有意识到,但是他在字里行间却预感到了一种剧变的凄凉与遍被华林的感伤,就像贾宝玉在大观园的后花园里从草木的风声鹤唳中感到了一种袭遍全身的凄凉。
对冈察尔的喜欢,便开始了对他的作品的搜寻。在网上读了他早期写二战的《旗手》,很失望,觉得描写二战,他写得很单薄,没有什么深度,毫无《小铃铛》的惊艳,后来把他八十年代的作品《你的朝霞》也从旧书网上买到了。作者在书中采用了意识流的手法,思辨混杂,不知所指,一点没有《小铃铛》那种与现实结合得很好的逼真描写与切近思考。
邦达列夫的《热的雪》之前也读过,读了一半,实在读不下去。这一次,总算把小说读完了,感觉很倒胃口。
多年来,我养成了一个算不上是好的习惯,就是读过一个作家的作品,会把他的相关作品也找出来读一下,会有很多有意思的发现。
读完《热的雪》,有一种欲罢不能的驱动,想把邦达列夫之前所著的《最后的炮轰》拿出来读一下。
《热的雪》剧照
但我没有这本书,在扫描电子书中,找到了这本书的译本,便把它下载到电子读书器上,但读起来,同样没有什么兴趣,二百多页的书,断断续续读了一个星期。今天总算把它读完了。
小说仍表现的是二战时期,苏联的一支炮队,在一条公路上狙击德军,这个地方,在波兰与捷克的交界处,与《热的雪》描写的斯大林格勒战役自然是不同的,但两部小说地理位置不同,内容却非常相似,看来,邦达列夫已经形成了他的一定的思维习惯。
《热的雪》剧照
这个习惯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小说里在弹火纷飞、刀光剑影的情况下,邦达列夫无一例外地要安插一个爱情故事,而且,这个爱情故事的女主人公一定是一个卫生员。
仅仅是单纯的爱情,邦达列夫还不满足,非要做出一个三角恋情出来,让人觉得实在无聊。
三角的中心自然是那个女卫生员了,围绕她的另外两个角,一个是高素质的英雄,另一个是低趣味的庸才,最后女卫生员,总会爱上那个高素质的英雄。
《热的雪》剧照
这个模式几乎是一个俗套而已。在《热的雪》中,主角是炮兵排长,女卫生员原来与炮队连长暗中相恋,两个人还有肉体的关系,但在战场上,炮队连长机械教条,是一个冷血动物,女卫生员识破了他,而投入到炮队排长的怀抱。
这个故事,在更早出现的《最后的炮轰》里已经埋伏下了原始的伏线。不过,追女兵的两个角的关系,却与《热的雪》颠倒了一下。在《最后的炮轰》里,是炮队连长属于正面角色,女卫生队兵原来与炮队的一个排长关系较为密切,不过,后来这个女兵拒绝了排长,而与连长走到了情浓意密的地步,与《热的雪》不同的是,在《最后的炮轰》里,这个连长与女兵终于修成正果,在战场上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人在掩体里上演了激情大戏,而在《热的雪》里,邦达列夫却有一点吝啬,没有让排长与女兵走进到更为亲密的接触,只是让他们搂搂抱抱。
《热的雪》剧照
因此,整个《最后的炮轰》的故事链条,就是一个连长与卫生员之间的战地鸳鸯的故事,可以看出情节太俗套了。
而在邦达列夫参与编剧的电影《解放》中,同样少不了这样的炮队里的爱情故事,电影里安插了一个副线,描写名叫谢辽莎的炮兵大尉与卫生员卓娅之间的一段战地爱情,一直延续到进攻柏林的最后一战,而这个卓娅的名字,也是《热的雪》中的女卫生员的名字。
《解放》剧照
可以看出,邦达列夫描写二战一出手,必定要使出这个三角恋情的套路,而其中的女性一角必定是一个卫生员。邦达列夫笔下的战场在发生变化,但是它的人物是不变的,不同阶层的将士,围绕一个女兵,展开战火之外的情场上的角逐,而那个最终获胜的往往是那个过度敏感、心含柔情且喜欢思考生死的更为知识分子化的军官,而对立者往往是那个拿腔拿调、贪生怕死、沽名钓誉之徒。
所以,邦达列夫一方面描写敌我之争,同时描写部队内部的道德之争,最终都是通过一个女兵的爱情来体现出人物的品行高下与优劣,这种设置,如果形成一种模板的话,只会让人觉得非常乏味。
《热的雪》剧照
用一次,尚有一点新鲜感,但是屡试不爽就一点不可爱了。所以,邦达列夫的《最后的炮轰》读下来,真的把心里那一点对苏联文学的好感给破坏了。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剧照
其实写有《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的瓦西里耶夫比邦达列夫更胜一筹的地方,就是他少这种先入为主的框框条条,所以,小说里的人物显得更加自然,而不像邦达列夫笔下的人物,受到作者的一意孤行的安排,缺乏自然美。
当然,邦达列夫后半生一直捍卫自己的文学理想,也是值得我们尊崇的。只是苏联文学的大舞台倒塌了,邦达列夫作为其中一员的文学无论优劣,都无法引起人们的兴趣与关注,这也是一种悲哀。
如果白银文学卷土重来,与今天的社会现实更加远隔重洋的话,那么苏联文学里更多的现代意识,理应不失其应有的启迪意义。因此,即使苏联文学随着时代被遮蔽了,但是它的文学价值是不应该被遗忘与忽视的。邦达列夫也有他的特别的价值与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