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
宋代:苏轼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去年秋天,给六年级孩子们讲解大语文的课程——古诗单元苏轼,苏老是笔者最不愿意碰及的诗人,因其珍爱所以谨慎,感觉总是无法言尽说完整的苏老的一生。他的人生里有那么多让人迷恋的地方,古文大家,美食发明家,大画家,可堪堪宋代人间精品,豁达里带着天真,乐观里含着悲情,谁能研究透彻他学得一二人生便也不白活了。
说到这首临江仙,本是课堂中诗歌积累的略读部分,讲解的时候还是以其更著名的诗句为主,但不知为什么,这结尾两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总是回响在脑海里,看白日人群熙熙攘攘的时候会想起,看夜间万家灯火的时候会想起,看一个外卖小哥快速飞过身边的时候亦会想起。
谁能说的清那种感觉呢?仿佛一击击中,恰如此时。
何时忘却营营——
写这首诗的时候,苏轼正因乌台诗案被降职为黄州(今湖北黄冈市)团练副使(相当于现代民间的自卫队副队长)。这个职位相当低微,并无实权,经此一役苏老已变得心灰意冷,据说还要受到守城官的暗中监视。这首诗还有个笑话:监视者发现舍内没有苏轼的身影,入门后发现只有一酣睡小童,桌上留下这首诗,看到这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以为苏老乘风破浪,踏江而去,随之全城缉捕才发现这只是宿醉之后的临时创作而已。当然,故事原本可能不是这样子的,只不过笑谈而已,但可见苏老当时所处的境遇那是相当的不自在啊。
没有人看到酒醒复醉之后的苏老面对满桌残羹时,心里究竟是怅然多一些还是孤独多一些?
历经一百多天的乌台诗案,对抗、沉默、安慰、怀疑,这几种复杂的心绪在狱中或许并不明显,但一落入民间,在烟火气中寻找自己的时候,也可能就此喷薄而出了吧!
“长恨此身非我有”,给六年级的孩子们讲“恨”是讲不出什么人生大道理的,他们对于“恨”的理解或许有自己的独特之处,但没有沉重的人生积淀便不能明白这“恨”是包含了何种复杂的情绪和态度,对于以诗入狱、以诗得名的苏老而言,大起大落总是让自己赶上了,这恨就不是单纯的讨厌憎恨那么能简单描述清楚的了。
封建时代知识分子的“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处世态度亦是苏老的处世态度,“何时忘却营营——什么时候能忘却为功名利禄而奔竞钻营?”这一句是自问亦是回答,名利算得了什么呢?你怎么还学不会放下呢?
人生是一场名与利的追逐吗?
且不说大名得利,大利得声,单就发一篇文章似乎也想博个阅读量给个肯定,我们内心始终在想获得别人的认可与尊重,初时是这个欲求,后期点赞数颇多时便也有“我可成事了”的更高自我认可,再往后来,便马不停蹄似的“勇往直前”了,所求愈多,所恼愈多。互联网时代有数不清的诉求与期待,坐在电脑前敲字的笔者和手持手机的普罗大众们,与千百年前那些在官场、市井中谋生的祖先们,没有什么不同,都在努力生活着而已。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处于一个时代自有时代的局限性,但是苏老的人生哲学穿越千年始终令人追不可及。他的人生大部分是困苦的,可是他的心情大部分应该以快乐居多,有孩子般的天真,有大家风范般的从容,在林语堂先生的《苏东坡传》里写道:“解脱之道在于自然,在不知善而善”,说这就是苏轼的道教哲学。
用一般世俗眼光看他,好像蔑视了他,因其立于天地间的浩然已身,让我辈后人心向往之,正如他在一篇碑文中写道:“浩然之气,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学习他的诗,了解他的人,给孩子们讲一讲这天地间有一昙花一现的伟大的浩然小老头,好像真的蛮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