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忆石牛小学原创 语文阁 2020-05-25 19:49:03
一老家地名好记。有一个关于“一头石牛”的传说,就叫石牛乡。满野植满稻谷等庄稼,就为稻稼村。屋后有楠竹林,就名竹山组。如果那个组不仅茂林修竹,还顺着一条山沟往里攀,那组就是“沟底冲”,沟深长,冲绵延,云生不知处。要是一个地名带“冲”,一定水在涧中流,路在山间行。如果别人问我是哪里的,我说我是“石牛冲”里的。从永丰镇往石牛冲方向,一路两山夹水,一条河蜿蜒而上,水畔稻田相连,路在稻田间横穿而过。 我在石牛中心小学读完小学六年。 语文老师上课,往窗外一指,告诉我们田中有一牛状巨石,文化大革命改耕地时,“石牛”被分块移走了无踪影。我们顺着老师的指引往窗外望去,稻田无边,或绿或黄,要是稻谷收割了,也是一片明朗的开阔,或有几头牛在田里顺着泥土慢慢啃草,尾巴在后边甩着,时而抬头长长地“哞”一声…… 父辈告诉我,传说中的“石牛”不是在田里。他们说,石牛中心小学处为牛头,而后山蜿蜒至天门山,如莽牛伏群山连亘之上,所以石牛又称之“石牛山”。位于“牛头”位置的石牛中心小学,建于马路边。这条马路,南往“七账八角亭”,可通衡阳,北走永丰镇。两层三围红砖楼,外红砖院墙,靠马路边的院墙一溜栽种夹竹桃,花开时拥红叠翠欣欣然。书声朗朗过墙,夹竹桃花也探出墙头,一切都是最好的样子。石牛人经过马路时,听到书声,看到花开,感觉希望一定在,心里就踏踏实实了。 从来个小,抬头眯缝眼,也看不出后山成牛形。虽见山山岭岭石头堆叠,也从未见过状如牛的。可这名字让人无端生出几分夜郎自大感,也不免横生牛气了。多年后,石牛中心小学旁新建石牛乡政府,政府院内有圆形大花坛,坛内设一座石牛雕塑,角旁生弧形,四蹄奋力向前蹬,圆睁牛眼,线条遒劲有力。传说中的石牛,以图腾的形式重现老百姓的眼里。 我们家就在这条马路边的稻稼村,再往上方走就到七账八角亭。小时候问伯婶,七账八角亭远不远?伯婶说“七账八角亭,老虎咬死人”。如果一个七账八角亭的从马路上过,和田间劳作的人搭讪,闲聊庄稼收成。一个说:“今年稻谷长得好,穗子长,粒粒饱满。”在田里的人直起腰来,用袖子擦擦汗,一笑牙齿白闪闪:“你是哪个村咯?”“我是八角亭咯。”小孩子在旁听到了,就呆头呆脑唱开了:七账八角亭,老虎咬死人。听的人不惊不恼,单斥一声顽皮佬。在石牛土话里,亭和人押韵,唱来格外好听,竟把“老虎咬人”唱出了喜气,何况从没有听说老虎咬人的事情。我想,七账八角亭与衡阳接壤,薄薄的两句话告诉我们日暮苍山远柴门炊烟起。
二从校门口到河岸路段,沿路栽了两排柳树。柳树有些年头,盘曲嶙峋,一到春天沐浴熏风,抽芽放蕊,摇曳生姿。有一年春天,老师教我们读贺知章的《咏柳》。当老师讲解诗句“二月春风似剪刀”,一同学激动地说春风温柔不能像剪刀。老师问像什么,同学说反正不能像剪刀。那种倔劲,就有几分牛气。 石牛中心小学的窗户没有玻璃。冬天来了,贴上薄膜遮风挡雨,风过时“噗噗”作响。春天到来,扯掉那些已经被同学们戳了无数个洞的薄膜,暖暖的风从四面灌进来。同学们很早到校,按到校先后报数,如果是第一个到校,自然满脸傲娇,最后进教室的就会有几分羞赧。读书是舍得发狠的,用杀牛的声音吼,一个个读到小脸涨红。声音破屋,冲云霄。小小的人呀,吹着窗外吹来的风,熏着初阳的暖,开始了一个清晨的朗读, “冰雪融化、种子发芽、果树开花。”“(风筝)竹做的骨头纸做的背,春风送他们往天上飞。”“泉水泉水你到哪里去,我要流进小溪里;溪水溪水你到哪里去,我要流进江河里。”,三十年后的今天,那些最美好的时光,最干净的文字,像一首经典老歌,无需回忆就在回响,响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而教室外柳叶在风中纷乱,池面水波粼粼。石牛小学窗外有一个小小的池塘,圆形,像放大的梧桐叶,池塘边搭竹棚种丝瓜种冬瓜。有一年春天,班级同学从与石牛中心小学毗邻的石牛中心医院要来方形小药盒,把里面小格子扯掉,养蚕数条。下课看看谁养蚕多,看蚕啃桑叶,看谁的蚕开始下卵,然后看蚕卵变得芝麻黑……上课还是惦记,小手放在屉子里。班主任开始搜书桌,然后把所有的蚕盒悉数扔进池塘。我的座位靠窗,看到那些纸盒慢慢从池面消失,剩下水面如镜平,心里却起了涟漪。
三在石牛中心小学的后边,有单间小屋。小屋是个打铁铺,打制锄头、菜刀、镰刀、火钳、柴刀……屋中间的火炉,火光熊熊,火焰的边缘是玫瑰色。整个小屋到处是铁灰、煤灰、烟灰,黑乎乎一团,可炉火把屋子照亮了照红了照透了。打铁匠是两个人,脸黝黑,可能一个是师傅,一个是徒弟。一块铁砧烧熟了,放案板上,师傅捶一下,徒弟敲一下,叮叮当当,铿锵有力,一声一声隐隐传到教室里。捶到火候了,把铁砧往旁边的一个大水桶里一放,缕缕青烟冒上来。有的孩子也许是被旺旺的火光吸引住了,也许是被打铁声吸引住了,站在门口呆看一会,火光透过门,把孩子的脸映红了,师徒两人抡起锤子,还是你一下我一下,黑着脸不作声,孩子看一会就自己走了。上课时,老师告诉我们,打铁还需自身硬。 石牛中心小学后面半山腰上是一道沟渠。逢旱季,水从树山水库沿沟渠奔涌而来,再“哗啦啦”灌入山下的稻田。登上半山腰,顺渠岸走,是年少时难得的乐趣。采三月泡、摘茶耳朵,扯小笋、折蔷薇苔,看蔷薇花开,不然几个同学你追我赶跑成一阵风。还喜欢在秋季采满身是刺的“金樱子”,摘了放鞋底下,一骨碌把刺擦掉,拾起用衣袖一抹,然后放嘴里嚼,甜得慌。夏天在渠岸上,经常看到蜥蜴“嗖嗖”地蹿过草地,越上荆棘从,然后消失不见。一种瘦得像一条线,形似枯枝,老家人叫“鸡婆蛇”,还有一种胖得肉乎乎的,像黄鳝,叫“狗婆蛇。”也记得春天放学时,采一袋子金银花,送到石牛中心医院的中药铺。中药铺的医生微胖、矮个,方脸,爱低头走路,每走一步头点一下。我把金银花从窗口塞过去,他递给我一毛钱。下次我又塞满一袋菊花给他,他从窗口还递过来一毛钱。金银花顾名思义,有金色有白色,爬满藤蔓,楚楚动人的样。到了秋天,漫山遍野是野菊花。每到艳阳天,中心医院的院落里摆满了竹筛,圆的方的,晒各种药材,空气里有中草药的香气。 有了零花钱就去商店,可不会像城里孩子奔书店。小镇没有书店,我们那不算镇。学校门口有商店,商店是肖伯伯开的。他语调温和,笑起来脸上抹满慈祥,长得倒像个小学校长。我们买红姜吃,五分钱买一大块,然后撕成一缕缕,放嘴里吮吸,一天就在又甜又辣中度过了;不然买五香瓜子嗑,五香瓜子不过秤,用小竹筒量,一毛钱一竹筒,两毛钱两竹筒;不然买老冰棍,白的两分钱,绿豆的五分钱。在有些孩子的童年里,零食一定比书有滋味。
四我们的课程表上有劳动课,劳动课是同学们最喜欢的课。每个学期的劳动课,高年级同学一齐往后山,过沟渠上天门山拾柴禾。一边拾柴禾,一边玩闹。乡下人家都烧柴禾,同学们都有拾柴的经验。单挑枯树枝,根根顺好,用韧性檵木环成捆。够两捆,就用一根竹竿挑着往校走,放学校厨房后面储着。学校厨房烧柴火,把学生早晨带过来的饭蒸热,不至于我们中午吃冷饭。每当透过窗口看到厨房方向炊烟起,离下课不远了,心就跳得更欢快了。也利用劳动课上渠岸帮贺辉老师家捡油桐。油桐成熟时一坨坨吊树上,拿着长竹竿疯了样抽树枝,油桐“啪啪”落入草丛。我们从草丛把油桐一个个找出来,放箩筐里。油桐晒干剥子榨油,能油水桶、油木盆,油过后黄澄澄的,不漏水。我们班有一个叫吴刚的同学,非要爬上树摘油桐,手伸出去脚站立不稳,从三四米高树上飘下来,我们“啊”地惊呼起来。吴刚落入灌木丛里,像球一样弹起来,继续在草丛里拾捡油桐,才知乡下孩子皮实、经得起摔。 每到六一儿童节,学校就要组织同学们跳舞。每逢“六一”我就会被选上,可能是成绩好的原因。贺玲也会被选上,她选上理所当然。她家就在学校附近,门口有一口井,叫一字井。一字井两井相连,一高一低。水源在高井,水满则溢,从一小缺口流入低井。喝水用高井,洗物用低井。我们一吃完饭沿着马路去一字井,俯身高井掬水解渴,后用低井的水把碗洗得亮晃晃。贺玲家就在井边,她家有个裁缝铺,大姐是裁缝,二姐也会帮忙,还有一屋子的学徒。我们从她家门口过,她从没有说过“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牛话;贺玲穿着姐姐做的衣服,比我们洋气;姐姐还会帮她梳牛角辫,她比我们好看;她最爱笑,声音如铃铛。一群同学围着她,谁都喜欢她,她就应该被选上跳舞。 六年级时,一个师范生李琼老师分到石牛中心小学。她教自己班的孩子跳舞,我犹记得有一首曲《书我最爱读》。每个小演员穿白衬衫背带裤,配小领结,每个人手里拿着一本书,画风改变好看得很。琼老师剪学生头,大眼睛,脸白皙。她教一年级,我读六年级,不知道怎么就赖上她了。她办公室的桌上有糖果盒,她会把细长的手伸进去,给我抓上几颗。她有时候就一个人在办公室画画,画南瓜画辣椒画窗外的夹竹桃……她在周末的时候带我和王雯去李子坪玩,一条背脊绿色的水蛇从溪里涉水而过,从容而妖冶,我大声喊:“李老师,您快看蛇,您把她画下来好吗?”琼老师带着我们伫立在水边,直至蛇消失不见。溪水潺潺,隐没在前方的水草里。
五小学获得第一张奖状很小,只有小作业本大。喜若狂一路奔,拿回家贴大门几天,贴碗柜门几天,又撕下来贴客厅墙上,贴来贴去不知所终。后来奖状越来越多,贴满了客厅一面墙。还有喜报,红色的纸,油印黑体字,最上头“喜报”二字,拿回去,父母看了喜上眉梢。 有一个冬天,天大雪,没膝盖。父亲怕我冻着,戴着熊大款毡帽出现在教室外,原来给我送火箱。火箱里有旺木炭,拢手间放腿下热烘烘的。那个冬天期中考试没有考好,父亲走后龚意如老师说了几句话:“你的父亲怎么这么显老呢?你不努力读书,怎么对得起给你送火箱的父亲。”我眼睛红了,觉得不读书对不起父亲。意如老师很会利用时机进行思想教育,入情入理。 我的父亲很会算账,擅长用数据说话。有一次期末考试两门只打了一百九十分,父亲抖动着通知书,用手指戳着分数栏,唾沫星子溅我脸上:“交了两百多元学费,一块钱都买不回一分呢!”我头低得更下了。 我小学毕业班的班主任是杜怡德老师,头发微卷,眼睛闪亮,爱微笑,优雅。小升初后,我在家一边剁猪草一边等成绩,听到了杜老师的声音,我奔出门去,又不好意思地立门口。老师远远地举起一个手指,大声告诉我:“小红,小升初你考取全乡第一啦。”老师给我带来了四大古典名著,现在还藏于书柜。很多年后,当眼光抚过书脊、手指触过书页时,我就会想起杜老师,她是我生命里的恩师。我和她很多年没有联系了,最近联系到她,还视频聊天了,感觉回到了小学。 我带着老师送给我的一套书,离开了石牛小学。 当飞机像一只鸟一样飞过石牛冲的上空时,“嗡嗡”的响声在冲里回旋。我还会和一群小孩子望着天空,大声地喊“飞机、飞机、飞机!”。但是我小学毕业了。 (注:上文的石牛中心小学和石牛中心医院后移址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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