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在彩虹桥上听到一声巨大的叹息原创西门吹水果2021-01-31 14:45:57
生活总是随机的,它自有自的安排。就像上了赌桌,你能拿到什么样子的牌,只有天知道。m和陈进相遇,那是随机的。这点m一开始并不知道。他以为他们就该遇到,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在大学,他们互相看到对方,去食堂吃饭、到湖边聊天、下雨天不穿雨衣在路上瞎跑、在城市最廉价的旅馆开房、逃课、跳舞、看电影、像任何一对情侣一样吵架然后很快又和好,最后又像任何一对信念坚定自以为是的情侣一样在大学毕业来临前莫名其妙地分手。m曾固执地认为,他和陈进很快又会见面,不管世事纷扰人潮如水,不管岁月变迁时光荏苒,他们永远都应该是最紧密相连的一对,哪怕相隔天涯,哪怕诱惑接踵摩肩,总有某种不断如缕的东西贯穿始终,将他们隐隐连在一起。但他们分手后,便一直没有再见。仿佛两条刺破黑夜的光,他们从各自的路上飞来,闪亮无比地在空中相遇,快乐地纠缠在一起,又毫不留恋地各奔前程,它们向着各自的方向义无反顾地狂奔,以为下个时刻还能碰上,但距离越拉越远,一开始彼此还能看到对方,微笑着打招呼,最终双方都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就在m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陈进的时候,他们却重逢了。 那天的洛川,太阳宁静得像一瓶矿泉水,清澈透明。叫人分不清早晨还是黄昏。m从数码大道买了一条128m的内存,撰在手里,沿着波光粼粼的洛水匆匆向前,梧桐树在他头顶沙沙作响,偶尔有一两片微黄的叶子从巨大稀疏的树冠里掉下来,晃晃悠悠被乌黑光滑的柏油地面吸住。周末的人很多,都衣着光鲜打扮入时。几个年轻的小姑娘,扎着高髻,插着木簪,一身长裳,衣料轻柔如云,体贴无比,走起路来,衣带飘然若举,似乎从古代穿越过来。街市里隐藏着一种浑浊深远的噪音,不知来处,没有高低变化,像空气一样包围着每个人的身体。 洛水上不久前修的那座木桥,横贯南北,按设计师在艳丽得近乎媚俗的巨大路边宣传画里自我夸赞,像一条美丽的彩虹,把几无风浪的水面,衬托得更加柔美蕴藉。但这点m从桥上翻过去却并不能体会。 m正往上一级一级爬,木质的桥面在脚下笃笃笃地响着,他听见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妈妈,彩虹发出的声音。一个女人说:你走路轻点儿啊宝贝儿,木板会疼哦。 是彩虹吧,妈妈?那个女人拉着小男孩的手,从彩虹另一半慢慢升上来。她有着她这个年龄的女人微胖的身材,身上的衣服必定经过认真挑选和打理,但却又给人随意的感觉,好像一个讲演者,急于表达自己却又言不达意。那是一件黑底白格的丝质长裙,小男孩就在长裙左下角,他歪着脑袋向旁边的女人要答案。女人有些不耐烦但又不得不和颜悦色,她温柔地回答:是啊,我们正从它身上走过去呢。女人的手在小男孩脑袋上轻轻抚了一下。 m非常熟悉这个声音,要是闭上眼睛,她一定以为是陈进在他耳边。但这个声音变得更加粗粝嘶哑,像是磁带机里的皮带,日复一日的转动,变得松垮无力起了毛边。 女人有意无意看了他一眼,眼睛里似乎有什么闪烁了一下,然后就拉着小男孩从他身边走过去。 m也熟悉这双眼睛。十年前的大学教室,第一堂影视赏析课。大家都在等候传说中的美女老师。m坐在最后一排,女生们都坐在前三排,但有个浅绿色的女孩儿却一个人坐在倒数第二排,她没跟其他人谈笑玩闹,也没有左顾右盼,而是自顾自地翻着桌上的课本,那是一本蓝灰色的影视学教程,除了老师将来划重点,没人会看其中任何一页。从来不首先跟女生打招呼的m,竟然安耐不住,主动点点女生的肩头,问她: 喂,什么书啊,这么入神?女生转过头来笑,眼睛里闪着光反问道:你是m吧? 你认得我?m瞪大了眼睛。 上次你写的那篇外国文学评论,班主任可是全班推荐了啊。 班主任向以严厉苛刻著称,博士后出身的她,素有才女之誉,从来都是眼高于顶,极少看得上别人写的东西。那次作业全班六七十人,没有一个人入她的法眼,个个被骂得体无完肤。只有m,m的作业被她表扬,而且是满口称赞! 彼时m有些羞涩。而女孩却比较率直,她微笑着望着m,早晨的阳光,淡红微暖,爬进她的眼睛,显得无比明亮亲切,似乎可以一下子照进m的内心深处。 每次回想起陈进,那天早上的眼神,都是m虚无缥缈的记忆中最清晰可见的一角。那双眼睛几乎可以和他在彩虹桥所见,完全重叠在一起,一点都不突兀。 这个女人一定就是陈进了。m这样想。 m不知道陈进还能不能认出他来。 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没内心到外表,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仅就外表而言,他们也不一定能确认出对方。 他们也许都感觉到对面的那个人其实还和若干年前一样存在,但是却不能张开双臂拥抱对方。 m开始从彩虹的最高处向另外一边一级一级往下走,木桥面照样发出笃笃笃的闷响。黄昏时的斜阳草树,显出一种末世寂寥的意味。越过水面,远处一辆载重卡车在红绿灯下停住,泄气阀打开,卡车发出排气声,就像一声巨大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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