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的,临时被派来监考都能碰到以前的老师(也不算,没教过我)。监考第一场语文,一百五十分钟,没有任何可供消遣时间的东西,只能靠偶尔的绕场瞄两眼学生的试卷——《一束光,照亮我的世界》,又是这种励志作文题,学生的答题纸上无疑都是挫折、父母、人生这类词。我已经不记得十几年前我写的什么了,但——应该也是这类吧,没进步。十分荒谬的是,老师让我也写一篇,笑话,这种鬼题目能写出来什么。我当然是拒绝了,但在下午的监考我还是控制不住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题目,可我的世界一片“混沌相连,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如此虚无的东西,它到底在哪里呢?得出的结论仍然是——很没意思,也没水准。但——还是写了,我确实没有长篇叙事的能力,不会在宏观上搭建结构,跑题严重,经常是没写几句就又被自己的情绪/回忆吞没了。但好在还是足够真诚,跑题跑到十万八千里应该也就没那么难以让人忍受。请欣赏
2019年的十月,我刚到北京。北方的秋天颗粒感很强,家门前的大树全都开始褪色,暮色四合里,满地都是晦暗的脆黄反光,就颜色而言,像是一只戴久了的廉价镀金手镯浸淫了汗水和体味的样子。每晚我都坐在门前的花坛边发呆,时间像是划过我脊背的小树枝,细密又枯干。那时我不知道我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系统重装的新世界,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透过监视器审视自己的表演,一帧一帧的,分析着旁边大爷吐出来的烟圈其形状是否也有无聊的规律。男孩的来电是唯一能让我感到安全的打更,梆梆梆,少年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就是在那个十月,我和朋友有了做手工杂志的想法,锦灰堆里扒拉出来的石头都会显得熠熠生辉,每晚的电话里我们讨论着稀松又平淡的灵感,现在想想,那些其实虚无的激情,抓不住的光,实在要感谢贫乏不安的生活烘托。
那时我们有着可笑的雄心勃勃,我们想,这个世界太过平庸,我们的生命即是我们的态度,我们要用自己的才华和野心,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于是在杂志名称还没有确定的阶段,我们决定第一期的主题,就叫,创世纪。
初中第一次看到中二病这个词,是在一本二十来页的动漫杂志上。那是一个纯二次元的排行榜,评的是中二病入膏肓的动漫人物。首位似乎是鲁鲁修,他的上榜理由里,对中二病的定义是“错的不是我而是全世界”。每个人对于世界的定义都是不同的,这些定义有意或无意的表达,就是所有的文字图像音频,但是无一例外,它们的归属,都是“世界本身不存在对错,错的是我”。我必须说,这并不是妥协,这种趋向和成长的关系也似有若无。对错的评判是一种会令人上瘾的快感。全世界的人都在举手表决,根据某种理论,混乱的振动最后都会归于统一的频率。也就是说,所有的举手和垂头,最后都会不自觉地遁入同一种频率,从外部看就像滑稽的广播体操。这种遁入同一种频率的趋势,就是人类对于世界的态度、人类对于人类的态度:无所谓。
如果硬要说,我能感受到的自己身上发生着什么样的变化,那就是,态度实实在在是一种脆弱的东西。我越来越无法全身心地投入,投入某个阶段,某种生活,某个人。驻足的感觉令人不安,自我陶醉和沉迷于外物,久了都会尴尬。尴尬不是相对无话,而是欲说还休欲罢不能。所以,与其说紧握着一种态度,假装自己对于“自己”有着多么笃定的把握,我更想做的,是跳跃着行走。我的时间太有限了,我没有工夫咂摸这个世界给我哪些回味,我张开嘴,贪得无厌地想要更多。“在漂泊”好过“在路上”。期待啊使你衰老,而好奇着我将永远年轻。
好奇不是一种动力而是一种牵引力,这种轻飘飘的诱惑让我懒散而热烈地浪迹天涯。遇见然后复制,复制的同时创造。和最初的野心不同,那时我想要创造世界,此刻我很平静,因为我已经在创造世界了。宏观里我一眼万年,微观里我四分五裂。我要做的事情、我正在做的事情多到无边无际,我不急。无限等于零,狭隘的人啊迫不及待的人啊,最终构建的只是模型。我走啊走啊走,去哪里都不在意,起码到死去的前一刻,我和我创造的世界和这个世界一样,都是无穷无尽。
我何尝是一个特别的人,我也发自内心的厌倦伟大。上面我写的一千多字,根据我对我自己的了解,极其有可能是在给自己的浪荡散漫找借口,顺便精致地装逼。我不大清楚。你们要警惕。
好了,回到创世纪的话题。身为一个话痨,总是跑题,也是烦。另外,我读书少,半拉文氓,以下内容荒唐得很,别信。
我没有宗教信仰,但我喜欢那些亦正亦邪半真半假的传说。那些传说,可能是源于哄骗熊孩子睡觉的睡前故事瞎逼逼,也有可能是一场远古时代的传销演讲。但无论是源于什么,无论评价何如,都是迷人的。迷人的原因包括很多,包括质朴的、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坚决的相信,也包括耍流氓式的粗暴推断。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几乎所有的创世传说,都有一个莫名其妙不明觉厉的开头,即,混沌。
混沌这个概念绝对是人类最杰出的瞎扯淡吹牛逼之一,因为这个概念真的太混沌了。我猜是这样的:
在所有痴男怨女和大彻大悟的故事都编好了之后,那些擅长胡说八道的说书人不约而同地发现,那一整套波诡云谲的故事缺乏一个逼格足够高足够使后面的剧情都能合理开展的开头。而且这个开头必须真正意义上的开头,不是因为所以式的开头,更不是《马丁的早晨》里那样:一早上起来一切都成了既成事实,没有任何人有任何理由去想“变成个龙啊真可爱变成个原始人不太帅”之前是怎么着。这个开头得解释清一切,其之前不能有人插队,它必须是射线的端点。任何人想到这个问题都要炸了,因为这是一个悖论,无论是循环式的剧情还是线性剧情,有一个概念都是肯定的,即之前提到过的“无限”,但为了解释清楚,又必须给无限找一个开头,这种行为简直就是硬要在聪明绝顶的教导主任头上拔一根头发。当然,面对这种困境,讲故事的人是可以选择闭目养神掩饰尴尬丢下一句话让听故事的人自己领悟的,但大部分听故事的人都是最喜欢死缠烂打的熊孩子。当讲故事的人脑内混乱不堪又无话可说,机智如他们往往不约而同地选择,直接描述脑内混乱不堪又沉默如迷的状态,把这种状态当做故事的起源,这种状态既然是自己无法解读的,那么把它抛出来,自然所有人都不明觉厉又无法推翻啦。嚯哈哈。
自此,混沌成为一个无法解读的绝对开头,世界的,每个人的,我的。
前年五月份,我经历了最不可思议的失恋。那之后本来就岌岌可危的生活作息被彻底砸得粉碎,之后的时间,也是二十几年来我经历过身心受挫最艰难的时期。身体上的各种病症反复汹涌,呕吐,听力衰退,生命力逐渐式微,强行压抑的精神衰弱,彻头彻尾的孤独感虚无感,连续几个月的失眠,好了几天之后是又几个月的作息颠倒,每晚亮着灯到四点才能入睡。我必须和幼年一样,用无止境的阅读和无意义对的思考才能填补空虚,信息在五脏六腑间来回蹿动,四肢发凉头脑发烫,想和身边的人不停地说话但是无人可说,又怕影响他人情绪每天都尽量少说话或少谈及内心。
没有人理解为什么失恋这种破事能给我带来如此大的摧残,但我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特殊的意义。那种意义在于,那是我最后一次实实在在地彻底投入,不仅是对于一个人,更重要的是投入本身。大胆地、放纵地奔逃出自己的世界,以往总是会带有保留的内心世界城门洞开,盲目于万象,沉迷于幻觉。最后没人在城头抚琴没人在街头清道,空城就是空城。火山爆发,我终于彻底失去了庞贝城。
直到今年,我才终于半强迫地使自己沉入了正常的睡眠,醒来神清气爽,视网膜似乎开发出了滤镜功能,一切都带着美图秀秀清新LOMO的色泽。六月份的南方热得让我感觉我时时刻刻都在被夏天强奸,下午五点,只穿着一件短袖的我坐在床上,背靠着叠得像花卷一样的被子,开始打这些字,我终于意识到,过去这段时间的折磨,随着内外阴郁越发猖獗摧枯拉朽,和所谓爱情所谓故人,关系已经越来越淡。一直以来,我的观念都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而其中最重要的好事就是,离开上一个驿站前,必须要有一次好好的告别。某种程度上,没有好好地告别是我这么多天的痛苦折磨的原因之一,但真是傻逼啊,原来这两年,我一直都在告别。这两年我都在数着斑马的条纹,直到昨天,带着考究的眼光,我终于数完了。盯着斑马带着臊臭的躯干盯了两年,专注如小时候注视视力康复治疗图,一抬头才发现我已经挥手挥了这么多天,手都要脱臼了。
这无所事事又漫长疲惫的两年,就是我的告别,我的混沌。这两年我一直都是作为一个孤立的个体,将身体团成一团,漂浮在被火山吞没的废墟上空。我总是同期以不同节奏翻看四五本书,脑子里同时构思着策划案、论文和小说,策划着三条不同的旅行线路,三瓶酒混着喝,听我能听到的来自不同渠道的音乐,任何一个静止的画面或紧促的事件,同时用上电影的视角、美学的视角、功利厚黑的策略以及心理学神学生物学和玛丽苏的角度来揣度和操作。
前几天下午,我蓬头垢面精神空乏地坐在窗子边,把自己暴露在野蛮的阳光下,我悲观地想:最大的矛盾是,当我越来越发觉世界万物浑然一体的今天,自己却被各种念头牵扯得支离破碎,在创造的执念中,被车裂。“以是因缘,历百千劫,犹自缠缚。”佛或我如是说。二十四个小时之后的此时此刻,我光着腿坐在床上,平和得像是被阉了的驴子。我开始肯定包括昨天在内的过去两年都只是一场混沌或一碗馄饨,鲜嫩的,迷蒙的,浓稠的,无灵而美。
我刚刚说了吧我现在恬不知耻地坐在床头,活像一个嫖客抑或圣徒,我的头靠在墙上,后脑勺抵着一幅海报,是《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张震这个小妖精那时还看不出谢顶的趋势,年方十五六七八,海报是他倒映出这个世界的双眼。张小四捅死心爱的姑娘时,绝望地喊着,你没出息啊。那个姑娘说的是,我和这个世界一样,是不会为你而改变的。
你和这个世界当然不会为我而改变,但我和张震的区别,除了我不会谢顶之外,就是我知道我就是另一个世界,我创造着的世界也和这个世界一样,不会为了谁而改变,这很公平。一碗馄饨下肚,我打着饱嗝,踢掉脚上的拖鞋,把脚架在条凳上,谨以在场的各位目光揩掉嘴角的油渍,得意洋洋地赖账。
前几天夜里和朋友通电话,说起各自的杂志。机缘加好运加沾沾自喜,使我们对于一些人的作品和做派失望,维系着对自己作物的矜持骄傲臭嘚瑟。但另一方面,我们都清楚,此刻我们即使做到最好,终有一日也会被自己和他人所轻。于是他选择半永久性停刊,而我依然禁锢在自己混沌的思索里,不知道怎样开始。但我太清楚自己的性状,孤芳自赏和自我批驳同样指数超标。我会做下去,现在就做。这篇文就当做给杂志的第一篇和最后一篇专栏,同时也当作我自己的杂志、名字还没磨叽出来的杂志的创刊文。混沌初开,创世之始,阳光普照。
我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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