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六讲》:王安忆的写作心得2022-03-02 19:29·逆光文艺
《小说六讲》是王安忆2015年在香港城市大学所上六堂公开课的讲稿,后被作者分章节,定标题,提纲挈领,加入细节润色,结集出版。
这本书分为六章,前五章王安忆从写作生涯、阅读体验、类型小说、小说文字和小说课堂等方面谈起,第六章自成系统,从《红楼梦魇》论张爱玲。 张爱玲在香港号召力远未到收势之时,再加上同为上海女作家,王安忆经常被与之比较,因此这个话题是听众期待的。
王安忆谈了两点。首先,张爱玲在论著《红楼梦魇》将大观园看作伊甸园,是儿童乐园,不洁之人都被曹雪芹逐了出去,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是此书最晚熟最出尘的部分,也因此最可惜。然而,在张爱玲的小说中,没有出尘男女,少年风情,全是世俗势利、急于速成的人生,因此她笔下那些不愿长大的儿童,早熟的儿童或晚熟的成人,都透着作者的恶心,显然张爱玲认为世间人都不配拥有《红楼梦》里的大观园。最后,涉及到文学观念,张爱玲热爱国粹和传统世情小说,实际上也深得西方小说思想技法,她对五四新文艺保持着冷眼旁观的距离,但暗地里也看。
《小说六讲》中经常提及的作家是莫言,不仅因为他拥有王安忆艳羡的丰富人生经历,也因为他已获诺贝尔文学奖,更为香港学生熟悉。
还有阿城,作家中的杂家,为人行文都是异类。
另外,作为当时复旦大学创意写作学科的负责人,王安忆也分享了创意写作的课堂内容,比如实地考察、故事接龙,都很有意思。 与毕飞宇《小说课》严谨的文艺批评风格不同,《小说六讲》漫谈文学、写作与生活,亲切中正里暗藏机锋。 1、阅读令我的生活变成两个世界——实际度过的生活和想象的生活,两者的关系我很难解释。 2、大量混杂的阅读中,你其实很容易走上歧途;但另一方面,所有这些,不论错的和对的,具有一种自行调节的功能,纳入你经验的生活中,潜移默化,建立起明辨是非的可能性。 3、可能有时候作者必须与小说里的人物保持一些距离,如果没有距离,就看不清楚他,或者会过于同情和沉醉,那就变成一种自赏自恋。 4、村里有很多能说会道的人,莫言之所以为莫言不只是取决于他的外部生活,更取决于内部,也就是冥想。我们身边存在着很多事物,每个人都有反应,反应的差异决定你是什么样的人。世间的生活,大体上差不多,在彼此相像的经验底下一定是存在着差异,这就要看个人体察的能力,如何发现事物,又如何表现事物。 5、顾城说我们的语言就像钞票,发行过量,且在流通中变得又旧又脏,所以,他企图创造新的语言。我想,即便可能创造新的语言,也是诗人的特权,因为诗是一种不真实的语言,没有人会像诗那样说话,而小说却必须说人话。 6、我记得阿城曾经说过,他写文章尽量不超过两千的常用字。常用字里的共识是最具普遍性的,用最普遍性的共识创造特殊性,是写作者努力追求的目标。 7、语言总是滞后在事情发生的尾巴上,此一时就是下一时,一切讲述都是“追忆”,而在不断流逝的时间后面,“追忆”多少是刻舟求剑,我们永远无法真正认识我们经历的人和事,从经验中得出的结论永远稍纵即逝,我们必须应用抛物线的物理原则,沿着轨迹,接力想象,超出普遍性的经验。 8、伍尔夫曾经将《简爱》和《呼啸山庄》放一处比较,大意是《简爱》写的是爱情,《呼啸山庄》写的是生命力,这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欲,而是一个原始的自然力。这股自然力必须寻找到最强悍、最野蛮的男女,才足够它释放能量。 9、推理小说,尤其是本格派推理小说,它更多看重于抽象的美学,也就是理趣。我以为这个文类,比较鲜明地呈现类型小说的特质,就是格式化。但是严肃小说,也就是我们说的纯文学,或者小众文学,则是要走出格式。 10、类型小说的技术部分是非常明显的,它将叙事视为主要任务,而不是严肃文学那样,争当观念的前卫。事实上,严肃文学这种趋向越来越加剧,到如今,故事几乎销声匿迹。 11、现在的学生他们最擅长叙述自己的情绪,多少也是被时下风气所影响——网上的博文、受报章出版鼓励的青春写作,所以,以自我为中心的文字,结果却奇怪地彼此相像,趋于同质化。而到了课堂,面对虚构的叙述,描绘他者的生活,却都觉得下笔困难。 12、很多同学在开头之后就丧失了信心,要求放弃,重新来一个。对此我是不赞成的,写作就是要克服困难,才能进深。重新开始似乎生出新的希望,事实上,很可能还是难以为继。因为实质性的问题没有解决,换一个场景,又卷土重来。 13、我虽然有过两年的农村生活,可是因为苦闷和怨愤,农村的生活在我看来是非常灰暗的,毫无意趣可言。回想起来,其实我是糟蹋了自己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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